這次露營並沒有達到休假的目的,反而把我弄得精疲力竭,把僅剩精力搾乾搾淨。
回到工作崗位後,面對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開始懷疑這次出遊是正確的抉擇嗎?從一早坐下直到中午,始終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埋頭苦幹。工作途中接獲小蘭通知下午兩點有個會議要開,一想到又得在大會議室裡開會,不禁煩惱是否會遇到無聲鬼。
船到橋頭自然直,等遇到再說吧!杞人憂天不是當務之急不快點把延遲的進度趕上,晚上就得叫無聲鬼陪我加班了。
下午兩點,拿起架上的記事本倉皇進人會議室,大伙早已就坐,挑了一個角落不容易被注意的位子,我打算利用開會的時間,把手上的文件處理好,偏僻一點比較不容易被發現。
會議進行到一半,我被隔壁的打鼾聲吵醒,人事小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瞧她有節奏的搖頭晃腦貌,真擔心等會兒會摔下椅子。
主席座位上坐著老董,他正口沫橫飛說著最近市場上的最新動態。幸好沒看見無聲鬼不會那麼衰每次都遇到吧,高興不到兩秒鐘,才發現這次無聲鬼不是用站的,而是坐在老董後方的椅子上,並且翹著二郎腿雙手交疊於胸前,他的樣子看起來比老董更像老闆。
無意中我跟無聲鬼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我的心狂跳了一下,不禁在心底問了一句,「他看到我了嗎?』
我和無聲鬼的目光像兩塊磁場相同的吸鐵,互相吸引無法分開,這是否為另一種形式的鬼壓床?
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他,他有張滿帥的臉,嚴格來說,無聲鬼長得不錯,眼神挑釁意味濃厚,嘴角帶了一抹不以為然的笑意,莫非他也不認同老董的論調。
老董是個法學博士,不瞭解念法律的人不去律師事務所上班,來司攪和個什麼勁?常常滿口大道理,官僚得很。
那天耳聞他就快下台了,大股東對他的經營方式忍無可忍、決定在這次的股東大會上改選董監事,趁機把他撤換掉。
無聲鬼生前大概是個馬屁精,否則為何老是喜歡跟在老闆身邊,上回是老總,這次是老董,標準的小跟班。
提到他的穿著品味倒是沒話說,標準雅痞一個,說也奇怪陰間難道也注重名牌?還是有人會在初一十五時燒給他。
如果沒看錯,他身上穿的好像是兩千零三年亞曼尼的新裝,要是能翻開襯衫領口一瞥的話,應該是同木村拓哉所代言的那件新品同款。
我特喜歡男人穿著名牌,並非愛慕虛榮,而是名牌能提升穿著者的品味。
男人長得帥不帥不重要,但品味卻決定了男人的形象,形象遠比長相有用多了,長相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品味卻可以靠後天努力堆砌而成。
記憶中無聲鬼很高,少說超過一八O,要是矮一點就好了,沒事長這麼高幹嘛?唉!我是不是想太多了,高跟矮都不能改變人鬼疏途的事實,就像我無法改變跟東之間的年齡差距,是同樣的道理。
選擇一個不適合的對象,就像用了不合適的衛生棉,時時提醒你它的存在,讓你有它也痛苦,沒它也不行。一定整得你翻來覆去、徹夜難眠。
一個會開了四個小時,光老董一個人就講了三個半小時,人事小姐在三個小時五十九分時終於跌下椅子,她糗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不,我更想。
因為她跌下椅子的那一刻,順手拉住了我的袖子,只聽見滋一聲,襯衫的鈕扣被扯掉了兩顆,胸前春光乍現。
我羞紅了臉擰著敞開的襯衫跑回座位拿針線,還好大家都下班了,否則這副狼狽樣要是讓同事看到的話,不被笑掉大牙才怪。
坐在馬桶上脫下襯衫,穿好線把掉落的鈕扣縫回去,拿起第二顆鈕扣時,突然發現鈕扣上的四個孔已經變成一個孔,過度拉扯把孔給扯壞了,難道沒辦法再縫回去了嗎?
差異過大的愛情就跟壞掉的鈕扣一樣,勉強縫回去也搖搖欲墜滁了換顆新的鈕扣很難再讓它起死回生。最近不論做任何事都會令我想到東,想到我跟他之間的差異。
由於發生了剛才的糗事,坐在電腦前少了工作的慾望,人活著難道就為了不停的唸書、工作、談戀愛?不能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嗎?
點開word寫起小說,這兩年寫作對我的生活起了重大的影響,從兩千年底開始在網路上創作起,幾乎每天都會寫一些文章,習慣是種可怕又戒不掉的毛病調而復始做著同樣的行為。
一坐在電腦前面不自覺敲起鍵盤來,將今天所發生的衰事抒發在螢幕上。
「人事小姐」這是今天的主題,我把所認識的人事小姐徹底的分析一番,工作少根筋,讓人傷腦筋,什麼時代了這種人還能存活?
正當我打得起勁時,走廊上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是無聲鬼從前面經過,玻璃帷幕的窗戶就是有這個缺點,裡面幹什麼?外頭做什麼?一目瞭然,很難逃得過大家的眼睛,老闆大概怕屬下亂搞,才會把辦公室的窗戶透明化。
是該下班了,再被無聲鬼攔車的話,這會兒我肯定會昏厥過去,關上電腦拎起皮包,又是奪門而出。
走在空曠的停車場,心裡開始發毛,有個聲音不斷跟著我,車子就在前方,上了車就沒事了。
不會吧!在皮包裡竟然摸不到車鑰匙,一定是剛才找針線包時掉在抽屜裡了。
不回去拿今晚肯定回不了家,回去拿今晚鐵定腿軟到無法回家,討厭陷入兩難的感覺。
我該求救,學姐、艷菁今天有班,浩碩凌晨兩點才下班,浩銘跟陳翔也沒那麼早下班,當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永遠都沒空,除了找東之外,我沒人可求,總不會去找小野貓來幫忙吧!她看起來比我還膽小,硬著頭皮只好打給東。
電話響了許久始終沒人接,在轉語音信箱前一秒,電話接通了,我迫不及待向他求援。
「東嗎?」
對方遲疑了一會兒,沒搭腔,我急得再問了一次。「是東嗎?」
「我是他女友,你是哪位?」話筒傳來一句大音。
嚇得我喀嚓掛上電話,是心虛、是害怕?還是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接受東的手機出現女人的聲音?
我到底在做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玩火自焚、還是飛蛾撲火?總之,不論玩什麼,都不適合我這把年紀的女人。
坐在引擎蓋上,從皮包中拿出香煙來,快點,現在除了它沒有任何一項東西能平息我狂跳不止的心。
我不確定接電話的是小柔,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一點我不像印象中會歇斯底里的她。
難道是東的新歡?有了新歡東才拋棄舊愛,我的腦袋開始胡亂的運轉,像台除草機轟隆隆作響。
彈掉燒盡的煙頭,將煙屁股放入一旁的垃圾桶中。別再想了,一個永遠不屬於我的男人,何苦勉強自己去追求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少了談戀愛的資格。小柔隨便做個表情都自然可愛,而我不論做什麼都太過虛假。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辦公室,拉開抽屜,鑰匙果然掉在裡頭摔上門逃出這棟鬼影幢幢的公司。
車子在街上晃了好幾圈,來到上回東帶我來過的那間店,推開門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人的嗅覺非常的靈敏,遠比視覺、聽覺管用多了。
這間店跟一般的餐廳不同,原以為他們只賣中華料理,其實不然,過了晚上十點便轉型成了標準的酒吧。
常聽浩碩說東是夜店王子,此言果然不假,連餐廳都能變成夜店,青蛙當然也能變成王子,昏暗的燈光有著催情作用,難怪這麼多年輕人喜歡泡在這裡夜夜笙歌。
服務生把我安排在吧檯的左邊,坐在高腳椅上可以把最優美的姿勢展現無遺,不知道是誰發明了二郎腿的姿勢,不吝嗇該頒他一個最佳挑逗獎。一個女人只要懂得運用肢體語言,就算長得醜一點也沒關係,照樣可以吸引異性。
看著酒單下不該點什麼酒好,來回瀏覽了VODKA吧,酒精成分區區只有 5%,應該難不倒我這個三點點點。
酒吧中撥放著少有的打擊樂,終於知道東那天在車上放的CD是從哪裡來的,原來他一直喜歡這種音樂,不論在夜店還是在車上。
其實,我內心是喜歡東的,為何喜歡卻又不敢說出口?是丟不起這個臉吧!被東拒絕事小,自尊被踐踏事大,年紀大什麼都不怕,就怕丟臉。
我這算哪門子的酒量,別說三瓶了,連一瓶酒都還沒喝完,已經稍有醉意了。
身邊來了一個男人,向bartender要了一杯馬丁尼,突然問道:「東怎麼沒來?」
我睜大了眼望著他,這個男人我認識嗎?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嗎?」他摸著下巴的鬍鬚。
「我認識你嗎?」我脫著他看。
「見過一次。」
「有嗎?」
「上回你跟東來這裡吃飯。」
男人的話仍無法勾起我的回憶,不是我記性差,而是我認人差,見過好幾次的朋友還會常認錯。
「我是這間店的老闆上次陪你們喝了兩杯,你忘了嗎?」男人解釋著。
「噢,有、有、有。」我連說了三個有,卻無法消弭現場的尷尬氣氛,這四輪我忙著解釋:「不好意思我認人很差,常常過目即忘。」
「不。不、不,是我大眾臉,長相不特殊才會讓你過目即忘。」他自嘲。
被他這麼一說,我臉紅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牽強的嘴角笑得很難看。
「東呢?」他再次問。
「我沒找他。」
「你不是他女朋友嗎?」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我的心砰、砰、砰的跳動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吧檯上手機閃著冷光,看著螢幕是東的來電,我的心跳得好快,快到像剛跑完五千公尺。咬著下唇猶豫著該不該接,許久才按下接聽鍵。
「喂。」
「你剛才撥電話給我嗎?」東的聲音非常平穩,從語氣中無法察覺剛才他所為何事?
「嗯。」
「找我有事?」
「沒事。」我突然詞窮。
「感覺不像沒事的樣子。」東的敏感嚇了我一跳。
「我會有什麼事?」
「沒事,你不會打給我。」東篤定的說。
我喜歡有自信的男人,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告誡我,這是不可能的,別妄想了;卻又有另一個聲音鼓勵我,不踏出第一步,怎麼能達成願望呢?
跟東在一塊是我的願望嗎?天底下男人這麼多,為何我偏偏挑中一個跟我差距這麼大的小男人?
「你怎麼了?」東的聲音從光纖那端傳了過來,我趕緊收回思緒回答道:「沒事。」
「沒事才怪,你在哪?」
「在……」我左右張望,不知道這間店叫什麼?上回傻傻的跟東來,這回迷迷糊糊的走進來。
「就是上次你帶我來的那間店。」
「科麥隆。」一輛機車狂飆而過,我沒聽清楚東說了什麼。
「我不是在萬客隆。」我回答道。
東跟坐在一旁的老闆同時告訴我,「是科麥隆。」好糗,我尷尬的吐了吐舌頭,像只熱過頭的小狗。
「你剛到嗎?」
「到一會兒了,準備要走了。」
「你等我,我馬上過去。」東沒等我回答,便逕自掛上電話。本來是想叫他不要來了,只怕他來時,我不知道醉到哪一殿去了。
等東的時間內,老闆又請了我兩瓶ICE VODKA,東來的時候,我早癱在吧檯上。
萬寶路的味道告訴了我,剛才東捱近身看了我一眼,他並沒有叫醒我而我也沒醉到睡著的地步,只是把腦袋子放在吧檯上,這種姿勢血液比較容易到達腦部。
老闆抱怨遲來的東,「你怎麼現在才來?讓女人等到喝醉,不好吧。」
「我怎麼知道會脫不了身。」
「不是我要說你,你就是對女人太好,根本不需要理會她們。」
老闆訓起東來。
「你給她喝什麼?讓她醉成這樣?』凍問。
「她自己點的ICE VODKA,我只是免費又請了她幾瓶。」
「拜託,那種混酒酒精成分雖然不高,但狀況不好的人,很容易喝醉。」東埋怨起老闆的好意。
「怪誰?誰叫你這麼晚來?」老闆走進巴台內,雙手一攤,擺出了大字型,欺身問道:
「喝點什麼?」
「都好」
老闆帶著邪惡的笑容肥一杯伏特加放在東面前。
「叫我喝純的,想要我死嗎?朋友就是這樣當的哦?」東從一旁的冰桶中抓了兩塊冰塊。
放入杯中,冰塊碰到高濃度的伏特加迅速溶解,並在傾斜的伏特加中流動著。
「反正你不死在我店裡,也會死在女人手裡,遲早的問題。」
「說的你會看面相一樣。」東吸了一口酒後,不以為然的吐老闆槽。
「不多,略知一二」
「那你說,我現在是什麼狀況?」東突然認真起來。
「英雄難過美人關。」
「什麼意思?」
「干,這麼簡單還要解釋,你老外啊?」
「我不是老外,是你說得太深奧,我無法理解。」
「因為你只聽得懂日文,要不我介紹幾個日本妞給你?」老闆的眼光往入口處那桌望去。
「算了吧!我無福消受。」東嘴角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不是無福消受,是你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東的心所屬何人?我的腦又開始轟隆隆像台鋤草機胡亂運轉。
「莉莉,回家了。」東一手撐起我,一手拎著我的皮包。
我睜開微醺的眼皮,覺得自己狼狽極了,在東面前我每次都以酒醉姿態出現,他大概把我跟酒鬼歸為一類。靠著東又聞到來自他身上的味道,這種味道很難讓人忘記。
走出酒吧開始反胃,我像只尿急的小狗,找了一根電線桿馬上就靠了過去。
東跟上來,輕拍著我的背部,每一下都拍在我的心口上,不知是否酒精在作祟,血液以最快的速度在體內竄流,暈眩的程度比剛才更激烈,蹲下身我對著地面乾嘔,灼熱的胃不斷翻攪,真想死了算。
眼角掛著兩行淚,卻吐不出半點東西,因為晚餐我根本沒吃,想吐也沒得吐。東擰開臨走前老闆給他的礦泉水,我咕嚕咕嚕喝了兩口。
扶著電線桿我緩緩站起身來,一個不注意眼看就要跌倒,在我將要跪倒在地之際,東攔腰抱住了我。
時間,靜止了。
地球,不轉了。
呼吸,停止了。
心臟,不跳了。
身體,失溫了。
我抬起頭望著東,他的臉離我好近,近得讓我看不清他的五官。這種姿勢很曖昧,這種情景很煽情,這種氣氛很……
時間,走動了。
地球,旋轉了。
呼吸,恢復了。
心臟,跳動了。
身體,灼熱著。
眼睛,模糊了。
看不清的是東臉上的表情,腰上的手緊緊鉗制著我的身軀,放鬆全身把重量交給東。多久了?我不曾與異性有肢體接觸,東的吻讓我無法思考,讓我不斷的沉淪,沉淪下去……
坐在車上我跟東同時抽著煙,想問他剛才接電話的女人是誰?
但始終提不起勇氣。在感情上,我是個弱者,我缺乏勇氣,也缺乏自信層為年齡的差距嗎?
「你還沒回答我?」東吐出一口白煙後問。
「什麼?」我疑惑的望著東。
「為什麼找我?」
因為我想你,發生事情後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而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默的望著窗外。
「你呢?」我反問他。
「我什麼?」
「為什麼來找我?你不是正在忙?」我的話好酸,連自己都覺得幼稚。
東以極慢的動作轉頭,覷我,他的眼神讓我害怕,彷彿在思考該如何告訴我事情真相,我突然想逃避,逃避真實的答案,真話永遠是殘酷的,事實永遠是下堪的。
當年,前男友回國後,他也以非常慎重的口吻約我隔天見面,當晚我志忑不安,這種嚴肅而慎重的語氣,不曾出現在他的身上。
隔天,我成了全天下最可悲的女人,因為我被拋棄了。
理由,吉普賽的算命女郎告訴他,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不在東方,他的女人是短髮,他的女人正在苦苦的守候著他。
因此,他決定移民國外,與那個西方愛他的短髮女人雙宿雙飛;而我,只是一個在台灣白等了他三年的長髮白癡。
「小柔來找我,哭得像個淚娃,看著她,我無力拒絕,一個我曾經用生命愛過的女人,為何能說不愛就不愛,連我都覺得自己很可怕。莉莉,你是個好女人,別讓自己陷入感情的無底深淵,我無法給任何女人幸福,才會拒絕小柔的感情,包括你在內。」東的一席話肥我從高空摔下地面。
東開著車送我回家,本想跟他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他說我喝得太醉容易被路檢,我沒吭聲只是乖乖的坐在車內。
一路上我們沒再交談,車內只有蘇永康的《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的歌聲,男人真的不該讓女人流淚嗎?我認為應該叫莫文蔚改唱成《流淚的不該是女人》。
「你還好吧?」東開口。
不好,我在心裡回答他。東突然握住我放在裙上的手,我反射性的抽回手來。以我目前的狀況,比一顆掏出肉體的心臟還脆弱,禁不起一絲熱情的挑逗廣尷尬的氣氛瀰漫車內,我痛恨這種曖昧關係。
我承認自己想太多了,東是那種不會表示什麼的人,就算他真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輕易說出口,所以,剛才的吻根本不代表什麼?
感覺上是一種對弱勢族群的同情。
死黨中我跟學姐的年紀比他們大上許多,屬於少數的一方。
少數不表示就是弱勢,弱勢也不表示需要同情,請把同情心用在別的地方,至少驕傲的我不需要。
「停車好嗎?」我央求。
「怎麼了?」東看了我一眼。
我無力掙扎,脆弱得快要死掉,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東將車子往路邊一靠,我推開門逃下車。
我使盡全力往前跑,體內的酒精在發酵,熱血奔騰四處流竄,狂亂的心就要跳出口,我跑了好長一段路。
我為自己的幼稚行為感到好笑,到底在逃避什麼?怕發生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嗎?
走進便利商店買了一包煙及一瓶礦泉水,一口煙、一口水,還沒到家,我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
今天公司召開股東大會,耳聞高層全部改組,也就是老董一票人都將被撤換,看著他們打包行李的模樣,不禁感歎人生變化無常。
學姐來電說晚上要幫浩項浩銘慶生,差點忘了他們是巨蟹座,來不及幫他們準備起司蛋糕了。
不行,做人要守信用,我的最高原則:「只有人負我,不能我負人」
硬著頭皮去跟經理請假泅家做蛋糕,敲完門才剛想開口,經理卻先發制人。「莉莉,你去準備一下部門的工作執掌與組織圖,新總經理剛上任,每個部門都要做部門簡介。」
我的手揪緊了裙擺猶豫著該如何開口,經理停下忙碌的動作提醒我:「還不快去準備,我們部門排在八點。」
「八點?明天一早嗎?」
「是晚上八點,每個部門半小時的時間,我們排在最後一個。」
什麼嘛!晚上八點,浩碩、浩銘想吃我做的蛋糕無望了,明年請早吧!
開完會八點半,生日party應該還沒開始,每次慶生都是等人到齊才開始,到隔天吃早點才結束。
時間一分一秒的經過,原本預定八點開始的報告無限期往後延,新團隊上任第一天就缺乏時間觀念,這種人要怎麼帶領公司走向美好的未來呢?
我在會議室門口晃來晃去,到底還要等多久?索性拿起萬寶龍鋼筆在筆記本上塗鴉,不一本小說寫什麼題材好呢?正當想得出神之際,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竟然看到無聲鬼出現在會議室裡,我貼著窗戶往裡看。
無聲鬼雙手交疊胸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現在是MIS部門的報告,我很懷疑他聽得懂嗎?
今天無聲鬼穿的是我最喜歡的黑色絲質襯衫,這種材質的衣服會讓我想起電影中的男主角,總喜歡穿黑色襯衫,帥氣十足。
鬼,也需要天天換裝嗎?
「綠油精,綠油精,爸爸愛用綠油精,哥哥姐姐妹妹都愛綠油精汽味清香綠油精,哆哆,哆哆。」靠腰,這鈴聲每次都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喂。」我搗著手機細聲說。
「現在是怎樣?」浩碩的聲音從那端火速傳過來。
「什麼怎樣?」
「你怎麼還不過來?當上作家後越來越大牌了喔。」
「哪有不暢銷作家有什麼好大牌的。」我辯駁。
「就是因為不暢銷才會比一般人更忙啊。」
「什麼意思?」只要在有鬼影的公司裡,我的腦袋就像灌進了一缸子的水,渾沌無法運轉。
「忙著找題材寫作啊,我們就是你最好的題材,趕快過來尋找靈感。」
「等會兒要開會,一開完我馬上過去。」
裡頭快結束了,經理起身走向我交代著:「我去上個洗手間,你先把電腦準備好。」
「不要太晚來石則我們都喝醉了,沒人聽郁方唱歌。」浩碩一說完,笑聲延燒過來。
「這個笑話不但冷而且很低級。」我忍不住反擊。
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MIS的人走了出來,丁大哥往裡頭比了一比,示意我可以進去受死了。
浩碩收起笑聲說:「我們在KTV等你;你快點過來就是了。」
「知道啦!反正我的歌先幫我點好,等我一到馬上就可以開唱。」正想了結跟浩碩的電話,無聲鬼從裡頭走了出來,並且看了我一眼,嚇得我手中的電話掉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手機不斷傳出浩碩的咆哮聲:「干,摔我電話,耳膜差點被震破。」
「我要開會了,掰。」我收起電話趕緊進人會議室,幾個大頭坐在桌子的一邊,這頭與那頭遙遙相望,我對著他們點頭致意。
坐在電腦前的座位,滑鼠點選著網路上的芳鄰,連上網路進入部門資料匣,把剛才做好的資料叫出來。
「咚!」此檔案已經毀損。
不會吧!辛苦做了一下午的檔案竟然毀損了,這下該怎麼辦?
經理進人會議室後馬上察覺到事態嚴重。
這事不能怪我,當我做好資料後,經理是最後一個叫出檔案並做修改的人,天地可以為證,我森田呆子如有半句虛假,將慘遭浸豬籠嚴懲。
經理屈膝卑躬向上頭解釋做任總經理同意我們改明早報告,不是因為他們體恤下屬的辛勞,主要原因是他們肚子餓了,想收拾東西吃飯去,並要經理同他們一塊。
經理要求我把資料做完才能下班,望著經理離去的背影,有被陷於不義的感覺。能怎麼辦?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既然經理拉了我一把,我也該回饋他一下,誰叫他是將我從豬頭經理的手上解救出來的恩人,資料還在,只要把圖檔做完就行了。
學姐的手機響了很久始終沒接,一定是在KTV裡太吵了才會聽不見。浩碩、浩銘、陳翔、艷菁……能打的電話全打了,就是沒一個人接電話,莫非他們集體說好不接我電話,怕我臨時落跑下去了。
只剩下東了,一定要打給他嗎?除了聯絡東難道就沒別的方法可想了嗎?正愁無計可施之際,無聲鬼又從走廊上晃了過去,原以為他只是經過,這回不同了,他竟然站在辦公室門口,停在那裡怔怔的望著我,彷彿有話想說,莫非要質問我上回在停車場放他鴿子的事。
他以極慢的步伐走了過來,我全身的寒毛全豎了起來,背脊泛起一股冷意,我放下手機鼓起勇氣直視他,他的眼睛雖深邃有神,卻帶著一絲陰冷。
拜託,不要再靠過來了,我冒了一身的冷汗,我用餘光瞄向手臂上的肌膚,竟然起了一大片凹凸不平的雞皮疙瘩。
我的心狂跳,揮動著五指,嘴角露出難看的笑:「嗨,你好。」好個頭啦!第一次跟鬼魂接觸,感覺很詭異、很冷、很恐怖也很靈異。
自從離開只有上半身服務生的KTV後,很久沒再遇到靈異事件了,一開始懷疑是八字變重了,後來認為是第六感退化了,其實人的潛力不會因時間或空間而有任何改變。
我想逃,但軀體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思緒混亂無法思考,無聲鬼在我面前停下,距離我有兩公尺之遠。
一定是我身上的護身符起了作用,遏止了鬼魂的靠近,後悔沒把家裡的《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及《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帶在身邊。
現在該念那道經文好呢?先念六字真言試試看吧。
根據喇嘛教教義,藉著念、看、聽六字真言,可以洗清身上的罪孽,但,對無聲鬼好像不管用,大悲咒應該怕了吧!
「南無喝羅但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咧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土婆耶……婆婆啊」
這些咒語好像對無聲鬼示管用,他越來越靠近了,念完這道咒語反而拉近了我跟他的距離。
完了,該不會亂念一通打開了陰陽兩界的大門,只剩最後一招《般若波羅密多心經》,這是以前為了修身養性,不跟豬頭經理一般見識時背的。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口中的心經還沒念完,無聲鬼一個箭步上前,我失聲尖叫:「啊……鬼啊……」他伸手搗住我的嘴,我完全吸不到空氣,只能瞪大雙眼瞅著他,頭好暈,持續缺氧中。
我自首平常很少做善事,也承認除了對流浪狗好一點外,對人沒什麼愛心,但比我壞的人多的是,為什麼倒媚的就我一個,好不甘心。
無聲鬼以極慢的口吻對臉色發育的我說;「你常做壞事?」
我驚魂未定的望著他,搖著頭表示被冤枉了。喉嚨哽咽著,我聽見心臟砰砰跳的聲音,腦袋像爬進了一萬隻螞蟻啃食腦下垂體,思考能力越來越遲緩人乎到了空有一副臭皮囊,毫無靈魂可言的虛脫地步。
「不要叫,我就放開你。」
我點著頭,表示一定會信守諾言。
無聲鬼才放開嘴上的手,我馬上發出高八度的尖叫聲:「有鬼啊!」並奮力推開他拔腿就跑。
「不要跑。」為什麼我越努力往前跑,門距離我還是一樣的遠,一回頭才發現無聲鬼抓住了我的手,難怪我像只上岸的海龜,跑不動。
「別叫,會被別人聽到。」他低沉的嗓音要求我噤聲。
不叫,人家怎麼知道我見鬼了。他和頭豬經理一樣笨,公司應該還有其他同事在,不會這麼巧全走光了吧!
是否因為我去年眼睛做過近視雷射後,跟李心潔演的「見鬼」
一樣,常會看到一些有的沒有的。
無聲鬼的臉捱了過來,我又大叫:「救命啊!有鬼……」鬼字還沒喊出聲,嘴巴又被封住了,這個無聲鬼很愛封人家的嘴,剛才他去上廁所時,手不知道洗了沒?
待我定神一看,封住我嘴的不是無聲鬼的手而是他的嘴,他……哪是無聲鬼?根本就是個大色鬼。完了,我的一世英名就毀在他的嘴中,少說我也是個不暢銷作家,他怎麼可以由於驚嚇過度,該死,我竟然昏死在他的懷裡。
下雨了,雨水淋在我的臉上。張開眼睛以為是一場夢,很抱歉,這不是一場夢而是比夢更真實的恐怖事件。
無聲鬼一臉擔憂近距離的端詳著我,手中握著沾濕了水的手帕,我靠在他寬大的胸前囁嚅問:「你……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拜託你不要繼續尖叫了,行嗎?我還想做人。」
他不是鬼嗎?鬼就鬼做什麼人。掙脫他的懷抱,我怔怔地望著他,避開他奪人魂魄的雙瞳,驚魂未定的望向桌上閃著冷光的手機。
「綠油精,綠油精,爸爸愛用綠油精,哥哥姐姐妹妹都愛綠油精,氣味清香綠油精,哆哆,咯咯,咯咯。」我像個被綁架的小孩,用哀求的眼神懇求著綁匪,讓我接通電話,無聲鬼比了個「隨意」的手勢,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想攀住飄浮在水面上的浮木,接起手機喂了一聲。
陳翔傻呼呼的笑著:「你怎麼還不過來?大家都在等郁方來唱生日快樂歌。」
「我還沒忙完。」
「你到底要不要過來?」浩碩搶過電話對著我吼。
「我想過去唱歌啊,可是,目前……走不開。」我的雙關語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得懂。
「現在不來就不要來了。」浩碩氣得把手機掛上。
什麼嗎?人家現在被鬼魂糾纏,難以脫身,我又不是金蟬,哪會脫殼之術,我淚眼朦朧的望著無聲鬼,帶著哭腔罵道:「都是你啦!」
無聲鬼奪走我的手機按下回撥鍵,對著電話說:「你們在哪唱歌?她現在馬上過去。」
接著無聲鬼幫我關上電腦,一手拎起我的皮包,拉著我走出辦公室。
我無力思考,一方面擔心浩碩翻臉,一方面不知道無聲鬼要帶我上哪?或許我前世造了太多孽,天理不容,今世才會拿命來償,所謂的「紅顏薄命」。
停車場剩下兩輛車,一輛是我的紅色新車,一輛是B開頭的賓士,沒想到陰間也流行開雙B,好車果然是不分國界與陰陽兩界。
我向無聲鬼道了聲「不見」後,打算朝自己的車走去,但手卻朝反方向延伸,這才發現他仍緊握著我的手。
莫可奈何被迫按下遙控器,鎖上才剛開啟防盜鎖的車,跟著他乖乖上了靈車。噢!不,是上了他的轎車。
坐在柔軟的椅子上,他突然捱身靠了過來,嚇得我不知所措的閃躲高喊著:「不要……不要……」
待我停下揮舞的雙手,他無辜的瞅著我,紳士地為我繫上安全帶,並講了一個很冷的笑話:「拜託,別害我被罰錢。」
聽說被鬼壓床只需狂念佛經或憤怒開罵,將可擊退各種妖魔鬼怪。佛經剛才試過了效果不彰,三字經還沒開始,當我想起罵之際,他卻姍姍開了口。
「公司裡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不過你好像不認識我。」
我用餘光瞄向駕駛座上的他,上次在會議室裡問人事小姐.她是否看得見他,人事斬釘截鐵的告訴我:「沒看見。」
莫非無聲鬼像歌劇魅影中的幽靈,喜歡出沒在公司任何角落,見過他的人下場都很慘,非死即瘋。
我小心翼翼不敢激怒他,「大家都知道你?嗯,只是不敢談論你。」
「不是不敢談論,是不准談論。」他爆料的說出我不知道的內幕。
「為什麼?」我的好奇心取代了恐懼感,或許這是個不錯的寫作題材。我大概是腸枯思竭寫不出東西了凋遭朋友不願談論自己的私生活,現在走火入魔連鬼故事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