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二十四小時對露西的極限忍耐力進行了考驗。她對梅立特夫婦不管是個人還是作為夫婦都還喜歡,可是她真希望把他們的性生活趕到海底下去。這對夫婦從來不會相距三英尺以上。他們經常擁抱在一起。如果沒有特羅伊和她在揚,他們肯定會就在廚房裡、駕駛艙和小艇裡做愛。
客廳一點也不隔音,所以她經常在床上聽他們熱切地做愛,半夜被海瑟喊著丈夫的名字吵醒,顯然那是達到高潮的反應。惟一同露西上過床的金發美男子是菲爾,那時他們已經訂婚了。總的說來,那是一次很愉快的經歷。可是她不記得也從未想過要如此不加控制地發出充滿激情的聲音。
可是,如果她同特羅伊做愛呢?……此時露西的思緒戛然而止。
最糟糕的是,梅立特夫婦在船上,就總是使露西痛苦地感覺到特羅伊的存在。他整天穿著緊身短背心,露出的肩膀那麼寬闊,兩只耳朵那麼利落,頭發那麼干淨閃亮,還有那雙踏在樓梯上的呈弓形的腳……上帝,他的腳!以前她什麼時候注意過男人的腳?什麼時候曾有一名男子手腕上的脈搏跳動引起過她這麼強的欲望?
從來沒有過。
問題在於,她幾乎可以肯定,她的這種情緒一模一樣地在特羅伊的腦子裡發生著。昨晚她在上晚餐時同他擦肩而過,當時他無意中碰到了她的肘部,登時就陡然縮了回去,好像他碰著的是煤氣灶上的藍色火焰似的。昨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們一起游泳,她曾發現他瞪著眼睛瞧她在紅色比基尼裡藏著的乳房,好像他從來沒有見過女人似的。
今天晚上他們四個人計劃去跳舞。克萊格和海瑟無疑一定會彼此擁抱著在舞廳裡度過一晚上。那麼她同特羅伊呢?
她為克萊格准備好一杯朗姆酒,加上櫻桃和菠蘿,再給海瑟准備一杯果汁朗姆冰酒,連同蟹肉沾奶油乳酪和餅干一起放在一個托盤上。在甲板上.克萊格摟著妻子,海瑟把頭放在丈夫的肩上。特羅伊背對著他們,正在為那固定在船舷上的烤肉架點火,准備烤小牛排做晚餐。“要啤酒嗎,特羅伊?”露西問。
“當然……謝謝。”
她爬到他的艙室旁邊的冷藏器裡取出一罐啤酒,回到駕駛艙去把它打開。海瑟正在喂克萊格一塊放好沾醬的餅干,舌頭舔著自己的嘴唇,目光盯著丈夫的眼睛。露西趕緊把目光移開,卻碰上了特羅伊的目光。她把啤酒罐遞給他的時候兩人的手相碰,她竟突然感到一陣赤裸裸的欲望掠過自己的每一根神經末梢。她趕緊抽回手來的時候,看見他的灰色眼珠裡也有同樣的一種原始的火焰在燃燒,光芒四射,就像陽光照在光滑的巖石上那樣。
她趕緊逃回廚房,說是要為烤肉准備土豆和加了咖喱粉的洋蔥。她聽見泊在附近的船上飄過來音樂聲……特羅伊今晚在游船俱樂部,會同她跳舞嗎?恐怕他同她一樣,還沒有准備好去冒這個險。
她正在攪拌沙拉調料,特羅伊下來取烤肉用的沙司。他蹲下身去在木櫃裡找,她真想用自己的手指去撫弄他的頭發。她快活地說:“要多久你才能准備好?”
“十五分鍾,”他發出滿意的聲音,然後站起來說,“你臉上弄上面粉啦。”一面就伸出一根手指去擦她的顴骨。
露西不自覺地傾身向他。他非常仔細地把沙司瓶子放在櫃台上,把一只手掌放在她的肩上把她拉向身邊。她知道他要吻她,她柔軟的嘴唇,柔軟的身軀,都在歡迎他。然後她就沉浸在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之中:他的身高,他嘴唇的熱度,他有力的手指,還有她自己瘋狂跳動著的心。
“噢……對不起,”海瑟說,“我不是故意打攪你們的。”
露西渾身凝固了。特羅伊挪開他的嘴,海瑟卻格格地笑了。 “你們倆真是拘謹,”她表示佩服,“我們甚至都看不出你們是一對。”
“我們不是!”露西叫道。
“拘謹是我的名字。”特羅伊咕噥道。
“我們沒有什麼要拘謹的。”露西趕緊說。
“可是我看並非如此。”海瑟說。
“我看也不是。”特羅伊輕聲說,接著眼睛裡閃出一道無所顧忌的光芒,又開始吻露西。她試著推開他,可是他的胸膛像駕駛艙裡的柚木一樣堅硬。而且隨著他的舌頭在舔她的牙,她的雙手竟像叛徒一樣,忙著爬上去揉他的頭發。她隱約記得這三天來她一直就想干這件事。她遠遠地聽見樓梯響,大慨是海瑟在離去。這時特羅伊才放開她,而且還慢慢地,恣意享受著她眼睛裡熾熱的目光和緋紅的兩頰,說了一句:“這下子感覺好多了。”拿起烤肉沙司就隨著海瑟上去了。
露西一屁股坐在旁邊的轉椅裡。她怎麼又這樣干了一次?她害怕地想道。她又屈服於一名身材魁偉的金發男子的魔法之下。怎麼可以呢?
烤肉的香味飄到她的鼻孔裡來了。特羅伊吻了她,叫她覺得快活得要死,接著他又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那樣去烤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想哭,還是想用自己光著的雙腳去跺那擦得很亮的地板。不管怎樣,十五分鍾之內,她拌好了沙拉調料,在客廳飯桌上鋪好了漂亮的綠色桌布,擺好了酒杯和餐具。也許只是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把帶花的餐巾疊成了帆船和木槿花的模樣。
好玩,露西。真好玩。
多少使她有點意外的是,所有食品都一下子准備好了,而且味道美極了。特羅伊倒了特別多的勃艮弟酒,並且使談話圍繞一些不涉及個人的話題,如維爾京群島的歷史、野生動物和音樂等等。然後露西把廚房收拾干淨,為了遮蓋海瑟在同丈夫一起換衣服期間發出的種種尖叫聲,把盤子弄得震天響,把水濺了一地。然後她回到自己的艙裡,關上門。
她可以穿一條特別灰暗的亞麻褲和一件寬松的束腰短衫,也可以穿她心愛的太陽裙,它在各個重要的地方很合體,而且顏色足橘紅色,使人興奮。
她正在熱帶,正要同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最有吸引力、最令人心動的男人去跳舞。這個男人吻了她又頭也不回地走開。在晚餐期間,不管是用言辭還是姿勢,都一次也沒有提到過這次接吻。露西根據經驗,知道地穿了這件太陽裙能夠吸引人——至少特羅伊會知道這個星球上還有她。
最後,但不是最不重要的,是她還知道:三個半星期之後她就又要回到渥太華過平淡的生活,承擔起生活重負來了。
借用法庭上的一句話:毋庸質疑!
二十分鍾之後,露西來到甲板上,別人都已經在等她了。太陽裙的下擺一直蓋到小腿肚,可是沒有袖子,而且前後開口都很低。她手腕和耳朵上的金首飾閃閃發光。眼睛經過化妝增加了神秘的深度。兩頰增加了柔和的光澤。
克萊格發出一聲尖厲的哨聲,海瑟則無動於衷地說了一句:“露西你看上去多美啊。特羅伊,你看她多漂亮。”
“是,”特羅伊毫無表情地說,“咱們走吧?”
露西滿腔的得意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覺得她打扮過分了。他討厭橘紅色。他不想同她一起去跳舞。
他現在多半後悔當初吻了她。
她最後一個下到小艇裡去,把纜繩解下。剛才他們吃晚餐的時候天就開始黑了,現在游船俱樂部裡的燈光在海面上閃爍。樂隊有節奏的聲音隨風飄來,充滿了異國風情,使人躍躍欲試。月亮低低地掛在天上,顏色黃黃的,像奶油那樣。
一路上,風把特羅伊的藍襯衣緊貼在他的胸前,剪裁得很好的棉布褲子緊裹在大腿上。露西移開目光,側耳聽海瑟在說些什麼。但願克萊格能勉強離開海瑟一會兒來同她跳舞。她喜歡跳舞,可是特羅伊不像有請她跳舞的打算。
跳舞場地上面覆蓋了一塊藍色白條紋的天棚。周圍是桌子,放在棕櫚樹陰下。星星在隨風搖曳的棕櫚葉縫裡時隱時現。雞蛋花香在空中飄蕩。特羅伊要了飲料,克萊格請海瑟跳舞。特羅伊則同露西一起坐著,一聲不吭地就那樣坐過了三首舞曲。
看來浪漫的環境未必帶來浪漫。露西看著克萊格摟著海瑟轉圈,深深地體會到嫉妒可以給人帶來多大的不快。特羅伊則一門心思盯著一個金色直頭發的年輕姑娘,她正在舞場的另一頭同一名身材高大的赤發男子瘋狂地旋轉。他握住玻璃杯的手顯然在用很大的勁,因為手指的關節都變白了。
樂隊奏起了一首西印度群島的即興諷刺歌曲。露西覺得自己又像十三歲時在舞會上的處境了。當時她比班裡所有的男孩子都要高大約三英寸。於是她干脆說:“顯然你並不想同我跳舞,那麼為什麼不去邀請她呢?”
特羅伊陡地回過頭來。“誰?你說什麼?”
“十分鍾來你一直盯著她看的那個金發女孩——去請她跳舞好了,特羅伊。”
現在她再也不能說他不注意她了。事實上他現在瞪著露西看,眼裡冒著怒火,使她不由得在椅子裡望後縮。“不,”他冷冰冰地說,“我不想同她跳舞,也不想同你跳。明白了嗎?”
她不肯讓步,就說:“那麼,你可以隨時想吻我就吻我,可是要同我一起在公眾面前露面,我還不夠好。對嗎?”
“別太——”
“克萊格和海瑟正在回來。”她打斷他,一面裝出一副顯然是假的笑容。
“露西,同我跳一個?”克萊格問。
海瑟抓住特羅伊的手腕把他拽起來。“樂隊好極了,我猜你一定也跳得很棒。”
同克萊格跳舞的過程中,露西不時瞥見特羅伊和海瑟,因為他們只不過在幾尺開外。特羅伊的確跳得很棒,而且看上去非常快活。露西橘紅色裙服裡的胸口混雜著憤懣和不快,同時她從眼角注意到金發女孩和她的紅發伙伴已經走了。一曲舞罷,在大家的掌聲中,海瑟把特羅伊拉到露西身邊,堅定地說:“特羅伊,下面該你同露西跳了……克萊格和我從來不連著換舞伴,對不,親愛的?”
露西內心裡對海瑟的多管閒事很為不滿。現在特羅伊除非公然失禮,否則只能同她跳舞了。音樂開始,那是一首緩慢的歌,像夢一樣反復出現的旋律,離露西目前的心情實在太遠了。她不知道是歇斯底裡地笑出來好,還是逃離舞場好。特羅伊幫她解決了這個難題:他把她摟住,使她的身體同他保持一段距離,就開始跳了。
她不知道哪一樣更糟——是同他默默坐在桌邊,還是同他跳舞,因為他僅僅是為了取悅於海瑟才同她跳舞的。露西對觸覺特別敏感,因為這是她的職業。她喜歡特羅伊雙手給她的感覺——手掌的光滑和熱度,手指內藏的力量,同時又恨這種力量現在是用來使她同他保持距離。自從海瑟把她強加於他之後,他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友好地開口說:“你不喜歡我的衣服,是不是?”
特羅伊目光刷地掃到她臉上,問道:“你是從哪裡得到這個印象的?”
“而且你說不想同我跳舞,的確是你的心裡話。可是特羅伊,我並沒有什麼傳染病呀。”
“你想聽真話嗎?那麼我告訴你真話!”他的右手壓緊她的臀部,他的兩眼狠狠地看著她。“露西-巴恩斯,我可不是輕易害怕的人,可是我不由自主地害怕帶你到舞場裡來。你穿著這樣的衣服,看上去又迷人,又高貴,漂亮得讓人難以抗拒。”
“那麼說你喜歡它?”她尖聲說。
“當然啦!”
“噢,”她像個傻子似的瞪著他說,“你是不是怕我在跳舞的時候會把你的襯衫扯掉?”
“我是害怕你不願那樣做。”
她在他的腳上絆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不得不抓住他的肘部尋求支持。“我討厭縫扣子,”她說,這就是扯襯衫的麻煩之處。”
他的聲音開始嘶啞了。他回答道:“你的衣服上可沒有扣子——我只需從你頭上拽走就行了。”
露西知道沒有辦法再跳下去了,就直愣愣地站在舞場中央,閃動著睫毛說:“我們說不定還可以教克萊格和海瑟一兩招哩。”
特羅伊突然仰頭大笑。一種發自肺腑的笑聲使他比鼎鼎大名的性感影星還要性感,使露西稍稍感覺到如果他快活的話會是什麼樣子……但是特羅伊顯然並不快活,有某種東西在噬咬他的心,奪走他的活力,破壞她現在看到並且深深為之動心的快活心情。
她還沒有來得及提問,他就說:“人們在注意我們。也許眼下我們還是應該穿戴整齊,試著跳一個兩步舞,好嗎?”
只要能把他臉上的笑容留住,叫她干什麼都行。露西納悶地回想:這種想法她對菲爾都沒有過,更不要說威恩了。威恩去年教她跳舞期間,曾經千方百計地想擠上她的床來。
她的思緒被打斷了,特羅伊把她拉近一些——兩人的身體隨著音樂非常一致地晃動。音樂的節奏融化在溫暖的月夜裡,接著開始加快。特羅伊先把她拉近身邊,然後把她甩開,只抓住她的指尖,然後又用手臂以像鞭子一樣的力量把她拉回來緊貼自己的胸膛。現在的節奏已經又快又強烈,那是古老的叢林節奏,一點不像月光那樣溫柔,但又令人如醉如狂,覺得特別親密。露西讓自己的身體隨音樂動作,頭發繞著臉轉來轉去,胯部也扭來扭去,公開地在發出邀請。
終於,音樂停止了。特羅伊最後把她轉一個圈,讓她的背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兩臂繞在她的腰部,一副無言的占有,使她興奮不已。他喃喃地在她耳邊說道:“下次如果我再對你說不要有男女之間的事,我准許你把我叫做騙子。”
她喜歡他的手指摟著她的腹部,他呼出的熱氣撩動著她的頭發——不僅是喜歡,她是在渴望。這使她震驚,因為在此之前,盡管菲爾同她做過愛,威恩教她跳過舞,但是她從未在男人的懷抱裡如此動心過,如此既覺得完全可靠又覺得危機四伏。她笑著扭過脖子來對著特羅伊的臉,瞪大眼睛說:“把船長叫騙子?你會把我放逐到最近的一個孤島上去,只留一桶甜酒給我。”
“我也許會同你一起去的。”他粗魯地說。
露西覺得一種幸福感在她心裡閃躍,如同月光在水面上閃爍似的。她閉上眼睛,什麼也不去想,這樣可以更好地品嘗特羅伊的擁抱給她帶來的甜蜜。她但願樂隊、克萊格和海瑟、還有所有其他的跳舞人和旁觀者通通消失到一千英裡以外去。她希望單獨同特羅伊在一起。只有他們兩人,在這個溫柔的誘人的夜晚,沉浸在這種越來越高漲的情緒之中。
可是突然特羅伊說:“討厭,那個向我招手的是誰?是傑克——你記得傑克嗎?你上船的第一天晚上,他把你的蟹肉沾奶油乳酪通通吃光了。我們最好還是過去打個招呼。同他在一起的人想必是他的客人。他說下一次包租已經客滿了。”
她還沒做好准備,就措手不及地陷入了一陣彼此介紹之中,個中的關系她始終也沒全弄明白。客人中的一個年輕人邀她跳舞。特羅伊已經在傑克和一名深色頭發相當漂亮的女人之間坐了下來,她的名字不是達琳就是夏琳。既然如此,那就答應了吧。有點事干,總比坐在那裡看特羅伊討別人喜歡好,不然就會因為沒有特羅伊在抱著她而覺得自已缺了一只胳膊似的。
她出了什麼毛病啦?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呀!
那年輕人跳起舞來非常魯莽,她不得不集中精力以免出丑。她同他跳了兩首曲子,同達琳還是夏琳的丈夫跳了一首曲子,然後同傑克吃力地在舞場上轉了一陣。傑克正如俗話所說,笨拙得好像“長了兩條左腿”似的。
要了兩回酒,全部喝光了。露兩又跳了幾首曲子。這時海瑟大大地打了個呵欠、用充滿愛意的腔調笑著說:“過了我睡覺的時間啦。”
克萊格同樣充滿愛意地吻吻她的耳朵,特羅伊站起來,一大群人互道再見。不幾分鍾,四個人就乘著小艇返回“海風號”了。
上船的時候,特羅伊向大家——包括露西在內——微笑著說:“大家晚安,明天早上見。”克萊格和海瑟進了客廳,只剩露西一個人呆在駕駛艙裡。
她累得要死,又覺得毫無睡意,又生氣,又委屈。特羅伊怎麼能剛剛在舞場上摟著她,那態度似乎她正是他所渴求的人那樣,轉瞬又以似乎她同海瑟沒有什麼兩樣的態度對她說晚安?
還有,他老說的男女之間的事,到底指的是什麼?只是性關系嗎?
一種深深的沮喪感籠罩了她。她沖著月亮做了個鬼瞼之後,上床去了。月亮仍舊平靜地在天上航行。
露西醒來的時候,天還黑著。她剛才做了個夢,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她正在一只小艇上給達琳或是夏琳上一道蟹肉沾奶油乳酪,一支樂隊的演奏在她耳旁震響。突然她醒了,陡地坐了起來。原來不是樂隊,是克萊格和海瑟。
她把頭上的燈擰亮——早上三點鍾,他們得了性瘋狂症,她生氣地想,他們一點兒也不體諒她既沒有男人,還要明天一早起床為他們的早飯烤波蘿小蛋糕!
她關掉燈,把頭埋到枕頭下面,緊緊閉上眼睛。可是響聲依舊。露西實在忍受不下去了,只好拿起枕頭和毯子,打開艙門,爬上樓梯,一面低頭躲開門框。
駕駛艙很涼爽,海浪在船身上拍擊的聲音蓋住了其他一切聲音。她在長凳上排好三只椅墊,放好枕頭,身子蜷曲在上面,蓋好毯子,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好睡覺。
她睡在背陰地,但是月光把船身照得很亮,突然一陣難以名狀的孤寂感襲上心頭。她二十五歲,遠離親友,家人們愛她,但是不理解她。她到現在為止看中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合適的。她的朋友大多已經結婚,有了子女。她為什麼不是如此呢?是她有什麼問題嗎?
她可以因海瑟和克萊格打攪了她的睡眠而沖他們發脾氣,也可以不時因他們是典型的蜜月夫婦而揶揄他們。但是她可以分明看出他們的確相親相愛,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幸福。她真想自己也體會一下。
風吹得天棚呼呼地響。船身隨波起伏不停。露西的眼角流出了第一滴淚。她拉起毯子蓋住自己的臉,對自己念了一段關於顧影自憐有害的教誨。
突然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肩膀上撞了一下。露西被甩到長凳邊上,發出一聲尖厲的同海瑟做愛時的聲音完全不同的害怕聲,一面拼命想掙脫身上的毯子。一個黑影站在她旁邊。她又陡地坐了起來,血澎澎地沖進耳朵裡,這一次主要是害怕而不是憤怒。
那個黑影咒罵了一聲,聲音熟悉得叫人放心,原來是一個身材高大、金色頭發的男子抓著桌子以保持平衡。那是特羅伊。
還能是誰?
露西驚魂未定地說:“你還有什麼節目嗎?”
“我剛才沒看見你——把我嚇了一大跳。”
“恐怕不如你把我嚇得厲害吧!”
他搔搔頭發,身上只有一條非常窄小的短褲,別的什麼也沒有。露西把毯子拉到下巴上,聽見他在問:“你有在甲板上睡覺的習慣嗎?”
她放低了聲音說:“只有當那兩位有半夜連著做愛的習慣的時候。”
他在長凳上坐下,坐在她身旁。“我知道那種感覺……最近二十四小時內有幾次了?”
“四次?”
“我想是五次。”
“我們可以打個賭看誰對。”露西說。她發覺自己的心仍舊跳得很快,盡管她已經不再害怕了……或者說,不再因為面對一個不知名的闖入者而害怕了。
特羅伊狠狠地說: “簡直就像住在妓院裡一樣。”
“我現在需要的,”露西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在太平洋裡游個泳,那在四月裡還是很冷的。”
“我需要跑個五英裡。”
“連看三場電影。”
“躺著連舉五十下兩邊各一百磅的槓鈴。”
露西笑了。“或者只要一夜不受打攪的睡眠。”
“對……”他瞇起了眼睛,探過身子去說:“露西,你哭過。出了什麼事?”
她扭過頭去,用毯子擦了擦兩頰,說:“沒什麼。”
“噯,我們的關系已經前進到超過這種界限了吧?”
她辛辣地回了一句:“是嗎,特羅伊?”一面擺弄著毯子的絲邊,一面趕緊加了一句:“前進意味著從某個地方開始,結束在某個更好的地方。我看不出你我在向什麼更好的地方前進,甚至看不出你我之間存在著什麼關系。”
“起碼肯定有性方面的吸引力存在,”他用帶有原始感情的口氣說,“眼下我不能超過這一步。”
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回答。不過他說的是實話。“男女之間的事。”她干巴巴地說。
他點點頭。他一點不去碰她,只以平鋪直敘但卻令人覺得可信的語調又說了一句:“眼下我最想做的就是帶你上床去。”他遲疑了一下,說:“你同我去嗎,露西?”
她的心自作主張給出了答復:怦怦地在她胸中跳動。不知怎的,在月光和萬籟俱寂,只有海水柔和的拍擊聲這種背景下,似乎不容人不說實話。她輕聲說:“我想我會去的,盡管兩天前你還在以某種方式說我淫蕩。”
“那麼些身材高大的金發男子吸引了你,你沒有同他們睡過覺嗎?”
“有一個——菲爾,當時我們已經訂了婚。”. “只有一個?你已經二十五歲啦!”
“是只有一個。”
他噓了一聲,問:“為什麼?”
她把毯子下面的雙膝摟近自己的胸部。“我母親管教十分嚴格。而且我不時又會愛上別人,所以我不很相信我的感情……說不定菲爾離我而去,是對我的報應。他是同一個小巧嬌弱的女人一起出走的,她有我所沒有的一切。”
“可我就喜歡你這樣子。如果你比現在再漂亮一些,恐怕我就受不了啦。”特羅伊宣稱。
“你說什麼?”
“你已經聽見了。依在下的愚見,菲爾是個大傻瓜!”
“我想剛才聽到的是我有生以來最高的褒獎了。”露西說。
“我是認真的。”特羅伊簡短地回答。
他語調中的缺乏感情,正好使她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她已經漸漸明白:誠實和封閉的感情不協調地並存在特羅伊身上,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她以前對菲爾,有過她現在對特羅伊這種渴望了解其心理的要求嗎?
好像沒有過。
她拿出漫不經心地樣子問道:“特羅伊,你結過婚或者訂過婚沒有?”
“訂過婚,一次。從未結過婚。”
沉默了一會兒,露西急切地說:“你不能就此打住呀!”
“你很好奇,露西-巴恩斯。”
“我只不過感興趣而已。”她倨傲地說,一面努力設法克服一種顯然是嫉妒的心理,嫉妒那個曾同特羅伊訂過婚的,不知名的女子。
“要明白我的婚約為什麼破裂,必須先知道我的父母。”特羅伊說。他的臉,挺拔的鼻子和剛毅的下巴側對著她,說不清他是在對自己還是在對她說話。
“他們一生都住在維多利亞,都是善良守法的公民。同你的母親一樣家教很嚴。強烈的感情外露——不管是什麼樣的感情——都被認為是有失體統。所以我在十九歲逃到多倫多上大學去之後,一夜風流的事干得比常人都多。可是最後,那股反叛勁頭過去了。三四年以後,羅薩蒙德也搬到多倫多來,她的父母是我父母最要好的朋友。母親早就表示希望羅薩蒙德同我結婚。羅薩蒙德是個文靜、溫柔、非常可愛的姑娘。我當時忙得焦頭爛額,正需要有人撫慰。所以我倆開始約會,就這樣逐步發展,終於訂了婚。”
他轉過臉來對著露西,突然著力地說:“但是不夠。她不能使我得到滿足。我當時幾乎立即就發現了這一點。可是我不想傷害她。我一直盼望著事情能有變化。也許我的感情會越出控制而不會老是平穩,沉悶。”他苦笑了一下。“以後的事你大概也能猜得出。我開始覺得掉進了陷阱裡,渾身受拘束……這當然不是羅薩蒙德的錯。我從來沒有怪她的意思。終於我取消了婚約,我為此很覺內疚,但我知道這是明智之舉,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也許我的母親至今不理解,她老是問我羅薩蒙德有什麼不好——當然她實際上什麼不好也沒有。”
露西的雙手冰涼,盡管放在毯子底下。“以後呢,特羅伊?”她問道,“你把你的所有感情——除了憤怒以外——統統埋在了心底,所有那些你希望而又不能向羅薩蒙德表白的感情,對嗎?”
他干笑了一聲說:“別太好奇了,露西。”
她忽閃著眼睫毛說:“你一只手把心裡話給了別人,另一只手又拿了回去。”
“我現在只能做到這一點。看在上帝的份上,別問我為什麼。”他突然站起來,“你冷了,最好還是回到床上去吧。”
她也隨著站了起來,毯子松松地披在肩上。她的薄睡衣是白色棉質的,有老式的花邊,長度只到大腿的一半,豐盈的乳房若隱若現。她本可用毯子擋上自己,可是她卻等著,看著特羅伊嘴上的輪廓逐漸緊張,眼睛裡的折磨逐漸加深。
終於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邁近了兩步,一把把她抱在懷裡。毯子悄悄地滑到了甲板上,露西用兩臂摟住了他的脖子,把臉抬起來迎接他的吻。這是一個她多麼想要的吻。這種需要蓄積已久,使她顧不上任何抵抗的意思。他的雙唇燙得像中午的太陽她的身體融化了。她全身的神經都感觸到他的手在她的胸前、腰部和髖部漫游。似乎在月光下,在他內心的迫切要求下,他不能容忍在兩人之間有間隙,必須身子貼著身子,肌肉挨著肌肉。
她為他舌頭的入侵敞開了雙唇,感覺到他的手在尋找她的乳房。她在他的懷裡略微挪動了一下,把他所需要的給了他,從而得到了獎賞——在他的撫摩下,感到一陣強烈得近乎痛楚的快感。她的身體因空虛而躍躍欲試——那是只有他能填補的空虛。
他在吻她的面頰、她的頭發、她修長的脖子,那是動情的吻,時而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一接著他又瘋狂地急忙找到她的嘴,把他的嘴深深地印在她的嘴上.就像海浪在拍擊海岸那樣。
她覺得他的手像一道火那樣溜進了她的睡衣下面,撫摩著她。她被淹沒在欲望的海洋裡,呻吟地叫著他的名字,發出一種原始的、本能的邀請。
突然,他全身陡地一震,他的手不動了。他痛苦地但是堅定地在她的唇邊說: “這是瘋狂,露西——我們不能這樣!”
他把她推開。她滿臉是驚訝和欲望,嘴唇仍然因他的吻而鼓起。“可是我——我要你。”她像傻瓜那樣口吃地說。
他咽喉部分的脈搏咚咚地跳。“我也要你——這我們都知道。”他退後一步,“可是露西,你以前只同一個男人睡過覺。我從二十一歲起就過了隨便上床的階段了。我們都不是隨便同人做愛的人,而且我們現在還沒有彼此相愛。所以,該停止了,你說呢?”
“聽上去很合邏輯,真是可惡!”
“你剛才為什麼哭?”
她彎下腰去拾起毯子,扶在身上,所有的動作都是短促而斷斷續續的。“我覺得孤獨。”
“那我們更不應當做愛。”他嚴肅地說。
“也許對你是如此,但是不要代表我說話。”
他提高了聲音說:“上帝啊,你真喜歡斗嘴。”
沒有得到滿足的欲火很快轉變成了怒火。露西回敬了一句:“我來告訴你——我從來沒有看到你在我身旁是平靜而沉穩的,你何不上床去——當然是你自己一個人去——好好想想這一點,特羅伊?”
“你是不是想說我已經愛上了你?”他吼道“別開玩笑了!我們只相識了四天,還成天吵嘴。”
露西咽了一下口水。她真害怕的,是她自己愛上了特羅伊。這是一個她剛碰到不久而且的確與之吵過許多架的人。不過不吵架的時候,她真是盼望同他一起上床。想到這裡,她很吃驚,但願自己的這種想法不要被他看出來。她撿起自己的尊嚴就像拎起毯子一樣把自己裹起來,生硬而有禮貌地說:“晚安,特羅伊。明天早上見。”
“好,這麼說你的確與羅薩蒙德不同——可那又怎樣?”他粗魯地說,“別把我當艙底水裡飄著的垃圾那樣對我說話。”
露西在母親和兩個姐妹把她當丑小鴨對待的時候,常常需要一點幽默感。現在她油腔滑調地說:“請原諒,船長多諾萬先生。”然後向特羅伊行了一個最周到的蹲膝禮,盡管她裹著毯子。
他眼睛裡的閃光同月光沒有任何關系。“晚安,露西。”說著,他以閃電般的敏捷,用自己的嘴在她分開的兩唇上故意挑逗地慢慢蹭了兩下。“做個好夢。”同時兩手又摸了一下她裹在毯子裡面的乳房,看著她臉色的變化。然後輕巧靈活地越過長凳,不到兩秒鍾就消失到自己的艙室裡去了。
現在他走了,露西才想起好幾句巧妙的話應當對他說。她的乳房在脹痛。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嘴唇,還能隱約感到他皮膚的氣味。她深深歎了一口氣,下了樓梯,覺得失望、憤怒、生氣。心裡難以平衡。但是她不再覺得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