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宸宸穿著高中制服,背著書包,頂著清湯掛面的髮型,放學後,又來到一家她幾乎三天兩頭就來光顧的田鄉園藝店。她一見到那個有著陽光笑容的大男孩,便頭垂得低低,鼓不起勇氣直視他。
這男孩名叫做林時宇,是老闆的兒子,目前是大學園藝系三年級生,她每次來,十次有八次都會碰到他。
「嗨,你又來了。」林時宇放下手邊工作,朝著她走過去,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呃……」宮宸宸頭垂得更低了,臉也早巳像顆紅透的蘋果。
「你很喜歡種花?」
「嗯。」
「你常常來買花和小盆栽,你一定有一個很漂亮的花園。」
「呃……」官宸宸聽他這麼說,額頭上不禁冒出三條黑線。她會常來買花的原因除了她愛花之外,最重要的是每次盆栽一買回去,總是撐不過一個星期,不是枯死,就是從根部直接爛掉。
「你今天想買什麼花?」
「我……可不可以先看看。」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聽不見。
然而林時宇卻聽見了。「那你慢慢看,不明白的再問我。」他說完後,便去做自己的事。
宮宸宸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後,才稍稍抬起頭,一件黑色休閒服,配上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沾滿泥土的球鞋,他,好陽光,也好青春呀!
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會特別鍾情於這間園藝店,除了這裡有太多稀奇古怪的花卉,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如陽光般的男孩,極富耐心和充滿感情地培育著這些花花車草和樹木。
宮宸宸又偷瞄了他一眼後,才開始找尋她下一個想栽種的植物。
在這間園藝店裡,每—種植物都清楚的用張小紙卡寫上植物的學名、英文名、中文名、產地、特色、生長手節等。
她曾聽過老闆帶著驕傲地說,這全都是他兒子花了很多時間找資料做出來的。
而也因為小卡片上解說詳細,讓她很清楚知道各種花卉的種類名稱。
她蹲在一片盆栽前,口中喃喃念著,「美女櫻,多年生草花,花期在九月至翌年五月,種植的難易度屬於簡單。瓜葉菊,一年生草花……金魚草……」
這麼多花,每一種都是屬於好栽植的花草,她不懂,她這麼地愛花,也很有耐心的照顧這些花草,澆水施肥,為什麼這些盆栽的生命總是如此短暫呢?
她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也難怪妹妹會給她一個「辣手摧花」的封號,只因不管她種什麼,短則三天、長則半個月,一定會向她說莎喲娜啦!
「辣手摧花」的封號對她來說,絕對名副其實!
「怎麼?想好今天要買什麼了嗎?」林時宇的聲音突然從她頭上落了下來,嚇著了她,害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沒、沒有。」她感到好丟臉,從地上站了起來,拍去裙子上的泥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哪一種花最好種?」
「照顧花就像是照顧小孩一樣,只要你有耐心和愛心,每一種花都很好種。」
才怪!
她自認自己的耐心和愛心絕對夠,但光有耐心和愛心還是種不活那些美麗的花卉。
林時宇漾著青春陽光的笑容,蹲了下去,「非州堇,屬於苦苣苔科,每年生草花,它的花期是全年朗,你要注意不要放在太陽直射的地方,比較適合放在陰暗處,是很適合種植在室內的值物;迷你玫瑰,薔薇科,花期全年,秋冬兩季在全日、半日照下的庭院或陽台可以生長的很好,這是報春花……」
「報舂花?」她曾聽過這種花,卻從未見過,原來這就是報春花!
「顧名思義,看到報春花的花朵綻放時,就知道春天即將來臨,花的顏色有黃、紅、白等,色彩亮麗,盛開時托紫嫣紅,令人喜愛,但卻因為台灣的氣候較炎熱,除非栽種在溫度較低的高山上,要不然栽植不易,不過因為很多人喜歡它繽紛璀璨的短暫之美,還是有很多人會想去栽種它。」
宮宸宸在報春花前蹲了下來,它喜歡這樣短暫卻繽紛的美。「我要買這個。」
林時宇轉過去,用著懷疑的眼神看她,再次提醒她。「這花真的不好照顧。」
「我想再試試。」反正再好種的花也都讓她給種死了,難與易對她來說都沒差別。
「今天買報舂花就好了嗎?」
「嗯。」
林時宇點點頭,拿起一盆報春花,用袋子裝起來交給她。
宮宸宸付了錢,向他道完謝後,離開田鄉園藝店。
她提著報春花,才一踏出固藝店,走沒幾步路,聽到後頭有人在叫喚,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瞧。
「請問您在叫我嗎?」宮宸哀看看四周,除了她們兩人之外,沒有第三者。
「是呀,我是在叫你。」
「老婆婆,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我常常看見你到這間園藝店買花,你很喜歡花是不是?」
「嗯。」她點點頭。
「愛花的女孩子都很善良,又有愛心。」老婆婆拉住她的手。「你跟我來一
「老婆婆,您要拉我去哪裡?」就在她提問時,已經被拉進一條小巷子裡」直走到巷子的盡頭,那是一間四層樓老舊公寓,老婆婆亙接推開斑駁的木門進去。
宮宸宸一進門,隨即被小小院子裡,無數種的花卉盆栽給惹呆了,只見五坪左右的小庭院中五顏六色。
「老婆婆,您也喜歡種花?」
「是的,不過我最喜歡的是這棵黑松樹。」老婆婆拿起澆水器,小心翼翼替黑松澆著水。
「為什麼?」她不懂,嬌妍的花朵不是她的最愛,卻愛一棵看起來長得不怎麼樣的樹。
「因為這棵黑松藏著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才十六歲的宮宸宸沒談過戀愛,也不識情滋味,因而並沒有好奇的多問。
老婆婆放下澆水器,拿出一條繩子和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大塑膠袋攤平在地上,然後搬動那棵種在花盆裡的黑松。
宮宸宸以為她是要將盆栽搬到別處放,很快地將手中的報春花放在地上,幫她將樹移到塑膠袋上。
她不懂老婆婆要做什麼?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
然後老婆婆走到牆邊,拿起一把鐵槌,突然用力地往盆栽敲下去。
匡啷一聲,快的宮宸宸連阻止都來不及,一個咖啡色超大花盆就這麼應聲碎成好幾大片。
「您為什麼要將好好的花盆給打破?」她不解的問。「這不是您最喜歡的樹嗎?」
「這個盆栽太小了,這棵樹需要一個更大的環境、更有營養的土壤,和一個充滿愛心的人來照顧它、灌溉它。」老婆婆蹲下來,將破了的花盆碎片丟到一旁,將帶著泥土的樹根用塑膠袋包好、綁好,不讓泥土鬆開來。」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宮宸宸。」
「你願意替我繼續照顧這棵黑松嗎?」
「我?」她聞言反應有些震撼,接著猛搖頭,如絲般的發飄亂在她臉上。「我不行、我沒辦法啦!」
「你不願一息幫老婆婆這個忙嗎?」
「我不是不願意,而是沒這個能力啦!」老婆婆不語,等著她說出拒絕的原因。「好啦,不怕讓您笑,其實我不管種什麼花,最後一定都會被我種死,我妹妹還給我取了個{辣手摧花}的封號。」
「呵呵。」老婆婆聽完後,不禁朗聲笑了出來。
「所以我真的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怕把這棵樹給種死了。」
「這你不用擔心,這種樹的生命力很強,很好種的,假如真讓你給種死了,或許那也算是一種真正的結束、一種解脫。」
宮宸宸感覺到老婆婆的話裡,似乎帶著一絲絲淒然和哀愁。
「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這棵樹,或許有一天,這棵黑松會為你帶來屬於你的愛情。」
「老婆婆,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呀?」
「現在不懂沒關係 以後你就會明白。」
就這樣,宮宸宸在無法拒絕之下,抱著這棵長得比她還高的黑松樹,手腕上還掛著裝著報春花的塑膠袋,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家時,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外加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
但她並沒有休息,馬上拿出鏟子,在前院靠近圍牆的地方挖開泥土,將這棵黑松種下。
五天後,放學時她特地又繞去找老婆婆—但在屋外叫了半天!卻怎麼叫也沒有人回應。
她以為老婆婆不在家,轉身正想回家時,對面的門卻在這時打開了,走出一個和她媽媽年紀差不多的中年婦女。
「小妹妹,你是來找愛子奶奶的嗎?」
「愛子奶奶?」
「就是住在這間房子的老奶奶。」
「喔,是的。」原來老婆婆叫愛子奶奶呀!「不過她好像不在。」
「愛子奶奶已經過世了。」
「你說她過世了?!這怎麼可能?我五天前才見過她!」她還記得她那時的笑聲充滿精神。
「她是在三天一刖過世的,不過她走得還算安詳,沒什麼痛苦,也算是種一幅氣了。」
「請問她是怎麼過世的?」
「肝癌,半年前發現的,只不過她一直都不願去醫院治療,要不然也不會走得這麼快。」
原來,她是因為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才會將那棵她最愛的黑松送給她。
回到家之後,宮宸宸難過的吃不下飯,雖然與愛子奶奶僅僅一面之緣,卻也忍不住難過的流下淚。
這一年,她只有十六歲,一個不會懂得去掩飾喜怒哀樂的年紀。
九年後,日本京都。
藏木家位於京都嵐山,佔地約為一萬坪,四周圍牆皆是大顆巨石堆砌而成,入口兩片大門是昂貴的檜木,從大門進入,車道兩旁種滿已慢慢盛開的白色櫻花樹。順著路進入,左側是一座如公園般美輪美奐的花園,春天盛開著杜鵑花和數以萬計的櫻花樹,上野公園裡的櫻花樹和藏木家所種的櫻花比起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右側則是一座上千坪的傳統日式庭園,從小橋流水、曲徑小竹、涓涓絲瀑、山泉懷石的空間格局,展現了深奧的美。
純日式三層樓豪宅位於離大門約一千公尺這處,建於古色蒼然之中,有著典雅之美,佇立在整片花園和日式庭園之中!更增添些許的寧靜溫馨之美感。
豪宅的所有建材全為高級木頭,檜木、松木、樟木等等,皆巧妙的運用在適合的地方。
整間屋子從建造到完工,足足花了三年時間,所有木頭銜接處甚至沒有使用到一根鐵釘,其費工費時可見一斑,建造金額更一局達二十億日幣。
而目前這間一百多年的古老豪宅擁有者為藏木恭一。
藏木家早從明治時期開始經營林業,藏木企業集團已經將近有」百五十年的歷史,雖然其間曾經歷過多次的經濟風暴,甚至還歷經過兩次的世界大戰,藏木企業卻依然屹立不搖。
第六代社長藏木恭一接手之後,更將事業版圖從單純的林業延伸到房地產、捧築業,使藏木企業集團現今不僅是全日本最大的林業公司,每年木材、昂貴樹種輸出量佔全日本的百分之七十,在房地產、建築業方面,也早躍居龍頭地位,日本的經濟只要藏木企業輕輕一跺個腳,就會引起大地震,打個噴嚏,就會有很多小型企業公司來個大搬風。
要說藏木企業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 可是一點也不誇張。
而藏木恭一今年已經一局齡七十六,唯一的兒子卻在二十九年前,為了公司的一筆大生意,和媳婦倆一起前往美國洽談時,倒楣的遇上一樁警匪槍戰,他們和其他幾個美國人成了一群黑人和警察對峙的人質。
不知因為他們是黑髮黃皮膚,日本人的關係,還是只因為他們命該絕,在那次槍戰中,他的兒子和媳婦成了唯一喪生的兩名人質。
所幸當時他們已有了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為藏木家留下一條血脈。
藏木恭一為了保護唯一的孫子,在他大學畢業要出國唸書時,特別安排他到英國去。
美國,對於藏木家來說,是一個絕對不願再去憶起、令人傷痛的傷心地
然而,在一個月前,原本該從英國回日本接掌藏木企業的藏木拓野,卻就這麼不見了
只留下短短一封信,要爺爺再給他半年時間,說什麼他要過過一種叫「流浪的人生」,半年後,他一定會自己回到日本接下家裡的企業。
「社長,一個星期一刖大田傳回來的消息是他去了希臘,前天他又離開了希臘現在人去了台灣。」森井俊平仔細將藏本拓野的消息,一一報告給藏木恭一聽。
「台灣?!」這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社長,我馬上打電話讓太田將他帶回日本。」
「算了,不用了。」藏木恭一改變了主意。「隨他去吧!拓野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就讓他再多點自由的時間吧!」
「我知道了。」
「還有,讓太田繼續暗中保護他,隨時把他的狀況向我報告。」
「是的。」
藏木恭一卻在這時心絞痛,雙手緊揪住胸一刖的衣服,整張臉因痛楚全扭曲在一起,森井俊不趕緊從他的口袋裡找到心臟病藥,倒了杯水讓他服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稍稍恢復。
「社長,你必須住院徹底做個檢查。」
「我沒事,這只是老毛病,你不要大驚小怪。」
「可是——」
藏木恭一舉起手,打斷他。「我有點累 扶我回房間休息吧!」」
「是的。」
陽光普照、春和日暖──
過了嚴寒的冬季,初春的陽光,總是讓人感到特別溫暖。
宮宸宸在清晨第一道陽光穿過窗外樹枝,透過蕾絲窗簾照射在她瞼上的那一刻,微微閃動濃裡萇翹的睫毛,在心中默默數到十,馬上下床換衣服,很快的梳洗完後,隨即放輕腳步聲,躡手躡腳下樓來到院子裡,她專屬的小天地。
她來到兩天前才剛買回來的白鶴芋和大波斯菊旁,仔細地觀察花的生長狀況,花葉依然翠綠,清晨的露珠未散,看起來是那麼地生氣盎然。
國三那年,她偷偷喜歡上學校的自然老師,因那位老師特別喜愛花花草草的關係,她從此一頭栽進「花花世界」中。
雖然對那位自然老師短暫的暗戀,如曇花一現,隨著畢業就結束,然而喜歡植物的心情卻從此不變。
她所種過的植物不下數十種,無奈都不得善終……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棵黑松。她仰起蟯首,呆望著種在圍牆邊早已超過兩層樓高的大樹。
事後回想起,才發現愛子奶奶送她這棵黑松的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十二號植樹節。
也或許就像愛子奶奶說的,黑松樹很好種,也可能是愛子奶奶在保護這棵樹,所以這棵黑松才會長得特別好,枝葉茂盛,總之,這棵樹在她手中還能如此茁壯對她來講絕對是個奇跡!
不過對宮家來說,她們三姊妹本身就是奇跡吧!
話說,宮家的大家長宮毅,一心想得子,卻在生了三個女兒,三個所謂的「賠錢貨」之後,反而從此一帆風順,不怛陞官加了薪,就連對統一發票也能中頭獎。
而且她們長愈大,宮家的運勢就像院子裡這棵大黑松一樣,愈來愈旺.
就拿宮家大姊宮暖暖先說,是個超愛小動物的人,三天兩頭從外頭撿回流浪小動物,還好她念的是獸醫系,自己成立了一間動物醫院,跟寵物店也熟,不用擔心她撿到的那些流浪動物們無處可收留。
最重要的是大姊在高中時撿到一隻流浪貓,日本有招財貓會替商店和公司招財進寶,大姊撿到的這只可也不輸那只會招手的招財貓,每次一帶它出去!就超愛在垃圾堆中尋寶,可能是因為曾經被主人拋棄過,「賤性」改不了吧!
卻也因為它的特殊癖好,常常挖到寶,錢、黃金等等是家常便飯,不僅替母親找到掉了幾年也找不著白金婚戒,甚至是老爸的私房錢。
從此之後,這只流浪貓成了她們宮家第四個女兒,受寵的程度遠遠超越她們這三個名正言順的女兒。
再來談談宮家小妹宮涼涼,是個古董迷,打從小開始,別人是抱著小說、漫畫度過童年,她卻是埋在一堆古文物書籍中過日子。
因為年紀還小,根本沒錢買,只能學那只流浪貓一樣,四處在垃圾堆中「撿破爛」,撿著撿著,卻也撿出心得來,還果真常常撿到數百年前的古物,引來不少相關人士的關心,甚至有私人博物館希望能出高價收購。
因為她「撿破爛」的戰績斐然,因而爸媽對她的特殊癖好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最後就是她了,從國三開始喜歡上植物之後,除了這棵無心插柳的黑松,沒有一種植物壽命能超過半個月。
問她為什麼?她的回答是不知道。
她很無奈、十分無奈、萬般無奈,她買過很多很多書做研究,也跟著書上所教的方式種植,命運卻是依然。
但她骨子裡仍有一份傲氣,不成功,她絕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