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項綠歆帶著一對可愛又調皮的雙胞胎兄妹,在聖誕節前一天,回到了羅凡納米。
「項若斯,你跑慢一點,會跌倒的。」從赫爾辛基到羅凡納米,她就像個歐巴桑一樣,一路上不停吆喝著這對好動過頭的兒女。
早知道她就該聽爸媽的建議,先帶一個來,明年再帶另一個來,要不就是等聖誕節過後,再和她爸媽一起來。
項若斯根本不理媽媽,小小的個兒,咚咚咚,沿著那條小路,很快地就來到這附近僅有的一棟房子前等著媽媽。
項綠歆隨後牽著女兒也來到了屋子前,看著這充滿回憶的房子,回想著小時候住在這裡時的一切美好。
那一段日子,是她這輩子最快樂,也最無憂的歲月。
當年他們會將這棟房子賣掉,搬到赫爾辛基去,除了是為了她唸書的原因之外,最重要的是她爸媽不願看到她每天放學時,依然習慣性坐在院子裡,等著項格斯放學回家。
「媽媽,這門沒有鎖,我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項若斯說。
「不可以在沒有經過主人的允許,就隨便跑進別人家裡。」
「可是媽媽不是說這裡以前也是媽媽和爸爸的家,怎麼會是別人的家?」項若斯不懂的問。
「因為外公把房子賣給別人,當然就是別人的家了。」真不知道以前的她,是否也是這麼有理講不清?
小鬼難纏,真是至理名言呀!
「媽媽,那裡有小雪人。」項念格舉起小手,指著院子裡堆起的雪人。「哥哥,我們來堆小雪人。」
這一聲哥哥,讓項綠歆陷入沉痛的回憶裡,待她回復過來時,那兩個小小身影早已跑進別人家的院子裡
「若斯、念格,快出來。」
兩個小孩早已玩開了,一個將自己頭上的帽子拿下來,戴在小雪人頭上,」個將自己的圍巾繞在小雪人脖子上,弄好之後,兩人高興得哈哈大笑。
「媽媽,照相。」
他們跑進來都已經這麼久了,屋子裡的主人都沒出來趕人,項綠歆心想或許屋子裡沒人在。
她趕緊拿出數位相機,幫他們拍了幾張照片,又拍了幾張這個和記憶中一樣完全沒有改變的庭院,唯一有變的,大概就是那棵愈長愈大的楓樹吧!
「好了,拍完照片了,我們趕快出去。」
玩瘋了的兩兄妹哪會理媽媽那毫不真心的話,蹬著蹬著又跑到屋簷下,那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坐著的地方,他們墊起腳尖,透過玻璃窗好奇的看著屋子裡的東西。
「哥哥,我看不到,你抱我。」兩人雖然是雙胞胎,但項念格是女孩子,身高總是比較矮,她也學著哥哥,拚了命墊高腳尖,但就是還差那麼一點點。
「哇!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叔叔從裡面出來,朝著我們這邊過來了。」項若斯就像是個球賽Live播報員一樣,詳細播報著所看到的一切。
項綠歆一聽見兒子的話,想趕快將他們帶走,門卻幾乎在同一時間應聲而開。
映入眼簾的人,讓她驚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易轉蒔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打從他二十歲那年回來這裡,卻找不到他們時,為了保留他童年那段最快樂的回憶,他花了一大筆錢才買回這間房子,到現在已經整整有十五年的時間,每年在聖誕節前,他總會一個人來這裡住個幾天。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這裡,與她再度重逢。
「小歆!」易轉蒔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但卻被耳尖的項念格聽到了。
「媽媽,這個叔叔叫你的名字耶!」原來這個叔叔會說他們說的話。
「媽媽?!」易轉蒔將目光從項綠歆的臉上調回到面前的兩個小孩身上,一男一女,有著和小歆小時候一樣可愛、漂亮的臉蛋。
「叔叔,你也會說我們的話嗎?」項若斯直接用中文好奇的問他。
「叔叔也會說你們說的話。」
「叔叔,外面的小雪人是你堆的嗎?」項念格對院子裡的小雪人比較有興趣。
「是叔叔堆的。」
「叔叔你教我堆雪人好不好?哥哥好笨,每次都堆不起來。」項念格趁機吐哥哥的槽。「媽媽說我爸爸很會堆雪人,可是我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媽媽說那裡沒有雪可以堆雪人,所以叔叔,你教我們堆雪人好不好?」
易轉蒔帶著深沉的眼神瞅著項綠歆,他的心受到強大的衝擊,一個讓他害怕的事實,讓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她。
這兩個可愛得像天使的孩子,會是他的孩子嗎?
「對呀,叔叔,你教我們好不好?」項若斯每次被妹妹笑,都覺得好丟臉。
「若斯、念格,媽媽是怎麼教你們的,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項綠歆將小孩拉了回來。
「他們叫若斯、念格。」
「我叫項若斯。」項若斯先自我介紹。
「我叫項念格。」項念格也趕緊說出自己的名字。「媽媽說我們的爸爸叫做項格斯,所以就將我們叫這個名字。」
夭呀!易轉蒔腦袋轟然一響,心中交雜著自責、內疚、悔恨和感動,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這種時候又叫他怎能不流下激動的淚水!
沒錯,他們是他的孩子,若沒那場車禍,他絕對不會在他們的生命中缺席,該如何彌補虧欠他們母子的一切呢?
項綠歆所受到的震驚並不比他小,她從沒想過這輩子會再見到他,更沒想過再見到他時,他會坐在輪椅上。
他是那樣狂傲的人,怎麼受得了!
「你的腿,怎麼會?」
「一場車禍,奪去了我本該擁有的幸福。」他的眼神再也離不開那兩個小孩臉上,他好渴望抱抱他們、親親他們。
「你的妻子因為你發生車禍,離開了你嗎?」他的妻子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夫妻不是應該能同甘,更要能共苦。
易轉蒔沉默了,無顏面對她,亦無言以對。
「難道說……」她搗住嘴巴,讓自己不會尖叫出聲。「可是我明明聽到電台播報你訂婚的消息!」
「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我不懂,她為什麼願意配合你演這場戲,戲落幕了,但你們並沒有步入禮堂,她該怎麼去面對她的親朋好友?」
「事實上,明君是個同性戀者,她肯答應和我演這場戲,是為了逃避她父親的逼婚,同時又可以繼續和她所愛的人在一起。去年,她們去了美國,生活得很快樂,至於她父母那邊,也因為和易揚集團的合作關係,對於這場鬧劇也就算了。」
「為什麼要騙我?」
「你都看到了,我這個樣子,還有能力照顧你、保護你嗎?」
「我沒有你所想像的那樣柔弱,我可以照顧自己,也可以保護自己。」
「對,正如你說的,你可以照顧自己、可以保護自己,現在的我卻只會成為你的累贅,增加你的負擔。」
「我曾說過,你是我的生命之泉,沒有你,我的生命如同一口枯井。」項綠歆看著眼前這對如天使般的兒女。「幸虧有了他們,否則我根本不知道現在的我會變成怎麼樣?」
「小歆,對不起。」易轉蒔低下頭。
「媽媽,你們別再說話了,叔叔要教我堆雪人。」項若斯感到不耐煩的打斷他們的談話。
「好,叔叔教你們堆雪人。」易轉蒔熟練的控制著電動輪椅,就算在積得很厚的雪地上行駛,也沒有問題。
他微彎著身,用手扒著地上的雪,再交代他們把雪堆過來,一大兩小,玩著沒有一粒塵埃的白雪,就如小孩子純真的心一般。
項綠歆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小雪人一個一個堆起來,除了先前堆好的雪人之外,他們又堆了三個大小不一的雪人。
「叔叔,這個雪人是我對不對。」項若斯指著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小雪人說。
「那這個雪人是我。」項念格也學著哥哥的動作,跳到她的小雪人邊,然後指著另一個小雪人。「這個是叔叔嘍。」
「叔叔,那這一個呢?」項若斯指著剛剛他們替它帶上帽子和圍巾的小雪人。
「我就說你笨!」項念格趁機罵他。「這個當然是媽媽呀!」
「你才笨!」項若斯反罵回去。「我們還沒來,叔叔就做好這個小雪人了,怎麼會是媽媽。」
「那這個小雪人會是誰?」項念格側著頭,感到不解。
「一定是叔叔的女朋友,連這個你也不懂。」項若斯人小鬼大的說。
「喔喔!」
項綠歆不再打擾他們,轉身進屋。
晚上,她隨便煮了點菜,這一夜他們就住了下來,項綠歆先讓孩子們上床睡覺,跟他們說故事,等他們睡著後,才又來到客廳。
拿了件毛毯,坐在點燃的爐火前,屈著膝,看著熊熊火光,回憶起在這屋子裡曾有過的快樂時光。
易轉蒔也沒有開口,屋子裡只有木材燃燒後傳出劈咱的聲響,有時不說話,靠著心靈也一樣能溝通。
時間滴滴答答、一分一秒的過去,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
項綠歆站了起來,將毛毯改按在肩膀上後走到屋外,向小雪人許著她三十一歲的生日願望。
許完願之後,又回到剛剛的地方坐下來。
「我六歲那年,你告訴我向雪人許願,聖誕老公公會聽見,結果你卻消失了,每年過生日時,我就不再許願了。但是現在,我想相信向雪人許下心願,有魔法的聖誕老公公就會聽得見,會幫助我實現這個願望。」
「是的,不管你許了什麼願,聖誕老公公一定會幫你完成這個願望。」易轉蒔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拉起她的手,將鑰匙放在她手掌心中。「小歆,生日快樂。」
「謝謝。」項綠歆並沒有拒絕,她將這房子的鑰匙收下來。「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我會待到過完新年,如果你希望我離開,我可以提早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可以的話,這幾天你願不願意陪著我們四處走走、看看,我想讓兩個孩子看看他們爸爸、媽媽小時候住的地方有多美。」
「小歆,謝謝你。」易轉蒔又何嘗不知道,她是為了讓他們有親近、相處的機會,讓他在往後沒有他們的日子裡,有著快樂的回憶。
這一夜,易轉蒔再次留下感動的淚水。
隔天,他們帶著兩個孩子到了聖誕老人村,玩了一整天,又買了一堆禮物,每個人還在聖誕老人郵局都買了張明信片,分別寄給自己想念的人。
之後連著幾天,他們又去了阿克堤坎、聖誕樂園,尤其是聖誕樂園,讓兩個小孩幾乎玩瘋了!
但快樂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明天過後,他們都將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你一個人怎麼回台灣?」
「會有人來接我。」
「嗯。」其實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都能來到這裡了,又何須擔心回去的問題。「明年這個時候,你還會再來這裡嗎?」
「你希望我來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跟孩子們相處,這幾天我感覺到他們很喜歡你。」
「小歆,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當時我在巴黎一直等不到你的電話,我心裡真的好擔心,不知道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又聯絡不到你,我只好自己去台灣一趟。當我聽到你訂婚的消息那一剎那,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似乎在那一刻崩毀了,但是心中又因為你並沒發生意外而著實的放下心來。」項綠歆緩緩道出當年的心情。
「當醫生宣佈我的後半生將只能坐在輪椅上度過時,我心裡並不害怕,我擔心的是你,我瞭解你知道後,一定會陪在我身邊。」
「我愛你,難道不該留在你身邊嗎?」
「小歆,同樣的,我也愛你,我又怎能自私的用我的愛,綁住你一輩子。」
「我心甘情願被你綁住。」
「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會和我作出同樣的決定。」他對她的瞭解,就如同瞭解自己一樣。「因為我們把彼此,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沒錯,就因為如此,才會自以為聰明的認為這麼做是為對方好。
項綠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來。「轉蒔,今晚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小歆。」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抱著她、觸摸著她,聞著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味,他已別無所求。
易轉蒔對自己說,如果他還有能再站起來的一天,他絕對不再辜負她的癡情相待。
易轉蒔回到台北後,隨即有好多個好消息等著他。
其一,王禹超愛玩女人的壞毛病,終於玩出了問題。前不久,他在酒店看上了一個陪酒小姐,花了好幾百萬包養她,誰知道,這名陪酒小姐是個角頭大哥的女人,那個角頭大哥一出獄之後,知道有人玩他的女人,綠雲罩頂,當了烏龜孫子,一時氣不過,叫手下請他吃了兩顆子彈,幸虧送醫送得快,才沒有一命嗚呼哀哉,但同時醫生在替他做檢查時,發現他染了梅毒。
易艾湄對他是既失望又傷心,一氣之下和他離婚,王禹超在一夕之間失去一切,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其二,他的叔叔易紀凡心之所繫的那個女人,在丈夫死後的第七年,終於被叔叔的深情不悔給感動了,點頭答應與他攜手共度未來的日子,結束了叔叔的單身生涯。
其三,袁浩為猛追、狂追、拚命追、死命追,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打動善良的何子凌,答應嫁給他,成為易揚航空總經理夫人,只不過她答應嫁給他,還有一個附帶條件,就是她要繼續當空服員。
袁浩為就算有千百萬個不願意,但為了早日娶回美人兒,也只得暫時點頭答應。等結婚後,他再繼續拚命努力做人——因為公司有條規定,空服員結婚後可以繼續任職,但一但懷孕,就一定得轉為地勤,不能再繼續擔任空勤。
易轉蒔也因為仍是易揚集團的總裁,當初答應袁浩為只要能抱得美人歸,就答應替他辦場機上婚禮,這場婚禮雖然花了他好幾百萬,但看到好朋友能夠擁有美滿婚姻,就算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
易轉蒔連續參加了兩場婚禮,一切的一切看起來似乎很圓滿,只除了一件事,多年以來,他始終無法真正放下。
這一天,他故意將爺爺、奶奶支開,在家裡只剩下江美靜和剛離了婚搬回家住的易艾湄時,回家一趟。
江美靜一見到他回家,立即沒好臉色。「怎麼?你回來是想看艾湄的笑話嗎?」
「艾湄是我的姊姊,我怎麼會看她的笑話。」
「你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裝好心。」易艾湄被丈夫背叛,丟了面子,與其說傷心難過,不如說生氣的成分居多。
「打從你們結婚開始,王禹超就從沒停止在外面拈花惹草,你知道浩為和他妻子會認識,是因為王禹超在飛機上對她做了兩次性騷擾,這並非他第一次,只是以前大家都因為他是易家駙馬爺的身份,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霉,而那一次,他碰到了一個好管閒事又仗義執言的女人,硬是將這件事給鬧大,他甚至惱羞成怒要浩為將子凌開除,只為了擔心消息爆開了,會傳入你耳中。」
「你知道這麼多事,為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曾經無數次暗示過你,無奈你一直以為我是在挑撥你們夫妻的感情。」易轉蒔第一次主動拉著易艾湄的手。「我們是親姊弟,我真的希望能有個好男人來照顧你、愛你,而不是愛上你的錢,再拿著你的錢去外面玩女人。」
易艾湄對他突來的示好,感到非常不自在,以前他們每次只要一碰在一起,雖不至於大打出手,但也總是劍拔弩張、惡言相向。
她和他雖不是同一個媽生的,但身上卻流著二分之一相同的血液,血濃於水,這份親情是怎麼也斷不了的。
「姊姊,易家第三代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後我們相親相愛,做對好姊弟好嗎?」
「好……好。」易艾湄很沒志氣的,竟被他的這一番話給感動得哭了。「我們本來就是姊弟。」
「我可以抱抱你嗎?」
易艾湄很自然的靠了過去,在這一擁抱中,兩人之間多年的嫌隙,也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大媽,以後我也會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照顧。」
人的心結容易結,其實也很容易解,端看彼此有沒有心。
易轉蒔和她們這二十多年來的彼此怨恨、彼此仇視,就在他幾句真情流露的話中化解。
到此為止,一切該算是圓滿落幕,唯獨他和項綠歆之間渺茫的未來。
「轉蒔,我聽說在美國有個脊椎方面的權威醫生,或許你有機會能再重新站起來。」江美靜被他所釋出的善意溫暖了,主動提及這件早在兩年前就有人告訴過她的消息。
「只要有希望,我都不想放棄。」易轉蒔目光熠熠的說。
「好,我馬上請朋友先聯絡那位醫生,再將你的病歷寄過去給他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再開個刀,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站起來。」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衷心感激你,大媽。」
江美靜頓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想過去的種種糾紛,現在卻是這種關係,實在讓人很不好意思。
「大媽、姊姊,在芬蘭有個聖誕老人村,明年的聖誕節我帶你們和爺爺奶奶、叔叔和嬸嬸,全家去那裡過聖誕節,你們願不願意?」
「好,當然好。」
這就是幸福,只看自己是否有心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