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民生東路托尼卡大樓五樓的攝影棚,工作人員全部準備就緒,唯有最重要的主持人卻遲遲不見人影,急得所有人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檔的產品是價值十八萬的鑽石項鏈,這次廠商備貨六十組,而江芷若是托尼卡購物頻道中最紅的主持人,只要她主持銷售的產品,不論單價再高,總能在最短時間內銷售一空。
也因為如此,再加上她和托尼卡公司總裁幾次連袂出席Party,在全公司眼裡,早已將她當成總裁的女人。
江芷若因此更加恃寵而驕,工作態度不佳,常常遲到早退,所有人卻都敢怒不敢言。
就像現在,工作人員全在攝影棚枯等了三個多小時,這檔要上幾點的Live,也沒有人能有個底,只能找出舊產品先墊檔。
「江小姐還沒來嗎?」導播問著一旁的助理。
「還沒。」小助理邊擦汗、邊看表。「江小姐的手機怎麼打都打不通,她助理的電話也關機。」
「那現在怎麼辦?」
就在導演亂了方寸、慌了手腳時,終於見到江芷若姍姍來遲,一副睡眼惺忪、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江小姐,你總算來了。」小助理一見到她來,簡直比中了大樂透還要高興。隨即趕緊喚來化妝師和美發師,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替她做好造型、上好妝,將她打扮得美美的。
半個小時後,江芷若站在鏡頭前,旁邊則是這次提供鑽石商品的廠商。但她卻不再有著以往的口齒伶俐,講起話來有氣無力,介紹起鑽石也錯誤百出,一下子講錯鑽石的克拉數,一下講錯廠商的名字,看得一旁的工作人員膽戰心驚、額上三條黑線直冒。
導演想喊卡,但這是Live的節目,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了,雖然在銷售數量上依然是顯示銷售一空,但實際上才賣出兩條。
廠商差點沒給他昏倒,頻頻嚮導播、製作人抱怨,大家也只有不停的向廠商道歉。
而這已非江芷若第一次出問題、惹麻煩了,這一個星期以來,由她主持的商品所賣出的數量每況愈下,但從沒像這次這麼誇張。
下了檔,江芷若連一絲歉意都沒有,就這麼離開攝影棚,直接走人。
鮑佑年冷著俊臉,將電視給關了。
看得在一旁安靜看漫畫書的天紹慈不太敢開口惹他,平時雖然常常和他打「嘴戰」,但察言觀色她還會,不會笨的去招惹一個像炸藥的男人。
不過想想他也真厲害,在他住進她這十二坪大的小房間隔天,原本小小的浴室門他找人來將牆壁打掉,換上一個更大的門,也買了一台四十-的液晶平面電視、一組百萬音響,和一台筆記型電腦。
然後他一整天除了睡覺休息的時間外,不是打電腦就是守在電視前看著購物頻道。
起初她以為他是上網玩遊戲,有次她趁他上廁所時,好奇的去偷看了一下,才發現那裡頭是一堆她有看沒有懂的數字報表。
若問當初她為什麼會乖乖聽家人的建議去念護校,而不選較有「錢」途的商科,最大的原因是她從小到大跟數字無緣,一見到頭就痛。
鮑佑年打電話讓他的司機阿德現在就過來接他,又打了通電話叫他的秘書馬上通知江芷若到公司等他。
「幫我換衣服。」
天紹慈不敢多問,趕緊拿出一套衣服,協助他換上。「要去哪裡?」
「公司。」
「喔。」她聲音才剛落下,門鈴聲隨即響起,她從門上的魚眼看到外面的人是他的司機阿德,馬上將門打開。
阿德過去推著他的輪椅,而天紹慈目送著他們出門,正想將門給關上時,鮑佑年隱忍怒氣的聲音丟了出來--
「你跟我一起去。」
「我……」算了,有錢的是老大,況且在這屋子裡待久了也會令人窒息,出去透透氣也好。
她很快的進屋拿起隨身包包,裡面裝了諸如錢包、面紙、手機、記事本等等隨身必備物品,再從包包裡拿出鑰匙鎖好門後,跨進電梯。
平常門沒鎖好她也不擔心,反正她屋裡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讓小偷偷,但現在可不一樣了,單單那液晶平面電視和音響就價值一百多萬,被偷了多划不來呀!
到了樓下,阿德扶著鮑佑年坐進BMW房車,再將輪椅收進後車箱放好。
天紹慈坐進去,待車子駛離小巷子,她忍不住好奇的問:「你到底有多少輛車呀?」
「沒算過。」鮑佑年的回答就好像沒去算過自己有幾根頭髮般,彷彿她的問題窮極無聊。
「有幾輛車你沒算過,會不會太誇張了!」
「阿德,我有幾輛車?」鮑佑年乾脆直接問專心開車的阿德。
「總裁總共有十七輛車,除了勞斯萊斯外,法拉利、保時捷,還有一輛限量的藍寶堅尼……」阿德如數家珍的將他所擁有的車全告訴她,如果不是有幸能當他的司機,這輩子還沒有機會看過這些價值不菲的名車,更別說是開了。
天紹慈愈聽眼睛睜得愈大。這男人到底多有錢呀!
鮑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知道郭台銘、王永慶,也知道國泰蔡家、新光吳家、中信辜家,可在台灣她真的沒聽過姓鮑的這號大人物,難不成真是她太孤陋寡聞了嗎?
半個小時後,阿德已經將車駛進大樓地下停車場,停在專屬停車位,下車拿出輪椅。
天紹慈趕緊下車,幫著阿德將鮑佑年扶出車子,再推著輪椅搭電梯直接上樓。
她看著電梯裡的燈號,這棟大樓總共有三十八層,阿德按的樓層也是三十八。有權有勢有錢的人都喜歡高高在上,宛若世界就在他腳下般不可一世。
噹一聲,電梯停了,電梯門才一開,隨即看到有三個人早已等在電梯外,一見到他馬上必恭必敬的對他鞠躬作揖,異口同聲說:「總裁好。」
這種陣勢、這種感覺讓她感到很像小學時,在校園中見到校長,皆要大聲急呼「校長好」一樣滑稽可笑。
原來大老闆也喜歡搞這一套呀!
真幼稚。
鮑佑年只是冷著臉交代著,「阿德你在外面等我,讓她推我進去。」
「是的。」阿德將推輪椅的工作交給了天紹慈。
她只好接手,隨著一個看起來十分精明幹練、不苟言笑的女人進到一間好大的辦公室,大到她無法目測這間辦公室的坪數,至少比她住的套房大上個四、五倍,靠近整片玻璃牆前有一張比床還大的紅杉木辦公桌,一旁有一面超大的櫥窗,裡頭擺著不知什麼朝代的磁器,地板上鋪著波斯地毯,中間則是一組乳白色的德制沙發組。
她充滿驚歎!看著這間格局雅致的辦公室,雖然傢俱不多,卻不會有空蕩蕩的感覺。
辦公室就這麼大,她實在好奇他的住家會豪華到什麼程度!
她的夢想好小,只想要買一間可以安身立命的小套房,就得辛苦那麼久,夢想的實現遙遙無期,有錢人呢,卻不管用什麼東西,都只有一個字--貴!
欸,有錢真好。
「把我推到辦公桌那邊去。」鮑佑年命令她。
天紹慈依言推著他過去,輪椅還沒到之前,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已經先將辦公桌後的椅子挪開,方便他的輪椅進去。
鮑佑年寒著臉沒說話,辦公室裡的人全都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這模樣真像電視劇裡演的皇上,他不說話,下面的臣子沒有人敢吭一聲。
她看到大家怕他怕成這樣,她卻常常和他槓來槓去,覺得自己還真有點不知死活。
沉寂了十分鐘後,鮑佑年終於開了口,「陳秘書,你叫會計部將江芷若的薪水算一算,她一到公司馬上將薪水拿給她,收回她的員工證,以後沒有經過通報不准她進入公司。」
「是的。」陳秘書正要依著總裁的吩咐去做事,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人影如旋風般奔了進來,一下子就跑到鮑佑年的身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也不在乎還有「觀眾」,直接往他的臉頰上用力一吻。
「年,我好想你,你知道嗎?你想不想我?」江芷若用著嬌嗲的聲音,軟言軟語的對他撒嬌。
她下了節目才剛離開公司,就接到陳秘書的電話,說鮑佑年要見她,她高興的差點飛起來。然而為了拿喬,她故意遲了十分鐘才進公司。在她的觀念中,約會遲到是女人的權利,男人等女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鮑佑年將她圈在他脖子上的手拉開,再將她推離自己。「陳秘書,快去處理。」
「是的。」陳秘書退出總裁辦公室。
「吳經理,把江芷若這半個月的業績報表拿給我。」他的話才一說完,營業部吳經理馬上將準備好的報表攤在他的面前。
鮑佑年很快的看了一遍,愈看臉色愈壞。
「楊經理,通知節目部,以後江芷若的時段由林雨彤來接,她的時段再另外安排別人主持。」
「是的。」楊經理回答。
「佑年,你將我的時段給林雨彤,那我呢?」江芷若在心中暗自竊喜,他把屬於她的時段交給別人,是否表示她被扶正,即將成為總裁夫人?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天紹慈,不禁替這個白癡女人擔心,她記得她,在醫院時她去過一次,還被鮑佑年毫不客氣的趕走。
今天在家時,她也陪著他看了一個小時她所主持的購物頻道節目,只能用荒腔走板、亂七八糟來形容。
片刻之後,陳秘書回來了,她將薪水袋和江芷若的解約書放在辦公桌上,便退了出去。
「這是你的薪水和三個月的遣散費及解約書,留下出入證,你可以走了。」
江芷若被他的話給嚇到了,整整三分鐘後才反應過來。「年,你是在跟我開玩笑的是不是?」她不敢相信的問他,但見他一臉嚴肅,她才開始懂得不安。「年,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你說,我一定會改。」
「我已經給過你好幾次的機會,是你不懂得把握。」
「我不明白。」
鮑佑年將桌上她的業績報表往她腳邊一丟。
江芷若蒼白著臉,蹲下去撿起腳邊的資料夾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我可以解釋。」
「我倒想聽聽你打算怎麼解釋?」
「我……」她啞然無言。「我以為……」
鮑佑年搖搖頭,「我以為你還算是個聰明的女人,你自以為跟我一起公開參加幾次的宴會,就以未來的托尼卡公司總裁夫人自居,不僅工作遲到,還對工作人員大呼小叫、頤指氣使,工作態度惡劣。」
「對不起,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改進的。」她哀求著他。「我替公司賺了這麼多錢,你不能說辭就把我給辭退,相信我,我一定會改的。」
「可以,吳經理,把江小姐調去當接線生。」
「接線生?」
「你不願意的話可以離開。」
「我--」江芷若進退兩難,答應以後在公司肯定蜚短流長聽不完,但她若這麼一走,傳到其他購物公司,她未必找得到主持人的工作。
「快點決定!」鮑佑年沒太多的耐心和時間和她在這裡耗。
「好,我留下來。」留下來,以後總還有機會,一走,就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吳經理,交代下去。」
「是的。」
「你們都出去吧!」
吳經理和楊經理連同江芷若一起離開了總裁辦公室,偌大的空間瞬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而天紹慈總算見識到鮑佑年的行事作風,他會成功不是沒道理的,至少要夠無情、夠冷血,公私分明的程度就連對他的床伴都一視同仁。
她可真是大開眼界!
鮑佑年工作起來幾乎到了六親不認、廢寢忘食的程度。打從車禍之後,他整整有半個月沒進公司,雖然公司小事有總經理處理,但重大決策依然得由他來下決定。
整個下午他沒說一句話,除了中間上了一次廁所外。
天紹慈無聊到不行,除了剛到時看了一出絕情的戲碼外,她就坐在沙發上,靠著椅背睡了一覺。這一睡竟然睡了兩個小時,直到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她看他依然沒有要休息的樣子,顧不得會不會惹他生氣,就算這只豹子會抓狂,但以她的職責所在,依然得去捋豹須。
她將他正在看的文件抽走。
鮑佑年果真睜著惡狠狠的眼瞪向她,從來沒有人有膽子在他工作的時候來煩他。
「你瞪我也沒用,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不可以一下子太累。」她乾脆直接走到他的後面,將他的輪椅推離開辦公桌。「你若不高興,也可以像下午開除江小姐一樣,把我開除。」
「你別以為我不敢。」
「求之不得!」若她真的被他開除了,她也不會因為沒賺到一個月二十萬的高薪而感到惋惜。
「這就是你的目的?」
「也不能這麼說,當然被你辭了,還是有些可惜。」
「怎麼?你是捨不得我嗎?」他揚眉。
「我是捨不得那二十萬的薪水好不好!」這男人,以為每個女人都會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嗎?真是自大!
「你還真老實。」
「老實不好嗎?」她把他推到沙發椅邊。「晚餐時間到了,你想吃什麼?買便當?還是麥當勞?披薩?」
「麥當勞?披薩?」鮑佑年驚異的看著她。「你叫我吃這種垃圾食物?」
「這哪會是垃圾食物,很多歐美的小孩都吃麥當勞,哪個不是吃得肥肥胖胖的。」
他瞪她一眼,她根本是在強詞奪理。他拿起一旁的電話,讓秘書幫他們去買晚餐。
「你已經工作一個下午了,該不會吃完晚餐又要繼續工作吧!」天紹慈無法置信的問他。他是個工作狂嗎?不累嗎?
「吃完飯,晚點我要去看錄影。」
「錄影?」天紹慈想起了今天她陪著他看的購物頻道。「我沒看過,可不可以跟著去看。」
「你有興趣?」女孩子只要有機會進入演藝圈都有濃厚的興趣,就算只是購物頻道的模特兒也會把握住機會。「你的口才很伶俐,有興趣當主持人嗎?」
「不,我口才很爛,每次和我姊姊吵架從沒贏過,我只是很好奇,想看看而已。」
鮑佑年很懷疑她吵架會吵輸人。
「你不相信嗎?我姊姊是那種一開口就像機關鎗,快的讓人根本沒開口的機會就先中彈了。」她實在很佩服姊姊說話的速度。
「你姊姊做什麼工作?」
「她現在是婦產科醫生。」
「你家人做些什麼工作?」
「醫生。」
「全部都是?」
她點點頭,「我爸爸是內科,我媽媽是小兒科,我哥哥是外科,我姊姊是婦產科,我家開的是綜合醫院。」
「你家裡是醫生世家,那你為什麼不當醫生,只當護士?」
「沒辦法呀,我功課爛,考不上醫學院,只好考個護校,沾點邊。」這一直都是她的痛,當初家人建議她考護校,也是因為明白她絕對考不上醫學院。
「你為什麼不留在家裡的醫院工作,要到別的醫院工作?」
「其實我是被家人趕出來的。」一想到當初她被爸媽趕出門時,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傷心極了。
這一離家也兩年多了,她若沒打電話回家,她的爸媽很少會主動打電話關心一下她的死活,有時她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人丟在她家醫院的棄嬰。
要不然她的資質怎會和哥哥姊姊差那麼多。
還好姊姊三不五時會上台北來看男朋友,順便來看看她。
鮑佑年見她談到傷心處,紅了眼眶,就算想問為什麼,也不敢再問了,怕讓她更加傷心難過。
「你有一技之長,可以自食其力,就算不靠家裡也可以生活得很好,這就好了。」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最大的夢想是在台北買一間套房。」天紹慈一說到她的夢想,隨即忘了被爸媽趕出來的難過。
說什麼不把她趕出去找老公,要是讓她一直窩在家裡的小醫院上班,只怕他們要養她一輩子,這輩子別想她嫁得出去。
說這樣的話實在很傷人,但最可惡的還是她那兩個哥哥姊姊不但不幫她,還替她將行李整理好,說什麼沒找到對象就別回家。
她雖然沒兄姊聰明,可她還是有自尊心的,嫁不掉就嫁不掉,她總可以自己賺錢買個窩,以後有個可以老死的地方。
「像你現在住的地方一樣大嗎?」這志氣未免也太小了吧!
「錢要是賺得夠,當然想買大一點的,至少也要有個兩房一廳。」
「那很容易。」
「對你這種錢多到爆的人來說當然容易,但對我們這一個月只有三萬多塊,又要吃又要住的小護士而言,得存多久呀!」
兩人就這麼聊呀聊的,第一次沒有針鋒相對,語氣平和像是久沒見面的老朋友般閒聊著,直到陳秘書敲門,送來他們的晚餐,才結束了兩人的談話。
天紹慈看著眼前這一大盤樣式眾多的綜合壽司,口水忍不住要流下來了,但「頭家」沒先吃,她也不好意思動手。
鮑佑年看著她那好吃的模樣,忍下住淡淡一笑。「肚子餓了就快吃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天紹慈拿起筷子,毫不客氣的往一塊黑鮪魚壽司下手,大口的吃進嘴裡,那表情是那樣的滿足和幸福。
鮑佑年看著她的吃相,笑容又在心裡漾開了.
和她相處近十天來,他欣賞她的不矯揉造作、有話直說的個性,她有理會與他據理力爭,她有錯會開口認錯道歉,他從未遇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
她,讓他有了心動的感覺,有了想安定下來的念頭。
但,他從未真正的去愛過一個女人,不管在工作上或感情上,他都像是一隻獵豹,看中了目標,一個勁的往前衝,沒有捕獵到獵物誓不罷休。
可一旦啃食過了,他卻又毫不猶豫的將吃過的殘食丟棄,不會留戀於那剩下的一點點肉屑,繼續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人生哲學。
這種習慣,竟讓他不知該如何和一個女人長久相處。
「你也快點吃,吃完要吃藥。」天紹慈已經連吃了好幾口,才發現他竟然連筷子都沒動,便提醒著他。
其實她是擔心這一大盤的壽司會被她一個人給吃光光,那就有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