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裴若快中午時才到藝廊,自從柏筠來幫她之後,她一下子減輕了不少工作量,也多了很多摸魚的時間。
她將手上的兩個便當放在桌上,「我買了便當,你們趕快先去吃。」
「飯等一下再吃,今天早上收到了歐洲寄來的一封文件。」陸秋薇趕緊進辦公室從抽屜裡將那未開封的文件拿出來給她。「你先拆開來看看。」
安裴若一接過來,看見信封上的地址,心裡有些期待的快速撕開封口。
她眼睛一亮,「太好了,那幅海邊孤影得到第二名了。」
「真的嗎?」陸秋薇也一樣高興不已。
「大嫂,是誰的畫得獎了?看你們這麼高興。」
安裴若望向宜柏筠,忽然想起前不久自己的猜測,她決定帶她一起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相濯怏,到時他們兩人一見面,就知道答案了。
「秋薇,這裡麻煩你看一下。」她交代著。「柏筠,你陪我一起去。」
宣柏筠還來不及問清楚,已經被她拉出去,坐上車。
「大嫂,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去拜訪那個得獎的畫家。」
「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通知他就好了,還要親自去告訴他。」
「他並不知道我將他的畫寄去參加比賽,他要是事先知情的話,一定不會答應。」
「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怪人。」安裴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你見到他之後,你就瞭解了。」
「怪人?」宣柏筠側著頭思索著她的話,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這個社會是愈來愈怪,怪人也愈來愈多。
在車子來到了相濯怏住的小屋外時,安裴若想了想,對宣柏筠說:「柏筠,你先在車上等我,記住先別進來。」
她點點頭,安靜的打量起四周。
這地方還挺清幽、安靜的,和城市中的擁擠吵雜比起來,有如世外桃源,住在這裡應該很不錯。
安裴若未敲門就直接走進去。
「你今天又有什麼事?」正在作畫的相濯怏,對於被人打斷了思緒,感到相當的不悅。
「沒什麼,只是剛好經過這裡,想來跟你借個廁所。」
他瞥了她一眼,她當他是三歲小孩子嗎?「廁所在後面,上完就請回吧!」
「不過為了怕你趁我上廁所的時候跑了,我還是要回去之前再上好了。」
他放下畫筆,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掏出煙點上了火。「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這女人實在太難纏了。
「別說得我好像是地下錢莊來討債似的。」
「我勸你別再浪費時間和心思,如果你真的有心的話,你可以將這機會讓給其他此我更有才華的人。」
她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然而她對煙味卻感到非常噁心,尤其是現在她又懷孕了,為了孩子的健康,她得拒吸二手煙。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把香煙給熄了。」
「你要是不喜歡聞,可以請便,不會有人留你。」
「請你看在我幫你賣過那麼多張畫的份上,再加上我現在已經懷孕了,就請你委屈一次,把煙熄了好嗎?」
相濯怏看了她的肚子一眼,纖細平坦,哪像懷孕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將煙往地上一丟,踩熄了它。
「說吧,你到底又想說什麼?」
「今天我是來跟你談你的畫。」
「談我的畫?」
「說的更清楚點,應該是說你畫中的那個女人。」她的手上就像是握有一把手術刀一樣,往他那看似結痂,然而裡面卻已經化膿的傷口用力的劃下去。「那天呈呈說你畫裡的女人是他的媽媽,或許他是胡說的,但我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個女人。」
他的情緒明顯的因她的話起了波動,這時他真後悔踩熄了香煙,因為他非常想藉著尼古丁來平撫自己混亂、激動的心情。
「你有沒有感覺呈呈長得很可愛,而又也很有繪畫的天份,不知他是不是因為遺傳的關係?」她自言自語般說。看到他依舊面無表情,她決定下猛藥了。「相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也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不,如果說呈呈是你的兒子的話,你是不是也只想給他一個吃不飽卻也餓不死的生活?」
相濯怏突然站起來,重新坐回畫架前,拿起畫筆繼續揮灑屬於他的孤獨人生。
畫布上繽紛的顏色,完全無法為他的世界增添色彩,他的人生、他的世界,早在六年前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灰色。
「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把你拿到我那裡寄賣的一幅海邊孤影寄去參加今年歐洲的美術大賽,恭喜你得到了第二名。」
「海邊孤影?」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過這樣的一幅畫?
「就是那幅畫海邊景致的畫,因為畫中有一抹人影,所以我為它取名為海邊孤影。」
「誰允許你擅自做主替我參加那什麼鬼比賽!」他一點都不領情。
「如果我不雞婆,那不就讓一顆藝術界新星失去了一次發光發亮的機會。」
「你的確是雞婆得可以。」
「我雞婆的事不只這一件。」安裴若走了出去,將宣柏筠叫了進去。「相先生,她是宣柏筠,以後會由她專門負責你的畫的買賣。」
相濯怏在乍聽這個烙印在心裡的名字時,手中的畫筆就悄然落地。
「你怎麼了?」事情果然是她想的那樣!但安裴若仍明知故問:「怎麼?難道你認識柏筠嗎?」
他站起來,轉過身看著他這六年來沒有一刻忘記的人。
他無法置信,此刻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不是在作夢,更不是幻影。
宣柏筠也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安裴若對著宣柏筠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和奕浩離婚後,你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那就表示你從來沒有真正的愛過奕浩。或許你決定離婚,對你、對奕浩都是最好的決定,同時也是給你和奕浩各自的愛情一個重生的機會。」她這些話也是故意說給相濯怏聽的。
「愛情重生?」她的愛情還有機會重生嗎?
「我想這裡就是你愛情的重生地。」安裴若看看相濯怏,又看看宣柏筠。「你好兩個好好聊聊,下午我會去接呈呈下課,你就不用擔心了。」
她說完後便先離開了,將時間和空間留給他們去面對彼此。他們能不能有美好的未來,也端看他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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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裴若開車回台北後,買了幾盒蛋糕,來到宣柏寰的公司。
「安小姐,真高興又見到你。」下午兩點多,午茶時間也快到了,她這美食來得正是時候。
耳尖的孟克揚一聽到安裴若的聲音,馬上第一個衝出辦公室。「裴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帶好吃的東西來,剛好我肚子快餓扁了。」
「都兩點多了,你還沒吃飯嗎?」
「忙到沒時間吃。」
「我看你是和女人搞到沒時間吃吧!」跟著出來的紹允康忍不住消遣他。
「冤枉呀!我是為了公司業務如此犧牲色相,你非但不心存感激,還這麼污蔑我的人格。」
「你們大家相信嗎?』駱天海問著辦公室裡其他的女助理們。
「不相信。」所有人異口同聲的大聲說。
「全是一群沒良心的女人,虧我平常常送花、送東西給你們,還這麼不給我面子,年底的時候扣你們的年終獎金。」
他這種威脅的話沒有人理會,反正負責財務的是駱天海,又不是他,所以眾人一點也不擔心。
安裴若每次來都感覺這裡的職場氣氛很輕鬆,四個合夥人就是宣柏寰比較嚴肅一些,其他的都沒什麼架子,尤其是孟克場,簡直就像是金庸筆下的老頑童一樣。
「柏寰不在公司嗎?」
「他有事出去了。」
「真不巧。」
「他這幾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都會出去。」孟克揚等不及助理煮好咖啡,便大快朵頤了起來。「你打個電話給他,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用了,反正我也沒什麼事。」
這時一陣陣咖啡香味撲鼻而來,孟克揚一看到助理煮好咖啡端出來,馬上端過一杯,再拿了一塊大蛋糕到一旁的休息區享受。
她和駱天海他們隨後跟上。
「對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她開口說。
「什麼好消息?」
「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藝廊裡,有一幅叫海邊孤影的畫?」
「記得呀,你還說他是一個很有個性的畫家所畫的。」駱天海點點頭。
「嗯,我把他的這幅畫送去參加今年歐洲的美術大賽,結果得到了第二名。」
「第二名?!」孟克揚驚訝的叫了出來。「沒想到我這麼有眼光。」
「這又關你什麼事?」駱天海斜睨著他。
「當時我一眼就相中了那一幅畫,只是裴若不賣。」
「還好她沒賣,要不然這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又得繼續埋沒。」
「沒錯,我們那時要是買了那幅畫,那些不懂藝術的有錢人也不知欣賞。」胡允康接著說,
安裴若笑了笑,她知道他們正忙著呢,也不好在這和人閒聊太久,「好了,我先回去了,等一下我還得去接呈呈下課。」
「柏筠不是回來了嗎?怎麼還得由你去接?」
「柏筠有點事,趕不及去接他。」她站起來,向大家道再見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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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裴若到幼稚園時,意外的遇到了也剛好來接女兒回家的何星優。
何星優沒想到會遇到她,愣了下,隨即朝她走來。「你好,你還記得我嗎?」
她點點頭,「你好。」
「你來接柏寰的外甥嗎?」何星優看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小孩。
「嗯,我小姑有點事情。」
「我還沒為上一次呈呈為了我女兒打人的事向你道歉。」裴若有心似無意的說:「還有前幾天我女兒突然發高燒轉成肺炎,這幾天還真要謝謝柏寰天天到醫院幫我,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是朋友,柏寰幫你的忙是應該的,你不用太客氣。」安裴若心裡有些不舒服,總覺得她是在向自己炫耀些什麼似的。
何星優蹲下來,問著呈呈,「呈呈,阿姨帶你和子晴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呈呈看了安裴若一眼,詢問她的意思。
她遲疑了下才向呈呈點點頭,她有個感覺,何星優並不是單純的想帶孩子們去吃冰淇淋而已。
稍後,兩個大人帶著兩個小孩,來到這附近的咖啡店選擇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
兩個小孩都叫了冰淇淋,何星優則點了杯咖啡,而安裴若因為懷孕了,要了杯熱牛奶。
看她鎮定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費唇舌回憶往事了。何星優漾著溫柔的笑容向她道賀。「我聽說你已經懷孕了,還沒向你恭喜呢。」
她錯愕的看著她,柏寰竟然連這種事也告訴她?!「謝謝你。」她淡笑回應。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和柏寰曾經有過一段過去的事吧?」何星優以優雅的姿態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臉上流露出懊悔的神情。
安裴若只是靜靜的聽她說,想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一定會認為我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我也無法否認。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從小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常常為了省一點車錢走好久的路,甚至有時候還有一餐沒一餐的,這種苦,我相信你永遠無法體會。」
她說到這裡,語氣略帶哽咽。「大學畢業後,我很順利的考上空姐,在一次飛行時遇上了丹尼爾,是他讓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也能像是隻鳳凰,而不是一隻麻雀。」
「所以你就拋棄了柏寰是嗎?」不管她說得多麼悲憐,但也不能原諒她的確是為了錢,拋棄了深愛她的男人。
「我知道我對柏寰的傷害不可原諒,雖然我嫁給丹尼爾,但在我的心裡,卻沒有一刻忘記柏寰。離婚回來之後,再見到柏寰,我才發現自己竟更加的愛他。」
安裴若聽到老公的初戀情人跟自己大談她如何難忘舊情,心裡是啼笑皆非。「你跟我說這些話,到底有什麼用意?」
「安小姐,請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跟你說這些話沒有別的用意,只是希望你千萬不要誤會柏寰。他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我雖然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卻不計前嫌的幫助我,所以……」
「就像你所說的,他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我想不管是誰需要他的幫忙,他都會義不容辭。」
「安小姐,你是不是誤會柏寰了?」何星優做作的問著她。
「柏寰是我的丈夫,我相信他,也不會懷疑他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她話雖這麼說,但內心並不像嘴上這般篤定。
「這樣我就放心了,如果因為我,讓你和柏寰之間產生了誤會,那我會感到很難過也會很愧疚的。」
「何小姐,有個問題我想請問你。」她沉吟了會,才又開口。
「你想問什麼,儘管問。」
「關於我懷孕的事,是柏寰主動告訴你的嗎?」
「嗯,今天下午柏寰來找我,我看他好像很煩惱的樣子,我問他,他才告訴我你懷孕的事。」
原來她的懷孕,真的讓他這般的苦惱!
原本她以為真如他所說的,他只是還沒做好當父親的心理準備,現在看起來,並非真是如此。
「謝謝你,柏筠快回來了,我得帶呈呈回去了,免得她擔心。」安裴若看見呈呈冰淇淋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她也不想再坐下去。「呈呈,跟何阿姨說謝謝。」
「謝謝何阿姨。」
「以我和柏寰之間的關係,你不用這麼客氣。」
「我們先走了。」她是很想保持風度,但她實在不想再面對何星優這像挑釁又似宣示的態度。
「安小姐,改天我再請你和柏寰還有柏筠一起吃個飯,我和柏筠也有七、八年沒見了。」
「你再跟柏寰說好了。我們先走了,再見。」
「再見。」
何星優等她一走,原本堆在臉上的笑容瞬間退去,換上一臉的嫉妒和怨恨。
宣柏寰是屬於她的,這樣的幸福應該是屬於她的才是,她一定要想辦法把他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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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柏寰從身後抱住安裴若,透過雙手去感受她肚子裡的新生命。
「公司的人說你今天下午有去,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害我都沒有口福吃到你買的東西。」
她輕輕的拉開他的手,走到沙發上坐下。「你今天下午去哪裡了?」
「我去新店的工地,拿最後的設計稿和建商溝通。」這陣子為了這個新工地的設計圖,他快忙翻了,直到今天終於定稿。
他又騙她!以前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欺騙,可現在幾乎只要和何星優有關的事情,他就會對她有所隱瞞。
為什麼?
難道說他對她仍然餘情未了,他依然愛著她嗎?
所以這個時候她懷孕了,才造成他如此大的困擾嗎?
「柏寰,我想去旅行。」
「好,允康已經答應我了,這個案子一結束,就讓我放一個月的大假,我陪你到美國去看看爸媽。」
「我是說我想一個人去旅行。」
「一個人去旅行?不行,我絕不答應讓你一個人去旅行。」
她看著他,以最冷靜的態度說道:「我想趁著我去旅行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好好的想想我們之間,還有孩子的問題。」
「我們之間?孩子的問題?」
「我知道這個孩子毫無預警的來到,讓你很困擾,我要你好好想想這件事,我不希望這個孩子是在不被期待中來到這個世上。」
「裴若,你是不是還在為我知道你懷孕時的反應生氣?」
「沒有。」
「既然沒有,那為什麼要一個人去旅行?」
「我只是想到南部度個假,散散心而已。」
「那為什麼不讓我陪你去?」
「我想一個人獨處一段時間。」
他困惑了,「裴若,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是最親的夫妻,說出來,我們一起去克服、面對,就算有再大的難關,只要我們夫妻同心,一定可以度過的。」他緊摟著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刻起,他就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他一定要成為她的依靠,永遠保護著這個他深愛的女人。
「算了,這事以後再說。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
但在隔日,安裴若還是收拾了幾件簡單的換洗衣物,一個人開著車離開了台北。
她不想不告而別,於是留了張紙條給他——
柏寰,我還是一個人去旅行了,你不用擔心我,過幾天我就會回來。我希望這一段時間,你可以冷靜、認真的想清楚,在你心裡愛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你的初戀情人何星優。
紙條緩緩的從宣柏寰的手中滑落到他腳邊。
裴若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難道說這幾天她對他的態度變得有些冷淡,都是因為她以為她還愛著何星優嗎?
她怎麼可以不信任他對她的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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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裴若離開台北之後,開著車一路從北宜公路到了宜蘭,做了短暫的休息之後,繼續往蘇花公路開去,一直到下午六點多,終於到了花蓮遠來飯店。
在這裡,有她最甜美的回憶。
辦好住房登記,她向飯店要了兩年多前曾住過的那個房間。很幸運的!房間是空著的。
開了一整天的車,她並不感覺疲憊。她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走到外面的陽台上。看著外面美麗的夕陽景致,美的令人目不暇接!
她和宣柏寰也曾相偎的看著相同的景色。
但景色依舊,卻人事全非。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她和柏寰這段幸福甜蜜的婚姻,會像天空中那火紅的夕陽一樣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