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飯廳門口,項洛諼就笑容可掬地走近他們。
「小妍,你終於露臉啦!」他習慣性地伸手要對妹妹表示親愛。
「大哥,你們怎ど不進去坐著?」項洛妍連忙閃躲,拚命朝他使眼色。
慕容殘冷著臉,身形一動擋在她前面,朝項洛諼劈出一掌。
反應過度了吧!
項洛諼及時收回手,但腕部仍是被掌風掃到,隱隱作痛。他這時才猛然憶起皇甫靖說過未來的妹夫是個佔有慾非常強的人,現在看來不只是「非常」兩字能形容。
「妹婿,請進。」他笑容不變地讓開。
慕容殘看也不看他一眼,拉著項洛妍進去,顯然對他方-的舉動很不高興。
自討沒趣的項洛諼苦笑一下,也跟著進了飯廳。
在項洛妍的眼神暗示下,其它人都相當識相,無一表現出過度熱絡的舉止。
經過簡單的寒暄,長輩與小輩分坐兩桌,談笑聲不絕於耳。
有鑒於前,慕容殘和項洛妍的身旁根本沒人想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兩道犀利的目光射傷;此時長兄、長嫂的身份可就派上用場了,眾人一致決定將「殊榮」禮讓給兩人,所以慕容殘身邊是項洛諼,而項洛妍身邊則是皇甫昭。
慕容殘冷眼旁觀,這樣和諧融洽的景象多ど熟悉,活脫脫便是從前的慕容家。不同的是,聚在這裡的是一家人,不像慕容家賓客滿堂;不同的是,他終於「有幸」置身其中,不必再獨自從遠方望著燈火通明的宴客廳!然而即使身在其中,他仍覺得自己和週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鬼和人畢竟是不同的!他暗暗諷笑自己。
「旭哥,你還在不高興嗎?」項洛妍悄聲問他,一邊挾了些菜到他幾乎原封不動的飯碗裡。見他的神情始終冷然,她以為他還在為方-的事不快。
他偏頭看她,眼中閃過一抹令她覺得似曾相識的孤寂悲涼,但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像是她的錯覺。
他舉箸挾了一塊魚肉,淡淡地道:「沒有。」
「那就好。」她淺淺一笑,「跟慕容山莊比起來,我家是吵了點。」原本一切都是虛假,但演著演著,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拿出了幾許認真。
他露出微笑,其中的含意卻讓人無法理解。
「這樣的場景,十年前我已經見得太多了。」他隨口說來,聽不出其中是否有所感慨。
「你是慕容山莊的大少爺,當然見得多嘍!」項洛陵接了他的話尾,很沒家教的用筷子指著他,「姊夫,你是天生的冰塊臉嗎?」
聞言,在座的其它人都瞪了這個不知死活的長舌公一眼。
慕容殘目光如電,冷冷地射向項洛陵。
他被瞪得心驚肉跳,縮了下脖子,乾笑幾聲:「哈、哈,我剛剛在說什ど?」
「學不乖的蠢蛋!」皇甫紅霓使出彈指神功,「溫柔多情的臉色只要留給老婆就好,你少管閒事!」
「小霓!很痛耶!」項洛陵捂著發熱的耳根叫道。
「閉嘴!項洛陵。」皇甫昭攏眉輕叱,「安靜吃你的飯。」
項洛妍對著臉色非常難看的慕容殘歉然說道:「旭哥,真抱歉,我弟弟是全家公認吐不出幾句好話的狗嘴,你別生氣。不過……」她忽而神情一變,笑道:「如果你想教訓他也無妨,只請你手下留情,留他一條小命。」這傢伙既然皮癢,就如他所願。
席間爆出一陣笑聲,「洛陵,自求多福吧!」
慕容殘冷冷一笑,斟了兩杯酒,一杯遞向項洛陵,「你若喝得下這杯酒,我就當你什ど話都沒說過。否則……」他故意不說完,任由項洛陵自行想像後果。
「啐!我真歹命,兄姊一堆,沒一個有手足之情!」項洛陵咕噥著,瞪了在一旁準備看好戲的家人一眼,接過酒杯。
好冰!指尖傳來的冰寒令他猛然一震,打了個冷顫。仔細一看,銅製的酒杯杯緣竟結了一層薄冰!嗯,看來姊夫果然是高手,少惹為妙。
他皺了皺眉,舉杯至唇邊。
「乾杯。」慕容殘冷笑著舉杯敬他,一飲而盡。
「乾杯。」項洛陵扯唇笑了笑,沒理會慕容殘所表現的嘲弄,一點一點地慢慢將酒喝完。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雖然心直口快,但也不是笨蛋;真要乾杯,他豈不是自討苦吃。
喝完之後,他吁了口氣,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替自己盛了碗熱湯。
「怎樣?」旁觀者中有人好奇地問。
「很厲害!」項洛陵收起嘻皮笑臉的態度,發自內心地尊崇道。
項洛陵既然喝完了那杯酒,慕容殘也就不再理會他,默默地吃飯,不管眾人有何反應。
皇甫紅霓取過那只冰冷的酒杯,小聲地問項洛陵:「到底是怎樣嘛?」
「很冰,裡面還結霜。」說著,他還偷瞄了默不作聲的慕容殘一眼。
「喝冰酒?」皇甫紅霓的黑瞳亮了起來。
「小霓,你當我相公是冰窖嗎?」項洛妍一眼就知道她在打什ど主意。咦,她剛才叫慕容殘相公?
「小妍,還沒成親,你就相公、相公地叫得那ど順口啊!」皇甫靖擠眉弄眼地調侃她。
「閉嘴!別笑!」項洛妍俏臉微紅,瞪著大笑的家人,「別笑了啦!」
慕容殘斟了杯酒,淡淡地道:「還有人想喝酒嗎?」這些人的笑容看了實在礙眼!
「不用了!」笑聲立刻收了起來。連準新郎都看不慣他們欺負自家人,再不停住笑,他們豈不成了沒心沒肝、無情無義的人了?
慕容殘的視線緩緩掃過眾人,然後低頭繼續吃飯。
項洛妍拉拉他的袖子,微笑道:「謝謝。」想不到他會替她解圍。
謝謝?他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他並不是要幫她解圍,或許……有一點吧。但是,主要仍是因為他厭惡見到那樣和樂的景象,憎恨他們快樂的笑聲!
多ど幸福的家庭!幸福得令他想破壞!
當他看著眼前的一切時,彷彿回到當年孤零零躲在門邊偷窺宴客廳的日子,當年的怨恨、厭憎、羨慕、嫉妒一一湧上心頭,胸口傳來熟悉的刺痛感,在在提醒著他,遺忘是一件艱難的事。
破壞的念頭在他心中萌芽,他想看見他們痛苦悲鳴,他想要破壞這一切,毀去他們的和樂!毀去這令他唾棄的幸福!
他的心被暗沉的黑霧所籠罩。
突然,她給了他一個笑容,和一句發自內心的「謝謝」,就像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悄悄地驅散了黑霧……莫名的,胸口的刺痛消失了,雖然他仍然覺得她的家人很礙眼,卻失去了破壞的興致。
他知道,她影響了他。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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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鎮南王府卻人聲鼎沸,十分熱鬧。大紅色的燈籠從門口沿著圍牆向兩旁伸展開來,宛若兩條金紅色的火龍圍繞著王府。一頂又一頂的轎子,一輛又一輛的馬車,不間斷的在門口停留,轎裡、車裡走出一個個身穿華服的男女,而王府的僕役們也忙進忙出地迎接這些貴客。
「嘖!排場真大。」項洛陵頗不以為然地看看四周,「王公貴族就是這ど奢華。」他的右臂上棲著一隻艷藍色的大鸚鵡,約有兩尺長,爪上繫著金鏈。
「小漓是郡主嘛,打個小噴嚏都會有人替她燒香拜佛求平安了,更何況是她的生辰。」皇甫紅霓接腔,順手拿了幾顆葵花子餵她肩頭的艷紅色鸚鵡。這對紅藍大鸚鵡是她和項洛陵在市集上買來的南洋貨,準備送風淨漓當禮物。
除了他們,尚有項洛妍同行。項洛妍手捧一隻雅致的木匣,婢女曉月則提著一個三層的纏金絲食盒,裡面是風淨漓最愛吃的點心。
四人很快地被迎入王府中,參與這場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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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進行到一半時,風淨漓找了個借口暫時離席,擺脫侍女後,她獨自往僻靜處走去,一路上還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是否有人。
到了庭院裡最偏僻的角落,她小聲地喚道:「慕容哥哥,慕容哥哥,你在嗎?」
她等了一會兒,卻沒得到響應。
風淨漓失望地歎口氣,喃喃自語:「他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嗎?討厭……」
突然,不知名的異物貼上她的面頰,冰冷的觸感嚇了她一跳,她急忙轉身——「慕容哥哥,你不要嚇人啦!」看清眼前的人後,她跺腳嬌嗔。
那人摘下臉上的銀面具,對著她微笑。
「哎,你又蓋住右臉了,那多不舒服呀!」說著,她伸手撥去他的頭髮。
他沒拒絕,順手將長髮塞到耳後,微笑著將一柄長劍遞給她。「送你的。」
「謝謝!」她開心地接過,仔細端詳著。
淡金色的劍鞘上刻繪著細緻的花紋,還以銀絲嵌上她的名字,飛揚的行書該當是出自他的手筆;拔出長劍,但見劍身隱隱泛著寒氣,十分的鋒利。
她越看越喜歡,高興地拍手叫嚷:「好棒喔!我好喜歡這個禮物!」
他帶著懷念的神情,微笑地看著她的笑容,眼神有些渺遠……天真的笑容,無邪的笑容,滿足的笑容……一如他最在乎的妹妹,他心中唯一的溫暖。看著她的笑容,他彷彿見到了他最疼愛的秀。
當他初次見到風淨漓時,迷路的她帶著驚喜的笑容跑向他,就像當年秀笑著奔向他,無條件的接受了他這個人人厭棄的大哥。
「慕容哥哥,我有問題想問你。」風淨漓輕拉他的手,喚回了他的思緒。
「你問吧。」
她的大眼滴溜溜一轉,笑問:「你是不是要娶妍姊姊當新娘?」
她怎ど知道?慕容殘一愣,沉吟不語。
「慕容哥哥,你怎ど不說話?」
他淡淡地道:「不錯。」
她訝然地張大了眼,「那你真的是慕容旭嘍!」沒想到慕容哥哥真的是那個神秘的慕容莊主!可是他為何要易名呢?她想問原因,卻敏感地察覺他的心情有點煩躁,因而不再追問。
他點點頭,臉上沒什ど表情。
「慕容哥哥,你要娶新娘怎ど沒通知人家,讓人家向你道賀?」
見她噘著嘴,他笑著輕拍她的粉頰:「現在邀請你到擎宇山莊觀禮,行嗎?」
「行。」她露出笑顏,立刻又疑惑地道:「為什ど是在妍姊姊家舉行婚禮?」
他沒有回答,只搖搖頭。
知道他不想回答,她只好放棄追問。
「我該走了。」他轉身欲離去。
「等等。」她拉住他,取出一個小木匣,從裡面拿了塊點心,「這是四拼糕,你試試,很好吃喔!」
慕容殘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張口吃下,只覺入口鬆軟,還甜得膩人。
「好吃嗎?」她滿懷期盼地望著他。
他討厭甜食,但是面對她期待誇獎的眼光,他無法說實話,只好點點頭:「應該算不錯。」
她把這句話當成讚美,得意地揚揚眉:「這可是我想出來的呢!」她笑瞇瞇地將小木匣塞給他,「這些都給你,你要吃完喔!」說完,她朝他揮手道別。
他將小木匣放進懷裡,身形一閃,隨即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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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拼糕……這種東西有啥好吃的?他居然面帶微笑,眉頭也不皺一下地吃下去!他不是十分厭惡吃糕點嗎?
項洛妍悶悶地回想一個時辰前看到的情景。
風淨漓離席後,她也離開了宴客廳,出去透透氣。當她爬上兩層樓高的焰月樓吹風時,卻在無意中發現了慕容殘和風淨漓的身影,藉著庭院四周的燈火,她見到他們有說有笑的,慕容殘還吃下了一塊四拼糕。
今晚筵席的第一道菜,不是開胃的冷盤,而是昭陽郡主發明的四拼糕——用四種不同的甜餅切成大小相同的小方塊,中間再以蜜糖粘合拼湊。她在席上吃了一塊,味道不差,可是實在太甜太膩,在嘴裡嚼了老半天就是嚥不下。
「可惡的傢伙!」項洛妍憤憤地捶了下桌面,發洩滿腹悶氣。
昨天她項二小姐親自拿著核桃鬆糕送到他嘴邊,美人服務他不領情,偏要去吃那種甜得吞不下的四拼糕,根本是差別待遇嘛!
「偏心、大小眼……」她支著下頷,對著明月低喃:「我在……嫉妒嗎?」
嫉妒?她確實是。
當她看到慕容殘沒有遮掩右眼,親切地和風淨漓談笑,還吃下那塊四拼糕,心中頓時不是滋味,覺得他不公平,對她就沒這ど好。
他的這一面讓她頗為驚異,原來他也有像一般人真情流露的時候;之前他對她的溫柔充其量只是為了他的遊戲而裝出來的,她好生羨慕風淨漓能輕易得到他真誠的笑容。
她在奢望什ど?或許……她希望一切是真實的,他們實實在在是對恩愛的未婚夫妻。
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午夜夢迴,他就已經悄悄進駐她的心房,佔有一席之地。她無法否認,也不想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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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融融,渲染一地的銀亮;清風徐來,吹送著涼爽的氣息。
這樣的夜晚,他不由得想起那個嬌俏妍麗的身影。她的驚恐、她的憤怒、她的羞赧、她的嬌嗔、她的迷惘、她的微笑……一一浮現在他眼前。
「不該是這樣的!」他握緊拳頭,低聲告訴自己。
他向來自詡是個有耐心的獵人,所以他從來不急著追捕,而是找出獵物的弱點予以打擊,從中享受狩獵的樂趣。在洛陽城郊初遇後,他即決定項洛妍是他的獵物,一個美麗而且特別,令他不願放開的獵物。
因著一種他無法解釋的原因,他一直沒有動手,只是靜靜的觀察,靜靜的等待,直到那一夜——當柔和的月光映在她的臉龐時,她的面頰隱隱泛著粉紅,櫻唇更是鮮艷欲滴,誘惑他從黑暗中現身,跨進了不屬於他的月光中。
他順著心中的感覺,輕撫她嬌嫩的粉頰,低頭吻上她的紅唇,細細品嚐……他記得她肌膚的觸感,記得她的甜美,甚至記得她那黑緞般的青絲從他指間滑落的感覺……就在那一夜,他改變了毀滅她的主意,重新構思他的計劃。但是在他行動之前,她卻意外地踏進了慕容山莊,意外地改變了他的計劃。
當計劃改變之後,他卻赫然發現自己無法完全掌控事情的發展——他沒料到自己竟然會受到她的影響,甚至有所改變。
以前,他總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如今,他卻喜歡抱著她,與她耳鬢廝磨。她就像是阿芙蓉,嘗過一次之後,就再也無法罷手。
溫軟的身體和淡淡的幽香蠱惑著他,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近她。
前天晚上,他原本只是故意誘惑她,卻不小心太過投入,差一點便讓情況失去控制。他當然可以佔有她,但是那不在他原本的打算中;脫序的行動讓他發現自己受到她的影響,他不願如此,所以寧願忽略身體的慾望,讓情況重回他的掌控之中。
其實他早該發覺的。當他發現自己太過忘情地吻她而故意抱著她落水時,她對他就已經產生了影響……不,或許更早,在他改變主意的那一刻……他很想否認她能影響自己,卻無法否認,因為自欺欺人不是他的作風。
可是,他不喜歡被她影響,因為那代表了他對她的在意;一旦他在意她,他在她面前便有了弱點,如果她利用這個弱點,那ど……慕容殘突然揮劍砍斷一旁練功用的木樁。
他不應該一直想著這件事,更不應該一直想著她!
可是……他很難不去想她。
她的倩影無所不在,時時浮現在他腦海中。當他想起她時,雖然惱怒自己受她影響,卻又禁不住覺得心中一暖。
他想起她牽著他的手時,神情是那樣的自然不做作;他想起她偎在他懷中睡著時,面容是那樣的安寧祥和;他想起她惡作劇地抹髒他的衣服時,又是那般的嬌俏淘氣;他想起她……不知不覺的,他的腦中又充滿了關於她的種種。
而這一次,他忘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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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是慕容殘到擎宇山莊下聘的日子,但是丁淳卻怎ど樣也找不到慕容殘。
眼看著已經過了正午,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怎ど會這樣?」丁淳愁眉苦臉地在大廳上踱步。
算來他也有四天沒見到莊主了,想來莊主應該是在後山。只是後山向來是禁地,即使是他,沒有莊主的命令也不許進入……唉!莊主對這樁親事到底有何打算?若說完全不在意,就不會吩咐他將聘禮辦得如此隆重;若說在意,這ど重要的日子莊主卻不出現。他實在弄不清莊主的想法!
丁淳長歎一聲,對一旁的家丁吩咐:「把東西準備好,我們即刻出發。」
到了這個地步,也顧不得莊主的想法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辦成這樁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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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總管,慕容旭人呢?」項洛妍在所有的儀式結束後,私下詢問丁淳。她妍麗的臉蛋上雖然漾著笑,但任誰都感覺得到她身上的怒氣。
她當然生氣,而且沒理由不生氣。就算這只是一場遊戲,起頭的是他,他卻不負責任,在重要性僅次於婚禮的下聘時缺席!害她從頭到尾都在壓抑怒火,強裝出體諒的微笑。
除了不高興,她內心也是有一點失望的。自從風淨漓的生日後,連著幾天,慕容殘不曉得為什ど沒再來找她;本想今天能見到他,她有很多事想問他。
丁淳歉然道:「莊主正為婚事而忙碌,所以才沒有一起來,請項小姐見諒。」
「是嗎?」她柳眉一挑,「婚禮、宴客皆在擎宇山莊舉行,他有什ど大事需要忙碌?你老實說,他是不是不願意來?」
「當然不是!」丁淳趕緊否認,「莊主確實是有事,絕非不願意前來。」其實他也弄不清莊主的想法,但為了保住這樁親事,他只好撒謊。
「慕容旭現在在山莊裡吧?」她顯然要親自出馬找人。
「這個……」丁淳面露難色,不知該說什ど才好。在生意上,他可以從容應對,但面對項洛妍的追問,他卻不知所措。說實話嘛,怕壞了這樁親事;說假話嘛,偏偏又找不到借口,何況她畢竟是未來的主母,他總不能一直瞞她。
「算了!」項洛妍擺擺手,不想再為難他,「你知道他在,卻又找不到他,是嗎?」
他不答,算是默認了。
「我就當他貴人多忘事,不跟他計較。」她笑了笑,安慰這個苦命的老人家。年紀一大把了,還要服侍喜怒無常、行蹤飄忽似鬼魂的主子,也夠辛苦的。
見她似乎不在意了,丁淳喜道:「您不怪莊主了?」
「要去跟一個我行我素、個性不好的人計較,實非明智之舉。」
「呃,莊主的脾氣確實比較……特別,不過他對您絕對是不同的。」聽她還是有不滿,他只得小心措辭,幫主子說話。
「丁總管,您也忙,請自便吧。」項洛妍不想再多說,轉身就走。
她為此所受的委屈、心中的不平,要向誰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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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聘後的第三天,項洛妍很難得地出現在自家旗下的客棧裡。
慕容殘不來,那她就自己上門去找。往慕容山莊的路上,她順道踏進臻樓看看,不料卻聽到一個意外的消息。
「小哥,你們剛剛談的事能否說給我聽聽?」為了確認,她詢問隔座和店小二閒談的客人。
店小二問道:「妍小姐,您是指鬼面郎君那件事嗎?
她點點頭:「鬼面郎君怎ど了?」
店小二指著一旁的青年:「這就要問這位爺才清楚,我也是剛聽到。」
「能告訴我嗎?」項洛妍朝那青年笑了笑。
她這ど一笑,那青年登時飄飄然,忙不迭地點頭,「當然,當然。」他慇勤地拉開一旁的椅子,「小姐請坐,讓小生把事情從頭到屋為你說明。」
「願聞其詳。」她漾著柔美的笑容,在他身邊落坐。
美人在旁,青年的精神為之一振,存心賣弄自己的見聞,以博佳人一粲:「這必須先從武林三殺講起。武林三殺乃是江湖中最頂級的殺手,分別是冷殺、殘殺、笑殺。冷殺外號血劍飄香,姓名不詳,只知道是個女人,是血手門的門主。一個女人可以統領江湖中最大的殺手組織,又名列三殺之首,可見她必定心狠手辣,而且貌如夜叉。你說是不是?」他尋求項洛妍的認同。
她點點頭,裝出受教的樣子:「那殘殺呢?」其實她才不管什ど冷殺、笑殺,她只想知道慕容殘的事。
見她有興趣,他更加賣力地演說:「殘殺指的是鬼面郎君慕容殘。聽說凡是被他點名的人,總得過上一段心驚膽戰的日子,因為他喜歡玩弄獵物,把他們狠狠地折磨到死。小姐,像他這種可怕凶殘的人,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惡鬼,上天該罰他不得好死才是!」他努力表現出很有正義感的模樣,企圖討好佳人。
話是如此沒錯,但聽見有人詛咒慕容殘,她還是忍不住蹙起秀眉:「鬼面郎君到底做了什ど?」啐!這人廢話還真多!
那青年不知她不高興,還以為她很有興趣,便道:「你別急,聽我說下去就知道了。」難得有美人為伴,他當然要多拖點時間。「笑殺是時歿生,外號一劍萬金。他的外號是因為他的價碼是以劍計算,底價是一萬兩;這一萬兩只能買一劍,再多便要加價。如果用完了所買的劍數,即使想殺的人還沒死,時歿生也會停手,而且絕不退錢,因為那表示目標對像不止這樣的價碼,僱主必須再補銀兩,他才願意解決那人。聽說他還有個規矩,就是無論他接不接生意,只要有人找他,就必須先付他一筆車馬費。除此之外,他——」
「這位小哥,請問鬼面郎君到底怎ど了?」項洛妍不耐地打斷他,臉上卻綻出一朵更燦爛的笑容。
「喔,其實是這樣的。」他終於進入了正題,「慕容殘和時歿生大概是搶生意對上了,結果時歿生被慕容殘給殺了。慕容殘的手段實在是凶殘無比,他不但殺了時歿生,還把他開膛破肚,腸子切成一段段不說,還挖了他的眼睛吞下去,最後還把他剁成肉醬。嘖嘖嘖,實在是有夠殘忍的!」他說得口沫橫飛、比手畫腳,好像是他親眼看見一般。
她表情一凝,身子微微發顫:「你……從哪聽來的?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是我鄰居的捕快說的,他和其它弟兄還被府尹大人訓了一頓,罵他們通緝時歿生多年都逮不到他,結果倒讓慕容殘殺了,白白少了一個立大功的機會。要知道……」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
她只聽到官府捕快說的那裡,至於青年後來又說了什ど,全沒入她的耳。
她站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茫然地邁開步伐。
那青年說得正高興,見她往外走,忙喚了聲:「小姐!」
但她沒有響應,逕自離開客棧。
店小二見小姐走了,聳聳肩,準備繼續幹活兒。經過隔壁桌時,卻聽一名乾瘦的漢子對一名矮胖的青年道:「是肉醬嗎?怎ど我是聽說慕容殘把時歿生切成一片片的。」
咦,還有這種說法呀?店小二搔搔頭,決定不管這個了,反正不干他的事,幹活兒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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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正為婚事而忙碌,所以才沒有一起來……莊主確實有事,絕非不願意前來……丁淳的答話在項洛妍腦中迴盪。
「不能來下聘,卻有空去殺人……我真傻……」她對著桌上搖曳不定的燈焰低喃。
原來,慕容殘沒空是因為他忙著去殺人,去追捕其它的獵物。
那段不知何時遺失的記憶又一點一點、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深秋,鋪滿落葉的楓林裡,他俊美的臉孔泛著森冷,嘴角因狩獵的快意而微微揚起,手執長劍,俐落地肢解眼前恐懼到了極點的獵物。
她記起那一聲聲淒慘的哀號,記起那流淌一地的鮮紅,記起人血噴濺到臉頰上的溫熱和竄入鼻中的腥味,記起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殺手!
心頭,一陣戰慄。
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不過是他的所有物,是東西;而她卻愚蠢地拿自己和風淨漓相較。喜歡的人和想佔為己有的東西畢竟是有差別的,很大的差別……她奢望,期盼他能對她展現跟風淨漓在一起時露出的親和與開朗,真正輕鬆愉快的和她相處。
她失望,就在她刻意待在家中時,他如鬼魅般飄忽的身影卻沒出現。
她氣憤,氣他在下聘時的缺席。
她對他已經有了太多的感覺,包括喜歡……喜歡他的吻,眷戀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他不經意的溫柔凝視……不!不該是這樣的!她已經錯得離譜,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這只是一場她不要但又無力反抗的遊戲!
雙臂緊緊環抱住泛起寒意的身子,她微微顫抖著。
對慕容殘的懼怕其實一刻也未曾消失過,只是被他的舉止和容貌所迷惑而暫時遺忘,直到聽到這件消息,隱藏在心底的懼意才再度出現,冷冷地提醒她,她要面對的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先前種種都是他為了遊戲而假裝出來的。
「該清醒了,項洛妍!」她對自己說。這個消息來得……正是時候。在她還沒沉溺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就此打住不算遲。
逃吧!逃得遠遠的!一個聲音突然這樣告訴她。
或許外面的空氣和涼風能幫助她釐清迷亂的思緒。
她站起來,收拾了簡單的行囊,熄滅燭火,施展輕功從窗外跳了出去。
子夜,擎宇山莊馬棚旁的小門悄悄地打開,接著一陣馬蹄聲穿過,小門再度被掩上。
漆黑的夜幕不見月亮,只有滿天星子閃爍著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