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了一夜,翌日,當李玉浚再度清醒時,歐千鳳終於鼓起勇氣,將事情的原委告知他。
「蝶兒,我應該拿你怎麼辦呢?唉……」李玉浚極輕極微地歎了口氣,帶著淡淡的無奈。
該責備她吧?
可是望著她後悔愧疚的模樣,苛責的話語便說不出口,只能無言地凝視著她,借由眼神表示他的不贊同。
歐千鳳側身避開他的眸光,低頭不語。
無盡的沉默在房裡蔓延,不知該由誰來打破。
良久之後,李玉浚到底是不忍心了。
「蝶兒,你轉過來看我。」他輕喚著她,溫柔的語氣不再有責怪的意思,只有包容和憐惜。
遲疑了一會兒,她慢慢轉身,怯怯地將目光對上他。
「浚,你願意……」她咬了咬唇,美眸裡盈滿憂慮,「你能原諒我嗎?」
他緩緩搖頭。
「你不願意原諒我嗎?」她兩彎纖細的柳眉緊蹙,秋水似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霧,神色間儘是乞求。
「別急,我搖頭是表示我不怪你。」他微微一笑,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她又驚又喜,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真的肯原諒我?你不怪我那樣……那樣對你嗎?」
他微笑搖頭,用最溫柔的目光凝望著她。
「我怎麼捨得怪你?」
「浚……」她又是感動,又是羞愧,眼眶悄悄地紅了。
「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哭了,不能食言……」看著她含淚的模樣,他輕輕歎了口氣,神色半是憐愛半是疼惜。
「我沒有哭。」她急急忙忙抹去眼角的淚水,給他一個笑容。
「這才是我的好蝶兒……」李玉浚寵溺地望著她帶淚的笑顏,將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兩下。
她微微紅了臉,唇邊揚起甜蜜的笑意,與他凝眸相望,雖然不發一語,卻是無聲勝有聲。
也不知對看了多久,歐千鳳才猛然想起還沒問他是否願意為鳳凰求情。
「浚,你既然原諒了我,那……是不是表示你也願意幫鳳凰?」她的語氣透著希望和一絲的不確定。
他正色道:「鳳凰姑娘因為我而承擔了罪名,我當然應該出面。」
「這樣鳳凰就有救了!」她欣喜展顏。
看她高興,他比她更開心,揚起了嘴角,滿足地望著她的笑容。
「啊!」她突然輕呼。
「怎麼了?」
「你醒了以後,我只顧著和你解釋,擔心你不原諒我,竟然忘記叫人把你的藥送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關係,現在送來也不遲。」他微微一曬,毫不在意。
她點點頭,走到房外去喚人。
癡望著她的背影,李玉浚不自覺地露出愛憐的神色。
雖然事情鬧得甚囂塵上,對他的名譽多少有些損傷,腹部的傷口更是時時作痛,但是能換得今日與她真心相守的結果,他深感值得。
唯一遺憾的是,他的傷勢太重,連起身都沒辦法,實在無法趕赴弟弟的婚禮,只能請人捎去他的祝福。
想到這裡,他悄悄歎了口氣,卻不願讓她聽到,免得她再自責。
片刻後,歐千鳳端著藥走回來。
她坐回床邊的矮凳,將碗放在他的枕頭旁,溫柔一笑。
「藥放久了,溫溫的正好入口,只是這藥有些苦,你得忍一忍。」
「沒關係,有你在身邊,我不怕苦。」他笑睇著她,一語雙關。
她心中一陣甜蜜,粉頰談染紅暈,更增嬌媚。
「再不喝,藥就涼了,我餵你。」
他揚唇微笑,張口喝下她送到嘴邊的藥汁。
喝完了藥,歐千鳳瞥見他嘴角殘留著幾滴藥汁,不假思索的伸出食指,拭去了藥汁,正要收回手時,卻被他握住。
李玉浚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含住她的食指,舌頭舔過她的指尖,將藥汁嚥入喉中。
一陣酥麻透過指尖傳來,她咯咯嬌笑,抽回了手,柔媚一笑。
「我現在無法抱你,真可惜……」他歎了口氣,眷戀地凝望著她姣好的容顏,眼底有一絲遺憾。
歐千鳳掠了掠雲鬢,食指捲起鬢邊垂落的一綹青絲,膩聲道:「來日方長,等你傷好了,愛抱多久就抱多久。」
聽到「來日方長」這句話,他笑了。
耗費了八年的光陰,付出了多少的代價,他終於等到這句話。
「是呀,來日方長……」他滿足地喟歎著,露出了微笑。
凝視著他的笑容,她突然發現他下巴的點點青須似乎長了一些,玩心忽起,伸手探向他的下巴,緩緩地來回撫摸。
「呵……其實,你留鬍子也挺俊俏的,而且摸起來粗粗的,觸感不錯。」她輕笑幾聲,打趣地睨著他。
一愣之後,李玉浚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果然摸到了粗糙的短鬚;忍不住皺眉。
兩天未曾整理儀容,冒出鬍子並不足為奇,只是他向來重修飾,這時不免覺得有些彆扭。
一看他的神色,歐千鳳便料知他的心意。
「別皺眉了,如果你不喜歡,等一下我就幫你把鬍子剃掉,不過我從沒看過你留鬍子,得先讓我瞧夠了才行。」
她伸手撫平他的雙眉,呵呵一笑,跟著又探向他的下巴,有時是用手掌撫摸,有時則以指輕摳短鬚。
李玉浚只能無奈又寵溺地笑笑,任由她玩。
※※※
數日後,新的流言再度傳遍整個長安。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關於鳳凰一案的謠言,竟然演變成章台樓的花娘子因為鳳凰做出那樣的事,而對李玉浚深感愧疚,於是不分日夜的親自照顧他,兩人竟爾生情,鴛盟已定。
一樁奇案居然變成了風流韻事,著實令百姓嘖嘖稱奇,津津樂道。
在這樣的情勢下,經過一番斡旋,官府以鳳凰年輕識淺,且深有悔意,受害的李玉浚又不計較為由,從輕發落,只判鳳凰罰銀百兩。
至此,事情總算是完結了。
然而,此刻的章台樓卻另外起了一場小風波……
「哈哈哈……」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歐千鳳左足一頓,嗔惱地瞪著大笑不止的曲無愁。
「事情解決了,我覺得開心,當然要笑囉。」他稍稍收斂笑聲,可是表情依舊高興得很。
「事情解決了,所以你覺得開心?你騙誰呀!」她哼了一聲,斜睨著他,「你開心不是因為事情解決了,而是因為那些奇奇怪怪的謠言。」
「呵,原來你知道啦。」他挑了挑眉,嘻嘻一笑,「光是花娘子要從良已經夠稀奇了,再配上鳳凰那件案子,任誰都會有興趣。我只在談生意時跟酒樓的店小二說了兩句,沒幾天就鬧得熱鬧滾滾了,哈!」
無視她的瞪視,曲無愁越想越得意,拍掌撫髀,讚歎道:「唉,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曲無愁,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舌頭很長?」歐千鳳瞇起眼睛,表情有些危險。
「有呀有呀,這一點我不知道被多少人誇獎過,尤其我老弟每回見到我都要稱讚一番。」他非但不以為忤,還笑得頗開心。
她又好氣又好笑,佯怒道:「你再說下去,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頭,讓你做不了長舌公!」
被她這般威脅,曲無愁只好摸摸鼻子,閉上了嘴。
她柳眉一挑,昂首問:「我問你,你為什麼要造那樣的謠言,事先又不跟我商量一下?」
「如果跟你商量,怎麼會有得玩……」他低聲咕噥。
「你說什麼?」
「沒有,我只是想,你和李玉浚的事是喜事,宣揚一下也不打緊。」
「還說不打緊!」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昨天幫主還特地叫人把我找去,問我事情的真假呢!」
「哈,連幫主那個大忙人都知道這件事,看來這謠言傳得真是夠徹底了。」想到謠言如此成功,曲無愁更是得意。
「你還說!」歐千鳳有些惱了。
「是你自己問我的。」他聳聳肩,表情有些無辜。
「不跟你說了!」她哼了一聲,甩袖離開。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曲無愁朗聲大笑。
這時,一名勁裝大漢走進來,雙手捧著一封信函,在他面前躬身一拜。
「稟堂主,幫主有命令傳來。」
曲無愁止住笑,拿起那封信函,確定固封的火漆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後,才拆信展閱。
這一看,他登時愣住了,跟著發出一聲慘叫。
「為什麼是我——」
就因為旋風堂查到蒼鳶教總舵在四川,而剛好他老家也在四川,幫主竟然要小蝴蝶暫時代替他的職務,命令他帶鳳凰回曲家老宅當餌。
作誘餌耶!這種事怎麼會輪到他頭上呢?
雖然他的武功尚可,但在眾堂主之中,他的武功最弱,只不過輕功過人,逃得快而已。
就算是因為他家在四川,可是老弟無歡武功明明高他一倍不只,為什麼會是他去?
嗚嗚嗚……早知道他的命運會如此悲慘,他就該早點娶妻生子,好歹死後也有人祭拜。
如果他真的不幸送命,希望無歡會灑幾滴淚,意思意思一下。
曲無愁正要大歎天妒英才,眼角餘光瞥見屬下疑惑的目光,趕緊揮揮手,要那名大漢退下,然後才捧著信繼續哀號。
※※※
歐千鳳氣惱地噘著嘴走進李玉浚的房間,悶悶地在床邊的矮凳坐下。
見她這般模樣,他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把生氣的原因說了,等著他同仇敵愾的反應,未料他僅是一笑置之,神色間甚至有些歡喜。
「你不氣他亂說話嗎?」她有些訝異他的態度。
「為什麼要氣呢?曲堂主也是一番好意,更何況他說的大半是事實。」他微笑安撫她。
「可是我不希望別人以為你是好色之徒!他那樣宣揚,旁人還以為你連受了重傷都還不規矩,跟我糾纏不清。」她皺眉嘟嘴,對曲無愁有些不滿。
「可是……」李玉浚執起她的柔美,溫柔地看著她,「我確實希望一生一世和你糾纏不清,永遠不再讓你離開我。」
聽他吐露情意,她心中甜甜的,立刻回嗔展顏,綻開笑靨,猶似一朵嬌艷動人的白牡丹。
「我也是……」合掌包握住他的手,她歎息般地低喃,「希望我們能夠平平靜靜的廝守一生,再無風波,再無阻撓。」
「會的,再也沒有什麼事可以分開我們了!」李玉浚堅定地宣誓。
歐千鳳遲疑了一下,低聲問:「你爹那邊呢?他會不會……」
望著她略帶憂鬱的美眸,他揚唇一笑,柔聲道:「別擔心,我已經離開了百樂莊,我的事由我自己作主。」
「你不後悔嗎?」她垂下眼睫,語音轉為低微,「為了我,你不但失去百樂莊繼承人的資格,還被逐出家門,浪跡天涯……」
「所以你更應該在我身邊,因為除了你,我已一無所有……而如果能一輩子有你陪伴,即使失去名利,我也毫無遺憾。」
他深情的目光化作款款柔波,緩緩裹住她不安的心。
「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此生此世,就算是死,我也絕不離開你!」她睫羽輕揚,嫵媚的丹鳳眼蘊著堅決的光芒,無優郁,更沒有任何猶疑。
凝眸相望,他們露出了一樣的笑容,不用任何的言語,真誠的誓言已在他們的心底。
耳邊,似乎響起了他們初識那一夜,她唱的那閡「臨江仙」。
旖旎仙花解語,輕盈春柳能眠。
玉樓深處綺窗前。
夢迴芳草夜,歌罷落梅天。
沉水濃熏繡被,流霞淺酌金船。
綠嬌紅小正堪憐。
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歌聲裊裊,耳畔迴盪著最後一句詞,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如今,他們更勝常圓的明月。
漫長的等待,辛苦的尋覓,受盡愛恨糾葛的苦楚,他們終於能長相廝守。
此後,他們將共度美好的永日,同吟一首纏綿婉約的相思詞,合譜一段情濃意切的真心曲。幾番恨情多,愛深添很濃……幸好,上天垂憐,終不負多情……
不負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