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纏勁,風家男人認了第二,就沒人能認第一。想當年,風懷烈以堂堂七尺男兒硬是「黏」在嬌弱佳人季雲娘身上,寸步不離,整整黏了兩年,終於將小佳人冠上了風姓,娶回家繼續糾纏一輩子。
虎父無犬子,風昱當然也有乃父未達目的死不放手的優良品質和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所以,儘管林芳緹對他徹底厭惡,他依然像一隻打不死的蟑螂一樣死纏著不放。打不死、踩不爛、罵不走(不過芳緹也不會做這種沒教養的事)。總而言之,就是甩不掉。
芳緹實在拿他沒辦法,幸好他從詐傷一事後不再那麼聒噪了,頂多整天繞著她轉,三不五時搞些小把戲,用天真燦爛的笑臉欺騙世人,然後在她面前全然是無辜而誠懇的模樣。芳緹除了不理他之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越近家鄉,越是為茶莊擔憂。事實上,她一路上惦念著家園,為此寢食難安,也無多少空閒去管風昱又做了什。
黃沙道上,芳緹汗流浹背地趕路,翻過這座山,就可以看到茶莊了,再回看了看身後東瞧瞧西望望,掛著招牌笑容,閒閒的像在散步的男子,不自覺又歎了一口氣──還是沒有掉他。這一路來,她已認命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人,是一個黏性超強、玩性超強的牛皮糖。不過認清了他絕非一般的小混混,她這點身家應該不入他眼的,芳緹對他的防備也不知不覺的放下了。就讓他跟吧,等他覺得無趣時自然就會走,先前一直糾纏著自己可能就是因為她避之不及的樣子好玩吧。
終於爬上山頭了,好累。芳緹喘息著跌坐在路邊草地上,閉上眼靠在樹幹上。聆聽著山中清籟,不料一陣不協調的噪聲擾亂了幽靜。聽聲音,似乎他在無聊地打蚊子。想到自己這次無功而返,只帶回一塊牛皮糖,不覺一聲歎息又逸出緊抿的雙唇。
「唉──」咦,怎麼有回音,睜眼看向他,他笑嘻嘻地為她解釋:「我看你喜歡歎氣,一路歎個不停,想必歎來很舒服,因此也試試看。」說完斂容,整裝,皺眉,抿嘴,擺出標準的林芳緹姿態,然後長長的歎息輕吐出來,「唉──」簡真惟妙惟肖。
歎完眨眼又恢復本來面目,肩頭狀似回味。半晌,方正色道:「我不覺得有更舒服,不如你也別歎了吧?唔,還是我沒有歎對,其中有訣竅嗎?」
芳緹閉上眼睛不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理這些小事了。
「你看起很不妥哦,」風昱不死心地湊近,「死氣沉沉的,再這樣下去,你會氣鬱難抒,積愁成病的哦。年輕人不要愁眉苦臉的啦,緹緹,小緹,緹兒,來來來,笑一笑,十年少,把煩惱丟開吧。要不,把你的煩惱告訴我吧,我會盡力幫你的。」
我呸,你還不是罪魁禍首之一!
「嗯,你惱自己長得不夠漂亮嗎?」芳緹仍舊不理他,這種無聊的話不值得回答。
「是煩沒錢吃飯買衣服?」風昱依然努力探索。
「還是煩不到好老公?」鍥而不捨。
去,荒謬!咦?芳緹張開眼:「你知道我是女的?」怎麼知道的?她著男裝,全身沒有一點女兒氣,只是比一般男人清秀文弱了些,但這在江南並不算特殊。
「一眼就看出來了。小緹,你要真的扮因人就要好好改改容貌。這個我最拿手,免費幫你吧,來,你想要什麼式樣的鬍子和眉毛?」風昱興致勃勃地取出行當,「挑一副吧。」
看著小囊裡排著的一對對眉毛和一大疊鬍子,還有胭脂水粉、彩筆假髮,芳緹僅僅是挑挑眉。她本該驚訝的,但一路上見多了千奇百怪的事情,早已練就處事不驚的態度了。
「不挑嗎?那我幫你撿一對好了,易易容行事方便多的,在武陵就該用這個再玩玩了。」他頗為遺憾。
聽到武陵城,芳緹又是一陣悶氣,起身不理他,逕自往前走。
「咦?等等我啊──」風昱起身追上她,小緹對海龍幫的反應很奇怪,她到武陵要辦什麼事呢,還有近日她愈見煩燥,眉頭愈皺愈緊。唔,其中原因值得探討。
走下山崗,就是一個城鎮,環繞四周的都是茶山。風昱注意到芳緹的神情有些改變,嗯,這個盤宿鎮,是她家鄉嗎?為何周圍人們-驚訝地望著他們,好像見到了什麼怪物,那眼光大分聚在緊跟在芳緹身後的他。怎麼?沒見過帥哥啊?
芳緹對旁人異樣的眼光視若無睹,直到一名中年男子向她迎來,恭身行禮:「大小姐,你回來了。」
芳緹點點頭,問道:「茶莊沒什麼事吧?」
中年男子回道:「現在還沒什麼事。」
「好,其餘的回去再說。」說完帶頭往茶莊方向先行,中年男子忍不住好奇地再看了眼風昱後,才跟了上去。
風昱破天荒沒有跟去,這裡的人好像對她女扮男裝毫不驚奇,好奇的只是她會與他同行,其中不簡單喲。看來,有必要先到人群中接收一些訊息。風昱因為又有好玩的事情而笑開懷,轉身往鎮民走去。
毫無困難地,以他無往不利的可愛笑容和男女皆宜的俊俏臉孔,不到一刻便與眾人混得熟到快焦了。林芳緹出生以來的生平事跡和林氏茶莊的前前後後皆從四面八方湧進他的耳朵。
從王家大娘(芳緹的接生婆)開始,到朱家大嬸(芳緹的貼身丫鬟玉兒之母),再到劉家大媽(鎮上最資深的專職媒婆),直到林家的長工小六子、茶莊的賬房先生顧夫子、搬運工張大哥,還有那些採茶姑娘們更是爭先恐後搶奪他的注意力。可憐林芳緹一路上死守的個人隱私就這麼呈現出來,絲毫沒有遺漏。
哦,嗯嗯,呀,唉,原來是這樣啊!
風昱聽得眼睛悶悶亮,他的小果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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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茶莊議事廳。芳緹和一干管事坐於大廳中。芳緹查看著自她走後一個月來的賬目,邊聽管事們報告茶莊事務。
「……大體就是這樣了。江南一帶急需的茶葉已通過各種徑運去了,近期海龍幫內似乎有事發生,對碼頭的管制不那麼嚴,我們通過熟人運出兩批貨。近日大發茶行的人也少來挑釁了。」
芳緹點點頭,形勢有些緩和,但遠沒有解決,海龍幫很快就會整頓好,大發行也會捲土重來。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如果不能利用這段難得的緩衝期想個解決的辦法,等他們再次重演故技就會束手無策了。
「還有,」管賬的方管事開口打斷了她的沉思,「夫人和二小姐想支一筆不小的款子,因為茶莊這種狀況,大小姐又沒交代,所以……二小姐很生氣。」
哦,她竟然忘了!上次她急於茶莊的困境,隔日清早匆匆就出門了,竟沒交代賬房給二妹那筆答應她的款子,二妹肯定氣壞了!正在此時,管家匆匆而來,進了大廳。
「大小姐,夫人聽說你回來了,請你過去。」
芳緹聞言不由暗歎:「好吧,我這就去。各住,今天就商討到這吧,回去後時刻注意他們的動靜,大家各自小心。好,散會。」
林母房。林芳綰氣鼓地坐著,氣死她了,大姊竟然出爾反爾,還有那些管事,個個都不把放在眼裡。她也是林家人耶!林氏茶莊也有她一份的!他們竟然只聽姊姊的!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林母在旁好言好氣安撫小女兒:「別氣了,大姊不是回來了嗎?她只是一時忘了,再說茶莊的確有要緊事。等下要好好跟姊姊說話。」唉,這一個月來她也好辛苦,小女兒平日乖巧,發脾氣時也著實難纏。茶莊的窘境她隱隱知道一些,但不認為很嚴重,芳緹不是一直經營得很你嗎?
芳綰不平地嚷道:「娘,你還為姊姊說話。她這次實在太過分了!你都知道的,天華已經跟我要過兩次了,我都不能給他。近來,近來他都不來了!」聲音漸帶哭意,眼淚在積集。
林母見狀更加無措,唉,芳緹也大意了些。
此時丫鬟叩門:「夫人,大小姐來了。」
芳緹推門進房,先向母親請安:「娘,孩兒回來了,您可安好?」
見林母點頭後,方轉向芳綰:「綰兒,真是抱歉,上次走得太急,一時忘交代賬房那件事。剛才我已讓人準備好金款,待回頭給你送來。」雖然現在茶莊的金很緊,但答應妹妹的事總要辦到,其餘的事自己再想辦法。
芳綰哼了一聲,怨氣難消。這樣就想打發過去,她都不知這一個月自己有多難堪,明明答應了未來夫婿,卻拿不出錢來,多麼丟面子。同為林家女兒,為何姊姊獨掌家產,她卻沒人理會?真是不公平!
林母看了眼小女兒,對芳緹薄薄地責備:「你早應承了綰兒,為何轉頭就忘了?好了好了,現在都沒事了,綰兒,你也別氣姊姊了。明早請天華過來一趟吧。」緹兒回來了,想必茶莊的事也辦完了吧,綰兒的氣過些時日也就消了。覺得事情圓滿解決的林母啜了口茶,與芳緹隨意拉拉家常。
芳緹知道妹子仍在氣頭上,不由暗歎:綰兒有點被慣壞了,希望嫁人之後會懂事些。趕了好幾天的路。她已快撐不下去了,況且茶莊有些事還沒處理,因此與母親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便起身告退,與一直不曾出聲的妹妹打個招呼,就出去了。
把一切事情辦妥後,已是掌燈時分。芳緹疲倦地回到自己院裡。
丫鬟玉兒迎上來,照例一邊關心地嘮嘮叨叨,一邊手腳麻利為她準備盥洗具和張羅晚飯:「小姐,不是我愛說你。你也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你看,又瘦了那麼多,一定沒好好吃飯。還有,早叫你不要再穿男裝,醜死了……」
芳緹全身浸在澡桶裡,頭靠在桶緣,舒服地歎了口聲,閉上眼睛。微笑聽著玉兒老母雞式的關心,覺得全身都暖了,回來至今,只有玉兒是問候她,而不提茶莊。好累,一路上根本沒有安心地吃過一頓飯,睡覺時也是枕著憂心。有風昱那個痞子跟前跟後,更不敢安心泡澡。
說到風昱,那傢伙哪去了?似乎在鎮上就沒有跟來,終於覺得沒趣了嗎,還是找到了更好玩的東西?算了,不管他,走了就好。芳緹笑意加深,更往下浸入湧裡,舒服得快要睡了。
「小姐,小姐,快起來。起來先吃了飯再睡。」玉兒不容拒絕地拉起快軟在桶裡的小姐,為她拭身著衣。
這一夜,是芳緹睡得最安穩的一夜,暫時忘了茶莊,也沒有夢到風昱變成惡靈糾纏著她。呼,好幸福哦!
翌日,清晨。陽光普照,鳥語花香,心情舒暢。
風昱伸著懶腰從朱大嬸家出來,昨天與大伙聊到太晚了,承蒙朱大嬸盛情挽留,才在她家住了一夜。對了,朱大嬸的女兒玉兒從小就是芳緹的丫鬟,等下可以帶他去林家。嘻嘻,又可以見到他可愛的小緹了,真高興,半日未見,小緹有沒有想念他呢。
昨天他已經查透芳緹的老底了,而全鎮的人也都知道他風昱是一個無家可歸、浪跡江湖的可憐小孩,某次在山路上捨命從匪徒手中救了芳緹後,在芳緹的誠意下,隨她回到盤宿鎮。
風昱愉快地走在路上,對向他打招呼的鎮民皆報以燦爛的笑容,對熱情邀請他一起吃早餐的人皆禮貌地推辭。毫無疑問,他無可抵擋的魅力和「捨身救人」的英雄行徑收服了全鎮居民的心。
而林氏茶莊,芳緹清早起來就覺得有些異樣。周圍的空氣都飄著興奮和期待。下人們竊竊私語,等她出現時卻立即封嘴,而以某種神秘的眼光看著她。人人莫名其妙地精神振奮,尤其是少女們,個個花枝招展,春風滿面。更奇怪的是玉兒,今早竟然沒有嘮叨,看著她的眼神怪得很,沉默得叫人心慌慌。一夜之間,出了什麼事?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小緹!」風昱揚著歡天喜地的笑臉跳到她面前,終於又見到你了。」
他他他,還沒有消失?太多慘痛的經驗使芳緹很快收起了震驚的神色。早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的,她已習慣了。
「你來幹什麼?這裡是我。」芳緹冷冷地提醒風昱,此刻那痞子已忙著與在場看熱鬧的各位打招呼套近況了,雖知不大可能,芳緹還是奢望他稍微瞭解一下人之常理。
風昱聞言呆住了,他深受打擊地慢慢轉過身面對芳緹:「你,你不要我到你家嗎?你嫌棄我是個無靠的江湖人?也對,我是什麼身份,雖然有幸救過你,也是沒有資格進你家的門的。」他緩緩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大門,「我知道了,我會有自知之明的。」他垂頭喪氣,強忍悲傷,惟一的敗筆是眼中的亮光和黯淡的臉色絲毫不搭。
在場的下人們無不為之心酸感動。啊,太可憐了!雖然芳緹才是主子,但做人要有良心啊,隱含著譴責的眼光集中到芳緹身上。連玉兒也覺得自己一向崇拜的小姐太過分了,聽阿娘說這人心腸好,又善良又有禮貌,還救了小姐,她才興沖沖地帶他來見小姐的,沒想到……
這是夢魘!,他毀了她的武陵之行還不夠,竟跑到家裡來繼續毀她的名譽和生活!老天存心不讓她安寧嗎?為何降下這個魔星來磨她?
儘管氣得要冒煙,必須用盡全身力量才能抑制自己,但她是林芳緹,理智又有自製的林芳緹。她很悲憤很無奈地認識到:她鬥不過他!這人最擅長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口才好得不得了,加上騙死人不賠命的臉孔。不擅奸詐之道的她怎麼也不是對手。若此時她硬趕他出去,她林芳緹就不用在盤宿鎮呆下去了,況且誰知道他會不會轉個圈又回來。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忍!
芳緹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氣,盡力擠出一絲笑容:「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會趕你走呢。你應該知道我是多麼地感激你一路上的「照顧」。我剛才的意思是你怎麼自己找到我的,我正打算派人去接你呢。」得硬,很吃力,但她做到了。
哦,就說嘛,大小姐怎麼會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呢。誤會誤會啦。眾人馬上活絡起來──
「風壯士,你就先在林家住下吧,大小姐一定很歡迎你的。」
「風公子,我是管家,以後有需要就儘管找我,你救了大小姐,林家應該報答你的。」
「對呀,風公子你就不要推辭了,就住在林家吧,不然大小姐會不安心的。」
「風大哥,我是阿美,我帶你去客房好嗎?」
「風大哥,我叫阿麗,以後有事要找我啊。」
「風……」
風昱誠懇地答謝眾人的好意,一再致謝,然後含笑看著芳緹:「真是抱歉,剛才誤會了你的意思,我早該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小緹大有長進喲,只是她現在鐵青著臉一定很辛苦吧。
芳緹皮笑肉不笑:「沒關係,我知道你一向沒有安全感,常常自卑,我不會在意的。我不像某些人那樣顛倒是非,卑鄙無恥。我一向恩怨分明的,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地報答你的。住在茶莊,你可以過上正當的生活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樣為了吃飯而做些不應該做的事。」
反擊得好!小緹越來越可愛了,也會發洩自己情緒了(雖然途徑曲折了一些)。啊,脫去老成呆板之後的小緹真是美麗,這都是他的功勞。
「哪裡哪裡,我雖然是讀書子弟,但家道中落,應該憑自己勞力吃飯的,怎麼說是不應該呢。雖然唸書才是讀書人的正道,但我怎好在你家白吃白住?我看我仍是幫忙做苦力吧。」
虧他掰得出!芳緹已知自己口舌上再難佔便宜,不想再浪費時間,硬撐著說了句:「怎麼算是白吃白住呢,安心住下吧。我不巧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管家會招呼你的。」說完轉身退場,再呆下去就快忍不住砸扁他可惡的笑臉了。
這麼快就認輸了?好吧,來日方長。風昱笑咪咪地目送芳緹,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混蛋,氣死她了!
她,林芳,十七歲就扛下偌大的家業,護住了林氏茶莊,但現在竟然保護不了自己的家園,讓敵人公然登門入室!可更悲的是,她還要歡迎他!
玉兒跟在她身後,不識相地嘰嘰喳喳議論著風昱:「……還有,他長得真好看,劍眉朗目,唇紅齒白,書上怎麼說來著?貌似潘……潘什麼?先不管了,還有啊,他待人真誠懇,對誰都是笑咪咪的,一點兒也沒有那種勢利眼。還有還有……」
「閉嘴!」芳緹忍無可忍了!不管呆住的玉兒,大步走向茶山。
小姐會吼人?玉兒不敢置信。
小姐可能是太累了吧,對,她不應該再煩著小姐的。不過,風公子可是帥哥,玉兒繼續昏昏陶陶。
爬了兩座茶山,芳緹的氣才漸平。她坐於茶樹下,苦笑著搖搖頭,這麼衝動,都不像自己了。自從遇到風昱後,她好像漸漸脫出了定的軌道。
風昱,她從來都奈何他不得,只得被動地等待他自行離去,而目前看來,他的玩興正濃。
幸好那無賴只是貪玩,尤其是愛看她失控的樣子,對茶莊和家人應該無危害的。可悲,目前只好以此聊以自慰了。
希望他在茶莊不會再惹出什麼事,唉。
既然上了茶山,順便就看看茶樹的長勢吧。芳緹沿著小徑慢慢前行,不時停不來查看茶樹,心思又拉回到林氏茶莊的生意上。
近午,芳緹回到茶莊。真沒勁。在山上遇到好幾幫採茶女,個個都在興高采烈地談風昱。怎麼會沒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呢?
末進莊內,便聽得一陣喧少聲,似乎是內院傳來的,出什麼事了?她一驚,趕緊朝母親和妹妹居住的院子奔去。
走近院子,喧鬧聲愈見清晰,芳緹隨手拉住人個匆匆走過的丫頭:「出了什麼事?」
「大小姐,是陳家老爺和公子來了,他們,他們要退婚。」
退婚?芳緹不暇細想,急忙走進院內。
客廳中,陳家父子倨傲地立於廳中,滿臉不耐;林芳綰坐在一旁,掩面嚶嚶低泣;林母則不知所措,看到芳緹回來如同見到救星:「緹兒!」
「怎麼了,陳老爺,特地過府有何要事?難道又想借錢了?還是來還錢的?」芳緹壓住忙亂,緩步進入客廳。拜風昱所賜,她也漸漸懂得什麼叫殺人不見血了。
陳老爺一時說不出話來,陳天華卻搶在前面:「不,我們是來退婚的!」芳綰看他如此絕情,不禁又悲上心頭,哽不成聲。
「退婚?陳老爺,當初是你們上門提親的,如今為何要反悔?」芳緹從容坐在椅子上。陳家要退婚也好,她就一直覺得陳家不是好親家,芳綰嫁過去肯定不會好過。祗是現在芳綰要受委屈了,聲譽也要受些影響,但可想辦法盡量補救,至少也要讓陳家的名聲更臭。
「哼,問你們嘍!當初你們茶莊還過得去,現在呢,招惹了大發茶行和海龍幫,遲早要倒的。休想連累我們!」陳天華又一次搶在前面。
笨蛋!這麼坦白呀,等著被全世界的人唾棄吧!慘痛的經歷告訴芳緹,輿論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所以她沒有阻止下人們進來看熱鬧,不出一日,陳家嫌貧愛富勢利眼的壞名聲就會傳遍方圓百里了。
芳綰痛心地指著他:「原來你向我提親是因為圖我家的家產?你,你……我好命苦哇!嗚……」
說得好!柔弱可憐的扮相是最得人心的,芳緹看著圍觀人群眼裡升起的義憤,滿意地想。
林母也忍不住開口了:「親家公,少華,憑良心說話,我們林家哪點對不起你?若有失禮之處,懇請指正,不必走至退婚一途吧?」
陳老爺絲毫不為所動:「不必再說了,我們今日退婚退定了!」
芳緹無地歎了口氣:「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也有人向我們說過陳家不懷好意,專門藉婚騙錢,我們卻念在陳家與先父的交情,不好拒絕。想不到如今果然……唉,好吧,你如今要退婚,林家正是求之不得。不過還請陳老爺早日還清結親兩年來向林家「借」的幾筆款子吧,至於那些「不是借」的,也就算了,林家就當丟了。來,寫下退婚書,還錢就可以走了。」
此話一出,四面嘩然,陳家真的騙了那麼多錢呀!而陳家父子則急急反駁:「你少胡說!我們是……」是什麼又說不出來,芳緹一向謹慎,借據早就立在那裡了。
那一邊,芳綰和林母一聽芳緹說要退婚,卻著急了,她們祗希望芳緹可以挽回這門親的呀!芳綰連忙撲向大姊:「不!姊姊,不要呀。」
芳緹很順地接下去:「算了,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姊姊知道你想向他們討個公道,不想就這樣放過他們。但陳家與爹爹畢竟有些交情,就這樣算了吧!」
「還有,」趕在芳綰又想開口前接下去,「昨天給你的那筆錢還沒交給陳家吧?沒有?那就好,你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姊姊都打聽清楚了,陳天華用上次向你借的錢包了個小妾,卻騙你說要做生意。」有沒有她不清楚,先說了再算。咦,奇怪,這是跟誰學的?
什麼?天華拿她的錢給別的女人?他說過祗愛她一個的呀!芳綰真的失望了。
處於劣勢的陳家公子企圖挽回點面子:「你們也不要得意,大發茶行和海龍幫不是好惹的!我等著看你們林家倒閉!」
「若真惹怒了海龍幫,我也就不會坐在這裡了,至於大發茶行嘛,我們倒是一直在惹的。」芳緹輕描淡寫地說完。轉頭吩咐管家,「準備紙筆,並取陳家的借據出來。早點辦完好讓陳家不必受我們牽連。」
咦?他們沒錢還呀,而且看林家那副鎮定的樣子,傳言是否太誇張了些。這樣的話退婚的事還是緩一緩吧。陳老爺放下臉色:「親家,不必這麼急吧。其實我們對退婚一事也很猶豫的……」
芳緹打斷他:「你到底退不退?」
「不……」
就等你這個字!「休想!你們陳家不懷好意,被我們看穿了真面目還想賴著不退婚?真不要臉!」這下子,是我們林家退婚哦,不是芳綰被拋棄。
看情況不妙,陳天華轉向芳綰:「綰兒,你不會這麼絕情吧?」芳綰一見他英俊的天華哥開口求她,不由又猶豫了。
卑鄙!芳緹不給他機會:「笑話,陳家都上門了,我們林家再不退婚,面子往哪擺?綰兒以後怎麼見人?」對哦,芳綰別過頭了,天華哥,對不起,我們是無緣了。
大勢已去,陳父祗好徹底放下架子:「好了,林小姐,我們先寫下退婚書。不過還錢之事,看在往日情分上,能不能寬延一些日子?」
「好,畢竟是舊識,我們不會不講情面。還錢一事你就跟賬房的李管事商討吧。李管事,你要照規矩辦。」嘿嘿,李管事是最性急、最不講情面的。
待李管事站出來領命之後,芳緹便向悻悻然的陳家父子下了逐客令。隨後摒退眾人,給他們時間去傳播信息。
然後才坐下來好生安慰母親和妹妹,仔細分析與陳家退婚的利害。有風昱一路上的教導,她口才豈會說不服這兩人。
一番話下來,林母和芳綰已深深覺得不早些跟陳家斷絕關係是莫大的失策。祗是接下來又要開始挑女婿了,傷腦筋。兩母女又開始煩惱。
芳緹走出院子,真是沒想到自己也那麼會耍花招,風昱害人不淺。咦,怎麼又想到那個痞子?不過,以他哪有熱鬧往哪鑽的性子,沒見他來瞧熱鬧,倒有些奇怪。
正想著呢,抬頭就見院子前的那棵榕樹杈上坐個人,不正是風昱?他含笑望著她,眼裡有讚賞、有瞭解,還有某些特殊的意味。
怎麼了?那種怪怪的笑容竟然讓她不敢直視,彷彿有些手足無措,她低頭避開他的眼光,直直地越過那棵榕樹,走出他的視線。
風昱沒動,祗以目光追隨著她。
小緹,他的小緹。此時風昱的笑容溫柔得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