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
三步並作兩步穿過草地,直接翻過廊外的欄杆,然後在砰地一聲推開辦公室大門的同時,興奮的叫聲隨之響起:「景麒!聽說你昨天在跟師琳約會?!」
辦公室的眾人全抬起頭,看向衝進門的霍新陽,張大了嘴巴,然後一致把目光集中到景麒身上。天啊,最新進展!怎麼他們沒收到消息?差點就錯過了。
「霍新陽,我們在開會。」坐在首位的司皓南把冷冷的目光射在莽撞的霍新陽身上,這傢伙開會缺席也就罷了,還敢中途跑來擾亂秩序,欠教訓太久了吧。
霍新陽在老大的目光下退縮了一下,但激奮的情緒戰勝了一切,擠到景麒身側坐下,眼巴巴地望著他,等著他給予肯定的答覆。
司皓南掃視一圈與會各個學生會幹部的表情,確定這個會再開下去也不可能了,遂合上文件夾,「這次我們就討論到這裡,散會!」
「啊……」眾人戀戀不捨地望著景麒,可是老大的逐客令絕對不能不從,只好起身陸繼走出去,還是趕回班上去傳播新聞吧。
「景麒,是不是真的?快說,你昨天是不是跟師琳在一起?」一待閒雜人等走光,霍新陽迫不急待地追問。
「嗯哼。」景麒把會議記錄夾進檔案夾。
「好耶!你終於開竅了,萬歲!哈哈……」
不關他的事吧?他叫什麼好?景麒端起茶,奇怪地看他一眼。
「哈哈,不錯不錯,景麒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那麼我們就開始實行我的計劃吧。」終於可以大幹一場了。
景麒差點噴茶,原來他還在想著他那個「計劃」。
「你還是放棄那個愚蠢的計劃吧。」司皓南收起東西後,也走過來坐下。
「為什麼?」霍新陽撩了撩他色彩繽紛的頭髮。
「看看景麒的樣子。」司皓南揚揚下巴。
霍新陽轉頭,猛地嚇了一跳,「景麒兄弟……」怎麼突然充滿危險的威脅感?
景麒鄭重地告誡他:「放棄你那個『計劃』,別把念頭動到無辜的女孩子身上,想打架自己想辦法。」
「你是說不打算施行這個計策?那你幹嗎無緣無故跟她約會。」霍新陽不明白了。
景麒別過臉。
霍新陽驀地張大嘴巴,「難道你真的看上她了?不會吧!」
景麒沒有回答,起身將文件夾放進書櫃。
「不可能吧,那樣的女生……別的不說,單是那個膽小如鼠的個性。」霍新陽最受不了的就是女生畏畏縮縮的樣子,師琳給他的第一印象就讓他瞧不起。
「全校有幾個女生敢做當眾告白的事?」司皓南真受不了他永遠駑鈍的粗線條。
「咦?這麼說來倒也是。」霍新陽點頭,這件事挺讓人佩服她的,「好吧,算她不錯了。」
「可是,有點陰暗。」司皓南看著景麒。那個小女生沒有像表面那麼簡單,隱藏了一些黑暗面。
「像謝瑩霄那樣透明的人不多。」景麒回他淡淡一笑。是的,他還沒完全看清她。
沒有第二句話,司皓南起身離開。
以霍新陽簡單的頭腦,當然看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他看的是景麒手中的東西,「那是什麼?」
「這個,」景麒低頭看著手裡的一根捏扁了的皺皺巴巴的細長彩塑管,「是顆星星。」
「啊?」怎麼看都不像。
「很精緻的星星,」景麒用兩根手指夾著它拉直,「我把它拆開來了,然後怎麼也折不回去。」這麼細小的管子,要有多靈巧的手和耐心把它變成美麗的星子?那一罐裡有多少顆?可以折換成多少時間和精力?
霍新陽總算聽懂了,「你幹嗎去弄這個東西?只有女孩子才那麼閒。」
「我只是在想——」景麒鬆開手,彩塑管又恢復成彎彎曲曲的樣子,他抬頭望向神秘蔚藍的天宇和飄過的雲團。
隱約覺得,有那樣的耐心的人必定有一顆非常孤寂的靈魂。
這就是豪華宴會。跟想像中差不多,達官貴人、華服麗影、美食佳餚、廳堂音樂,皆是金光閃閃、紛彩繚眼。
師琳昂首站在大廳中央的水晶吊燈下,緊緊吸引住全部的目光。
當然不是因為她姿容出眾或什麼的,而是因為站在她身邊的江月華剛才朗聲向所有人宣佈:「我的女兒,師琳,虛齡十八歲,請各位多加關照。」
全場寂靜了幾秒,接著嘩然。江月華居然有女兒,這麼大的女兒!
「月華,終於讓我們見你的寶貝女兒了。」一名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笑容滿面。即使沒有那與謝瑩霄有幾分的相似笑容,師琳也馬上猜得出他——曦輝集團的董事長,謝子鵬。
江月華淺淺地笑,「說笑了,我的女兒可比不上謝董事長的女兒活潑漂亮。琳琳,這位是曦輝集團的謝董事長,你就叫謝叔叔吧。」
「你好。」師琳向他微微躬身。
「你好,我跟你媽媽可是老同學。」謝子鵬笑著打量她後,對江月華打趣,「呵呵,果然是你的女兒,又是注定惹哪個男子傷心了。」即使相貌不奪目,氣質可不是蓋的。
「少開玩笑了。」江月華雖然嗔他,卻也是帶笑的,自己的女兒被誇讚當然高興。
她不喜歡他們這種親近的態度。師琳經過淡妝修飾的臉蛋沒有顯露一絲表情,但眼神是冷凝的。
「呀,真的是師琳!」伴著銀鈴似的呼聲,一道人影朝她撲來。
師琳來不及閃開,只好抱住她防止自己被她衝倒。想當然爾,此姝非謝瑩霄大小姐莫屬。
謝瑩霄開心地拉著她的手,「好意外!原來你就是江阿姨的女兒,我都不知道呢。爸爸,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們班上很厲害的人哦。」
「是嗎?」謝子鵬大感興趣地挑起眉,「原來你們也是同班同學,真是有緣啊。」
江月華笑問:「琳琳,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師琳回了母親一個無實質意義的笑容。
「師琳都不記得我,提都不提我。」謝瑩霄嘟起嘴,逗笑了一群大人。但嗔意很快過去,旋即又是開開心心了,「江阿姨叫你琳琳嗎?好聽!我以後也叫你琳琳好不好?琳琳,琳琳,呵呵。」
「別叫了。」按響了門鈴似的,師琳終於受不了地開口,「要叫就叫我師琳。」
「這樣啊,好吧。」雖然不太情願,謝瑩霄還是接受了。誰叫她喜歡師琳呢,師琳喜歡這樣就這樣吧。
兩個小女兒的模樣又惹得江月華和謝子鵬相視而笑,而看在師琳眼中,眸光又黯淡半分。披著置身事外的冷漠,不得不承認,他們兩人就外形而言是極為相襯的。
「師琳,我們到那邊去好不好?那邊可以看河面的夜景。爸、江阿姨,我們先走了。」見他們點頭,謝瑩霄親密地挽著師琳,走向宴會大廳靠著河畔的露台。
「像你,非常像你。」望著她們的背影,謝子鵬低歎道,「以後一定也是個厲害角色。」唉,他的女兒若不找個厲害人物扶持一定不行。
「說什麼呢。」江月華淡淡一語帶過,轉身打了個手勢,「該去給特別來賓打招呼了,記得把那塊地皮的事搞定呀。」
師琳側著靠在欄杆邊,旁邊謝瑩霄輕快的噪聲有一句沒一句地從耳旁飄過。她的眼睛注視的仍是會場,確切地說,是會場中最光彩奪目的兩個人。
江月華和謝子鵬,一個是水艷丰姿,另一個風度翩翩,他們在宴會人群中自如穿梭,帶動整場的氣氛,不經意中顯露默契,而站在一起時就猶如畫一樣,格外顯目。而在師琳眼裡,卻如同一根刺。
師琳知道參加宴會的人都存有疑問,她到底是江月華跟誰的女兒?她父親和母親處於什麼樣的狀況?江月華跟謝子鵬又是怎麼回事?兩家兩代和樂融融的情形代表了什麼?雖然沒有人上前直接探問,但不斷射來的刺探眼光和偶爾飄過隱約的竊竊私語說明了他們間的騷動。這一切,歸咎於一個重要原因:父親沒有來。
是的,師明康沒來。
今天下午看見父親為晚上的宴會愁眉苦臉,即使決定要去,就得讓別人好好瞧瞧江月華的丈夫和女兒究竟是怎麼樣的對不對?但正當她換禮服的時候,師明康接到一個電話,就匆匆出門了,只來得及隔著房門跟她說了一聲。
「他為什麼沒來?」來接他們的江月華聽見這個消息時,師琳可以清晰地看見她臉上的怒氣。
「彭阿姨打電話來求救,她們家出了事,爸過去幫忙。」
「哪個彭阿姨?」
「爸的同事,以前住在我們家附近的那個。」
江月華哼了一聲,「她家出了什麼事?」
「爸沒說清楚。」
江月華不再說話,開車的時候一路上臉色陰沉莫測。
師琳不由為父親捏了把汗,母親平常喜怒不顯於色,讓怒容外露是極為少見的,也說明她真的生氣了。可是一到宴會廳,江月華霎時便換上親和大方的表情,微笑無懈可擊地完美。師琳看得一愣,然後也挺起胸,努力讓別人看見她的自信,跟在母親後面,昂首邁進會場。她不會退縮的!
對,她不允許她像父親一樣給自己逃避的借口。
儘管如此,可是此刻她站在宴會一角,看著場中笑語晏晏的母親,還有另一邊談笑風生的謝子鵬,仍是止不住落寞孤寂。
父親啊,曾經希望過,至少在今晚,讓他們看起來是幸福相配的一對!至少在今晚……可是他逃了,自始至終沒有跟母親站在一起迎接眾人的目光。沒錯,彭阿姨那邊並非十分必要讓他去吧,而且去了也用不著一整個晚上吧,換句話說,他逃了。那個膽小鬼!
「師琳?師琳?」謝瑩霄見她好久不回話,關切地望著她,「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沒事,我想喝點東西。」師琳搖搖頭。算了,暫時不想這些,過了這個宴會再說。
「那我們到那邊去。」謝瑩霄攜著她走向餐桌那邊。
剛端起鮮橙汁飲了一口,廳門處人聲喧嘩,師琳隨意望了一眼,手竟不自覺地僵了僵。他也來了?
「啊,是景大哥他們。」謝瑩霄也望過去,立即放下杯子朝他們招招手。
但景麒、司皓南和霍新陽三人剛進門便被人圍住,沒有看見謝瑩霄的招呼。
「他們沒看見耶,那我們過去吧。」謝瑩霄扯扯師琳。哈哈,景大哥看見師琳會很吃驚的。
沒看見正好。師琳方纔還鬆了口氣,原因不知道,總之就是不想面對他。「我看他們現在很忙,還是不要去打擾了,以後會有機會的。」
「咦,師琳,」謝瑩霄奇怪地看著她,「你在害羞嗎?」
手中的橙汁差點潑出來。師琳不可思議地瞪她,她怎麼會得出這個結論?
「呵呵,猜錯了嗎?」謝瑩霄在她的瞪眼下乾笑,「對不起。可是剛剛你的反應真的很奇怪啊,然後我想起昨天看的電影,女主角害羞的時候……」扭捏可不像師琳的個性,平常拉她去哪個地方,她不是很乾脆地拒絕,就是無所謂地跟著走,從來不像剛才那樣慌忙找借口來推拒,難怪會讓她聯想起電影中的情節。
「沒有這回事。」師琳淡淡堵回她的話,心裡不由有點驚奇,謝瑩霄雖然單純,倒有她自己的淺白直接的感知方式,有時候頗出人意外。
她在害羞?啐,怎麼可能。她只是因為前幾天他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一起去圖書館,覺得他有點奇怪而已,對奇怪的人敬而遠之是很正常的,對不對?
謝瑩霄突然認出站在盆景邊的婦人,「啊,那邊是王伯母呀,恐怕要過去打個招呼呢,師琳,一塊去嗎?」
「不。」
「好吧,我過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你等我哦。」說著朝師琳揮揮手,走了過去。
師琳目送她的背影,心裡歎了口氣。這才是宴會主辦人女兒的樣子嘛,散發著親和力,像她只會站在一邊。唉,到現在也想不通這樣的女孩怎麼那麼喜歡跟她相處,不覺得她很無趣嗎?但事實就是不覺中跟她走得很近了,不情願卻隔絕不出距離,竟還漸漸習慣了,很無奈的事情。唉,謝瑩霄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女孩子。
掃了一眼正移向這邊的景麒等人,師琳退開去,站到露台前的玻璃門旁邊。不欲跟他們碰面當然不是因為害羞,她告訴自己。而且她今晚也沒什麼好害羞的,雖然沒穿慣的禮裙讓她有點彆扭、化著妝的臉總覺得不自在、綁這樣的髮型可能會顯得古怪,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不是嗎?
師琳側身面對著玻璃門,打量其上映著的她隱約的影像。她這種裝扮,看起來真的不會奇怪嗎?可是夜晚的玻璃只能照出模糊的輪廓,根本看不清楚。她搖頭一笑,怎麼突然想東想西?這樣的她真是無聊!剛想轉身,驀然瞧見玻璃中的人影多了一個,她一驚,回頭——景麒站在她後面。
而謝瑩霄接著從景麒後面冒出頭來,「師琳!我剛才正好遇到景大哥他,就一起過來了。景大哥,我說得沒錯吧?師琳今晚真的很漂亮對不對?」
「是的,很漂亮。」景麒注視著師琳,「不過你平日就很有魅力了。」
師琳一愣,如此直白的稱讚讓她不自在,對這個她根本不懂應對之法。「你……真會說話。」
「是真話。」景麒笑意盈盈,他剛才是不是瞧見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紅暈?
這時司皓南和霍新陽也走近了。霍新陽插進師琳面前右瞧左瞧,「哎,不錯呢。」還算配得起他兄弟景麒啦。相比起總穿校服的平日,構得上讓人驚艷了。
「謝謝,您今天也有人樣多了。」不明白他話中深意,師琳沒好氣地頂回去。
「嘖,說話還帶刺呢,我剛才是在誇你耶。」霍新陽咋舌,難道他以前真是看錯她了?
謝瑩霄不明白地插口:「剛才師琳不也在誇你嗎?」
師琳低笑,霍新陽翻白眼。而景麒在旁邊突然有點不是滋味,她跟霍新陽相處得比他還自然。
站在後面的司皓南暗中一笑,景麒真是陷進去了。算了,幫幫他吧。「新陽,我們過去見見謝叔叔吧。謝小姐,你帶我們去好嗎?」拉走閒雜人等,讓他們好好獨處吧。
「好呀,景大哥也一起去吧。」謝瑩霄卻把景麒也拉上,令他始料不及,「師琳?」
「你們去吧。」師琳馬上接口,送瘟神似的揮揮手。
見他們走進人群中,她端起杯子隱入另一堆人中。擠過正在談天說地的太太群,看到宴廳的角落有一組沙發,她走去過挑了個靠牆的坐下。旁邊垂下的籐狀盆景正好擋住了外界大半視線,不錯的地方。
坐定後,師琳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悄悄脫下鞋子轉了轉腳踝,真穿不慣這種尖尖的小皮鞋啊,還有,大半個晚上都把腰挺得直直的,也有點酸。原來參加宴會是這麼累的,那麼母親還真是辛苦了。靠進沙發背上,不自覺地又以眼光追隨江月華的身影。
今晚看到了母親的另一面,能幹、優雅、完美的儀態,似乎更瞭解她了。可是,為什麼又覺得離她更遠了?靜靜地望著活躍在人群中的母親,師琳臉上有些茫然。
這時有幾個女子從旁邊走過,師琳本不在意,沒料到其中一個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驀地叫道:「師琳!」
旁邊的人聞聲立即回過頭來,真的是今晚的焦點人物師琳呢,江月華神秘的女兒。她們當然對她有莫大的興趣,若有旁人陪在她旁邊倒不敢輕易打擾,此刻她正巧單獨一個人,便壓不住好奇心了。於是霎那間師琳身邊圍了一大堆人,沙發都不夠坐了。
師琳心裡歎了口氣,提起精神,作為江月華的女兒,總不能失禮於人。看著剛才叫破自己的名字的女孩問道:「請問你是……」
「我叫李芬芬,也是伊頓的學生,讀高三了,你不認識我吧?」李芬芬滿臉笑容,「但我可早就知道你了,你是名人啊。」
因為她鬧過大醜聞!師琳回了個微笑。
不好意思一下子探刺人家底細,眾人開頭拿些閒話來說,東扯扯西扯扯,半晌終於有人問出聲:「師小姐,你是跟你父親姓師嗎?」不太高明,把話題引向感興趣的領域。
「當然。」師琳挑眉,「不然還跟誰姓?」
「呵呵……」眾人賠著乾笑,再拉扯一些家常來掩飾尷尬。
師琳抑住無奈陪著,適時給予禮貌的微笑。
然後這次換了李芬芬當急先鋒,「師琳,在學校都沒有人知道你是江董事長的女兒呀,你是不是刻意不讓別人知道?那麼……你爸爸真的是工人嗎?」
「是的。」師琳點頭。
眾人一愣,接著掩口而笑,「呵呵,說笑的吧?怎麼可能?師小姐真幽默。你隱瞞自己的家世,是想體驗普通人的生活吧?」
「我本來就是普通人。」
「不愧是師小姐。」眾人鼓掌,「聽聽她說的話,多有哲理,多麼謙遜。」
果然有錢就說什麼都是好話!師琳差點作嘔。受不了了,恰好看見江月華在不遠處,便站起身來,「對不起,我想去找一下我母親。失陪了。」
「啊,師小姐,我們還……」這麼快就走了,她們還有一大堆八卦要挖呢。
師琳聽而不聞,大步邁出將她們的聲音拋在後面。不料繞過沙發,抬頭竟迎面碰上謝瑩霄跟景麒。倒霉啊!
「師琳,我們到處找你!」謝瑩霄綻放笑顏。
「是嗎?」師琳越來越相信「冤家路窄」這句話,視線掃過景麒,他果然又在盯著她看,那眼神怪怪的,好像要挖掘出隱藏起來的她,真不舒服。難道他看穿了她企圖利用他來嚇退謝瑩霄的事?她心裡開始惴惴不安,如果這樣的話就慘了!所謂的告白只是一場戲,沒有人會高興被這樣耍的。
景麒遞給她一杯果汁,開玩笑似的說:「一轉眼就不見了你,我們找了好久,差點以為你在躲我們呢。」他當然知道她在躲他,上次去了圖書館之後就一直沒在他面前出現,真是的,他有這麼嚇人嗎?
謝瑩霄皺眉,「景大哥怎麼這樣說?師琳當然不會躲開我們啦。對不對,師琳?」
「嗯……」師琳低頭喝果汁,暗底裡拿眼狠狠瞪景麒,狡猾的傢伙。
景麒微笑應對,優雅萬分。原來使點壞才能得到她的注目,太守禮就會放縱她對他視而不見,他現在知道了。她其實還是很經不起撩撥的烈性子呢。
背後的三姑六婆又在聚首竊竊私語。「啊,那個是景麒。聽說他跟謝小姐……不是啦!附身過來,在我們學校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景麒其實……什麼?真的嗎?師小姐……不會吧?後來怎麼樣?……後來啊,如此如此、這樣這樣……太戲劇化了吧!……真的,伊頓的人都知道,你看他們……對對對,我也聽到了一點消息……沒錯啦,當初可是大轟動呢,那時我都在場哦……可是,我聽到傳聞的是這樣的……啊、哦、哇!這樣啊……」
話歸正題,這邊師琳跟謝瑩霄和景麒站在一起的時候,那邊場內燈光一暗,音樂蕩起,霓虹燈旋動,舞會開始了。
謝瑩霄和景麒片刻間被邀舞的人群圍住,而師琳在拒絕了兩個年輕男子後,已經退到了圈外,悄悄地走開。當景麒從人群上方探頭尋找時,已不見她的蹤影。
靠在玻璃門框邊,師琳靜靜地看著舞池中旋轉的男女。江月華和謝子鵬也在眾人的起哄下結伴跳起舞來,成為最炫目的一對舞者。
她看著看著,忽然覺得疲倦,不想再看下去了,這個地方予她窒息的錯覺。
夠了吧,今晚做到這裡就好了。
於是第一場舞結束時,師琳從背後繞到母親身邊,「媽。」
「琳琳?」江月華回過頭來,「不跳舞嗎?給你找個舞伴吧……」
「媽,我想先回去了。」
「怎麼?不舒服嗎?」江月華皺眉。
「不,有一點累。不太習慣吧,我也想回去看看爸。」
「那……好吧,我先送你回去好了。」
「你走不開吧?」師琳掃視滿場賓客。
確實,江月華左右望了望,「那你去叫田秘書開車送你,她應該在那邊的入口處。」
「好的。」輕輕答道,師琳退了開去。靜靜地穿過說著笑著的人群,越過喧鬧的會場,也經過了正跟英俊服務生打趣的田秘書,走出宴會廳。沒有人注意到,她畢竟僅是個帶來話題的人。
隨著酒店一樓大廳的旋轉玻璃門轉動半圈,師琳站在了酒店大門之外,回首仰望上面璀璨的燈火,她扯了扯唇角,那是另外一個世界,而母親在那裡。舉步走下階梯,在她的前方,是父親獨自守候著的那個世界。
夜晚的輕風有些涼,吹動她絲質的衣袖和裙擺。師琳掠了掠拂在臉頰上的頭髮,一步一步地踏在馬路上,看路燈及側邊商店的燈光將她的移動的影子拉長又縮短,與月光映照下形成的另一道淡淡影子交錯。
「師琳!」背後遠處一聲呼喚。
師琳驚訝地停住腳步,不可能,是幻覺吧?直到聽見第二聲叫喚,她才慢慢回過頭——景麒朝她奔來。
停在她面前,景麒微喘,「走得還真快,終於找到你了。」一眨眼就不見了她,追出酒店又不知她走了哪條路,找遍附近好幾條馬路才找到她。
師琳抬頭凝望他臉上光與暗形成的輪廓,還有那雙灑進了月光的柔和眼瞳,他明明是背著光,為什麼她看得見他唇邊淺淺的溫和的笑容呢?還是,他的笑容已經印在她腦中了?
「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回去?」景麒看著她有幾分低落的眼眉,低聲問道。事實上他今晚一開始就發現她並不開心,彷彿心上有壓力,那時欲探尋其因卻被她躲開,現在總算能近前看她了。
師琳無意識地搖搖頭,轉身繼續往前走,「你怎麼……怎麼會來找我呢?」不明白,為何他的這個舉動竟讓她覺得溫暖,有點想哭的溫暖。
景麒跟上她,「看你今晚有點低沉,不太放心。」這時,有盞路燈從正面照來,所以師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唇邊的微笑,比她想像中的更溫柔。
沉默著,師琳低頭走路,景麒也再沒追問她,靜靜跟在她身邊走。
這樣走過一段街道,師琳垂眼仍在想著心事,不自覺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逸出她的唇,心情籠在憂鬱裡。
景麒聞聲停住腳,突如其來地說:「喂,你覺不覺得今晚月色很美?」
「嗯?」師琳也停下來,仰望天空。不太圓不太亮的月光,沒什麼特別的呀?
「這樣的月色——」景麒含著笑靠近她,突然執起她的手,舉到她眼前,握牢,「很適合跑步。」
「咦?」沒等她反應過來,景麒驀地拉起她,邁腳就跑,在熱鬧的商業街上飛奔。
「喂——幹什麼?不要拉著我,等等,放手、放手啊!」他瘋了嗎?
景麒笑著,緊緊握著她的手,帶動她的腳步。瘋了又怎樣?他就是不想看到她沉寂的樣子,想做點反常的事讓她驚奇,他就是不願放任她情緒低落;想讓她動起來,他就是不允許她只沉在自己的憂愁裡,忽略他的存在,只有出其不意地舉動,才可拉回她的注意力。
結果證明他作對了,看她驚訝又氣怒的樣子,多麼動人!
「景麒!你停下來,放開手,景麒,景麒!」師琳疊聲喊叫,被他扯著手,不得不跟著他奔跑,氣得快尖叫。混蛋!他要發瘋別拉著她嘛。
「哈!你第一次連聲叫我的名字呢!」腳下沒停,他笑瞇瞇地回過頭。
什麼跟什麼?「這有什麼……喂!看路呀。」看到險些撞到前面的人,她尖叫著提醒他。這個人竟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亂撞。
什麼文質彬彬,什麼優雅高貴?他根本就是神經有問題!哪有人夜晚在大街上練習衝刺一百米的?幸好她運動神經還算不錯,否則非被他扯得摔跤不可!
景麒向左閃過走在前面的情侶,向右躲開迎面而來的電線桿,再向右晃過愣在路中央的老大爺,驚險萬分。且始終拉住她的手,帶動她的方向和動作。
「哇!」師琳不想失態地尖叫的,但實在是不行了,被他拉著轉到頭昏,腳下還得死命跑才跟得上他,而極速的奔跑對她的小皮鞋實在是太大的壓力,還有身上穿的長裙雖然裙擺寬且輕,也絕對不適合跑步。
聽見她不時的驚叫,他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大笑出聲。既然偶爾的放肆可以讓她放開煩憂,何樂而不為?
「姓景的!你、你給我停下來,別拉著我!」她氣敗壞急地嚷。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
景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昂首迎著風,加快了速度,嘴角上揚。
「你……放……」她終於沒力氣吼出來了。
直到跑過這一條街,他才在一棵樹邊停下來。
「啊!」飛奔中突然停頓,她絆了一下,被他扶住。她不領情地想推他,但實在是跑到沒有氣力了,僅有的力量全用來大口大口喘氣,天啊,她從來沒有跑過這麼快。
他的氣息也稍粗,但很快平復過來了,拉著她走到樹下,讓她靠在樹幹上,一放手她便腿軟地滑坐下去,他伸手扯回她,「剛跑完不要坐下,靠著就好。」
師琳氣哼哼地甩開他的手,繼續喘氣。
他笑了笑,離開她到近旁的小賣部去買了兩罐飲料。「給。」
她抬頭望著透著涼氣的冷飲,本不欲理會的,可惜實在抵抗不了誘惑,粗魯地奪過來,狠狠地先灌下半瓶。
他也轉身靠在樹幹上,倚在她旁邊,偏頭瞧她佈滿紅暈的臉,「怎麼樣?很輕鬆吧?」
「輕……輕鬆?輕鬆個鬼!我現在難受得要命。」喘過氣來,——有精力說話,馬上吼得他耳朵生疼,「你神經病啊,好端端地跑什麼,你自己發瘋就算了,幹嗎還要扯上我。」
他微笑,看來是輕鬆多了,以前從沒見過她直接把怒氣吼出來呢,拉開飲料喝了一口,吐了口氣。呼,他也覺得輕鬆多了,就是嘛,想那麼多幹嗎,誰說要完全瞭解一個人才能喜歡上?誰說喜歡還要探討自己為什麼喜歡?所有的分析和推測都滾一邊去,他喜歡她,就這麼簡單。
「你……」剛喘回來的氣又吼掉了,師琳停下口再次喘氣。而更氣人的是,任她罵得怒氣衝天,他依然一副百年不變的笑吟吟樣子,真是有病。
景麒伸手探探她冒著熱氣的額頭,「你多久沒跑步了?看現在才跑一會兒就喘成這個樣子,老太婆似的。」
她怒,「才跑一會兒?!你剛才簡直像在逃命,旁人還當我們是搶了錢逃跑呢。」可惡。
「看我們穿著禮服也不像是劫匪嘛。」
「禮服?」她翻白眼,就是穿著禮服才奇怪,敢問穿著西裝和長裙的男女在大街上亂竄亂撞是不是奇觀?「沒錯,我還穿著這麼長的裙子,你竟然拉我那樣跑,還有這皮鞋……」
「好了,別抱怨了,下次預先通知你換裝。」他捏捏她的臉頰。
「別隨便碰人家。」她氣惱地拍開他的手,「哪有下次!我才不像你這麼神經,習慣夜晚在大街上跑步。」丟臉一次就夠了。
景麒輕笑,「我哪裡有這個習慣?」
師琳哼了一聲。仰頭喝完剩下的飲料,空罐子被他接過去丟。她看著他的動作,這才像風靡校園的優雅紳士嘛,剛才真讓她吃驚到不敢置信。竟會突然硬扯著她,在街頭狂奔,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吧。「你很喜歡在街頭狂奔嗎?還拉上旁人一起?」這是他的另一個面貌?還真是奇怪。
「不,我第一次這樣做。」笑了笑,他是斯文得體的景麒呢,做這種出格的事可是前所未有。
她不太相信,「那你剛才為什麼會那樣做?」難道突然神經短路。
「沒什麼,只是——」他看著她眼睛,「想看見像現在這樣的你。」
師琳愕然。什麼?什麼現在這樣的她?現在這樣的她——此刻才驀然發現,現在的她,都不像她了。
「這樣不是很好?別老是壓著自己,偶爾瘋一瘋釋放一下。」瞧她此刻就沒有宴會時的抑鬱了,他凝視她的眼,「如果……如果有什麼讓你不快樂的事,你不用硬逼自己去承擔。我會陪你。」
師琳猛地站直了,不再與他並排靠在樹幹上,「我要回家了,再見。」
嘖,又來了。在她縮回去之前,怎也要將她的心門再打開一點。景麒拉回她,「我送你。」
「不用了。」張口便是習慣性的拒絕。
景麒臉上含著溫柔的笑意,拉著她可是非常堅定,「來,走這邊。」
「什麼?喂……」師琳想抗拒,卻被他握得好緊。今晚的他與平日印象中不同,從未想過他會有這強勢的一面,哼,什麼文質彬彬的紳士?全校師生都看錯了。「等等,應該走這條路。從這裡下去搭38號公車……」
「我們走近路吧。」他回頭,指著遠方那幢兀立的高樓,「你家就在那棟電信大樓的左下方對不對?我們朝那個方向走就行。」
「什麼?」她仰頭望,「但是這個方向沒有路。」
他微笑,「怎麼沒有?」拉著她鑽進路邊巷子,大步向前,七轉八拐,反正認準了一個方向就能走出去。
師琳連走帶跑才跟得上他,「這樣走是對的嗎?這裡是什麼地方?」奇怪,難道他很熟悉這裡的巷子?
「不知道。」他只是憑直覺帶著她走。
「什麼?!」
他又因為她驚訝的神情而大笑,牽著她加快了腳步,「雖然不認識道路,記住方向就行了。」然後前面出現一個分岔路時,他隨意選了其中一條。
「等等!要是個死巷子怎麼辦?」
「再回頭就是了。」
師琳快昏倒,「你太亂來了。」他果然不正常。
「偶爾做些常規以外的事情吧。」景麒輕鬆地說。這時所走的巷子出現了一個大轉彎,接下來的方向與目的地背道而馳,他在繼續走下去和退回去之間思考半秒鐘,然後選擇繼續往前走。
「夠了,放開我的手。要走你自己走,我回去走馬路。」她確定照這個走法到天亮也到不了她家。
「啊,」景麒停下來,為難地頓了頓,「你記得我們走到這裡來時的路嗎?」
師琳一愣,夜晚烏漆抹黑的陌生巷子,誰知道是怎麼轉進來的,怒從心頭起,「都是你亂闖!現在迷路了。」今天已經夠煩惱了,偏偏還遇上一個發神經的人。
「知道方向就不算迷路。」景麒笑吟吟地指著遠處高高聳立的電信大廈。
可是他們正在朝另一個方向走。師琳洩氣地垂下肩,這位老兄敢情沒走過巷子,太小瞧居民區百折盤旋的迷宮了吧。歎了口氣,轉身朝一條巷子穿去,「走這邊。」還是她來選路比較保險,現在已經不相信他的方向感了。
「嗯?這條巷子的方向也不是朝向電信大樓嘛。」
「當然不可能正對著目的地啦,這條巷比較寬,應該是通向下一條街的出道口,你剛才選的小道圍著住宅繞來繞去,明顯就是繞到人家樓房後門去的通道。」她比他有經驗多了。
「哦。」景麒受教地點點頭。果然照她選的路走,幾個轉折就出了暗巷,前面是有路燈的社區小街,兩條路道擺在他們面前,景麒看了看,指著左邊問:「我們選這邊嗎?」
「走右邊。」師琳以絕對權威的語氣道。其實她也不知道是哪方,反正不是他指的那一個。
就這樣朝著大致的方向前進,偶爾還翻過護道欄杆,或擠過密生的樹牆,也不知道已經到了什麼地方,反正電信大樓一點點拉近了。
一條頗寬的水溝隔開了他們的方向,景麒跨在上面,伸手想接她過去。師琳哼了聲,推開他的手,吸一口氣,提起裙擺漂亮地跳了過去,頗為得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微愕的他。
景麒旋即輕笑,兩人間氣氛總算和緩多了。
「你常常做些不守常規的事情嗎?」師琳突然問道。不可思議,他還是學生會秘書長哩。
「不,我最擅長做維護常規的事。」
才不信。她睨了他一眼,太沒說服力了。
他微笑不語,今晚反常的事,是為她而做的,是為了讓她抒緩抑鬱情結。
昏暗的路燈一閃一滅,空無一人的狹窄小巷只有他們的腳步聲迴盪,師琳望了望四周嘟囔:「深更半夜還敢走這種黑巷子,也不怕遇到什麼事。」
「我有能力保護你。」他輕聲道。
她一愣,沒有好口氣,「恐怕你逃得比我還快。」怎麼可以隨便對女孩子承諾「保護」呢?
走到巷子底,轉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師琳張大眼,瞪著四周熟悉的景物,竟然順利到達目的地了,而且,這麼快?
「到了吧?」景麒站在她後面,「有方向就有路,像這樣一邊走一邊找路,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太離譜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有我陪你走。」
師琳心一跳,他在說什麼啊?
感覺得到她的緊張,景麒微笑,牽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到家。」
師琳抽了抽手,沒抽出來,他握得不緊,但很密實、很堅定。她的脈搏比平常快了一些,但心裡卻理不出頭緒。
家門近在咫尺。師琳停下來,「到了。」
唉,這麼快,景麒暗歎後,鬆開手掌,笑道,「那你進去吧,星期一見。」
「再見。」師琳走了兩步,背對著他低聲道,說完快步走上階梯,開了家門走進去。
景麒目送著她,柔柔地微笑。終於說再見了,終於想在下次再見到他了嗎?
剛走進亮著燈的客廳,便見父親坐在沙發上發愣,前面的几上擺著他那套下午剛穿上又匆匆脫下的西裝。師琳停在門口,方纔的奇妙心情一下子逝去,彷彿魔法消失似的,現實又回來了。
「琳琳,你回來了。」師明康站起來,「累不累?要不要吃點東西?對了,你媽呢?」
「你為什麼不去?」師琳站在原地。
師明康賠笑,「實在是……因為彭阿姨家裡……」
「借口!你根本就是膽小逃避。」
師明康一愣,無言以對。
「太讓我失望了。」師琳丟下一句,越過客廳疾步上樓。
「琳琳!」師明康在下面喊。
師琳頓了頓,有絲歉意浮上心頭,她明明懂父親的難處的啊,可是真的是太失望了,他這樣簡直就是認輸。終究沒回頭去,一語不發地咚咚上了樓,回房間關上門。
師明康緩緩坐回沙發上,歎了口氣,又望著茶几上的西服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屋門的門鎖再響,然後江月華走了進來。
「月華……」師明康站起身,「你回來了。我今晚……因為……」
「用不著跟我解釋,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江月華冷冷地道,越過他走進屋內。
「其實我不是……」師明康跟上去解釋。
而二樓樓梯口邊站著悄悄開了房門的師琳,探首往下瞧。
「你生氣了嗎?」他說了一大通妻子都不回話,師明康站在她身後,有點手足無措。
「不,我沒有生氣。」江月華回頭丟下一句,臉上表情竟是溫和的,自始至尾沒有說過一句責備的話。
相對於父親的茫然和惴惴,師琳倒是立即就明白了——母親開始跟他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