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商無題果真回到新房睡覺。
兩人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中間卻隔著一條被單,老死不相往來似的隔離彼此。
這當然不是商無題的本意。
若照他的意思,此時兩人應該是熱情的雲雨才是。只不過,他滿腔的熱情在對上一張臭臉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十二歲初識女人為何物後,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在澡堂時,他真的差點把持不住要了她,若不是想令她對初夜有個美好的回憶,他早溺死在那對迷濛的眼神裡,就算跳進地獄也不後悔的帶她上床。
也許他該早點得到她,他苦笑的告訴自己,那麼或許就能斷了對她的渴望,擺脫她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的糾纏。
可他明白那只是飲鴆止渴,對事情毫無幫助,因為她已經成為他心頭的一根刺,拔與不拔都得痛了--
沈掬歡同樣睡不著,雖然眼睛閉著,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怎麼可能會有睡意呢?以往她都是一個人睡,現下突然多出個丈夫,還是個令人厭惡的男人,她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不過,感謝老天,他雖然固執得非睡她旁邊不可,卻沒有對她動手動腳的,所以,她到現在仍是清白的。
但這種好運能持續多久?
說來說去,都怪皇上亂點鴛鴦譜,沒事牽這種爛姻緣,她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嫁給這個男人!
「你可以安靜一點嗎?」商無題的聲音在靜夜中響起,嚇了沈掬歡一大跳。
「你說什麼?」她心跳差點停止,該死的男人,她的魂魄絕對被他嚇掉一半了!
「你這樣翻來覆去的,吵得我無法入睡。」而且令他身體繃得像塊石頭,他苦笑的想,他又不是柳下惠,豈能坐懷不亂……
「我不是故意的。」她僵硬的說道。
「真高興聽你這樣說。」他歎口氣。
她惱怒地噘起嘴,「你可以像昨天一樣消失,讓咱們彼此都好過。」
「別傻了!書房的床既硬又不舒服,我可不想再次虐待自己。」
「真不幸。」她冷笑。
他撐起上身,「既然你不想睡,那咱們來談談如何?」
「談什麼?」她沒好氣的問,想不出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你最心擔心的事,貞操。」他輕聲哼道。
聞言,沈掬歡的身子立刻凝住不動。
「你--想怎樣?」她如臨大敵、警戒的問。
「我想了很久。」商無題慢條斯理的說。
「然後?」她屏住呼吸。
「我決定,在某些條件下,你可以暫時保住你的童貞。」商無題可以感覺出她紊亂的心跳,他忍住大笑的衝動。
「什麼條件?」她立刻追問。
「說出來你未必會答應。」
「關於這點,我自己會斟酌。」她堅定的說。
「你確定你真的有興趣?」
「你不要故意吊胃口!」
「我要你親手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只要你好好伺侯我,讓我滿意,我便不會堅持非要洞房不可。」
他的話有點複雜,不會堅持,並不代表不會發生,但沈掬歡並沒有深思,她的心早被他的話給弄得-團亂。
親手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意思不就是除了伺候他沐浴更衣外,還得親手料理他的三餐,而且不能讓女婢幫忙?
他在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是誰,皇帝嗎?她才懶得理他哩!
可她旋即想到,這麼做便能保住她的清白,只要她答應,她就能和他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那她和楚易南有朝一日或許還能再續前緣……
想了想,她牙一咬,決定順了他的要求。畢竟,只是身體上的勞累罷了,她應該承受得起,她就不信她沈掬歡真的手無縛雞之力!
只不過,她從沒進過灶房,到時要是不好吃或吃壞肚子可別怪她。
「好,我答應你。」她抿著唇說。
商無題微微一笑。「你確定你做得來?」
「我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只要你信守承諾。」
「那這條棉被可以撤走了嗎?」若她拿被單當黃河的事不小心傳了出去,他還有臉見人嗎?
「不行!我怕你會--」
「若我真的想碰你,你以為這條被子阻止得了我?」
沈掬歡瞪著他,明白他說的是事實。
於是,兩人之間的協議便這麼展開了。
第一天,她煮了東西,他也全部吃了下去,雖然吃得愁眉苦臉的,卻一句嫌棄的話都沒說。
第二天早上,情況便開始改變了。
他突然想喝銀耳蓮子湯,沈掬歡便依照廚娘的指導,一步步地照他的喜好去煮,然後送到書房給他。
他嘗了之後不但不滿意,還毫不留情的批評,教她不禁火大。
這是今早她第四次捧著托盤進書房,不僅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眼中還隱約閃爍著殺人的光芒!
若她手中有一把刀,恐怕他早已沒命了,可惜的是,她只有一把小湯匙,所以他的生命暫時不受威脅。
怎麼有人那麼吹毛求庇,一會兒嫌湯甜,一會兒嫌湯淡的,最後還索性來個蓮子不新鮮!
不新鮮?天啊!虧他說得出口,當時她真想把那碗銀耳蓮子湯砸到他頭上,讓他的腦袋直接品嚐蓮子究竟新不新鮮!
繃著臉將托盤放到他面前,沈掬歡殺氣騰騰的等著他的評語。
「嗯,這湯--」他啜了一口道。
「湯怎麼樣?」她的聲音從牙縫裡進出來。
他瞥了她一眼,微微牽動嘴角,「甜淡適宜,冷熱恰如其分。」
「蓮子新不新鮮?」她皮笑肉不笑的問。
「新鮮是新鮮,」他舀起一顆嘗了嘗,「不過--」
「不過怎樣?」她凶狠地拉下臉。
「咬勁不足。」他下了評語。
沈掬歡差點尖叫。
「什麼叫咬勁不足?」她低吼,碧綠幽瞳險些噴火。
「火候沒拿檢好,你煮得太爛了。」他非常認真的解釋道。
她仰頭做著深呼吸,十根手指握得緊緊的,深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的掐死他!
她抿緊雙唇,端起托盤。「我再去重煮一次。」
這次她一定要加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湯裡,餿水、鵝毛、洗腳水……等等,讓他只消喝上一口,便拉個三天三夜,趴在茅廁裡出不來!
「不用了,將就一下就可以了。」他毫無預警的輕啄她的唇,在她反應過來前又若無其事的退開,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沈掬歡措手不及,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衝到他面前發難。
「你這是幹什麼?」她怒氣沖沖,對他說話不算話的行為深惡痛絕。
「沒什麼,只是謝謝你罷了。」他無辜的說道。
「你答應過不碰我的!」言而無信的傢伙,下輩子肯定投胎當笨豬!
「我只答應不和你洞房。」他無賴的一笑。
「但是--」
「我說話算話,瞧,你不是還保有你的貞操嗎?」
「你--無恥!」沈掬歡氣得連連顫抖。
「小心一點,可別把蓮子湯打翻了。」或是砸到他頭上,商無題小心翼翼地避了開來。
她只好幸悻然地將托盤放回他面前,轉身走開,她真的受不了再瞧他一眼了!。
「我不想動,你餵我。」他偏偏頭,懶洋洋的說。
沈掬歡頓下腳步,先是愣了愣,接著不敢置信的轉回來面對他。
「你說什麼?」
「我要你餵我。」他大言不慚的重複道。
沈掬歡火冒三丈的沖了回來。
「你--」沒手嗎?她想這麼吼他!但那有什麼用?他老兄就會改變初衷嗎?不,不會,他反而會說出一些令人吐血的理由來解釋他無恥的行為。
「喂就喂,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氣呼呼的嘟囔,端起碟子開始餵他。
商無題冷眼旁觀她變化多端的表情,濃濃的笑意幾乎忍不住漾開。
瞧著她氣到紅撲撲的臉蛋,和高噘的嫣紅小嘴,商無題驀地明白,他已然習慣她的存在。
她和他所認識的女人完全不同,不但有主見、有思想,還勇於表達自己的感覺,他要是傻得放手,那他就不是商無題了。
再嘗一口她親手餵食的蓮子湯,他的心沒來由地甜了起來。
她那嬌小的身體裡究竟藏了多少熱情呢!
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給我。」不過她實在太瘦了,他真懷疑她是否能撐得過這場長期抗戰,「張開嘴巴。」
「干--唔……」他這是在幹什麼呀?她想問,可嘴巴一張開便被他強行塞了好幾顆蓮子,她嗯啊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吞下去,差點沒被嗆死。
「自認手藝如何?」他問。
沈掬歡呆愣地眨眨眼睛。「不錯……」
「那就多吃點。」說完,他又塞了一湯匙進她的嘴巴。
接下來的情況變得有些失控,沈掬歡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要她的嘴巴一張開,商無題便將之塞得滿滿的,很快地,一碗蓮子湯便全灌進她的肚子裡,一滴也不剩。
「你--」她張口結舌,完全不瞭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瞧你吃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我相信這碗蓮子湯真的很不錯。」他輕笑,順手放下碟子。
他在說什麼鬼話?誰吃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了?她根本是沒辦法說不!
不過,此刻她還真覺得有點飽。突然,一個飽嗝衝口而出,她立刻瞠大眼睛摀住嘴巴,臉頰迅速紅了起來。
天哪!她竟當著他的面打嗝--他一定會乘機取笑她一番的!
果然,商無題揚起一道眉,臉上漾著大大的笑容。
沈掬歡瞪著他,心裡羞憤得要死,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
「你笑什麼!」真想一拳打掉他臉上的笑容!
「你說我笑什麼,我便笑什麼。」
「你少無聊了,那又沒什麼!」她氣惱的說。
「是沒什麼。」
「每個人都會這樣,又不是只有我才會!」她亡羊補牢地辯解道。
「的確不是只有你才會。」
「我只是不小心,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我--」她突然又瞪著他,「我幹啥跟你解釋那麼多呀?」
只是打了個不文雅的嗝而已,她幹嘛跟他扯個沒完沒了呢?他真無聊,不過她自己好像更無聊。
商無題再次微笑。
「你這人--算了,不跟你說了!」她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掉頭走開。
「你想去哪裡?」他的聲音從背後追來。
「灶房。」再不去煮飯,他中午就準備餓肚子吧!
「你還不能走。」
「你還想幹嘛?」她可沒多餘的蓮子湯賠他了呵!而且是他自己餵她的,她可沒強迫他。
「既然吃飽喝足了,那就替我磨墨吧!」
「可我--」她忙得要死,哪有時間替他磨什麼鬼墨!
「為難嗎?」商無題冷淡地牽牽嘴角。
「當然不。」沈掬歡咬牙否認,氣得渾身發抖。
氣歸氣,她仍走過去坐著,臭著臉替他磨起墨來。
其實身體上的勞累她都能忍受,只要他不煩她,再怎麼累她都甘之如飴,只是,他偏偏不放過她,把她當成他專屬的小女奴,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替他料理食衣住行外,還得忍受他無時無刻的偷香舉動,害她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更別提心理壓力有多大了。
這跟她當初想像的情況完全不同,她不禁有種上當的感覺。
可老天爺似乎沒瞧見她的委屈,仍舊沒派仙女下凡來解救她,任憑她置身水深火熱中。
她為什麼就那麼倒霉?天底下的閨女多的是,為何就是她雀屏中選,成了京城裡人人艷羨的「寵兒」呢?
她開始懷疑是自己上輩子素行不良,不小心掐斷了他的脖子,這輩子才會讓他欺負。
最後,那頓午膳並不勞她動手,因為她根本就走不出書房。
她忍不住懷疑,或許要她磨墨只是個借口,因為她做的菜實在太難吃了,他才藉故絆住她,不讓她再接近灶房一步。
不過她又猜錯了,因為,那天的晚膳依然是她料理的。
商無題仍舊吃得愁眉苦臉,但還是一句怨言也沒有。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沈掬歡從一個不懂柴米油鹽的大小姐,搖身一變成了商無題的御用女婢!
不僅要料理他的三餐,洗他的衣服,沒事還要陪他讀書寫字,有時還得陪他去晨騎,甚至忍受他的毛手毛腳。
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天,兩人未曾圓房的消息卻像野火一樣在靜王府內蔓延,打破了這難得的平靜。
各種謠言在僕人間流傳著,幾乎每隔一個時辰就有一個新的說法出現,且內容聳動,不過大多指向沈掬歡,認為這是她的錯。
她的錯?
這日早晨,沈掬歡端著托盤走回灶房時,不小心聽到僕人們的對話--
「欸,這個皇上也真是的,什麼人不好挑,偏偏挑個如此潑辣的女子當咱們的王妃,你瞧見她對待爺的方式嗎?真是一點也不尊重。」
「是啊!而且據說他們至今尚未圓房,真是太令人吃驚了。」
「當然囉!王妃那潑辣的性子,王爺見了便倒足胃口,哪來的性致和她圓房。」
「那倒是,憑王爺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沒道理要他低聲下氣的求人。」
「所以王爺連日來淨要她做些粗活,想必是要懲罰她的不識抬舉。」
「絕對是,呵!瞧了真是大快人心。」
「王爺不是一開始就不想結這門親事。你記得成婚前他有多可怕嗎?咱們這座靜王府說是地獄也不為過呢!」
「那倒是,那段時間大伙都不好過,不過想到王爺就要成親了,心就像刀割似的難受呢!」
「原來你也是啊!我還以為你不愛慕王爺呢,瞧你外表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
「別說傻話了,府裡有哪個丫頭不幻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只是沒說出口罷了。」
「那倒是,就怕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別提了。」
「……」
沈掬歡真不敢相信謠言會散播得如此之快,而且一點都不符合事實!
什麼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們當真以為她想當什麼王妃嗎?
她本想衝過去訓斥那兩名僕人一頓,可想到自己根本就不想當什麼女主子,而且即使堵了兩個人的嘴,那剩下來的百餘人只消一人吐一口口水,就能將她活活淹死!
她打消了教訓她們的念頭,只是,她對商無題的厭惡又因為這件事加深了不少。
潑辣?她承認,誰教那個商無題總有辦法惹出她個性中最大的缺陷,而且他動不動就吻她,這像倒足胃口的人該有的表現嗎?
呿!他就是會用那張英俊的臉蛋騙人,而這府裡的女人就該死的這麼好騙,真是笨死了!
滿腹的委屈無處宣洩,正想拿那些盛開的花兒出氣,小夜突然跑了過來,及時拯救了可憐的花兒。
「小姐,王爺要見你!」小夜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他要見我,我就得去讓他見啊?」才在氣他,卻又有人當面提及他的名字,沈掬歡忿忿的轉過身子,俏麗的臉蛋氣得通紅。
小夜被嚇得愣了愣。「你發什麼脾氣啊?小姐。」
「我不去,有事叫他來見我,反正我就是潑辣,再多一項傲慢也沒什麼差別。」沈掬歡冷冷的抬高下巴。
「小姐,我是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啦!不過,恐怕你還是得去見王爺,因為方才有客人上門,王爺要你陪同款待。」小夜說完歎口氣,近來她家小姐的脾氣還挺大的。
「客人?」
「是寧王府的王爺左冷閻,以及他的王妃。」
是名震京城,聲威不輸她丈夫的寧王左冷閻和他的王妃?
怪了!謠傳左冷閻和她丈夫是死對頭,怎會登門拜訪?
不過來者是客,尤其對方的身份尊貴,沈掬歡縱有不甘,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我聽說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有關寧王妃和咱們王爺的,小姐,你要不要聽?」走到-半,小夜露出詭異的笑容。
商無題和寧王妃?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事?
「要說就說吧!」沈掬歡一副不感興趣的口吻,其實心裡好奇得要命。
小夜清咳一聲,「聽說,寧王妃原本是要嫁給咱們王爺的,若不是王爺拒絕皇上的賜婚,寧王也不會陰錯陽差的娶了寧王妃。」
什麼?有這種事?沈掬歡愣了愣。
「而且,咱們王爺還曾為了寧王妃,和寧王在府裡大打出手哩!」小夜大驚小怪的繼續說道。
商無題和寧王打架?沈掬歡這下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據說寧王妃氣質高尚,言談舉止優雅溫柔,王爺很是敬重她。」
敬重?我瞧是愛慕吧!那個下流的採花賊!沈掬歡悻悻然的想著,一點也沒察覺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小姐!小姐!」小夜扯扯她的手,她家小姐又神遊去了。
「什麼事?」沈掬歡沒好氣的瞥了小夜一眼。
「王爺會不會是因為寧王妃的關係才不和你洞房啊?」小夜不怕死的問道。
沈掬歡冒火的瞪了她一眼。「你說反了,是我因為楚易南的關係,才不和他洞房的!」
「什麼?你告訴王爺你和楚公子的事了?」小夜嚇死了,全身直發抖。
「為什麼不說?」沈掬歡冷哼一聲。「既然我不愛他,而他也依戀著別人,還是早點說開得好,免得彼此受傷。」
「可是……難道你不怕王爺一怒之下休了你,把你趕出去?」小夜恐懼不已,她才不想流落街頭,她家小姐做事為什麼都不經大腦,只憑衝動呢?
「我只怕他不那麼做!」沈掬歡氣憤的說。
「□,小姐--」小夜忍不住歎氣,對主子的倔強一點法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