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滿庭 第八章
    一句「是你」出口,那些過去就排山倒海般地洶湧而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婚禮的情景,婚後那些無止境的爭吵、冷戰、痛苦、掙扎……她宛如站在潮水的頂端,任憑海浪一個接著一個將自己打倒,卻無能為力。

    「就是在那次催眠中,你就已經回憶起了過去。」他轉回頭去,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的目光。

    她的思緒有如萬千亂麻,只能抓住本能的知覺,「是的,那一次我就已經想起了全部。想起那個在懸崖邊追我的人就是你。」她不知道自己何以能如此冷靜地訴說,何以沒有崩潰地暈倒,如果可以,她寧願失去所有的意識。

    可是她卻站得筆直,即使內心裡無比憂傷,眼神卻是如此鎮定。在她所有的掩飾都被他看穿以後,她反而不再懼怕任何事,這些日子來的焦慮、惶恐、無助和害怕……全都離她而去,只留下一顆冰冷顫抖的心。

    他開口,聲音沉重得有如來自遠方:「你終於想起了一切……」閉上眼睛,他靜靜地承受著流竄過全身的顫慄。他終於明白了她這些日子的反常是為了什麼,那全是因為他!

    她能感覺到他的痛苦!無言地凝視他,一股濃重的悲哀將她擊中,她看著他輪廓鮮明的臉,如同在夢裡那張隱在黑暗中的臉,道歉的話語脫口而出:「你能原諒我一直對你撒謊嗎?」

    他倏地張大雙眼,眉頭緊鎖,「原諒?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我只希望在那一天我沒有在你背後追你。」他的身體輕微地抖動,因為想起那個恐怖的夜晚,如果那一天他沒有找到她,如果他可以自由地放她離開……

    他盯著她的眼神驀地痛楚無比。

    他的「那一天」引出了她心裡的眼淚,她雙手捂著嘴,開始無聲地哭泣。那一天的記憶同時淹沒了他們兩個,將他們一起捲入了記憶的長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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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馨再也無法忍受她的丈夫,或者說他從來都是讓她無法忍受的。她討厭他,厭惡他,甚至憎恨他。從婚後的第一天起,她就將自己這份憎恨表露得那麼明顯,她向他怒吼,指責他,罵他,鄙視他……她不和他說話,拒絕和他同房,不同他一起出席任何公眾場合……她想盡一切辦法,希望可以盡快結束他們的婚姻。

    可他從來不會屈服,也從來不會妥協。他是個意志強大到讓她害怕的男人,他可以忽略她所有任性的行為,他也可以在她難聽的謾罵聲裡保持冷漠與平靜,甚至笑容!她還討厭他的笑容,為什麼他總是可以那樣溫柔地微笑呢?難道他沒有憤怒沒有痛苦嗎?

    她不瞭解這個男人,也懼怕這個男人。她發現自己大概永遠也無法擺脫掉他,這個認知讓她全身顫慄,精神緊張。

    終於一年以後,她再也無法容忍,再也無法度過讓地神經緊繃的每一天。她知道他是因為愛她,所以娶她,可是他永遠無法明白他的愛在禁錮她,在束縛她,讓她覺得無法呼吸。

    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看來都是重重枷鎖,他越對她好,越是表明她沒有脫困的那一天。

    於是,當他到國外出差的時候,她毅然決定逃家。既然他的態度如此堅決,那麼想要離開他的惟一辦法就是逃走,永遠永遠地逃走!

    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甚至沒有通知志健。她知道志健愛她,可是也知道如果志健來找她,可能會被劉寒俊發現。她不能冒任何風險,只要她可以安靜地逃離,她和志健總有辦法取得聯繫。

    她不敢出國,因為以他的神通廣大,一定可以查出她的航班,找到她的下落。她先往南走,住到那個她大學期間去過的偏僻的度假屋,相信他無法找到。

    然而就在她住進度假屋的第二天,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逃離他身邊的時候,敲門聲卻粉碎了她的幻想。

    一見到是他,她所有的精神立刻崩潰,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不敢置信他居然會這麼快就找到了她。

    「跟我回去。」沒有責備,沒有憤怒,他平靜的表情讓她不寒而慄。

    她再一次害怕著他過於強大的自制力,她拿起一個茶杯朝他扔去,大聲地叫嚷:「不,我不回去,永遠也不。」

    他輕鬆地躲過,神情還是一樣高深莫測,望著她的

    目光一刻也不放鬆,「你有什麼不滿,我們回家再談。」

    「回家?那不是我的家。」她聲音淒厲,「那是你囚禁我的監牢。」

    「當初是你自願住進去的。」他又跨前一步。

    她重重地喘著氣,因為他迫人的氣勢而感到恐懼,他越是面無表情,她就越是害怕。她往牆邊退去,「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放過我?」

    他臉部緊繃,「你嫁給了我,我們是夫妻。」

    「可我不愛你!」她大聲喊著,身體劇烈搖晃,「你明明知道我不愛你,還是堅持要娶我。」

    他臉頰上的肌肉抽動,「我說過,你不愛我那沒有關係。」

    「有關係。」驚懼的眼淚流下,「要一個不愛你,甚至恨你的妻子有什麼用處?」

    他沒有表情的眼裡閃過一絲黯然的光芒,「我想你永遠不會懂。」她永遠不會明白她對他的意義,正如她對他的愛一向都棄如敝屣一樣。可他愛了她這麼多年,他是不會放棄的。

    「我是不懂。」她的語氣忿忿,「不懂為什麼一定要是我,不懂你只是得到我的人卻得不到我的心,你很快樂嗎?」

    他的臉色更加陰沉與執拗,「你並不需要懂,只要你跟我回去。」

    「我不要!」她痛苦地哭泣,淚水瘋狂地洶湧而出,「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讓我痛苦你就這麼高興嗎?」

    「不。」他眼裡閃過奇異的光,「我希望你快樂。」

    「那你為什麼不放了我,讓我離開?那樣我才會快樂!」她的口氣如此熱切。

    「我不能!」他的聲音沉痛而低啞。雙手緊握成拳,他咬牙重複:「我不能。」如果可以放手,他何必忍受這些痛苦?

    她憤慨地瞪視他,「你不能?你就是見不到我快樂,難道我不愛你就有罪嗎?你需要這樣報復我?」

    「我從來不想報復你。」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冷硬,他極力克制著想要爆發的怒火,不,不能傷害她,無論她做了什麼,他都不能傷害她。

    見到依然不為所動,她靠在牆上哭泣,難道每一次她都無法撼動他要她的決心,難道她就要一輩子同他捆綁在一起嗎?不,她不能!昂然抬起頭,她的神情不顧一切,「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跟你回去,除非你把我永遠綁起來,否則我會一直逃,一直逃到再也不會看見你為止。」

    「你以為我不敢?」他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的反應,「我說過永遠都不會放棄你。」他的目光驀地晶亮如寶石,犀利地掃過她的臉。

    她劇烈顫慄,驚恐地看著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不,不,她絕對不能讓他如願以償。這可能是她惟一可以逃離他的機會……

    他的眼裡閃爍著巨大的決心,在他娶她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今生都不會放棄她。她不瞭解他,不愛他,那都無所謂,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他會盡他最大的努力給予她全世界最好的生活,但是她如果想逃離,那只能是不可能!因為誓言是不能被違背的。

    邁著自信的步伐,他一步步靠近她。

    雨馨忽然抄起了右手邊桌子上的水果刀,忽略過心臟的陣陣痙攣,她的思想已經停頓,無法思考。雙手不穩地握著那把鋒利的小刀,指著他的胸口,「你不要過來。不然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他先是錯愕地停了下來,接著又向她堅定地走去,「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把它刺向我。」

    「停止,你快停止。」她叫得尖銳而刺耳,雙手不住抖動,因為他的靠近而覺得恐慌、無助與脆弱。

    「跟我回去。」他的聲音如岩石般堅硬,手伸向她。

    「不……」她的眼前飄過一片驚慌的紅霧,在他的手碰到她身體時,驚恐地尖叫一聲,刀毫不留情地刺了過去……

    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咬住牙,單手揮開她的刀,身體不穩地斜向一邊,扶住桌子才勉強站住。

    「匡當」一聲,她扔開了那把染血的刀,湖癬麻痺地呆站在原地,無法置信地看著怵目驚心的鮮血從他的手臂裡湧出,染紅了他白色的襯衫,也染紅了她不住抽搐的心。

    天哪,她幹了什麼?

    他用手壓住傷口,看著鮮血汩汩流出,臉色蒼白如紙。

    她驚恐地啜泣一聲,心裡被害怕的恐慌整個攫住,悔恨立即如奔騰的波濤滾滾而來,她撲向他,眼淚成串地落在他的襯衫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是不是有意的,此刻只有巨大的痛楚迴盪在她全身上下。

    「沒事。」他的聲音軟弱裡有著鎮定,瞥一眼她那比他還蒼白的臉色,他安慰她,「我沒事。」

    「沒事?」她目光苦澀地看著他,「你還說沒事,都流了這麼多血。」她想伸手幫助他按住傷口,卻又怕再次傷了他,一時間完全驚慌失措。

    「有沒有醫藥箱?」他目光冷靜地看著她。

    「醫藥箱?」她眼神渙散。

    「對。」他痛得再度咬牙,整個手臂都在疼痛中一

    點點麻木。

    她像蹙然恢復心神般衝進了廁所,這樣的度假屋裡應該有醫藥箱,一定有……老天爺,求你一定要讓我找到!她慌忙四顧,終於發出輕鬆的啜泣聲。

    她不敢有任何遲疑,一把拎起放在洗臉架旁邊的醫藥箱,趕緊飛快地衝出。

    他已經坐在桌邊,撕開了傷口邊的襯衫。雨馨閉一閉眼,穩定住自己的情緒,現在她得先給他止血,其它的,其它的以後再說……

    「你別動,讓我來。」她偽裝的鎮定中還是帶著顫聲。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她眼裡閃爍著的擔憂和關切是為了他嗎?

    傷口很深,四周已經有血塊凝結,可是血依然沒有被止住。她全身恐懼地輕顫,小心地替他清洗傷口,眼淚不斷地掉落。

    他咬牙忍耐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掉轉視線看著她的臉,晶瑩的淚珠掛在她眼角,那淒楚的神情讓他無法恨她。

    「我看你或者要去醫院。」她纏緊繃帶,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幫他止住血,「傷口……太深了……」悔恨的啜泣再度溢出她的口,她看向他血紅的眼。

    看著她雙手不住地顫抖,他歎息一聲,「放心吧,這點傷不會有事。」他居然還在安慰她。

    她不相信地搖頭,覺得他的傷很嚴重很嚴重,而這都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望著他低下頭注視著自己傷口的樣子,她痛苦地閉上眼。

    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如電影畫面般掠過眼前,一股巨大的涼意從背脊升起,天哪,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他永遠不會再原諒她,也永遠不會再放過她……

    她悲傷地睜開眼,看見他正低著頭再次纏上一層紗布。

    一陣陰冷的風從她背後吹來,她轉頭發現大門敞開著。一個瘋狂的念頭忽然竄上她慌張的心,沒有多想,她本能地轉身朝門外奔去。

    逃開他身邊,逃開他必然的怒氣,也逃開他的溫柔,逃開他眼裡她不願意看到的光芒……她做了這樣不可饒恕的事,他卻依然用一貫沉著冷靜的目光看著她,好像她是他摯愛的妻子那樣凝視。就是他這樣的眼光把她逼到瘋狂的!為什麼他就是不願意放過她呢?

    她不要他的溫柔,也不要他的愛情,她不要……瘋狂地在崎嶇、陡峭的懸崖上奔跑,她已經沒有任何思考能力,全部的思緒都只匯合成一個字:逃!逃離他的身邊,永永遠遠逃離那些禁錮住她心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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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馨全身顫慄地抬眼凝視著他,在他的眼裡看見和自己相同的回憶光芒。難道說他也在回憶那個可怕的夜晚嗎?回憶起她是怎樣無情地刺傷他,又怎樣無情地想要逃走?她的眼裡漸漸湧現出巨大的悲哀,她忽然雙腿不穩,癱倒在一邊的沙發裡。

    雙手掩住眼睛,她開始痛苦地哭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刺下那一刀……」這些天,這個記憶一直如毒蛇般啃咬著她的心,讓她無法安寧。她的心臟緊縮,哭得更加大聲,「不,我是有意的。我是有意要刺那一刀,我不知道我居然是這樣殘忍的女人……」從恢復記憶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停反覆地問自己,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想刺他那一刀。答案居然是肯定的。她難以承受這樣的自己,也難以承受這樣的過去。

    見到她如此痛苦,他內心的折磨彷彿都顯得不再那麼重要。他向她走去,如往常一樣想要把她摟在懷裡,

    抹去她的眼淚,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可是,他的雙腿卻有如千斤重般,無法前進,他眉宇緊鎖,神情專注,卻無法伸手給予她一星半點的安慰。

    他們之間彷彿永遠是這樣,他想給予她的一切愛和溫柔,都不是她所需要的。悲哀閃過他堅定的眼眸,他定定凝視著她。

    她哭聲淒慘,彷彿想要哭盡心裡全部的痛苦與壓抑,「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不告訴我我原來有多壞?」

    他眼裡流露出悲傷的神情,使得他隱在黑暗中的臉更加的蕭瑟與落寞,「你並不壞。」

    「我壞!」她激烈地嚷著,「我就是壞。明明知道你愛我,我卻不斷地跟你吵架,跟你找麻煩,只因為我想早點離開你。我一點也不顧忌你的心情,每次都只想用話傷害你,讓你痛苦……」

    她的哭聲讓他心碎,可是他任由她繼續發洩。

    「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愛……」這些天她不斷地問她自己,過去她怎麼可以做得那麼絕情與殘忍,「全部都是我的錯,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你根本不需要把我找到,不需要那麼關心我……」

    「不,錯在我。」他終於開口,低沉、哀傷,但是堅定,「是我想要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他回顧過去,不能夠讓她把錯誤都背負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為什麼過去我們每次爭吵我都一言不發嗎?因為我知道你說的每句話都是對的,我自私地只考慮到自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我對你好,你總有一天會被我感動。」

    他的話讓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見了他眼裡的哀傷。她緩緩搖頭,「你總是這樣好,這麼為我著想。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錯,是我先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承諾……」

    他舉手打斷她的話:「讓我把話說完。」

    她淚眼模糊地點頭。

    「如果不是我,你應該會擁有幸福的人生,愛你的父母,疼帶的男友,將來還會有一個快樂的家庭。可是我卻攪亂了你的生活,用一個過去的誓言想要捆綁住你的一生一世,你刺我那一刀,是我該受的!沒有人可以妄圖改變另一個人的生活,強求的結果只能是痛苦。」

    他露出苦澀的笑容,眼角的皺紋加深,「你掉下懸崖的一-那,我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如果你死了,我想我也會跟著死去。可是你沒有死,但卻失去了記憶。我以為這是老天給我一次贖罪的計劃,讓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我以為你只要擁有我的愛,依然可以恢復往日的笑容。」

    他神情嚴肅地看著她,冷靜地解剖自己的心,「你表現得對我那樣的信任,絲毫也不懷疑我說的每句話。每當你用那麼清澈又純真的眼神看著我,我就會感到巨大的悔恨。可是我又無法告訴你真相。因為像那樣擁抱你,是我一直衷心所盼。我欺騙自己,也欺騙你,以為我們可以那樣生活到永久。」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加仔細與哀傷,「可你一天天憔悴、枯萎,沒有了活力。我知道,我應該幫助你找回失去的記憶,而不是讓你遺忘。愛情應該不是佔有,而是付出。可我卻一直不懂!」他的眼神落到她身後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剛毅的臉頰緊繃著。

    她在他娓娓訴說裡漸漸平靜,緩緩地搖頭,「不,不全怪你。」既然想起了全部,她也很明白消己的過去,「是我先背棄了我們之間的愛情,是我後來愛上了別人,你只是想要回你自己的權利,你只是想要我履行我曾經的誓言,可是我卻任性地背叛了你……」

    他的目光回到她臉上,認真地梭巡著,「雨馨,你變了。」

    她綻放苦澀的笑容,「我想是成熟了。」

    他的神色暗淡,「你失憶的那一段時間,我拚命地寵你,是想彌補我的罪,可我不知道怎樣對你是最好的決定。我居然還以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愛你。」他嘴角的笑容帶著濃重的自嘲。

    她淒慘地微笑,「我很感激那段失去記憶的時間,讓我可以真的認識你,也認識我自己。當我想起過去,我才可以認真地審視它,看清我自己的缺點。」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凝視她許久,他克制著內心深處的震盪,-啞著聲音問。

    她低下頭。打算怎麼辦?如果她知道,就不會假裝還沒有恢復記憶。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其實他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曾經對自己發誓,只要你恢復了記憶,我就任由你選擇去留。」心裡竄過一陣巨大的刺痛,「我不能再捆綁住你。」說出這些話,比他想像中還要痛苦,可是他又必須這樣做。

    她眼神清幽地落在他臉上,心臟不自然地悸動著,卻開不了口說出一個字。

    「我會給你時間思考,絕對不會影響你的決定。」眉宇間滿是陰影,他的目光卻閃爍著精光,「你作出的任何決定,我都會接受。」

    他那具有穿透力的注視彷彿帶有魔力般讓她無法動彈,她只能帶著巨大的憂傷回望著他,那眼神望進他的靈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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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馨手裡拿著那本突然出現在她床頭的日記本,那本她早已想起,卻從來不想尋找的日記本。她緊握著它,卻絲毫也沒有打開的意思。她只是想起他們曾經為這本日記有過的爭執,想起他當時的反應。那麼說是他藏起了這本日記?那麼說他和父母串通好了欺騙她?

    可她不怪他們,也無法責備他們。甚至要感謝他們欺騙了她,如果她早就看到這本並不連貫的日記,她怎麼可能擁有這一段如此快樂的時光呢?

    她是沒有記日記的習慣,可她會喜歡把生活中值得紀念的事用隨筆的形式記錄下來,以便於日後的回憶。

    她將日記扔在藏書室的桌子上,意興闌珊地抱著膝蓋。

    寒俊回到家後,去敲她藏書室的門,久久得不到答覆後,他打開房門,卻看見那本被她扔下的日記。

    他的下頜堅毅地繃緊,下樓去尋找她的人影。

    他在花房裡找到她,天氣已經轉涼,深秋的空氣裡帶著濕意,也透著寒氣。

    她只著單衣,夜風中的身影不勝柔弱。

    「雨馨,進屋去吧。」他醇厚的聲音閃過她的耳。

    她緩緩回頭,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容,「好。」

    他看著她彷彿被風一吹就會消失的笑靨,走到她身邊,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

    無言地拉緊衣襟,她全身竄過寒慄,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外套上有他的氣味。

    他們並肩走著,誰也沒有試圖開口說話,也沒有人談起那本日記。

    距離他們那一次對話,已經過去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裡,他們沒有人再碰觸過那個話題。他如往常般上下班,她也如往常般在家裡閒蕩。

    夜晚,他們一起躺在床上,兩個人都經常失眠到天亮,可還是沒有人願意打破那份窒息的沉默。

    走到門廊前,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漸漸消失,在黑暗降臨大地的前一秒,她轉過頭去,看著他的眼睛說:「明天我要去見他。」

    不用她做任何說明,他知道她所說的「他」是誰。他的眼睜閃了閃讕角的肌肉緊繃,短促地點頭,「那很好。」

    「我見過他。」在他轉身後,她忽然叫住他,「在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裡。」

    猝然回頭,他的目光銳利,「你見過他?」嘴角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還以為她在失憶的時候是信任他的,可原來……

    他受傷的表情絞痛了她的心,深吸口氣,他的眼神讓她不安,她語氣急切:「我沒有告訴你,是不想讓你煩惱。」

    「真是體貼。」他冷諷的聲音讓她瑟縮,也驟然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欠他一個解釋,所以必須去見他。」她呢喃低語,不願意看他眼裡諷刺的光芒。

    「我明白。」他的聲音深沉,眼神卻深刻地落在她逃避的表情上。他盯視了她幾秒鐘,忽然轉身往門裡走去。

    「寒俊……」她猛地抬頭掃到他壓抑的神情,渾身一顫,「你……」咬住牙,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有些事她怎麼都理不出頭緒,可是他的眼裡有著讓她心痛的眼神。

    「進去吧。」他的口氣卻明顯冷淡,微微側過身,並沒有回頭。

    輕歎口氣,看著他前進的背影,她的情緒比剛才更加落寞和沉重。她曾經想過要與他再好好談一次,千言萬語她都想告訴他,可是此刻,看著他孤獨的背影,她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天色已經完全墨黑,烏雲滿佈的天空又不見一顆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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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窗前,劉寒俊燃起一根煙,煙霧緩緩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他的臉。

    窗外還在下著雨,秋天慣有的雨,水霧蒸騰在窗玻璃上,一樣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不能煩躁,可心情卻出奇地糟糕。他已經決定任由她去選擇,那麼他就必須遵守承諾。

    現在,她只不過是開始自己選擇而已。

    熄滅了煙蒂,他在空曠的辦公室裡踱步。

    選擇?他從來不是她的選擇。苦笑著搖頭,他簡直想要奚落他自己。

    為什麼這麼在乎?又為什麼如此放不開?

    他的思緒回到了她18歲生日的那一天,在他們家的長廊下,他第一次親吻了她。

    當時,她抱著他的脖子,對他說:「寒俊哥哥,你知道嗎?我喜欺你,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喜歡你……」

    ,當時他激動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他一再抱緊她給她承諾,答應要一生一世讓她幸福。

    而後,她去上了大學,他為了不影響她的學業,總是盡量減少見面的時間。他不想逼她太緊,因為她是如此愛好自由的女孩。可是到最後,她卻告訴他,她不再愛他,而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

    因為那個男人比他更關心她,更加對她好,對她溫柔!她原來不想要自由,而想要一個溫柔體貼的愛人,為什麼以前他不懂呢?

    他想實現自己的承諾,想要一生一世給她愛和幸福……他也想要懲罰她,懲罰她背棄了他的愛,背叛了他的信任!所以,他什麼也不顧,什麼也不管,一心只想要得到她。他忘了愛情是多麼不可理喻,也忘了感情需要雙方的付出。她不再愛他,所以他永遠無法使她幸福。

    奇妙的是,從相識、追求、背叛、結婚到她失憶,他們最幸福的時光卻是在她失去一切記憶時。而他懷念--不,是渴望那個時期裡巧笑倩兮的她,那個有些脆弱卻更加堅強的她。

    他們婚後的那一天,如今想來根本就是一場可怕的夢魘,他疑惑自己當初如何可以挨過每一天,沒有愛的生活,他怎麼曾經以為那會幸福呢?

    才點起一隻煙,他望見了煙灰缸裡那許多袖到一半的煙頭,煩躁的他又再度熄滅了它。

    在她失憶的日子裡,每一天都像是在天堂,甚至在她為了那些失去的記憶苦苦掙扎與煩惱的時,她都是那樣信任他,依賴他,倚靠他……

    他要如何忍受沒有她的日子?如何可以接受她將選擇另一個男人的事實?此刻,她就在見他吧?她會對他說些什麼呢?告訴她,她其實一直深愛著的都是那個男人嗎?

    他痛苦地皺起雙眉。他或者可以……捏彎了整包煙,他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因為他必須實現他的諾言,既然過去他曾經有過錯,未來他就不能再干涉她的人生。

    說不定她的選擇會給他驚喜?

    為什麼不呢?在這段時間,他們不是很恩愛嗎?

    再一次露出自嘲的笑容,什麼時候起他也變得會自欺欺人起來?她會對他好是因為她以為她愛他,以為他是她心愛的丈夫,而不是因為他是劉寒俊而愛他。她愛上的是丈夫的「頭銜」,而不是他這個人。

    如果他夠理智,就應該清醒地看透。但他不夠理智,他甚至曾經幻想他們可以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

    站在窗前,他發現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可天空的陰霾卻久久不散。

    這球次,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他會尊重她的感受。接受她的選擇。

    一轉身,再也無心辦公,他決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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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的,劉寒俊就看見雨馨上了一輛出租車。打著方向盤,他知道他應該逕自往前開,開上自家的車道,但手卻有著自由意志般換檔跟上了她的車。

    她是要去找張志健,昨天她告訴了他。

    她畢竟是善良的女孩,即使婚後她有過無理取鬧的日子,他還是知道那並不是她的本性。那是為了擺脫他而刻意的偽裝,這讓他更想得到她的真心。

    昨天,她會告訴他,是因為她尊重他們的婚姻。但他寧願自己不曾知道,這樣他就不會想要一探究竟。

    她的坦白更顯得他的可鄙。如果他真如他自己所說的完全交給她來決定,他就不會像這樣跟蹤她。

    他無法辦到,尤其是知道她正要去見另一個男人--她愛的那個男人。

    雨馨的車停在一間名叫「藍雅」的餐廳前,她剛一下車,一個等在門口的年輕人就立刻衝上前來將她一把摟住,熱切的程度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有多麼愛她。

    寒俊停下自己的車,默默凝視著他們擁抱的身影,心裡有一根弦倏地繃斷。雨馨似乎在哭,而那個男人在她耳邊說著焦急的話語,然後他們一同走了進去。

    胸口不自然地緊縮,他握緊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呆呆地看著他們消失的入口許久,他猛地發動汽車,迅速離開這個讓他憤怒也讓他莫可奈何的地方。

    他將要失去她了,他知道。

    其實在她大學畢業時,告訴他她已經另有所愛的時刻起,他就已經永遠地失去她了,為什麼他就是看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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