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個月過去,春天過去,已經到了初夏,也到了《海的女兒》公演的時候。
雖然一開始在選角問題上出現了些麻煩,但是帝威多得是多才多藝的學生,很快他們就選定了兩個二年級女生和一個三年級男生來出演主要演員。這個三年級的男生更是迷倒一群女孩,曾經參加過一些電視演出的星澤楓,不知何故,他退出了演藝圈而來到「帝威」上學。本來他是絕對不會出演這部舞台劇的,但後來據說是殷亞倫親自去請他才讓他勉為其難地前來參加。
但不管中間的過程多曲折,現在也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
公演那一天,劇場裡早早就坐滿了興趣十足的觀眾,後台裡全是忙著化妝和換戲服的演員,舞台上方,蔣凱傑正在對燈光做最後的檢查,劇場裡,來來去去穿梭著戲劇社的團員,處處都熱鬧非凡,人聲鼎沸。
後台旁邊的休息室裡,音樂社新組建的樂隊也在做最後的試音、調音、檢查樂器,他們要在開場前半個小時先到台下坐好,醞釀一下情緒。
彩櫻滿頭大汗,萬分緊張。她並不會任何樂器,也根本不是指揮(他們邀請了一位著名的指揮家),她的工作就是搞好大家的後勤,保證一切都能順利、圓滿,不出任何差錯。
所以她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巨大,似乎任何一個細小的失誤都可能是她引起的。景然拉著虞華走了進來,她們雖然也會彈鋼琴,但只是小時候學過幾年,並不精通,所以也沒有人選樂隊。樂得清閒的兩人,準備來幫彩櫻的忙。
「都準備好了?」看著大家整裝待發的樣子,聽著耳邊偶爾響起的一兩聲悅耳音樂,景然笑容可掬。
夏彩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心緒不寧,老是覺得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什麼時候你也多愁善感起來了?所以說女人千萬不能戀愛,你看你現在幾乎就跟景然一樣了。」
「虞華!」景然敲一下她的頭,「你是嫉妒我們了吧?你沒有人要可不是我們的錯。」
「周景然,我很羨慕你嗎?那麼早就被個老男人套得死死的,你居然還好意思來跟我炫耀……」
因為她們的打鬧,彩櫻的心情略微放鬆,她伸出手勾住她們兩個的脖子,「好了,你們!不准再鬧了,該到時間出場了。」
「樂隊是在舞台右下方吧?凱芸的演奏真是棒極了,特別是最後當人魚公主想要去刺殺王子時,她居然選擇了《命運》來配樂,簡直驚心動魄。演員們也很棒,那個星澤楓是哪裡找來的?以前我都不知道『帝威』有比殷亞倫更帥的男人……」虞華記得自己第一次看他們綵排時,那驚為天人的感覺。
「他是很帥,不過沒有凱傑帥。」彩櫻微微一笑。
虞華和景然都做出嘔吐狀。
「叫上凱芸,我們一起走吧。」彩櫻瞪了她們一眼,回頭尋找凱芸,她剛才還看見她穿著演出服站在大提琴手身邊。
「凱芸呢?」她心裡突然一陣莫名震盪,恐怖的情緒驀地把她整個攫住,她在人流裡穿梭,「你們看見蔣凱芸了嗎?」
一個逐漸成型的念頭倏地掠過腦海,這些天裡她那些奇怪的表情,那種對什麼事都不在乎的淡然,卻又對鋼琴無比的執著……她拉住一名音樂社的團員,「有看見蔣凱芸嗎?」聲音不禁不住不住顫抖。
「彩櫻,你怎麼了?」看著她在發抖,虞華趕緊摟住她,「她大概是去洗手間了吧?我們去找找。」她拉著景然去洗手間。
「不,不是的……」她默默搖頭,她知道凱芸不是去了洗手間,她身體裡陣陣發冷,冷得她牙齒打顫,雙手抱住兩邊手臂。
「怎麼回事?」蕭徹走了進來,「我看見凱芸向校門外走去,我叫她,她也不理我……」他話還沒說完,彩櫻就衝了出去。
「彩櫻!」蕭徹趕了上去,「你去哪裡?公演快開始了……」
「我去找凱芸,你去跟凱傑說,說我去找她了……」她腦海裡已經沒有了其他任何念頭,只想把她找回來,必須把她找回來。不然,不然……她想不下去了,一想到那個可能性她就覺得失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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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芸穿著白色的薄紗演出服向校外走去,這件禮服是跟人魚公主最後消失在空氣中時穿的一樣的禮服,是她堅持要做兩套。她喜歡這件如霧如煙和人物的命運如此相似的衣服。
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現在她只是實施那最後一步而已。不管心裡有多痛,這都是本來就安排好了的,注定了的……
她淡淡微笑,現在他們亂作一團了吧?現在他們的戲劇又該如何演下去?
「凱芸!」在她走出學校那扇巨大的鏤花鐵門時,她聽見一個最想要聽見的聲音。
她猝然回頭,神情變得嚴厲而憤怒,彷彿一個莊嚴的復仇女神。
彩櫻被她那巨大的氣勢給震撼住了,一時間竟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如果你是要來叫我回去,那麼我告訴你,那根本就不可能!」她的神態倨傲,嘴角含著嘲諷的笑容。
那表情讓彩櫻全身一震,她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向凱芸走去,「你不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因為你還沒有完成你的任務。」
「我的任務?」她瘋狂地笑著,「我的任務就是讓你和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懲罰?」彩櫻剎那間恍然,「你以為你現在一走了之就是對我們的懲罰?你要知道這齣戲不是我和凱傑的,是凝聚了這麼多人的心血……」
「我不管。」她任性地低喊,「我只知道你們兩個背叛了我,還假惺惺地要我參加這次演出。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意圖嗎?你們兩個平日裡的眉來眼去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咬牙,「你們藉著這齣戲希望我能像人魚公主一樣,做出犧牲,成全你們的真愛。你們都不曾想到過人魚公主的痛苦,她就是因為太善良,沒有殺掉王子才會變成泡沫的。你們也希望我那樣!可是你們錯了,我才沒有那麼笨,我會消失,但不是以你們以為的方式,我要懲罰完你們的背叛才走。」
彩櫻的胸口好痛,她不斷搖頭,「你誤會了,我們根本沒有要你消失的意思。我們的確希望你能夠明白,明白我們是因為相愛而在一起,我們不是有心要背叛你,我們是希望你能夠自己想通……」
「好讓你們兩個逍遙自在?我為什麼要想通?」她厲聲打斷她的話,「夏彩櫻,我沒想到你居然這樣有心機,你一步步搶走我最愛的哥哥,一步步讓他離我遠去。你現在又慫恿他跟你合夥來演這麼一齣戲羞辱我,讓我看清楚我在他心目中是那個從來不曾存在過的人魚公主,你太狠了……」
彩櫻不住搖頭,痛苦地意識到他們做錯了。她和凱傑都錯了,他們還是沒有考慮到凱芸的感受!
「所以我拚命練習,讓我成為你們最好的選擇,讓你們不考慮其他人選。我讓你們把鋼琴曲作為主要的配樂,我讓你們的演出依賴我的音樂……」她露出淒涼的得意表情,「我那樣壓抑自己,強迫自己,就是為了這一天。我要它不成功,我要這齣戲不成功!」她全身彷彿燃燒著火焰般,邊後退邊大聲喊著。
「我要你和他在所有帝威人的面前,在所有達官顯要面前出醜!」凱芸的神情從來沒有這樣凶狠過,她的雙眼裡也燃燒著仇恨,「這是你們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你們傷害我的代價,是你們相愛的代價……」
「不,凱芸!」彩櫻淒厲地高喊,向她奔去,「我們的確有錯,我們的確應該受到懲罰。但不是因為我和凱傑相愛,我和他的愛情是美好的、是珍貴的!我從來不會後悔,但我們傷害了你,我們把你傷得那樣深,我們居然還想要救你,還自以為聰明地以為可以幫助你走出對凱傑的愛……我們是在逃避責任,逃避我們傷害你的責任……」她哭著落下眼淚,想要去拉凱芸的手。
凱芸繼續後退,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居然還敢說你們的愛情是美好的?」她面容扭曲,看起來異常可怕,「你從我手裡把他奪走,你奪走了他……」她的瞳孔開始緊縮,不斷呢喃著:「是你,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是你奪走了他……」
凱芸那瘋狂的樣子讓彩櫻害怕,她伸出手去拉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拉住她,「跟我回去,凱芸。不論你有什麼怨恨,有什麼委屈,你都跟我回去。這齣戲是獻給你的,你不知道凱傑在最後會有一段單獨發言,你不知道他排演這齣戲的目的,不管效果如何,不管我們是否做錯了。他都是為了你,真的為了你呀……」
「你不要繼續假惺惺!」她再一次打開她的手,「什麼為了我排演?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們所謂的愛情,你們就是要我犧牲,憑什麼是我犧牲,而不是你們?」她繼續後退,「要我回去?那根本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蔣凱芸開始哈哈大笑,笑聲淒厲而哀絕,她一個轉身就往街上奔去。
彩櫻的心裡迴盪著她那可怕的笑聲,還有她飛奔人車陣的可怕畫面,她來不及思考就跟著她跑進了車流之中,追隨著那抹白色的身影……
一輛出租車向凱芸急駛而來,眼看著她無法躲閃——
彩櫻撲了上去,她用力推開了凱芸,下一瞬間,她就被命運拋到了車輪下面,頓時血流滿地……
凱芸呆呆地看著一股嫣紅從她身體裡噴出,看著它們染滿柏油路面,她的靈魂飄離了她的身體,她聽見自己絕望的哭喊聲——
「彩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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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凱傑一點也不知道凱芸的離開,更不知道彩櫻去追她。他從舞台上的窄小信道裡爬下,確保了一切佈景和燈光都無任何問題。忽然,他穩定的心臟驀地停止了跳動,窒息的壓抑讓他差點摔倒在地。
巨大的恐懼在那一刻以無法控制的速度從他心底升起,頃刻間將他完全籠罩。這是種什麼感覺?是心在瞬間被掏空的痛楚!他加快腳步,一時間慌亂地只想見到彩櫻。
「凱傑,我正到處找你。」蕭徹叫住了他。
他倏地止步、回頭,聽出了他語氣裡的慎重,表情銳利地看著他,眉宇間無法掩飾他的激動,「出什麼事了嗎?」
「凱芸一個人往校外走去,彩櫻去追她了。」
他的胸口彷彿被人猛地捶了一拳,那股恐懼再次以壓倒一切的氣勢向他洶湧而來,他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沒有任何停留,他扔下了手裡的劇本,轉身就往外跑。
「凱傑,你去哪裡?我找不到凱芸和彩櫻,你又要去哪裡……」景雯追了出來,一臉茫然。
「可能出事了。」蕭徹依舊保持著他一貫的面無表情。
「出事?會出什麼事?蕭徹你給我說清楚。」四處尋找凱芸未果的景然和虞華來到他們身邊,「我看見蔣凱傑發瘋一樣地衝了出去,這個時候他還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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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門前的馬路上交通已經癱瘓,警車尖銳的嗚叫伴著救護車急切的聲音一同趕到了現場。
彩櫻被抬了起來,她早巳面無血色,眼瞼也早已蓋住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了可怕的死亡陰影,她渾身染滿鮮血,身體像個破敗的娃娃般任人擺佈。
凱芸依舊站在那個地方,依舊大睜著眼睛,直直地盯著發生在她眼前的一切。有人走到她面前,指著她手肘處破損的傷口,她跌倒在地時留下的傷口,那裡也正往下滴著血。
那人正對著她說著什麼,她無從知道,也無法明白。她的耳裡聽到了太多的聲音,可眼裡卻只看見那雙眼緊閉的蒼白女孩。
那是彩櫻嗎?為什麼他們要把她抬上擔架?為什麼他們要給她罩上氧氣罩?為什麼她不睜開眼睛看著她?
她向前一步,又一步,她想要接近彩櫻,想要撫上她的臉,想要叫她醒來……為什麼她就是走不過去?為什麼她距離彩櫻那麼遙遠?
凱傑跑到了門口,他也看見了喧鬧的人群。馬路的正中央圍著許多人,他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見耳邊不斷的喧嘩聲、惋惜聲和驚詫聲……
出事了!他知道出事了。他推開人群,用力地擠了進去……
接著他看見了她,看見躺在擔架上毫無生氣的她。他繼續往前,推開所有人往前。
「小伙子你不能過去……」有人上來阻擋他,「你認識她嗎?喂,跟你說了你不能過去……」
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想要去碰觸她的臉卻被一邊的人一手揮開,他們把她推進了車裡,他再也看不見那張時常帶著狡黠笑容的臉,再也看不見此刻她沒有血色的臉……他也不曾注意到走到她身邊的凱芸。
「她是為了救我,她是為了救我才被車撞到……」
「你們認識她嗎?」一位警察模樣的男子奇怪地望著他們。
蔣凱傑握緊雙拳,用力點頭。
救護車的車門突然關上,他們兩個同時轉頭。這個時候,凱芸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的身體顫抖得有如風中的殘葉,她心底的巨大恐懼再也無處隱藏,一瞬間全部爆發……
警察來拉她的手,可她突然開始攻擊他們,吵著要去追那已經開遠的救護車,「彩櫻,我要去追彩櫻。你們為什麼把她帶走,你們要把她帶到哪裡去?」她拚命掙扎,不讓任何人抓住她的手,淚水如雨般不住落下。
「她去了醫院!」警察也無可奈何地大喊,「我們是要救她,小姐,請你冷靜一下,我們還需要你對這次車禍做個口供……」
「車禍,她出了車禍?」凱傑雙眼裡露出如受傷野獸般的神情,呆滯地呢喃自語。
「哥,哥,全是我的錯,我和她吵架,我罵她,我說我恨她……她還救我,她還救我……」凱芸忽然發現了蔣凱傑,向他撲了過去,抱住他痛哭。
他深灰色的眼裡流動著晶瑩的光華,他拉下她的手,目光凶狠地看著她。
凱芸害怕了,後退著,她抱緊自己,淚水依舊氾濫著。她不再看凱傑,他的目光讓她不敢直視,低著頭,她忽然說:「我要去找彩櫻,她在哪裡?我要去找彩櫻……」
「你不能去找她。」她聽見凱傑冰冷的聲音傳來,彷彿來自地獄般沒有溫度,「你得去演出,演出就要開始了。」
她驚訝地抬頭,淚水凝聚在眼眶,「你要我去演出?」她渾身顫抖著,「我現在怎麼去演出?」
他突然大步向她走來,一把攫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你得給我去演出!為了彩櫻,你也要去演出!你聽清楚了沒有?」
看著他如野獸般恐怖的面容,她神態茫然,「為了彩櫻我也要去演出?」
「你必須去,她是為了要你演出才來追你的,所以你必須去。」
她不住抽搐,突然間清醒地看著他,「我必須去?」
他推開了她,走向警察,「她在哪家醫院?請你們送我去,立刻送我去。」
「這個……」
蔣凱傑走向警車,逕直打開門,「我要現在就去。」
凱芸轉身朝校園走去,這個時候從裡面跑出了無數的人,虞華、景然、景雯、宋皓、亞倫、蕭徹、星澤楓和其他全體演員還有樂隊的成員,甚至整個帝威的學生……
「小姐,你必須跟我們回去錄口供……」警察沒有能拉住她,人群已經把他們分開。
那一場演出轟動了全校。
人魚公主是為了要讓至愛快樂才決定放棄;人魚公主是因為知道他們是真心相愛,所以才放棄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人魚公主會消失於空氣中不是因為無奈,而是因為她相信他們會幸福……
凱芸流著淚水盡全部的生命力演奏著,她終於明白了彩櫻和凱傑的感情,也終於明白了她應該選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