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懶洋洋 第七章
    半個月後。

    「小姐,小姐--」

    踏樓梯的聲音又響又急,一名丫鬟神情興奮地衝到門口,讓屋子裡的紅衣婢女吃驚地抬起頭,朝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噓!輕點,小姐正睡著呢!」

    丫鬟聞言,拉著腦袋朝裡望,見自家小姐側身躺在床上,臉蛋朝裡,看上去睡得正熟,不覺嘟嘟嚷嚷。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睡啊?」

    「小姐這些天晚上睡得不安穩,白天補個眠也沒什麼大不了。」

    紅衣婢女理所當然地說,即使她對小姐這段日子一睡就是一整天的異常表現,也感到很納悶。

    「小月?」卓葶被說話聲吵醒,翻了個身,見是大廳裡端茶送水的丫鬟,不禁覺得奇怪。「你找我有事?」

    小月見她醒了,立刻笑臉盈盈。

    「有人托我把這個交給小姐。」走進廂房的同時,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非常漂亮的信封。

    信?卓葶狐疑地坐起身子,來苗疆這段日子收過好些禮物,其中值錢的不少,信還是頭一回。

    「是誰送來的?」

    接過信封,見上面雖有火漆封印卻沒落款,她微微一愣。

    「奴婢也不知道,是個僕從模樣的人送來的,他說小姐一看就明白。」小月一邊說,一邊盯著卓葶瞧。

    聽小月這麼說,卓葶立刻被勾起好奇心,挑開信口一看,臉蛋頓時紅起。「你們都出去。」她咳了聲,不自然地說。

    兩名丫鬟相互看了看,隱約覺得小姐的反應好奇怪,但還是乖乖一前一後退了出去。

    屋子裡沒了人,卓葶又臉紅心跳地取出信箋,反覆看了幾遍,而後一抿唇,下定決心似的下床梳洗一番,打開房門,問站在一旁的紅衣婢女。

    「翡翠,我昨天穿的那件披風呢,怎麼沒瞧見?」

    翡翠偷瞄一眼卓葶袖口露出的信箋,答道:「披風容易積灰,奴婢早上拿出去洗了,晾在天井裡大概還沒幹。小姐,這是……蒲公子的信吧?」能用燙金信封的人,苗寨中應該屈指可數。

    「你猜呢?」卓葶故意賣了個關子,笑而不答,轉身往樓下走。

    翡翠愣了下,連忙追上去。「小姐,你要去哪裡?」

    沒想到翡翠會攔住自己,卓葶詫異回頭。「我想出去走走,有問題嗎?」

    「葛大人說小姐這幾天精神不好,要我好好伺候,不能讓你到處跑,尤其天黑以後……呃,大人是擔心小姐。」

    按理說做丫鬟的不該管小姐的閒事,可大人的吩咐誰敢不聽?何況小姐這些天確實有些不對勁,經常坐在椅子上發呆,葛大人顯然也是對此有所察覺,才會下這樣的命令。

    「他就愛杞人憂天,你別理他!」

    聽翡翠說出原由,卓葶臉上不禁牽起一朵笑花。「你瞧,我現在不是精神滿好的嗎?」語畢,還在樓梯口轉了漂亮的圈子。

    瞧小姐這性子……翡翠見卓葶舉步又要往樓下走,趕緊追上去。「小姐,你的身份畢竟不一般,還是別讓大人擔心的好,萬一有個……」

    「安啦,我就在寨子裡轉轉,不會有事的。」卓葶說著,又舉手攏在眉前,做了個眺望天空狀,聲音誇張地說:「離天黑還早呢,你擔心個什麼勁?再說你忙了一上午,也該去休息了……」

    小姐有些不耐煩了,翡翠當然看得出來,想著葛大人和錢侍衛都不在家,這兒沒人能攔得住小姐,只好勉強同意道:「那……小姐,你別在外面耽擱太久,早點回來。」

    「我知道了。」卓葶滿口答應著,飛快地轉下樓梯。

    「別忘了晚上回來吃飯……」翡翠探出身子往下叫。

    「知道、知道!」

    「小姐……」

    翡翠還想再囉嗦幾句,院子裡已經沒了卓葶的身影。

    小姐走得這麼急,是為了那封信的緣故嗎?她有心想去告訴葛大人,可又不知大人現在在哪裡。

    自幾天前寨子附近有人發現了一處寶石礦後,葛大人就變得異常興奮,每天一有空就帶著錢侍衛出門,到現在都沒回來……

    「雖然那封信有點神秘,但小姐平時亂跑慣了,應該沒事。何況小姐是未來的土司夫人,不管喜歡上哪位蒲公子,我們都不必大驚小怪……只是,都已經信來信往了,小姐居然一點風聲都沒透露給我……」想起這個心情就督些鬱悶,翡翠撇了撇嘴,轉身回房了。

    沿著偏僻小道一路小跑步,雖然多花了一倍時間才跑出盤龍寨,卓葶卻整個人快樂得像只小鳥。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收到了情書,還是蒲從雲的!

    這也是她為什麼繞小道出寨的原因,大路上來往人多,她又是矚目的焦點,想不被人發現都難,更別提避人耳目了。

    幽會……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胸膛又熱又燙,彷彿有團火在燒,那種火辣刺激的感覺,燒得她整個人都快要融化了。

    出了寨子,前方是一片茂林,剛踏進,陰冷的山風就迎面撲來,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像兩個天地。

    卓葶拿出信紙瞧了下,按照上面所講的方向往前走,途中路過那日遇見蒲從雲的寧靜小湖。

    湖水依舊清澈,景致也美麗無瑕,卓葶卻無心流連。

    直到現在,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喜歡上蒲從雲了。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她也說不清楚,她只知道,自那天他送自己回家後,她對他的感覺,就完全變了。

    以前他靠得再近,她都不會有什麼異樣,而現在只要想起他,她就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卻讓她無所適從,心口怦怦亂跳。

    她怎麼會莫名其妙的想男人,想那個咄咄逼人、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蒲從雲?

    這讓自小修道、以為男人在自己眼裡無關痛癢的卓葶不免懊惱,也是這些天讓她心煩意亂、萎靡不振的原因。

    她很想讓自己靜下來,可沮喪的發現,她的情緒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愈想攤斥他,想他的時間反而愈多,腦子裡甚至傻呼呼冒出個奇怪的念頭--希望在通往自己廂房的花梯上,突然看見他的身影。

    天啊,怎麼會這樣?!

    她一遍又一遍問自己,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接到他的信後,幾乎第一時間衝出廂房的衝動。

    一直以來,和他的另兩個哥哥相比,他顯得過於沉穩,或者說被動,可今天為什麼突然想約她,是喜歡她的緣故嗎?

    這個認知讓卓葶高興地彎起唇角,腳下步履更輕快。

    山風陣陣,前面就是他約她的地方,卓葶停下步子,要是讓他發現自己儀容不整,有多難為情啊?

    正想著整理被山風吹亂的衣裙,她忽然感覺有人往這邊走來。

    是他嗎?他已經等在這裡了?!

    因為緊張,卓葶的心輕顫起來,她咬住下唇頭也不抬地說:「實在不好意思,我睡得有點晚,所以來遲了,我……」

    「卓姑娘客氣了,不管多久,我都會毫無怨言的等著你!」她才說一半,就被來人笑吟吟的聲音打斷。

    不對,這聲音……

    卓葶猛地抬起頭,眼前出現的身影,讓她整個人霎時僵住……

    日影西斜,蒲從雲走出議政廳,沿著青石鋪成的小道回到住處,甫進府門,就有一道身影打橫衝出,突然跪在他面前。

    「三公子!你總算回來了!」

    蒲從雲眼也不抬地往前走,質問一路小跑追在自己身邊的管事。「怎麼回事,誰准你放個女人在府裡亂跑亂叫的?」

    「公子,她是黎媚兒,大公子的女人,她說有要事一定要對您說,屬下才放她進來的。」管事小聲回道。

    黎媚兒,那個曾經勾引過他的九黎仙子?

    想起當時的情形,蒲從雲依然滿心不屑。「曲年,你跟我也滿久了,她說有要事,你也真相信?」

    「屬下不敢。」曲年躬身,想了想又心有不甘地說:「屬下只是覺得她同大公子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

    「所以什麼?」

    「屬下的意思是說,她的話不妨聽上一聽。」

    蒲從雲冷哼一聲,繼續大步前行,眼看就要穿過中庭,跪在地上的黎媚兒突然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

    「蒲從雲!你今天要是不聽我的話,會後悔一輩子!」她邊跑邊叫。

    這女人到底想耍什麼花樣?蒲從雲停步回身,睇向黎媚兒。

    「你說出的事最好和你的舉動一樣誇張,否則就算你是大哥的女人,我也絕不姑息!」

    黎媚兒聞言,努力吸了口氣,迎向他的目光。「我知道你對我有偏見,但我也是別無選擇……」見蒲從雲冷淡地扭過頭,她抖了抖唇,臉頰更顯蒼白。

    「大公子前些時候一直對特使慇勤有加,近幾日卻沒有請過特使,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或許他有什麼別的想法也說不定。」蒲從雲哼聲。

    「那您猜,他想用什麼樣的法子走終南捷徑呢?」

    「你要說就說,別考驗我的耐心!」

    蒲從雲朝她一瞪眼,嚇得黎媚兒不禁退後一步。「奴家沒有別的意思,奴家只是覺得事情太過不堪,不好意思說出口……」

    不堪?

    不就是大哥和二哥爭來搶去麼,都習以為常了,還能怎麼個不堪法?

    不好意思?

    那就更滑稽了,人都跑到這裡來了,還裝模做樣說不好意思?

    蒲從雲頓時沒了興致,甩手要走。

    「三公子留步!」

    黎媚兒情急之下,抓住蒲從雲的袖口。

    「那天下雨,您送卓姑娘回家被大公子看見了,他認定特使對您偏心,而土司之位對他來說又是志在必得,他於是想出個霸王硬上弓的法子,說是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得到了卓姑娘,就不怕朝廷不支持他……」

    「什麼?!」蒲從雲聞言,目光不敢置信地瞪住黎媚兒,厲聲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奴家所言句句屬實!」

    她會來通風報信當然不是因為心腸好,而是怕既得利益的失去--

    苗人奉行一夫一妻,哪怕權位再高的男子也不納妾,只在有了新歡後就休掉舊愛。

    但卓姑娘是朝廷冊封的土司夫人,地位之高不言而喻,它日不論誰娶,為了大局都不可能休棄卓葶,她明白這一點,才會鋌而走險向蒲從雲告密。

    她寧可不相干的人得到土司之位,也不願情人另娶他人,自己一輩子在幕後當個沒名沒分的怨婦!

    蒲從雲心思轉得極快,立刻猜出了黎媚兒前來告密的原因--他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卻又擔心兄長真會做出這種駭人的獸行。

    「他現在在哪?」他脫口問,決定找大哥好好「談談」。

    「奴家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了寨外的重陽峰,好像還讓人送信給卓姑娘,約她在那裡見面……」見蒲從雲終於信了自己,黎媚兒微微安心。

    「你的意思是說……他今天已經行動了?」

    「是的,奴家也是見他神情古怪,問了他的心腹才知道。」

    怎麼會這樣?!

    蒲從雲彷彿被一記悶雷敲中,急聲問:「他是什麼時候去重陽峰的?」

    「午後……不,他吃完中飯就出去了。」

    「那你怎麼現在才來報信?」蒲從雲情緒有些失控,暴躁地大吼。

    「奴家身份卑微,又怕被人看見,自然不敢去議政廳,原以為您會馬上回府,沒想到……」

    該死!

    蒲從雲沒聽她把話說完,扭頭就向外跑。他沒去寨外,而是快馬加鞭趕去特使居住的小樓。

    「啊,蒲三公子,今天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的?」有人聽見門口動靜,見是蒲從雲,立刻迎了出來。

    蒲從雲沒工夫和他寒暄,直截了當地問:「葛大人在嗎?我有急事。」

    「您來的真不巧,葛大人帶著錢侍衛一早就出去了。」來人陪著笑臉回答。「您要不要先在這裡等等,他們馬上回來了也說不定。」

    「不用。」蒲從雲一口回絕,沉聲再問:「那你家小姐在不在?我找她也是一樣。」

    「小姐?」那人一愣,旋即道:「真不巧,小姐她下午也出去了。」

    蒲從雲的腦袋頓時嗡地一下,猛地抓住眼前之人的衣領。「說!你家小姐去哪了?!」

    「不……不知道……」那人毫無防備,嚇得臉都綠了,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蒲三公子。

    見這邊情勢不對,旁邊有個小丫鬢趕緊插話。「小姐她好像收到了一封信,就匆匆出門了。」

    黎媚兒說的居然全是真的!

    意識到眼前這個無情事實,蒲從雲面色鐵青,扭頭就走。

    「混帳,竟敢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他惱怒之極,雖不齒大哥的做法,但更讓他怒火攻心的,則是卓葶收到信後的態度!

    別說她有皇命在身,是下任土司夫人,就算是普通女子,也不該莽撞接收男子信件,更何況……收到後還一個人往外跑!

    想起風和日麗的午後,兩個人在風景迷人的重陽峰上幹了些什麼,他簡直整個人都快氣炸了。

    縱然那個笨女人喜歡大哥,也不必如此猴急,沒成親就先圓房吧?

    他緊繃著臉,愈走愈快,狠不能一步登上重陽峰。

    「公子,那邊好像有打鬥過的痕跡!」

    就快接近重陽峰的時候,一名走在邊上的隨從,突然指著山道右邊散落的一大堆樹葉、以及半掩在下面的血跡叫了起來。

    「不是有公約嗎,特使在時,寨中人一律不許動武,否則從重處罰,是誰這麼大膽?」蒲從雲快步走了過去。

    眾隨從也趕緊跟上。

    「公子,這邊有個死人!」最先走進樹林的隨從,大概被什麼東西絆了下,低頭一看,竟驚駭地大叫。

    「啊,這裡也有一個!」緊接著,另一名隨從也驚訝地發現,自己腳邊也有一具屍體。

    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迅速分頭尋找,陸陸續續發現在林子裡,除了殘枝敗葉、血跡狼藉外,共有十來具苗家男子的屍體。

    「這是大公子的手下!」一名躬身查看地上屍體的隨從,指著其中一張死人的臉篤定地說。

    「咦,這人我也有點眼熟,是在二公子身邊見過的嗎?」另有一人語氣則有些狐疑。

    難道兩位公子今天在此火拚?眾人面面相覷,每個人心裡都這麼想,卻沒人敢問出口。

    公約既定,明知故犯的話,會立刻失去族中中立長老的支援,兩位公子都不是笨人,會不知道這樣的結果?

    見手下一個個面色凝重,蒲從雲自然也不輕鬆。

    目睹這一切,他從一開始的錯愕到後來的震驚,再到最後的心急如焚。

    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

    只見他猛地轉身,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向峰頂急奔而去。

    不一會兒,遍地狼藉的峰頂出現在眼前,蒲從雲一眼就看見橫臥在大樹下的嬌小女子。

    「卓姑娘,醒醒!」

    見她街有氣息,他懸起的一顆心暫且放下,拍拍她的臉,卻沒得到回應,正扭頭四望,不少手下已隨後趕至。

    「屬下四處看了,峰頂還有七、八具屍體,但沒活口。」有人向他稟報。

    蒲從雲略一沉吟,看看天色,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卓葶。「我先送卓姑娘回去,你們繼續在這兒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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