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炙熱難當,就連山頭那邊吹來的風,也不帶一絲涼意。
好熱喔!長孫婕垂著腦袋騎在馬上,心中懊悔不已。通常這個時候,她肯定躲在廂房裡偷喝梅子湯,嗯……最好再加點冰塊。
吞了口唾沫下肚,她的嘴唇愈發乾澀,抬起頭,惱人的目光隨之投向前方那個礙眼的灰色背影。
就算她自討苦吃,跑到這兒來受罪,也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啊,怎ど獨自行走江湖的滋味還沒嘗到,反倒變成跟在他的馬後吃灰?
都怪那個爛王爺,知道他是怎ど威脅她的嗎?
「要嘛我帶你去安平府,要嘛馬上跟我回貢郡,沒得商量。」他口氣強硬,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要他帶什ど!跟他回貢郡,讓他再出一次風頭,再做一回大英雄?她才沒這ど傻呢!
心中雖不屑他的作為,可思前想後,為了這次千載難逢行走中原的好機會,她還是點頭答應了。
原來她這ど沒骨氣,沒原則,氣死人了!
當跟班本來就夠窩囊了,而那個陰謀得逞的王爺,還不時用眼角斜斜瞟著她,一副悠然自在的神情。
討厭,她又不是逗他開心的猴子!
怕只怕在他眼裡,她連只小小的猴子都不如,嗚……
「婕兒,前面有個涼亭,喝口茶再走吧。」思忖間,夏明儔清朗的嗓音從前面傳來。
要他獻什ど慇勤!
「不喝。」長孫婕頭一歪。
夏明儔帶著笑意的眼眸在她臉上停了片刻。
「好,你不喝,我喝。」
說著,他獨自下馬走向搭在涼亭外的茶鋪,落坐之後,他一邊喝茶,一邊搖著扇子,還挑眉向杵在太陽下的她晃晃茶碗,一臉愜意。
他居然把她一個人晾在馬路上曬太陽,自己跑去喝茶了?!長孫婕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瞪著他看了好半天。
誰知那個傢伙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非但沒再看她一眼,還當她不存在似的,和茶鋪裡的客人說笑起來。
「這位公子,太陽毒烈,叫你家娘子一起進來喝口茶,消消暑吧?」一位好心的老者實在看不過去,說了一句。
「老伯,你有所不知。」夏明儔轉過頭,笑得無害。前幾天我家娘子在路上碰到個夷人,給了她一個美容秘方,說是只要每天在太陽底下曬四個時辰,一個月後就能美若天仙。我家娘子愛美成癡,正在試那個法子靈不靈。方纔我勸她進來別曬了,她還同我生氣呢。」
「喔?是這樣啊。」一陣驚訝的抽氣聲響起。「這ど說倒是老朽孤陋寡聞,妨礙小娘子美容了。」
他……他竟敢如此敗壞她的名聲!夏明儔爽朗的笑聲傳入耳底,讓長孫婕差點氣炸了肺。
在那傢伙眼裡,她真有這ど蠢嗎?!長孫婕負氣地一夾馬肚,沿著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大道直衝,也不管身後的叫喊聲。
夠了,她受夠了,她要自個兒闖蕩江湖!
反正來到漢人的地盤已經五、六天了,只要跑得遠遠的不被他找到,她才不用他呢。
跑了一陣,她回過頭,大道上空蕩蕩的,並沒人追來,長孫婕不禁輕哼一聲。
實在搞不懂他為什ど會進關找她,更搞不懂他為什ど非要跟她一起去安平府,也許是他太無聊,想找樂子吧。
這些天來,他不但喜歡用那種嘲笑、挖苦的眼神看她,還喜歡有事沒事逗她,每每都氣得她跳腳大叫,但他卻開心得要死。
老天,怎麼會有這樣惡劣的人,又怎麼會偏偏讓她遇上!長孫婕歎了口氣,渾身無力。
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大概就是她吧。
自從那天夏明儔莫名其妙送她弓之後,她就被他纏上,尤其這次進入漢人的地方,她整天和他待在一起,對他惡劣的本性有了更深的認識,有時候氣起來,真恨不能狠狠踹他一腳。
漂亮的小臉因羞憤而漲紅,長孫婕快馬加鞭,一口氣衝進前面的小鎮,在鎮上繞了一圈,終於在鎮尾看見一家豪華又氣派的客棧,便毫不猶豫的下馬,進去點了一桌豐盛的酒菜。
「小娘子,就您一個人用?」看著長長的菜單,店小二驚得宜咋舌。
「當然!」長孫婕瞪了多嘴的店小二一眼。
這些天氣都氣飽了,她從沒吃過一頓好飯,今天犒賞一下自己不行嗎?還有,她要大肆慶祝自己終於擺脫夏明儔的糾纏。
店小二趕緊住嘴,不再吭聲。
一桌好酒好菜,長孫婕好心情地看著街上的景致,直到酒足飯飽起身結帳時,這才忽地變了臉色。
不會吧,她身上沒有銀子!
事實上在進入漢境的第二天,夏明儔就買了套漢人衣裙叫她換上,並把她身上僅存的一點碎銀子都扔了,說是不准她用其他男人的錢。
什麼跟什麼,這明明是她從家裡帶出來的銀子,她不服氣的跟他辯了好幾次。
誰知那個爛王爺非但不聽,還頭一揚,不理她了。
真是豈有此理!
可是現在……看著客棧裡有不少客人偷偷往她這邊瞧,長孫婕有些急了,不但臉漲得通紅,連額上都冒出點點汗珠。
「小娘子,你該不會出門忘了帶銀子吧?」見她在身上摸來模去,也摸不出半個銅於兒,店小二的臉色漸漸不對了。
這年頭吃白食的人見得多了,可這麼秀氣的女子也開始吃白食,唉,真是人心不古。不過瞧她這身衣飾,倒是滿值錢的。
「要不,你脫下這身衣服當飯錢?」店小二斜瞅著她,「好心」的提醒。
「不、不、我有錢……」長孫婕面紅耳赤,連聲音都結巴,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口清楚傳來。
「她的帳我付。」
滿堂看熱鬧的酒客都轉頭,眼前忽地一亮,就見大門入口處,一名年輕的公子手搖折扇走了進來,臉上帶著閒適的笑。
聽到那熟悉的嗓音,長孫婕立刻迅速的跳起,連眼圈都紅了。「誰要你多管閒事!」
沒別的,只因為那人是夏明儔!她身無分文、當眾出醜都是他害的,他還敢裝模作樣充好人,還有沒有天理啊!
聽她這麼說話,眾人啊了一聲,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難得有人肯當冤大頭替她付帳,這位小娘子怎麼這麼凶,難不成她還真願意當眾脫衣服?
夏明儔笑嘻嘻看了眼又羞又惱的長孫婕後,從懷裡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錠,拋給店小二,而後向眾人拱拱手。
「不好意思打擾諸位,我家娘子和我鬧脾氣,從家裡偷跑出來,身上自然沒帶銀子。」說著,他又轉頭對拿了銀子眉開眼笑的店小二道:「麻煩準備間上房,天色不早,我和娘子要打尖。」
原來如此,客人們了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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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長孫婕再也受不了了。
「喂,你把話說清楚,誰是你娘子啊?」她忍不住衝到夏明儔面前,揚起腦袋大聲質問。
滿堂客人一聽,笑得更加厲害。
「這位公子,你家娘子的脾氣可不大好,要好好管教,不能太寵溺了。」
「少年人,女人倔起來像頭驢,別把她們太當一回事,給她們點厲害瞧瞧就行了。依我說,只要一鞭在手,不出三天她就老老實實。」
「小娘子,難得你夫君長得好又疼你,這可是別人修多少年都修不來的福氣,你就不要耍脾氣,跟夫君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天啊,他們把她當什麼人了!看著夏明儔一臉自若的同大家點頭,還不時謙虛地聆聽馴妻要訣,長孫婕氣得臉都白了。
「小娘子,請這邊上樓。」店小二一見形勢不對,趕緊招呼長孫婕,生怕她一賭氣跑掉,這宗買賣就落空了。
正在氣頭上的長孫婕剛要向外跑,冷不防卻被夏明儔一把拉住,隨即將她雙手扭到背後。
「諸位,明兒見。」夏明儔點頭致謝,大廳裡頓時又響起一陣曖昧的笑聲。
強忍著嘔血的感覺,長孫婕被夏明儔拉進二樓的客房。趁他放手關門的空檔,她拿出藏在腰間的匕首,抬手就刺。
「婕兒,你這是做什麼?」
彷彿身後長了眼睛,夏明儔的身子往旁邊一閃,如泥鰍般滑開,身形一晃,匕首就莫名其妙落到他手中。
長孫婕倒抽一口氣,忍不住脫口怒罵。「你……你混蛋!你、你,你……你不要臉!」她邊罵,右手呈刀狀狠狠劈出。
「呵呵。」握住她襲來的手腕輕輕一拉,長孫婕頓時跌入他的懷中。他饒有興味的抿唇一笑,深麥贊同的點頭。「是啊,也不知是誰,現在就往我懷裡撲,不過我都不計較了,你也別太當真。」
「你、你……」激動過度的她一口氣提上下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好圓潤的肌膚,像玉一樣……本王當初怎麼會覺得你不起眼呢?」低沉的嗓音帶著說不出的曖昧,在長孫婕耳邊幽幽響起。
那個爛王爺,像老太婆似的在叨念什麼?
冰涼的感覺自額頭傳來,令長孫婕清醒不少。她睜開眼滴溜溜轉了轉眼珠子,忽然發現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床邊則坐著個滿臉壞笑的傢伙,頓時什麼都想起來了。
「啊!」隨著一聲驚叫,長孫婕抓緊衣襟骨祿一下坐起,也不顧冰袋從頭上落下,她手臂伸得老長,直指夏明儔。
「你、你、你把我……」
「你中暑了。」
「我的衣、衣、衣……」
「是我替你寬衣解帶,沒別人看見。」
「你混、混、混……」
「你要敢給我罵出口,信不信我馬上把你丟到井裡去漱口?」他吊兒郎當挑挑眉,聲音裡卻透著冷酷。
這個爛王爺肯定不是人,絕對是惡鬼投胎!
堅信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長孫婕趕緊閉嘴,委屈的難堪卻讓她忍不住掉下淚來。
「婕兒,乖,別哭,是我不好……」一看到顆顆晶瑩的淚珠,讓原本只想嚇嚇她的夏明儔,心中泛起罪惡感。
他喜歡和婕兒開玩笑沒錯,那是因為他喜歡看婕兒生氣時,她臉蛋紅撲撲的俏麗模樣。
於是,他輕輕摟她入懷,拍著她的背脊安慰道。
「說實話,除了解開你的衣服外,我可是很君子的什麼都沒做……你也知道,中暑的人不能多穿衣服,我是出於好心。」
「真的?」長孫捷停下哭泣,一雙淚汪汪的眼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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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真的。」輕歎苫舉起一隻手。「我對天發誓。」又攬出掉在床上的冰袋繼續聲明。「我一直在擔心你,忙著給你敷冰塊,哪還有心思幹別的事?」
好像有道理。長長的睫毛一揚,長孫婕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像一隻乖巧聽話的貓。
「那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他托起她的下顎,嘖嘖搖頭。「不好,我喜歡這樣擁著你說話。」
「夏公子,您要的冰鎮薄荷茶……喲,夏夫人,您醒了,小的馬上就走。」從虛掩的房門外看到這一幕,店小二將手中的薄荷茶往門邊的桌上一擱,滿臉笑意地帶上房門退出去。
天啊,她竟讓別人看見,她和這個爛王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你……你放開我!」長孫婕奮力掙扎,想大聲叫,又怕被人聽見。
「婕兒,喝點茶消暑氣。」不理會她的氣惱和掙扎,夏明儔反剪住她的雙手,打橫抱起她走到桌邊坐下,又舀了勺薄荷茶送到她嘴邊,好聲好氣地哄著。「乖,張嘴。」
不喝,就是不喝!一肚子悶氣的長孫婕僵著脖於把頭扭開。
「這可是消暑的聖品,乖乖喝了它。」他仍在她耳邊輕哄。
長孫婕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嗯,我知道了。」低低的笑聲在她的耳畔繚繞。「我的婕兒真浪漫,原來要本王親口餵你。」
親口餵她?長孫婕像是被雷劈到,身子驀地僵住。
「不用你喂,我、我自己來!」她用力掙脫雙手,端起桌上的茶 碗,咕嚕嚕一口氣把茶喝光。
「沒了。」她將碗口翻轉,在夏明儔眼前晃了晃,看見他噙笑的眸中閃過一抹捕獲獵物的得意,讓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個被捕貪的獵物會是什麼下場?
想到悲慘之處,她只覺得頭疼欲裂,連呼吸都快停窒了。
自從那天喂茶事件發生之後,夏明儔對外就堂而皇之的稱她為娘子,這讓長孫婕對他的態度有了不小的轉變,從任意鬥嘴到能避則避。
就算這世上真有那種屢敗屢戰不屈不撓之人,也不會是她長孫婕!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心底的害怕,或者又想玩什麼別的花樣,他雖然還是用那種露骨的眼神看她,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想了幾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長孫婕也就懶得再動腦子。不過,他們每晚總以夫妻的名義投宿,對此,她仍頗有微詞。
「喂,我們又不是真的夫妻,還是分開住比較好。」
「江湖險惡,要不是為了保護你,你以為我願意和你住?」
「保護我也不用同住一間房吧,我們可以以兄妹相稱……」
「兄妹?憑你這點姿色,說你是我的妹妹,誰肯相信?」
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長孫婕牙關緊咬,硬是憋住體內欲爆發的怒火。
他是自己的剋星,對上他每戰必亡。長孫婕暗暗告訴自己,她認命。
好在他每天都把大床讓給她,自己則坐在椅子上打盹。這大概是那個爛王爺唯一可愛之處吧。
說句心裡話,每晚看著他在椅子上沉沉入睡的模樣,她的良心都有些不安,可轉念一想,是他自己捨不得花銀子,也不能怪到她頭上。
捨不得花銀子?會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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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安平府高大的城牆就在眼前,長孫婕甩了甩頭,把這個疑問暫時拋到了腦後。
進城之後,天色尚早,兩人便穿城而出,往北走了十五里,在一處彎彎繞繞的山谷裡,找到了那個叫落西村的村子。
村子不大,數十座原木搭建的平房,零零落落散在傘山腰上。此時正值黃昏,裊裊炊煙從林間升起,給人一種恍若世外桃源的感覺。
將馬拴在山下,兩人徒步而行,沿著青石鋪就的山道向前走了一段,長孫婕找了位坐在門前生爐火的大嬸問話。
「大嬸,請問村子裡有個叫洪娟的人嗎?」
「你找洪姑娘。」大嬸笑嘻嘻抬起頭,卻在見到長孫婕後驀地一愣,呆了半晌後才用手指著山道的另一頭。「她住村西口,倒數過來第三家,門口有棵大榕樹的那戶人家就是了。」
依著那位大嫂的指點,兩人一路前行,沿途見著她的人都滿臉驚訝的看著她,彷彿她是什麼怪物。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按捺不住滿腹的疑問,長孫婕扭頭問他。
夏明儔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好好的,什麼都沒有。」他皺了皺眉,心底也十分好奇,為什麼這裡的人對婕兒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兩人又行了片刻,長孫婕抬頭望去,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榕樹出現在眼前,她知道,那個大嬸指點的地方到了。
長孫婕示意夏明儔在原地等著,自己則探著腦袋向虛掩的大門裡頭張望。「請問……」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彷彿夢境般,這裡是一片花的海洋。滿園的鮮花,粉紅的、梅黃的、淡紫的、乳白的,所有的花在夕陽下盛開,美得令人陶醉。
就在這片花海中,有一位窈窕的年輕女子,身上穿苦素白的長裙,正在替一株木槿剪枝。
「請問你找誰?」聽見聲音,那白衫女子回過頭,臉上露出和善的笑。
「啊!」長孫婕一聲驚呼,隨即摀住嘴,眼睛瞪得老大。從外面聞聲衝進來的夏明儔見到那名女子,也倏地愣住。
原因無他,只因那白衫女子看上去雖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但那張俏麗的臉龐,卻和婕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長孫婕緩緩走向那白衣女子。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這白衫女子肯定就是洪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