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沒有明白地講出來,但你送的花我都丟掉,你請吃飯我都推掉,這和我直接告訴你我拒絕你的追求其實是一樣的,是不是?
「所以你明知我不喜歡你仍然這樣打擾我實在是對我太過分了,你覺得呢?」
「……」
公司位於世紀大廈的十七樓,基於在國外養成的良好習慣,能有運動的機會唐靈生是絕不會放棄的,所以即便是這麼高的樓層他也依然爬上來。才到十四樓,就隱隱聽見樓上清亮的女聲在說著什麼,聲音越來越清晰,上到十六樓與十七樓的中間,抬頭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一個清瘦的短髮女性雙手叉腰,正對著對面穿著雅痞風格西裝不過二十六七歲的青年,此刻,雅痞青年眼中充滿了挫敗感,和被人不留情面拒絕的憤恨。
看人的同時也被人看,雅痞青年看到他,立刻推開樓梯間的門離開了,留下兩個陌生的人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隔著一層樓梯對看。
淺薄的女人,倚仗著肆意揮霍異性的傾慕來換得心理上虛榮的滿足——這是相思從唐靈生眼中讀到的信息。她本不欲理會,走到樓梯口卻又「霍」地轉回來,雙臂環胸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安然地沖樓下的人微微一笑。
「冒昧問一下,您是否認為一個男人在擁有女朋友的情況下同時追求別人是很卑鄙的事?」
「當然。」沒預料到有此一問,唐靈生下意識地說出了答案。
女子綻放了更大的笑容,「那麼您應該不至於對我有什麼誤會了,很抱歉擋到你的路,再見!」
這是唐靈生第—次與他的下屬——也是剛到公司一個星期的莫相思見面,在彼此互不明白身份還懷有莫名其妙誤會的情況之下。
無論以哪個標準而言,唐靈生都算得上是不錯的男人。單身,卻並非未婚,聽說,他在國外有個前妻,帶著他們的小女兒一起生活,只是聽說而已,況且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絲毫不妨礙唐靈生在公司問鼎鑽石王老五的寶座。
身為鋒尚通訊策劃部負責人,總經理唐靈生算是莫相思的頂頭上司,初次在公司裡相見,驚愕是顯而易見的,所幸都是效率為光的人,工作上的配合還算是相當融洽。
沒想到的是呀,緋聞原來並不只是娛樂圈的專利,但凡有帥哥與美女存在的土壤都能發芽並茁壯成長,人們的口水就是最好的肥料。一個帥帥的單身上司和一個美麗的單身——至少看似單身的女下屬,好像不出點什麼事情就對不起觀眾似的,這麼符合俊男靚女一見鍾情的好條件,他們怎敢不天雷勾動地火?持此邏輯的下屬們樂此不疲地為他們編了無數個版本的故事,三人成虎,越傳越凶起來。
誰說「莫須有」的罪名只岳飛一個人在承受?只要不影響工作,相思也只得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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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經理,有人找!」下屬靈嵐走到她桌前俯下身子輕輕地說。
相思抬頭一看,項目部的門口正站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有些背光看不清楚臉,一身天藍色的工作服表明他是公司工程部員工的身份。工程部就是負責項目實施的施工部門,屬於公司的最基層,這樣的一個人穿著施工的制服站在這裡與策劃部氣派的裝修格格不入,他卻神態安然地站在門口,不卑不亢地彷彿完全感受不到室內眾多投往身上的驚異與猜疑目光。
相思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站起來走向門口。
「請問——」她抬眼看向來人,舌頭好像突然被吞掉了,一下子啞口無言,是林子佑!
怎麼會是他?
林子佑伸手替她把門帶上,將眾人的猜疑目光關在門內,才笑著跟她打招呼:「你好啊,莫相思小姐,我是工程部林子佑。」
他裝作不認識她!相思一下子愣住了,眼前這個林子佑嘴角帶著無謂又譏誚的笑,斜斜地靠在門邊,看起來就像個壞小子,跟以前那個深情的子佑好像是兩個人一樣!
相思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子佑,你在生我的氣是嗎?氣我不辭而別?」
「你說哪裡話,我怎麼聽不懂呢?莫小姐,我們之前認識嗎?不會吧,我想你是搞錯了,我只是聽說策劃部經理是個大美人,連新來的號稱公司頭號鑽石王老五的總經理都被迷住了呢,所以特別來見識一下而已。」
仍是吊兒郎當的語氣,把遊戲人間的浪蕩子演得入木三分,可惜,眼睛裡的怒氣把他的心事全洩了底。
他是在生氣,而且是非常生氣,雖然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變成了自己公司的小職員,至少從他言不由衷的話裡,約莫瞭解到了他生氣的理由,他是聽到了公司裡關於她和唐靈生的閒話了吧!
她從未在意過,更沒想到有一天會傳到林子佑的耳朵裡。
在這種情境下與林子佑見面雖然出乎她的意料,但仍是高興的,好心情讓她不把他的嘲諷當一回事,「子佑,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看我什麼時候有時間吧。再見。」林子佑轉身就走,就這樣把相思留在原地。
相思愣了一下,對著他的背影問:「你現在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怎麼找你?」
背對她的林子佑勾出一抹笑,只揮揮手,沒說話,轉個彎消失在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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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有理由生氣的,相思對著電腦發呆,歎了一口氣,畢竟她不辭而別是事實,在機場打了兩個電話沒通,於是只在登機前發了條短信給他,可是一條短信哪說得明白所發生的事情,最後發出的短信也只有短短的幾個字,「我去德國三個月。」
在德國兩個月,思念一日日氾濫,她想打電話給他,卻怕說不清楚反倒引起彼此誤會,再加上為了早日回來而主動將培訓加速,每日累得要死,導致在德國的兩個月,一個電話也沒有打給他。
回來前曾給父親留言希望父親能夠間接轉告林子佑,結果在機場並未見到他,她強忍著失望,不顧剛下飛機的勞累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竟然停機!打給顏顏,顏顏說他辭職了。然後,這個本來無時無刻不在身邊提供溫暖懷抱的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般,徹底在她的世界裡絕跡了。
顏顏告知了她辭職後林子佑為她做的事,與日本的合同終致破裂,幕後黑手張德福也被總公司辭掉,而且事情還被靈通人士爆出去,成為業界的笑柄,落了個中國如此之大卻沒有張德福的工作之所的可悲下場。
這時才感覺到,他為她做了那麼多,而她卻連他的家在哪都不知道,這個事實不斷地向她控訴她對他的關心有
多麼的少。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林子佑竟然神奇地出現在她的新公司,雖然以他的能力她不懂他為什麼屈就工程部的小職員,可是,能再見到他,其他的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謝謝天,過去的錯,讓她有機會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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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瘦了,還好,為相思所苦的不止他一個人。
轉個彎離開了她的視線,林子佑再也撐不住滿不在乎的樣子,靠倒在牆上吐出一口氣。
明明知道她回來的時間,卻不顧自己叫囂著想見到她的心,硬是沒去機場,而且切斷她可以聯繫到他的一切途徑,他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她讓自己飽嘗了兩個多月的相思之苦,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小小地懲罰她一下,雖然同時也懲罰到了自己。知道她回來後到處尋找自己,被掏空的心,終於又感受到了一點點的實在感。
本來只想讓她著急一個星期,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正好她的新公司工程部招人,無可無不可地進來後,他原意是想嚇嚇她,誰知入職的第一天,就聽到了關於她與新到的總經理曖昧的傳言。雖然知道不是真的,還是氣到不行,他想她想得快要死掉了,她卻該死地在這裡與別的男人傳緋聞!
氣歸氣,終究還是忍不住上來見她,只是仍然不想太讓她好受,所以故意裝作不認識她。很孩子氣的行為,自己也很唾棄自己,可他就是忍不住。
至少,她的反應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一些,如果她的表現繼續良好,他會考慮原諒她。他點點頭,很大方地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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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一座樓,一個公司裡的兩個人,怎樣才能做到完全地避而不見?
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較之徹底不知道消息是種更大的折磨!他是故意的,要讓她嘗嘗想見而不能見的滋味,知道現在領受的每一分都是自己曾經加諸在他身上的殘忍,她又怎能怪他無情?
所以,她只有等。
「子佑,下班很久了,你還不走嗎?」兩個加完班的同事甩著手中的鑰匙,準備回家。
「就走了。」林子佑的眼睛仍然盯著樓下的紅色小車收不回來,「下班有事做嗎?去吃烤肉如何?我請客。」
「真的?」兩個都沒有女朋友的單身漢喜出望外,
「那我們就不客氣嘍!」
「我知道樓後有—家館子的巴西烤肉相當地道,去試試吧,不會叫你們失望的。」林子佑攬著同事的肩,從大樓的側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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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同事吃過晚飯,回到家裡休息了一會,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從床上跳起來,抓了車鑰匙衝出家門。當林子佑再次回到辦公大樓前,那輛紅色的小車已經不在,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一點半,難道還指望她這個時候還在等自己嗎?他心心唸唸地回到這裡,也只為交代自己的心情,不想再被思念攪得一晚上不得好眠。
他轉身正要離開,身後一雙驚喜的眼睛讓他如同遭雷擊一般,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你來了!」相思走向他,語氣平平靜靜,好像他只是准點赴約的男朋友。
「你的車呢?」他下意識地問出這句話來,空空的停車場並沒有看到她那輛醒目的紅色小車。
相思一愣,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停到地下停車場了,你知道,這裡不允許汽車停到九點。」
也就是說,前兩天在樓下看到她把車開走,並不是離開了,她一樣在樓下等?
「如果我沒來,你預備要等到幾點?」他的臉色很臭,口氣很壞,是因為突然領悟到讓她空等三個晚上的行為簡直幼稚透頂。
相思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的怒顏,他是為了她仍在等他而生氣嗎?如果她真的走了,是否就會是他想要的結果?肯定不是的!
「我找不到你,只有等,等你氣消,肯來理我。不辭而別是我的錯,所以,等多久都是我活該還給你的。」
「然後與我兩清,對我不再有愧疚,就可以去追求新的感情是嗎?」
有酸味瀰漫,讓相思明白過來,差點忘了自己的罪狀不止一條吶!
「你真的相信,我會那麼快對另一個男人動心?」
「我本來也不相信,但你會說離開便能離開我。」
「對不起。」相思垂下頭,這是事實,而且他顯然仍是無法釋懷。
不想太快原諒她,可見不得她傷心的樣子,林子佑只得粗魯地牽起她的手,「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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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林子佑的別克停在相思家的樓下,將她送到樓門口,他轉身要走,卻被她拉住手。
「怎麼了?」
「我不想再找不到你,,」
林子佑微微一笑,伸手撫上她的臉,摩挲著細滑的肌膚,半晌才說:「你本來有最簡單的方法找到我。」
「什麼?」
「你那麼聰明,會想不到?」擺明了要她自己想,林子佑在她唇邊輕輕一吻,「晚安。」
別克在夜色中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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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行啊!這麼大的事情居然完全不讓我知道。」週日的下午相思被顏顏約出來吃東西,這是她回來後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一見面果然被顏顏啄個滿頭包,面對顏顏的抱怨,她也只有心虛地給認下來。
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兩人悠閒地在街上逛了一個下午,什麼也沒有買,在五點鐘的時候進入一家比薩店祭祀空空的五臟廟。
相思邊吃邊看向顏顏,兩個月不見,她好像不一樣了,眉宇間仍是那麼楚楚可憐,卻不再有悲傷的痕跡。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什麼大事情發生嗎?」
顏顏吃掉最後一口比薩,淡淡地答道:「我辭職了,這幾天就走。不知這算不算大事情?」
「哦,有新去向了嗎?」離開也好,那裡對於顏顏絕對稱得上「傷心地」。
「還沒,只不過你們都不在了,我自己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換個工作,說不定還能有段艷遇。」
相思大笑出來,舉起烏龍茶杯,「你終於開竅了,可喜可賀,來,祝你早日找到工作和愛情!」
顏顏舉杯與她相碰,喝掉一大口,「謝謝。你呢,林先生還沒找到嗎?」他們很喜歡玩捉迷藏的遊戲嗎?「活該!」相思的嘴裡填得滿滿的來不及答她,從她一下子垮下來的臉上猜出答案,顏顏不客氣地啐她,不是因為林子佑是她上司她才站在他那一邊的哦,她是幫理不幫親的人!
好容易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相思又灌了一大口烏龍茶下去,才搖搖頭,回答她:「不是的,我找到他了。」她大致講了見面的情形。
「哦。」不懂她為什麼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死樣子。
「可是,他並不原諒我。」苦水終於有地方吐了,相思大大地歎了口氣,好幽怨哦。
「那就請求他原諒啊,你說走就走了,不解釋清楚,你讓他怎麼相信你是愛他的?」
子佑會懷疑她不愛他?她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可能,「會嗎?男人也會這麼沒安全感嗎?」
林子佑一直都那麼自信、那麼堅強,什麼時候都能鎮定自若,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想出解決的辦法,是她最強大的依靠、安全感的來源,他也會懷疑、會害怕自己不被人愛嗎?
「當然了,除非他不愛你,只要愛,就會怕失去。」
「也許你是對的,問題是,我根本找不到他。」相思歎了口氣,子佑說的那個最簡單的方法,她至今沒有想出來。
「你們在一個公司工作,怎麼可能會見不到人?打手機找他啊,最簡單不過了,難道他還真的絕情到不接你電話嗎?」以她對林子佑的瞭解,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對相思他絕對下不了這個狠心。
手機?這兩個字像針扎一樣刺在相思心上,讓她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會嗎?他那個已經停機的手機號,現在會撥得通嗎?
她在顏顏驚訝的目光中拿著手機衝到店外清靜的角落,按下快撥鍵上的第一個號碼,放到耳邊屏住呼吸傾聽,果然,熟悉的鈴聲「我不愛你愛誰」響了起來。
「還真是久,不過你總算想到了,」手機裡面傳來子佑帶笑聲音,並許下約會,「明天下午下班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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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點下班,相思隨著人流從世紀大廈的正門出來,目光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梭巡,幾乎沒有浪費時間,毫無理由的預感引導著她的視線,讓她看到角落裡一雙守望的眼睛。
林子佑。
林子佑帶著欣賞的微笑看著一身紅衣的相思走近,短髮的她,幹練利落,美麗動人。
「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請這位美麗的小姐吃頓晚飯呢?」
相思定定地看著他的臉,以前,他的笑總是溫暖而真誠的。但現在,他的笑總是帶著一種無謂的調調,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也越加讓她懷念之前他完全不設防的笑容。
「為什麼?」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為什麼你的笑完全不一樣了?」她補充,再問一次。
他一驚,這才明白她在問什麼,偏開頭,「我認識你之前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亂講,如果那樣我才不會愛上你……」察覺自己失言了,相思的臉立刻紅得像成熟的番茄。
林子佑笑出聲來,露出白白的牙齒,搖搖頭,「我認識你可不是你認識我的那個時間。」
他在說外星話嗎?還是在說繞口令?相思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走吧,去吃飯。」
一起吃飯的時候,林子佑就像過去那樣周到地照顧她,讓她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只是對於她的那個疑問,他卻絕口不提,問過一次之後得不到回答,她也不再問,化成個問號沉澱在心底。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他送她回到家門口,替她把車存進車庫,把鑰匙遞還她。
「那你怎麼回去?」相思接過他遞回的鑰匙,他們是開她的車回來的。
「散步啊,這麼好的夜晚。」
十二點了耶,開什麼玩笑,她瞪他一眼。
「我會打車的,別擔心。」他笑,撫撫她的頭。
「我發現,」任他的手放在自己頭上,相思靜靜地看著他,突然開口,「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地瞭解過你。」
以前她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關心與照顧,以為愛就是這般理所當然,她從來沒想過主動去照顧他、瞭解他,而這種隔閡,讓她心慌。如果子佑控訴她不愛他,她還真的拿不出證據來表明自己的愛。
她的眼睛真實地反應了她的想法,林子佑拉過她,毫無預兆地吻上她,吻上分別快三個月的甜美。
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才結束這個吻,相思又立刻被他拉到懷裡,一隻耳朵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另一隻耳朵聽到他宣告——
「我認識你七年,愛了你七年,你要把這份愛補齊,才可以真正地瞭解我,才算是真正地愛我。」
「七年?」解開了一個疑惑,還有一個更大的疑惑在等著她,他在七年前就見過她?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面對她寫在臉上的疑惑,林子佑卻不肯好好答她,
「我不能說,你要自己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