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願意配合擔任證人之隔天,她便在警方的嚴密保護下返回東京,暫住在警方所安排的秘密住所中。
由於茲事體大,消息一傳出,許多傳媒爭相報導這個新聞,警方除了得保護證人的人身安全外,還得應付那無孔不入的新聞媒體。兩個星期來,為了證人安全著想,除了警方相關人員,其餘閒雜人等皆不被允許探視白荷。
另一方面,在白荷的要求下,右樨百般不願的留在之前的醫院照顧左櫻。兩星期一過,左櫻的傷勢已接近康復狀態。
這兩個星期來,扣除警方人員偵訊時間,白荷幾乎部待在秘密寓所內。沒有了右樨和左櫻的陪伴,白荷更顯得落落寡歡、沈默少言。
這十幾天來,白荷的表現相當配合警方,不過,每一次的偵訊就像是要白荷重回當時的情境般,讓她一次又一次的遭受回憶的折磨和痛苦。有時候在旁負責安全守護的Sam實在看不過去了,他會籍公職之便,利用休息時間讓白荷離開房間來到寓所的陽台邊,陪著她一起欣賞屋外的景色,並同她聊天說話。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白荷安靜的聽他說話、講笑話,她開口的時間少之又少。
「荷,你想不想見白梅?」這天下午,Sam又和白荷一同站在陽台邊,欣賞那落日餘暉所帶來的美麗景色。
「見不見都無所謂。」白荷搖了搖頭,一臉淡然。
「她偷偷拜託我交一件包裹給你,我事先用機器掃瞄過,是書籍之類的東西,你想看看嗎?」Sam從帶來的皮箱中取出一紙牛皮袋詢問道。
「你放著吧,我等會兒再看。」白荷瞧了密封的紙袋一眼,面無表情的表示。
「既然如此,我就把東西交給你,要小心,別讓其他人發現,不然我的小官可不保。」他神秘兮兮地交代。
白荷不由得微微一笑,「左櫻和右樨好嗎?」她輕聲問。
「休養了一個多月,左櫻的傷勢已大致康復,她的病一好,可想而知那邊的醫院已快天下大亂。左櫻很想趕來東京找你,不過卻被警方強留下來偵訊,因此讓她非常不高興,有關三神組的偵訊工作因此也就相當不順利。右樨的情況差不多,她一聽到警方不許任何人接近你,差點沒發飆,還威脅我若是不想辦法讓她來看你,就要和我一刀兩斷。」Sam一提到她們這對寶頭就大,真是可憐了他的那一幫同事。
「右樨有你的照顧,我想我可以很放心,以後她就拜託你。」白荷突如其來的這一句話讓Sam感到很不好意思。
「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啦,只不過這次的事件讓我們兩人有較多獨處時間,所以兩人就走得比較近,對彼此有更深一層的認識罷了。」說著說著,臉都紅起來了。
「不過我放不下左櫻,她對我的依賴太深,這九年來,她一直待在我身邊。我擔心一旦我不在她身邊,她會不知如何自處,畢竟我已答應她要照顧她一輩子。」她搖搖頭,視線落在遠處的彩霞。
天空好美,而她的心卻如秋風般蕭瑟、狂亂。
「白荷,你別胡思亂想,這種嚴密保護只是暫時的,等全部事件告一段落後,你和左櫻就可以恢復自由,和以前一樣生活在一起。」Sam並不知道其實白荷內心已有其他打算。
「或許吧,等那時候再說。」白荷笑了笑,感到相當疲憊。這幾天她的胃口很不好,體力也變差,動不動就想睡覺,有時還會昏眩的想吐。這件事她沒有說出來,她不想再讓身邊的人為她擔心。
「我們還是進屋去吧,你最近的臉色不是很好,萬一吹風感冒可不得了。」說著,他同她一起走入臥房。
待Sam交代完一切離開臥房後,白荷拆開那包紙袋,視線被袋內裝訂成冊的書籍所吸引。
這本書是影印而成的,而書的內容模模糊糊,要很小心才辨別得出其中的內文,由斑駁的字體看得出來,被複印的書籍年代久遠、相當古老。
「這是……」
白荷抽出夾在書中的字條,娟秀的字跡寫著:
荷,我的妹妹:
我已從Sam那邊聽說你的近況,得知你一切平安、精神安好,為姊的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過去一個月來,我天天期盼能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度過人生的最低潮,然而我終究只能身在賭城,藉由禱告將我的心意傳達給上帝知道,冀望在遠方你平安無恙。
透過Sam的說明,我知道一切實情,也隱約從十年前到最近的事件中,瞭解你和死神結下的不解之緣。
為了能夠盡些棉薄之力,姊姊透過管道幫你找了些有關神德會的家族史料,並複印一份托由Sam交給你,希望古籍上面的資料對你有所助益。
這或許是天意吧!我相信從那些資料中你將明白死神所作所為的一切原因。
若你願意見我,我隨時可以從賭城飛來和你會面。還有,帝國飯店仍是你的,為姊的只是暫代你職務,期待你早日重回工作崗位。
願天下所有的幸福在風雨之後與你同在,送給我最親愛的妹妹。
姊 白梅
「白梅她……」白荷看完字條之後,整個人感動的說不出話來。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她以為自己這一生終將與親情無緣,注定是孤單一人了,沒想到這位從未謀面的姊姊卻如此有心,如此關愛她。她該是開心還是感到悲哀!?開心的是在她絕望之際多了一份親情支柱,悲哀的是她恐怕沒有機會見一見這位素昧平生的姊姊。
白荷翻開手中的資料,才看第一眼,她的臉色便已發青。接下來,她在古老的字裡行間解開所有謎題。
死神將活不過二十九歲,原因是……白荷將心力全放在書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週遭的改變。直到一聲低沈的嗓音迸出來,令她嚇了一跳……
「這種無聊的東西最好不要看。」隨著聲音的出現,她手中的資料跟著掉落在地。
「是你……」白荷抬起頭來,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知何時,死神已來到這間外圍滿是警衛的房子,出現在她面前。
一個多月沒見,他沒有多大改變,依然是東方介德的那張臉。
「好久不見。」死神冷冷一笑,幫她撿起散落在地的資料。他瞧了裡頭的文字一眼,笑意更深了。沒想到她竟然拿得到神德家的家族機密資料,真是不容小覷。
「你來這裡做什麼?」白荷慌亂之餘,難掩心中的欣喜,她一直很想見他,有好多話想問他,現在終於等到了。
「來看你。」死神將視線重新拉回她身上,多日不見,她的臉色比之前好上許多,值得安慰。
「來看我!?」白荷聽了不禁皺眉。「你根本是自投羅網,活得不耐煩了。」她悶哼一聲,聯想到剛剛所讀的資料。
「反正你也知道我活不過二十九歲,少活幾天是無所謂的。」他伸手將她拉進懷中,仔細地端詳她俏麗的清秀五官。
「如果你敢亂來,我會叫人,這裡可不是神社,可以讓你為所欲為。」白荷並沒有抵抗,她冷冷警告,以強硬的態度面對他。
「看來你對我有很深的恨意和誤會。」他不因她的警告而鬆手,相反的,他樓得更緊、更親密。
「我當然恨你!不然你以為我會愛上你嗎?」白荷哭了出來,她激動不已的猛捶他的胸,愛恨交雜的情意如海水般宣洩出來。
「不要這樣。」死神抓住她胡亂揮舞的小手。「我不管你是愛我還是恨我,我今天來,是想探視你肚子裡的小孩。」
「小孩?」白荷仰起掛滿淚痕的臉蛋,晶睜中滿是驚愕與淚霧。
「你自己還不知道?」死神的手往她平坦的腹部撫去,以溫柔回答她眼底的疑惑「不可能。」白荷想自他懷中退出,卻被他牢牢的抱住,動彈不得。「放開我!」她咬唇哀求。他擁得她幾乎透不過氣,好痛苦……
「聽我把話說完,幾分鐘就好。等我把話說完後,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他輕吻她冰涼的髮梢,痛苦的語氣中有著懇求。
白荷訝然他的這種反應,著實感到吃驚。
「身為神德家的長子,從一出生就被烙下活不過二十九歲的印記。我的一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傳宗接代,努力延續單傳的血脈。從我有記憶開始,我便被灌輸這樣的信念,我不被允許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事業,甚至連保護一個自己深愛的女人的基本權利也沒有。之前的十九年,我就是活在這種既定的命運與痛苦掙扎中,直到在酒吧遇到了國中生的你……我灰暗的人生就在瞬間有了一絲光明。我很明白那種感覺是短暫且毫無結果的,所以當時傷了你的左手,希望你永遠記得我這個可恨的男人……」
「死神……」白荷從他飛快跳動的心跳聲中,感覺到他激動的氣息,他的心跳好快、好快。他為何告訴她這些,為什麼?
「讓我訝異的是,你竟然會喪失了那一夜記憶,甚而在逐漸復原的記憶中,獨獨忘了我的存在,所以我後來決定要喚起你遺落的記憶,開始以死神的名義送白荷給你……同時也擅自決定你就是我要的新娘,如果你可以順利通過種種考驗。」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我?」白荷哽著聲問。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幫忙生孩子的女人,以神德會的財富聲譽,不愁找不到比她優秀的自願女人。
「這就是我的答案。」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株去掉根莖的白荷,放到她左掌心。
「我不懂,這花快枯萎了。」她顫抖地低望掌心上的凋萎荷瓣,心如刀割。
「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他輕輕放開她,讓她脫離他的懷抱。
白荷合起掌心,緊緊捏爛手中的白荷。她不發一語,淚水不住的滑落臉頰,滴落在那碎爛的荷瓣上……
「請你好好照顧肚裡的小孩,孩子成長所需要的一切費用,神德會將全權負責。」他別過頭去,不忍見她心傷的反應,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白荷喚住他,用她僅存的力氣和意識。
他停下腳步,默許。
「書上說,神德家獨子一到二十九歲,且在孩子出世前就得自裁身亡。如果萬一小孩在成長過程中夭折,怎麼辦?」她含著淚水低問,左掌心已成一淚窪。
「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三神組會不計犧牲一切護主。」他冷冷地回答她的問題。命運便是命運,常人更改不了的。
「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孩子父親?」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沒用的,別盡想些傻事。」死神狠下心來推開她,再不走他會走不了。
被他這麼用力一堆,白荷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結束了,一切就這麼結束……
白荷不再抬起頭來,也不留戀他離去的身影。她就這麼默默地流著眼淚,直到淚水淹沒她那醜陋左掌上的傷痕、荷瓣,以及心底那一份還沒開始,便已結束的枯萎戀情。
「左櫻,你確定這個辦法行得通?萬一我們偷溜不進荷的房間怎麼辦?」右樨換上清潔人員的服裝,打算和左櫻一起潛進白荷的住所。
「如果不信任我,你大可不必跟來,永遠在這間公寓外面徘徊算了。」左櫻的傷勢一好,立刻離開醫院,前來東京,當然她是瞞過另一邊的警方偷溜出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嘛,我只是不想再替Sam惹麻煩,如果我們失敗了被逮,我一定又會被臭罵一頓。」右樨帶上面罩,推著清潔車來到電梯前。
「Sam重要、還是小姐重要,你自己考慮清楚。」就在左櫻拿出隨身武器,準備大顯身手時,同屬管制區的走廊卻傳來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及人聲。
兩人還沒進入管制區,就已嗅聞到不對勁的氣氛,於是站在原地靜觀其變。
怎麼回事?右樨正感到納悶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出管制區,腳步匆忙。
「Sam!?」右樨見到他正指揮部屬忙東忙西,在場每一個警員的神色顯得慌張沈重。
右樨一直注意Sam的一舉一動,她那專注的視線引起了Sam的注意。他轉過身來,發覺眼前這兩個清潔人員打扮的女子正盯著他猛瞧。定神一看,可把他嚇了一跳。
「右樨,左櫻!?你們怎麼還敢出現在這裡?」Sam驚叫一聲,連忙將她們兩人拉進電梯旁的雜物室,將門緊緊關上。
「Sam,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見到我們兩人就像見到鬼一樣?」右樨劈頭就問。
「你們老實說,白荷是不是你們帶走的?」Sam壓低音量,一臉正經。
「我們才剛離開那間鄉下醫院來到東京,連荷的影子都沒見到。怎麼,荷不見了?」她嚇了一跳。
「沒錯,五分鐘前,我們發現留守在客廳和臥房外的四名弟兄被人弄昏,當時我立刻衝進臥房內,結果白荷已經失去蹤影。原本我以為是你們兩人偷偷帶她離開的,沒想到卻在這裡撞見你們。」Sam氣急攻心。昨天他剛接獲消息,表示左櫻和右樨突破警方防守,偷偷溜出那間鄉下醫院。所以他剛剛一直以為白荷是她們倆帶走的。
「看來,我們來遲一步。」左櫻緊皺眉頭。「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臥房內的地板上散了一地的粉白色荷瓣,還有一灘淚水。」他們能找到的就是這些。
「白色荷瓣!?這麼說不就是……」
「是死神帶走她的。」右樨搶說道。
「很有可能。」左櫻同意這個可能性。
「若真是死神帶走她,當初他沒有理由放她下山。」Sam無法理解這一點。忽地,他想到白梅轉交給白荷的那一隻牛皮袋。該不會是那裡頭的東西讓白荷心生離開的念頭?
「說的也對,如果不是死神還有誰會帶她走?Sam,你要打電話給誰?」右樨見他拿起大哥大,問道。
「打電話給白梅,或許她可以告訴我答案。」他要問清楚紙袋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這和白荷的失蹤一定有關。
「我不想待在這裡浪費時間,小姐剛走,我現在去追也許還找得到。」左櫻決定用自己的方法去找人。白荷身上既沒錢也沒證件,不可能走得太遠。除非真是死神帶走她,但,這個假設的可能性極低,如Sam所說,他沒有理由帶她走。
「左櫻,等等我。」右樨喊完跟著離開。
而打國際電話總算找到白梅的Sam,在和白梅通了五分鐘的電話後,終於知道那牛皮袋裡所裝的書籍為何物。
「這麼說,白荷可能被三神組帶走,或是死神背叛神德會,獨自帶走白荷?」
「嗯,古書上是這麼寫的,因為世代相傳的三神組有保護女主人和未來繼承人的責任。而死神得在二十九歲之前自裁身亡,若他不願意,便是叛家的罪名了,萬一被逮回來更是得接受家族制裁。」白梅在電話另一頭表示。
「你為什麼要給她那些資料?」Sam言下之意有責怪的味道。
「以身為白荷姊姊的立場,我認為那些資料對她有所助益。」白梅淡淡的解釋。對於白荷再度失蹤,她一點也不意外。
「你早知道她一定會離開?」他也察覺出她的語氣平靜得不像話。
「這如同你們警方預料中死神會出現,布下天羅地網等待死神,最後還是讓他脫逃一樣,我自有我的推斷和想法。別忘了,白荷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我們兩人是心靈相通的。」白梅淡然道。
「那我們警方現在該怎麼做?」他已無計可施了。
「除非三神組或死神願意交出白荷,不然你們還是死心吧。」說完,她掛上電話,不再交談。
「可惡,怎能就此善罷干休。」Sam不甘心地收起大哥大。就算警方把整座妻女山鏟為平地,也要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才行。他發出宏願,野心十足。
誰知到最後這個願望一直沒有實現,非但白荷沒有找到,就是連死神也消失無蹤。
一年後,這幾件案子所引爆的新聞熱潮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被世人所遺忘。警方雖然仍在追蹤調查,卻敵不過後來社會日益俱增的其他重大案件,因此死神和白荷的事件便隨著時光塵封,不了了之。
後來有人傳聞,聽說有人曾看見死神和白荷一起離開醫院,開著車往北方走去,從此隱居在妻女山的某處……
不過,終究是傳聞,誰也無法得知真相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