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無恨終於還是出現在由東武董事長作東的無聊飯局中。
禁不起爺爺方才在電話中的軟硬兼施,執意不肯出現的他,終究只能以無奈的心情來到餐廳,和一竿子他不想認識的人見面。
等這場應酬結束後,他打算再去探望櫻子,順便給她帶點消夜。
無恨心不在焉地坐在座席間,眼前的東武千金絲毫引不起他的注目和關心。
「無恨,如果你不反對,我們任家和東武家這門親事就這麼說定了。」任老爺的聲音將他飄忽的思緒拉回。
「什麼婚事?」心不在焉的他昨晚一夜沒睡,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就是和東武千雪小姐的婚事。」任老爺責備地望無恨一眼。「我和東武夫婦決定湊合你們兩人。」
對席的夫婦倆顯然很欣賞任無恨,頻頻微笑點頭。至於當事人東武千雪,倒是沒啥表情,自始至終相當安靜,和印象中的女強人刻板角色不符。
「爺爺,我才二十七歲,不想這麼早結婚。」他站了起來,再也無法忍受這形同兒戲的相親。
「無恨,東武家肯賞識你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你在工作上的優異表現外,聽說前幾天你還在東武飯店的門口見義勇為地做了一件好事,幫助一名女高中生。」任老爺的話中別有涵義。
透過這個無意得來的消息,老人家似乎已經聯想到昨天在任家所見到的那名年輕女孩。
無恨完全無視於任老爺的有意提醒,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及決定。
幾天之前,或許他會考慮任老爺所安排的相親,但他既然已認識了櫻子,並對她有所感覺,他就得對今天這種場面有所顧慮——縱使他尚未搞清楚自己對櫻子究竟產生何種情感。
「總之,我真的不想這麼早談論婚事,很抱歉,請原諒我的任性和無理。」起立的他向在座的長輩真心致歉。「我還有要事,必須提早離開,告辭。」
不理會東武夫婦的愕然反應,無恨頭也不回地迅速離去。
至於任老爺,他氣急敗壞地直想追罵出來,還好被一旁的人急忙勸阻。於是,這場費心安排的相親就在相當尷尬的氣氛中結束。
一離開東武飯店,任無恨立刻驅車前往櫻子的住處。
他放心不下她,在短短這幾個小時中,他的腦海全景她的倩影。
他知道,她一定沒有乖乖吃藥,依她那種不肯輕易妥協的叛逆個性,絕不會將他特別交代的話語真聽進去。
憂心中,車子來到那棟破舊老式的公寓前。才將車子停妥,無恨就見到一輛豪華轎車同樣停在窄巷前。其豪華氣派的架式和週遭建築物格格不入。
疑問剛從心頭湧起,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公寓走出,很快地上車,迅速離開這棟破公寓。
任無恨下了車,視線落在那急駛而去的車子後頭。
那個中年男人他好似見過,總覺得面熟,只是他一時想不起罷了……為何如此稱頭的人會出入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公寓中。難不成是……
「櫻子?」無恨心頭忽然一緊,不安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二話不說,他大步跨上公寓的公共階梯,眉頭緊揪地穿過幽深長廊,來到櫻子的房間門口。
一見到木門半敞開著,他的一顆心差點兒沒跳出來。
櫻子……衝進房內,在昏暗空間中,他瞧見了那抹倩影。
她整個人縮躲在房間的一隅,掩面而泣。傷心欲絕的低位聲清楚地透由空氣的傳遞,直直搗入他的心坎中。
在他離開不到二個小時的短暫時間中,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無恨移步向前,緩緩接近她。
顯然,他的出現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完全沈浸在個人世界中,沒有兩人對白,沒有他存在的悲傷世界。
「櫻子!」他喚她,蹲下身來。
掩面而泣的她依然沒有反應,只是一味地痛哭著。
「發生什麼事?告訴我。」他倚近她,卻感覺無法進入她的世界中。
這種莫名由來的生疏感令他恐懼。
「櫻子,到底發生什麼事,告訴我啊!」見她完全忽視自己,他急了,不放棄地追問著。
她的病還沒好,怎受得了如此傷身的哭泣。
「你滾開,不要來煩我……」氣若游絲的聲音讓她原本蒼白的氣色顯得更加虛弱。
她的聲音變得低啞,氣色比起兩個小時前還要糟糕。
「如果你不願意說明,我不會勉強你。」望著她楚楚可憐的倔強模樣,他低歎一聲。「但我不允許你一個人繼續住在這裡,我要你跟我回任家。」
無恨沒有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話一說完,他雙手抱起她,準備帶她離開。
很意外的,這次櫻子並沒有拒絕,預料中的拳打腳踢並沒有出現;相反的,哭到幾近氣絕的她,任由他抱著,全身顫抖輕哽。
見她如此乖順地偎在他懷中,一種莫名的憐惜情感湧上心頭。
這複雜的感覺比起之前的單純保護感還要來得強烈百倍。
「櫻子,我們回家。」他心疼地在她發上一吻,將她帶離了破公寓。
「有沒有舒服些?」回到任家後,他將她安置在柔軟舒服的布沙發上,用溫毛巾拭去她滿臉的淚水,還泡了杯熱可可,替她去掉身上的所有寒意。
雖然已是春天,入夜後的東京依然相當寒冷。
「嗯。」她輕應一聲,整個人半窩在沙發上。
「今晚比較冷,不要再著涼嘍。」無恨將特地取來的毛毯披覆在她身上,同時在她身邊生了下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熱可可,感受他溫暖的體貼和溫柔。
「我不應該離開你的。」他低望她激動過後的恬靜模樣。
「我才一回到公司,就被爺爺叫去參加一個無趣的飯局,簡直是自找罪受。如果我堅持陪在你身邊,這些討厭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在我們兩人身上了。」他的視線離不開她。
他愛極了她現在這種安靜的模樣,那種混合恬靜與沈思的脫俗氣質,深深地吸引他。
「無恨……」她忽然放下手中的馬克杯,低喚一聲。
「嗯?」他輕應一聲,伸手撫撥她額前半濕的髮絲。
「我要謝謝你,幫我找回了書包……」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和之前大相逕庭。
「不必謝我,書包是飯店的人找到的,我根本沒幫上忙。」他看得出她有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啟齒。
方才在公寓之事,他沒有開口問她,心底雖相當關心,他依然強忍住心中疑問,就怕再次傷害到她。
「你……會討厭我嗎?」她黯然地問了這個問題。
「怎麼會呢?難不成我的所作所為會讓你有這種感覺?」無恨不解地低望她。
「不是,我只是……」她搖頭,為難的不知該如何表達。
「櫻子,如果你相信我,不妨說出你現在所想的事情。」他鼓勵她,真心誠意的。
「我……」她囁嚅著。「我……喜歡你……」好不容易開了口,她沒有正視他,長長的眼翦低垂著。
「櫻子……」這話當場讓無很受寵若驚。
「如果你不討厭我、不嫌棄我,就讓我用身體報答你。」話一起了頭,接下來就好說多了。
「櫻子,你的腦袋一定燒過頭了,瘋言瘋語的。」無恨笑了笑,顯然不願把她的這番話當真。
這種話出自她的口中,終究令他無法接受及納悶。她不是隨便的女孩子,他一直如此相信。
「我是認真的。」她低喃一句,話中充滿失望和傷感。
「櫻子,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讓你口出此言,但我深信這不是你的本意。就算你真的想和我上床,也一定是有理由約,是不是?」他心平氣和地看著她,表明態度。
「我已經說了,我喜歡你,所以……」她未完的話被他放在唇間中指輕點去。
「當你沒有真正愛上一個男人時,不要輕言這句話,相當傷人的。」他若有所意地表示。
「同樣的,在我自己沒有認清心底的真正情感前,我也絕不輕言向對方開口示愛。你明白嗎?」此時他的眼神隱著悲傷,因她隨意出口的愛意感到傷心。
他已沒有勇氣去猜測她口出此言的真正動機。
「無恨……」望著他悲傷的深遂眼神,櫻子生平第一次感到罪惡感。
她很清楚,她已經傷了他。
在他洞悉她別有用心的開口示愛下,她深深地傷害真誠以待的他。
像她這種自私自利,只會利用對方的女子,根本沒有資格讓他如此真心對待。她不配跟他在一起,就連朋友這種基本關係,她也承受不起啊!
對不起……對不起……她掩面而哭,心底千萬遍的道歉換不回她對他的惡意利用。
「我不會怪你的,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無恨擁她入懷,語中充滿無奈。
他開始感覺到身陷愛情的痛苦。他不得不承認,心底深處對櫻子的那份情栗,已偷偷滋生。
櫻子萬萬沒有想到,和任無恨的關係竟因昨晚的對話而有所改善。
或許是她單方面的改變,她對待無恨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也不再將他當作是一個陌生人。相反的,從現在開始,她對他有了另一番觀感,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感覺。
這種特殊感覺無法具體描敘出來,是她從未有過的一種感受。或許是她長年生長在一個傳統父權當道的家庭中,以至於將男人都當成和父親一樣的強權霸道,任無恨的細心溫柔,讓缺乏家庭溫暖的她感到不可思議及心動。
她不否認,昨晚那幾句衝擊性的對白,讓她對任無恨重新有了一番見解,或許可以說,是有那麼一點點心動……
「早餐準備好了喔。」
任無恨笑著從廚房端出兩盤豐盛食物,打斷了櫻子的沈思出神。
「你今天不用上班啊?」櫻子坐在餐桌前看著無恨問道。這幾天的生活混亂到極點,她對時間及日期的概念已模糊掉。
「今天是星期日。」他笑了笑,對她的問題感到莞爾。
她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甚至可以說有些迷糊。但她聰明過人的資質絕對不容置否,和她的小迷糊無法完全畫上等號。
她是個需要被人好好照顧、疼愛的小女孩。
「星期天你不用上班?」她的語氣是好奇的,沒有明問,卻暗示了她想多瞭解他工作領域的好奇。
「如果公司沒有要事,通常我會利用星期假日去巡視任氏旗下的百貨公司,瞭解一下基層員工的工作狀況,以及百貨公司軟硬件有所需要改進的地方。」他邊說邊坐下,同時倒了杯鮮奶給她。
「你在公司的職位好像挺高的?」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乖乖地伸手接過他給的牛奶。
「怎麼,開始想認真的瞭解我這個陌生男人了?」無恨揚眉,壞壞地取笑她。
「才不。」櫻子小嘴可硬得不得了。
「我目前在我爺爺的公司底下做事,算是繼承祖蔭罷了。」他輕描淡寫地交代自己的工作背景。
由不冷不熱的語氣聽來,他並不因自己目前的權高位重而志得意滿。
「繼承祖蔭?」她原本難得的愉快神情因而黯淡下來。
她想到昨天和父親所爭執之事……
「怎麼了?」見她神情忽然落寞,他直覺一定是和昨天的情緒有關。
「沒什麼。」她搖頭,卻不再多話。手持的叉子也跟著停下動作。
「櫻子,我不希望你再回去目前所住的那間小套房。」他將她所有細微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
「為什麼?」不像以往的直接拒絕,這回她耐著性子聽他的理由。
「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不但可以互相有個照應,你每個月的房租也可以省下。」他直接說出心中的想法,毫不迴避。
至於她對此事的看法及答應與否,不是他所能預料的。她多變的個性令他抓不住她的心思,只能坦白地直接表明想法。
「房租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那點小錢我還負擔得起。」原本的落寞神情因他的提議更加複雜。
如果是昨天晚上,抱著利用無恨來逃避父親逼婚的心態,她一定會點頭答應。但今天她已經有所改變,她不想讓這傢伙成為犧牲品。有著大好前途的他,不該成為自己玩弄利用的對象。
昨天她已經傷害了他,今天她不願重蹈覆轍。因為那心有餘悸的罪惡感至今仍沈重地壓在她的心頭上。
「有個人照應總是比較好。」他緩緩開口。「昨天當我發現你時,那種慌亂失措的感覺是我以前不曾經歷過的。如果再讓你一個人繼續獨居,我怎麼可能放得下心。」
「我不想增加你的麻煩,這幾天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已經夠多了。」她站了起來,離開飯廳,往客廳走去。
他為何要如此關心她?他對她的關心以及所做的一切,已經超乎常人所為。這令她相當迷惑。
在沒有搞清楚他真實動機下,要她如何在同一屋簷下面對他,和他獨處?
「櫻子!」無恨跟著站起,快步來到她身邊。
「我知道這要求很唐突,也一定令你相當為難,但我真的無法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之前不認識你也就罷了,現在我們兩人既然已經是朋友,我絕不會丟下你一人不管的。」他看著她,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朋友?」她低喃一聲,美麗的晶謀同樣反鎖住他的。「你是這麼跟你爺爺以及大哥解釋我們兩人的關係?他們相信你的話?」她當然不希望自己為他帶來困擾,尤其是男女方面的人際關係。
她和他什麼都不是,兩人卻荒唐地共處一室,就算她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也得替他的名聲著想。
「我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怎麼想,只要你不介意,不需要考慮這麼多。」無恨想必真是對她動情了,不然一向理性的他不會如此衝動表態。
「如果你是我所愛的男人,我會不顧一切和你同居。可惜你不是……」她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
她臉上的神情改變了,變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輕浮冷睨。那好不容易卸下的面具再度覆上。
「我不是要你跟我同居,而是……」他急切想解釋的話語被她的朱唇吻去。
這次,她可不讓他有拒絕的機會。她踮起腳跟,雙手攬上他的頸,以一種又愛又恨的矛盾情緒親吻他。
她要讓他知道,一旦兩人住在一起,絕對不可能以單純的朋友關係相處。如果他對她沒有絲毫動情,他絕不會提出這種要求,若他對她真有男女情感存在,他為何不開口表明,非得找一堆借口來說服她。只要他說一句「我喜歡你」或「我愛你」,那麼那些不是借口的理由就全是廢話。
她不喜歡隨便把愛掛在嘴邊的男人,但比起那絕口不提愛意的男人,如他父親那般,她寧願選擇前者。他喜歡她,就必須讓她清楚的知道。男女之間這種不確定的情感若還要彼此辛苦的互相猜測,不談也罷!
「櫻子,住手!」她突來的主動示愛讓他驚愕。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強行抓住她纖細的雙腕,制止住她近乎失智的大膽舉止。
櫻子沒有因此而死心,她掙扎著,縱使雙手被他抓得又痛又腫。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無恨幾乎是動氣了。他抓著她的手,氣惱地質問她。
「我知道你是個膽小鬼、膽小鬼!」櫻子不客氣地回敬他。「膽小鬼?」他當然不明白她所指為何。
「明明喜歡我,卻又不敢明說。明明想要得到我,卻還找一堆可笑的理由。什麼想照顧我、不放心我,既然有勇氣邀我跟你一起同住,為何沒勇氣開口說你喜歡我?」她冷諷道,有意逼出他對她的心意。
其實,她要的不是他給的答案,而是讓他對自己死心。她不值得他浪費時間精神在自己身上,更不允許自己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若她發現他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情意,那麼也就是她離開他的時刻。
「喜歡你?」無恨微愣了兩秒。「這就是你吻我的原因?」他蹙眉,沒有鬆手的意思,神情依然嚴肅。
「你不承認?」她不服氣地反問。
那柔軟芳唇因方纔的親吻更顯紅潤誘人。
「我為何要承認,我對你根本沒有那種意思。」他心虛地轉移視線,終於鬆開他緊抓的手。
方纔她的主動獻吻要不是他把持住,難保他不會就這麼被這小妖精「誘拐失身」,連他也不禁佩服自己哪來的勇氣和毅力來抵抗她致命的誘惑。
「你說的是真的?」她狐疑地反問。
「騙人的是小狗。」他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俏鼻。
「我不相信。」她搖頭,眼神儘是對他的懷疑。
「你真的太多心了。」他搖頭,對她的猜疑感到些許無奈和不確定的心虛。
她晶瑩的眸直盯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才寬心地微微一笑。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她故意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你答應了?」他驚喜地追問,語氣是不確定的。
「嗯。」她點頭,直覺此時的他就像是個鄰家大哥哥般。單純、開朗、無深沈心機,完全顛覆了她以往對公司主管的刻板印象。
「太好了,等吃完早餐,我們立刻去把你的私人物品搬過來。」他顯得相當得開心。
「不過,我有個條件。」她突然道。「你不可以干涉我個人的行動自由及隱私,不然我隨時有可能會離開這裡的。」她把醜話說在前頭。
「我會尊重你的。」任無恨很有技巧的回答這個問題。他所謂的尊重,當然是在她合情合理的行為範圍內,若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範圍,對她的尊重勢必得打折扣。例如他和她第一次在東武飯店撞見的那種狀況……
「希望如此。」她若有所意的低喃一聲。
老實說,她也摸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對於自己願意點頭答應,她比任何人都還感到意外及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