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醒了?睡得好不好,嗯?」待顏心再度清醒已是午後時分。
一直守候在她身邊的亞廝,依舊是一派溫柔和笑意。
「亞廝哥,你的眼睛怎麼了?」顏心開口的第一句話,令他備感溫馨和感動。
「變成獨眼海盜了,酷不酷?」他做了個虎克船長的鬼臉,以相當輕鬆的答案緩和她滿臉驚訝的神情。
「是車禍對不對?你為了保護我,所以才會……」她隱約記得,在半夢半醒間曾聽到照顧她的醫護人員談論有關車禍的事。
「別胡思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伸手摀住她的小嘴,搖頭笑道。「那樣嚴重的車禍中,我只傷了一隻眼,已是老天保佑了。多虧我平時日行一善,不然恐怕連小命都沒有了。」他安慰她,欣見她病情的好轉。
「亞廝哥,我是不是睡了好久好久?」見到他一如往常的那般和善,她不禁動容。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和雲飛哥,他是第三個如此善待她的人。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看起來老了許多……」她不好意思地回答。
這答案一出口,亞廝差點沒笑跌在地。
「是這樣嗎?看來我這張娃娃臉終於成熟許多了。」他開懷地大笑,笑她的可愛和天真。
「我到底睡了多久?」見他好似取笑自己的蠢答案,她不禁紅了臉。
「沒多久,以人類的時間來算,你不過沉睡了四年,我的小睡美人兒。」他親了下她的粉頰。
他整整照顧了她四年,要求這麼一點點的小「酬勞」不算過分吧。
「這麼說,我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她睜著無辜的水汪大眼,對他剛才的頰吻毫無反應。
「是的,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點點頭,心裡暗自歎氣。
難道在這個小女人面前,他真的一點男性魅力也沒有嗎?不然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真傷他的男性自尊啊!
「亞廝哥……」
「嗯?」她的喚聲將他從歎息中拉回現實。
「雲飛哥呢?怎麼沒有見到他?」她這問題一出口,當場讓故作不正經的亞廝沉默下來。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她又問了一遍。
「是不是雲飛哥又飛回台灣了?」她天真地問。
「其實你現在是在神嚳號上,不是在小島上。」他終於對她吐露實情。
「我還以為我是在島上呢!」她這才認真注意起四周的環境,想要下床到船窗邊探探。
誰知她的腳吃力地自被下伸出,整個人便呆愣住。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腳不但沒有力氣,還瘦得像竹竿似的。
「小心,你不用擔心,你躺了四年,肌肉會萎縮是正常現象。雖然我們一直持續幫你做按摩,但肌肉多少還是會萎縮。不過你不用害怕,只要從現在開始你多運動,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了。」見她一臉驚愕的可憐模樣,他連忙安慰道。
「亞廝哥,我的腳使不上力來……」她雙手搭著他的肩,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不用心急,你才剛清醒,許久沒運動的肌肉當然會比較不聽話。」他溫言哄她,順手按摩她乾瘦的小腿肌肉。
「雲飛哥呢,他為什麼不在我身邊?他是不是真的討厭我了,是不是?」或許是無法下床所帶來的刺激,她開始激動起來。
「小心,冷靜點!」他力勸她。「我還想問你記不記得昏睡之前的一切,當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抓著她亂揮的手,定定地直視她。
「當時……」被他這麼一問,她果然安靜下來,搜尋腦海中的記憶。
「告訴我,那天的情況到底如何?他又對你說了些什麼話?」他殷切的眼中有著期待,只要他多掌握事發那天的訊息,他就能對整件事有多一分的勝算和把握。
「我……只記得雲飛哥一如往常地來到我房間,因為隔天要和你一起去樂園玩,我開心得睡不著覺,結果……」她冷靜的神情隨著話語的中斷而丕變,說到關鍵處時,她忽然大叫一聲。
「小心,怎麼了?」他緊緊抓住她汗濕的小手。
「結果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她歇斯底里起來,大叫大喊的。
「冷靜點,小心,記不起來就算了,沒有關係的。」他極力安撫她,卻被她的異常激動搞得心慌意亂。
「我不記得了,雲飛哥不會傷害我的,那個壞蛋不是他,不是他……」她激動地哭了起來,下意識地掙開被他緊抓的雙手,胡亂揮舞著。
「小心,我要你冷靜下來,你聽到沒有?」
見她全然失去理智,情急之下,他以嘴封口,將她滿嘴的胡言亂語吻了去。
而她的萬分掙扎,在兩人唇瓣交疊的同時安靜了下來。
她睜著怔愣的眼睛,完全不明白他的所作所為。不過在他柔軟雙唇的親吻下,她混亂的心緒和腦袋瓜就此穩定下來,他的吻好似有一股魔力般,能夠安撫她焦慮的情緒。
「亞廝哥……」當他願意離開她的唇時,她早已紅透了臉頰,氣息微喘著。
她明亮的晶眸瞅著他的,眼裡寫滿了困惑和疑問。
「對不起,我情急之下……」亞廝被她無邪的眼凝視得不知所措。
該死!又是罪惡感纏身!
「亞廝哥,你為什麼要道歉呢?你是為了我好,要我冷靜下來,不是嗎?」顏心不明所以地反問。「況且你的這一吻,真的讓我冷靜許多。」她吸了吸鼻子,話裡依然有著被褚雲飛背叛的傷感。
「小心……」見她一臉受傷的可憐模樣,他緊緊摟著她不放。
「其實我早就知道小璦的存在了,只是一直沒點破罷了。我也知道那個小女孩對雲飛哥來說很重要,在他的心中,除了她,容不下其他人。雲飛哥會那麼照顧我,圖的也只是他和小璦的棲身之所,這些我都很清楚……」
她躲在他懷中哭泣,一語驚人。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他驚訝地低頭問她。
「我在島上生活了十六年,活動範圍也只有那麼點大,別墅裡有幾個洞我都一清二楚,更別提那些暗門和秘密房間了。」她哽咽著,縮躲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她很清楚,這個男人值得她依靠終生,他會一直守候在她身邊,關心她、照顧她。這四年來的長久照顧,足已凸顯出他的誠意。
只是在沒有弄清楚褚雲飛的真正心意前,她無法全心全意地倚偎在這個男人的身邊。
「小心,你想回島上嗎?」似乎已看穿她的心思般,他問。
「我……」
「你想回去,是吧?」他溫和地凝視她,幾近愛憐的。
「嗯。」她垂下頭來,無法面對他的深情視線。
她感覺到了,他的眼神和她昏迷之前不同,但又說不上來究竟有何改變。是增了一份情感?還是添了一份冷酷?他變幻莫測的眼神如同他的心思般,教人捉摸不定。
「既然你想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他笑著吻了下她的額,決定將她心底的那個影子徹底抹去。
他和她的未來,絕不允許有第三者的存在。
即使是她心中殘存的影子,他也不允許。
☆ ☆ ☆
「真是稀客,什麼風把你們從那艘船上吹過來?」褚雲飛從雷達系統上得知亞廝和顏心乘著直升機來到島上的消息後,並沒有阻止兩人的登陸。
相反的,他以相當沉穩的冷靜態度迎接兩人的來訪。
三個人四年後的首度會面。
「除了西北風,還會有什麼風?」亞廝耍起嘴皮子來。「這個島可是我藍亞廝名下的財產呢,不過暫時交給你管理四年,你就真以為自己是這座小島的島主。」他不懷好意地提醒他。
「要不是有我的管理,你以為這裡還能住人嗎?早是一座荒島廢墟。」他冷淡無情的語氣依然和四年前一樣。
「要不是我可愛的小心想見你,我才懶得過來。」他故意蹲下來,在他面前緊摟她,打算把他氣死。
褚雲飛的視線在接觸顏心生輪椅的樣子後,移了開去。
「雲飛哥……」行動依舊不便的顏心見他不願正眼瞧瞧自己,一顆心似淌血般難受。
褚雲飛沒有回應,別過頭去的神情冷得可怕。
「你研發的藥劑還滿有效的,除了會造成長久昏睡的缺點外,並無其他大毛病。如果想將功贖罪,乘早把配方交出來,讓我的醫學研究小組改良一下,說不定你會因此造福世人,名利雙收,外帶獲得諾貝爾醫學獎呢!」亞廝從剛剛進門以來,沒有一刻正經過。
他帶笑的語氣中,卻隱著令人畏懼的氣息。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褚雲飛顯然在裝傻。
「聽不懂表示你智力退化。怎麼,不過才四年時間,你過得太舒服太安逸,忘了什麼是人間疾苦了。」他故意取笑他,語帶玄機的。
「既然人已經見到,就早點滾回船上去吧!」他殘忍地下逐客令,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地就要離開客廳。
「該離開的人是你吧,DANNY!」亞廝忽然嚴肅起來。
他這話一出口,褚雲飛離去的腳步頓時停住。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回過頭來,眼神是冰冷的。
「你果然變笨了,還要我一再解釋。」他冷哼一聲。「今天晚上我和小心會住下來,不,應該說是以後我們都要住在這座小島上,畢竟這裡充滿小心的種種回憶。而你,既然只是過客,就早點帶著你的小璦妹妹滾出這座小島吧!」』
「你——」亞廝的話讓他傻眼。
「亞廝哥,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你不能把雲飛哥和小璦趕出去啊!」一旁的顏心聽了大感吃驚。
沒錯,她是不喜歡待在船上,只想早一點回來島上居住,可是她希望能夠同時和褚雲飛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樣。
「我怎麼能容忍我們好不容易才展開的新婚生活,有其他人來打擾呢?」他蹲下身來,輕拍她的粉頰,寵溺道。
「可是……」她為難地看了亞廝一眼,然後又難過地望著褚雲飛的背影。
四年前他那麼狠心地對待她,現在甚至連正眼也不願瞧她一下,他應該是死有餘辜。然而她就是無法恨他、無法怨他。
「我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帶著小璦離開,我絕不會帶走顏家的一分一毫。」很意外的,褚雲飛竟一口答應。沒有二話。
冷冷地表明離去態度後,他繼續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輪椅上的顏心望著他落寞的孤單身影,早已淚水滿面。
「小心,怎麼又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亞廝明明知道她為什麼哭,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他蹲下身,溫柔地安慰她。
「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她抽噎著,可憐兮兮地低泣。
「沒什麼好難過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他將她擁進自己的懷中,溫柔的神情下竟是不帶感情的冷酷語氣。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褚雲飛這傢伙一定也懂得這個道理。不然他不會如此乾脆的認輸。
今晚,想必是最後的重頭戲了。
他冷嗤一聲。
☆ ☆ ☆
整個晚上,亞廝片刻不離地陪伴在顏心身邊,沒有讓她有得空的機會。
一直到就寢前,顏心依然在亞廝的親自監督下,服下每日應服的藥物。
「小心,吃完藥後好好睡一覺,這個房間你睡了十幾年,今夜一定會很好睡的。」他笑著將半空的水杯收回,溫柔地替她復上被子。
「亞廝哥……」 她吞吞吐吐的。
「嗯?」
「你真的一定得趕雲飛哥走嗎?」好不容易她終於再度開了口。
「我知道你捨不得,其實讓他留下也行,可是你必須跟我一起回船上住。」他顯然有意測試兩人在她心中的重量。
「我想住在這邊……」她答道。
「和我?還是和他呢?」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床畔低問。
「能不能不要二選一?」
她眼底有著乞求。
「我考慮看看。」他敷衍道。「來,我幫你的雙腳按摩一下。」說著,他掀開她腳下的被子,準備做些復健。
「我不要!你根本是在搪塞我,除非你現在就答應我,不然我不會乖乖聽你的話的。」她任性地推開他的雙手,抵死不讓他碰她。
「別小孩子氣了,你已經二十歲,不再是小孩子了。」他沒有動怒,相反的,他仍然溫柔地安撫她。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好人的,誰知道……」
「不要再說了!」他摀住她的小嘴,眼神是激動的。「你不要忘了是誰害得你昏睡四年?又是誰害得我失去這隻眼睛?如果褚雲飛這種毫無人性的作為,都還能贏得你的原諒,不如你就跟他一起離開這裡,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亞廝微-地直視她,向來溫柔的語氣竟也變得可怕起來。
「亞廝哥……」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她果然惹他動氣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如此寵愛照顧她,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生氣,還試圖挑戰他的耐性和好脾氣。
「我說的是真的。」他嚴肅的眼神中隱含著悲傷。「如果你真的覺得留在他身邊會比留在我身邊幸福,我願意成全你的心意。」
她吃驚地望著他一臉受傷的神情。
「不過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我不會讓你或褚雲飛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冷冷地拋下這句話,面無表情地動手按摩她的雙腿。
她低望他不發一語、嚴肅得可怕的側臉,一顆心六神無主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很清楚,要不是因為她,他不會失去一隻眼睛,更清楚他在她昏迷的這幾年來,無怨無悔地守候在她身邊。
她和他,什麼關係都不是的兩個人,為何值得他如此一味的付出?表面上什麼都沒抱怨的他,心底真的同樣無怨無悔嗎?兩人這種單方面的接受與付出,終會有失去平衡的一刻吧!
猶豫到最後,她終於開了口。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囁嚅的語氣下是一臉的不安和淒然。
她害怕面對他心中的真實答案,卻又不得不去面對。以現狀看來,不管對他或對她都是不公平的。
「等你抹去心中的另一個影子後,自然就會知道答案了。」他面無表情地推拿她的雙腿,語氣平淡得不帶感情。
聽了他冷漠的答案,有一瞬間,她的心不知所以地痛了起來。
「你會一直等我嗎?等我……等我真正愛上你?」她顫著聲,沒有把握地低問道。
「我不要你勉強愛上我。」他深邃的眼終於正視她。
「你說什麼?」她驚訝地張著小嘴。
「我不擅談男女感情,也不懂那些風花雪月、浪漫。永遠的意境。我只知道,現在的我有信心好好照顧你、愛護你,不會讓任何病痛、任何人欺負你。」說這話時,他的語氣是溫柔的,但眼神卻抹上一層傷痛。
「現在的你跟以前的雲飛哥好像,只是他從來不曾吻過我。」她晶瑩的眸黯淡下來。
「不要拿我和他比較,這是我唯一的請求。」他停下正在推拿的雙手,一臉平靜道。
「亞廝哥……」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好休息吧,我會睡在隔壁的房間。」他微微一笑,給了她一個晚安頰吻,然後不動聲色地起身轉身離去。
顏心呆坐在床上,抓著被單緊咬著唇。
一如他向來形單影隻的背影,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他像是一隻受了傷的獨眼狼。終是獨自遊走在北方大地的荒漠高原上,沒有任何牽絆掛念。
而她,只是他孤單旅程中的一段小插曲。
她是如此認為。
在亞廝沒有說出自己真正心意下,顏心終究是無法瞭解他對她的感情。畢竟他對她的那種好,反而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例如他為何總是一副溫柔笑臉,從不曾對她大聲發過脾氣?而他也不曾對她說過他的家世背景,相較於他對她的瞭解,她對他的認知實在少得可憐。兩人算一算雖然已經相識近五年,但是過去她昏迷的那四年,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短得可憐。
唉,是她本身太多疑不安,還是兩人之間所經歷的波折不足以證明他對她的愛?話雖如此,他因那場車禍而失去一隻眼,卻是不爭的事實。如此這般的際遇和證明,為何她還不滿足,無法相信他那張溫和笑臉下的真心?
「亞廝哥,我不要只跟你分享快樂,我也想分擔你從不示人的悲傷啊!」她低喃一聲,終於願意面對心底對他的那份感情。
愛情呵,總是得試驗後才知它的存在和深淺。
只是試驗後才知其存在的愛情,有時已經遲得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