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凱茵一打開頂樓的門就後悔了,她想裝作沒有看見立刻下樓,無奈黑西裝的工人已經聽見聲音,並且轉過頭來看著她了。
黎東彥的眼中飛快的掠過一絲竊喜,臉上卻仍維持著嚴肅的表情,他將手插進一邊的口袋中,等著她走過來。岑凱茵懊惱地將眼光瞥向遠處,她以為所有倒霉的事情部已經過去了,誰知道她的厄運還沒有結束。
等了一會兒她還沒過來,他乾脆開口喚她。
「岑凱茵小姐。」
「是,總經理。」她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回答,並且戰戰兢兢地小跑步到他面前。
「請問總經理有什麼吩咐嗎?」
他垂眼看著她梳理得十分整齊的長髮,淡淡地提醒她。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
「是,我知道。」
既然是中午休息時問,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呢?我真的好倒霉喔……她在心裡不平地低鳴。「你吃過飯了嗎?」
「是,我吃過了,總經理。」她隨口扯了個小謊。
她僵硬的回答讓他不知道如何繼續他們之間的談話。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你跟我之間就不用那麼拘束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好怪喔……他的語氣怎麼一下子變了很多,變得……有點親切?
她隨即否認心中這個想法,別傻了!冷血動物怎麼會有親切的時候。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他一直渴望這樣的時刻,兩個人可以單獨在一起,現在這個時刻忽然來到眼前,他卻有點措手不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平常雖然給人森冷銳利、毫不留情的印象,但在感情方面,他是十分害羞而笨拙的。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只好轉過身去俯瞰市景,附近沒有比三星百貨更高的建築,他可以輕易將市景盡收眼底。
「你平常也喜歡到這兒來嗎?」不看她的臉,他的語氣變得比較自然。
「是的,總經理。」但是從今以後她不會再上來了,打死她她也不要上來。
他忽然側過臉來,岑凱茵的肩膀頓時瑟縮了一下。
「我說過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你可以不用稱呼我的頭銜。」
「是,總……是。」她輕咬著唇,點點頭。怎麼辦?她奸想下樓喔,可是她不敢說。他靠著牆沿,極目遠眺。「我也很喜歡到這兒來,站在這裡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我以前在國外唸書的時候最喜歡到當地的摩天大樓樓頂,國外的摩天大樓都是上百層的,站在樓頂往下看的感覺很好,就像擁有了全世界……」
她疑惑地看著他的側臉,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反正他看起來一直都是這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樣子啊!
「你呢?你站在這裡有什麼感覺?」
「我?」她環視四週一眼,很老實的回答:「我沒什麼感覺,我到頂樓來純粹只是想吹吹風,透透氣罷了……」
「不會覺得高高在上?」「不會。」她搖頭。
「那就是我太自負了……」他自嘲地扯扯嘴角。
「怎麼會?您不用站到頂樓也會讓人覺得高高在上……」
「你的意思是說我難以親近對嗎?」他看著她。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一隻手趕緊用力地擺動著。
「不是的,總經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又這樣稱呼我。」他皺眉。
「我……」她嘴巴微張,隨即懊惱地閉上。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她立刻惶恐地往後退了一步,此舉讓他升起一絲不悅。
「岑凱茵小姐,你似乎很怕我?」
「每個人……都很怕總經理……」她頭垂得低低的,聲音細不可聞。「但你特別怕我。」
因為你特別愛找我的麻煩,她在心裡回答他,肩膀縮得緊緊的。
他緩緩地歎了一口氣,他似乎又把她給嚇壞了。
「算了,也許你調到八樓以後,對我的看法就會有所不同……」
八樓?她詫異地抬起眼,疑惑地看著他。
「下個禮拜開始你會調到八樓服務台工作。」他語氣淡漠地向她宣佈這項尚未發佈的人事命令。
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消化這個消息,接著她眼眶一熱,忽然低頭難過地吸著鼻子。
「總經理……」她掩不住聲音裡的哽咽。「我是做錯了什麼?讓您這樣懲罰我。」他是不是嫌到一樓來罵她太不方便了,乾脆把她調到八樓,這樣要罵她時比較方便?「懲罰?」把他的「恩賜」視為一種懲罰?他淡淡地挑了挑眉。「何來此言?」
「要不然我在一樓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把我調到八樓?我一定是犯了什麼過錯,您才會降我的職……」天!她真的好難過,她一直像條牛一樣辛勤的工作著,為什麼還會遭到這種不幸的待遇?
他好笑地閉了閉眼,拉高聲音提醒她。
「岑凱茵小姐,你是不是應該先去問過你們組長八樓服務小姐的等級和待遇,再來決定調到八樓對你是升還是降。」
她眨了眨眼,暫時停止啜泣,不管是升還是降,她都不想到八樓去。
「我……我在一樓做得好好的,我不想……」
「你是在拒絕總經理的命令?」
發覺他的黑眸瞬間變冷,岑凱茵立刻嚇得低下頭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他不容置喙地截斷她的話。「既然如此,那下禮拜一就到八樓辦公室報到吧!」
看著他如軍官般筆挺的背影遠去,她忍不住把臉埋在掌中發出痛苦至極的低鳴。
☆☆☆
「我是應該恭喜你還是應該安慰你?」李之儀很認真地說。
「我可不可以兩者都不要?我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想想辦法?我真的不想被調到八樓去……」她整個人趴在桌面上,用一種近乎呻吟的聲音回答。「要我去跟總經理說嗎?我可不敢,那是組長的工作。是說組長恐怕也不敢,是總經理的命令耶,誰敢違背?」
李之儀的語氣總是帶著一種冷眼旁觀的淡漠,岑凱茵其實也不是真的希望她能幫忙,她只要不在旁邊說些譏諷的話她就很感謝了。
「總經理到底為什麼要把我調到八樓呢?難道他是罵我罵上癮了?」她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這也是有可能啦……不過,我有另一種想法耶……」
她抬起頭來看著李之儀賊賊的表情,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還是不要說好了,我不想聽。」
李之儀怎麼可能因為她不想聽就不說呢?她坐到她身邊,用曖昧的語氣道:
「你可能覺得你們是冤家路窄,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你們兩個真的很有緣分……咦,你別這樣看著我,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你越覺得沒有好感的人就越有可能是你命中注定的戀人耶……真的,不然總經理為什麼別人不罵偏喜歡罵你?他為什麼別人不調偏偏要調你到八樓?你又不是服務組裡資歷最深,考績最好的,你也不是最漂亮的,而且還笨手笨腳的,八樓需要的都是些辦事利落,一看就知道很精明的人。」
隨著她的話,岑凱茵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後她終於受不了的站了起來。「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不該告訴你這件事的……」
真是,她一定是被嚇傻了才會告訴李之儀這件事,抓起帽子,她匆匆忙忙地逃離李之儀的滔滔不絕。
☆☆☆
她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裡頭傳來公式化的聲音。
她輕輕地走了進去,用很快的時間瀏覽了一下他的辦公室,很乾淨、很整潔,一如他給人的印象。但是,太乾淨、太整潔了,讓人不得不跟著嚴肅起來。
牆壁上連一幅畫都沒有,桌上也看不到任何一件稱得上溫馨的擺設品,所有出現在眼前的東西都是辦公用的,她開始有些瞭解,總經理就是因為在這麼剛硬古板的環境裡工作才會變得那 不近人情吧!辦公室裡唯一的色彩是他黑西裝下那條深紅色的領帶,不過那一點鮮艷的顏色並沒有使他看起來比較溫暖,他還是冷峻得像寒冬中不凋的樹。
「參觀完了嗎?」
他冷不防冒出來的聲音把她給嚇了一大跳,她壓抑住想伸手撫胸的動作,在他的示意下來到他的辦公桌前。嚇死人了,她還以為他很專心的在看他的文件呢!
黎東彥拾起頭,緩緩地往後躺進皮椅中,十指交握著,冷淡的眸子忽然浮現些許柔和的光彩。「怎麼樣?對我的辦公室還滿意嗎?」
她不敢說,她有什麼資格評論總經理的辦公室呢?
「你可以幫我佈置,假如你願意的話。」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萬般疑惑地看著那抹笑容,感覺非常的陌生,這真的是總經理本人嗎?他今天怎麼不像以前那麼嚴肅了?還會笑耶,冷血動物也會笑?
佈置房間是她最喜歡的一件事,她喜歡把環境弄得很怡人,辦公室的話,她喜歡看起來很高雅的感覺,但是……
「這件事應該交給總經理的秘書比較好吧?」
「我沒有秘書,正確的說,你兼任我的秘書。」什麼?不會吧?這麼恐怖的差事也要她來做?
「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願意。」他輕易地洞悉她的想法。
「不……我沒有……」她急忙搖頭。
「下管有沒有……」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從今天開始,我們之間的關係能有所改善。」
改善?她微微地蹙著眉,總經理的話就跟他的人一樣深奧,她都搞不懂。
「岑……凱茵,我以後就直接叫你凱茵好嗎?」
「當然,如果總經理喜歡的話……」隨便他怎麼叫,只要他不板起臉孔罵她就好了。
「凱茵……」他又叫了一次,叫她的名字讓他覺得溫暖。
她被這道低沉、深情款款的聲音給震了一下,內心忽然滲入某種她不熟悉的情緒,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意外此時的他突然變得十分有吸引力……
「凱茵,去幫我煮杯咖啡吧!」
只一瞬間,他就恢復了冷靜自製的語調,她甚至懷疑,剛剛那充滿感性的聲音是否只是她的錯覺。
「是,總經理……」要走出門時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又回到他面前。
「對不起,總經理,我不知道你喜歡-濃的還是淡的咖啡?」
他看著她,嘴角扯著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笑。
「隨便,只要是你泡的我都喜歡……」
又來了,又是那種性感低沉的聲音,她的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寒意,真的是好怪喔,今天的總經理。☆☆☆
「啊!今天的咖啡聞起來特別的香。」雷奧在走廊遇到端咖啡的岑凱茵,故意大聲道。
岑凱茵一見他迎面走來,立刻綻開笑容,跟總經理比起來,雷奧經理簡直就是春天,到哪兒都帶著一股溫暖歡樂的氣息,不像總經理,他就像冬天一樣,還是覆上層層冰雪的那種冬天。
「經理您好。」她高興地點頭打著招呼。
「總經理要的?」雷奧用下巴指指她手中的咖啡。
「是啊,不知道總經理的口味怎麼樣?這樣也不知道是太濃還是太淡……」
「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重要的不是在咖啡的濃淡,而是在於這是什麼人泡的咖啡。」看她臉上出現不解的神情,雷奧立刻揮了揮手。
「我的意思是……你多泡幾次就可以摸清總經理的口味了……」
黎東彥喜歡凡事親力親為,當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不太能夠信任別人,對於感情的事,他當然也不喜歡有人在一旁敲鑼打鼓,他喜歡精雕細琢,這樣才不會失卻他完美的水準。
岑凱茵一直對調職這件事存有疑惑,今天碰到雷奧,她剛好可以趁機會問個清楚。
「經理,我可不可以請問……為什麼把我調來八樓啊?我又不是……」
雷奧打斷她的話。
「資歷啦,考績啦,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是總經理的命令,他希望你到八樓來,就這樣。」
她輕輕地咬著唇,果然是他的意思,難道他真的是為了方便開罵而把她叫到身邊嗎?一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經理,我真的很怕我勝任不了這個工作耶,我可不可以……」
她的話再度被雷奧打斷。「不可以。」看見她臉上湧現的失望,他不忍地補充道:「凱茵啊,總經理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難相處,當然啦,我不否認他的個性是很古怪,就像天氣一樣難以捉摸,挑剔啦、吹毛求疵啦、不近人情啦,像根木頭一樣古板、像塊石頭一樣剛硬啦……」她詫異地看著敢在總經理室前發出這種議論的雷奧經理,然後張大的嘴慢慢轉成一抹崇拜的笑。
她幾乎要為他喝采了,多麼振奮人心的話啊,說出了別人不敢說的,雷奧經理真的是太猛了!
就在此時,總經理室的大門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開,已經走近門口的兩人同時嚇了一大跳,岑凱茵更是狠狠地抽了一口氣,還差點把杯子打翻。
黎東彥一臉陰森地出現在門口。
「多謝你的『讚美』。」這幾個字像是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來的。
岑凱茵完全被嚇傻了,現在總經理的表情比起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可怕,看起來就好像隨時都會爆出一連串的怒罵,走廊的空氣彷彿在瞬間凝結不動了。然而雷奧經理的鎮定實在是讓岑凱茵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居然能維持剛剛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跟他問好,然後轉身對她說再見,自然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黎東彥陰寒地瞪著雷奧的背影走進電梯,再將目光調回岑凱茵身上時,發覺她的肩膀瞬間瑟縮了一下,端著咖啡的手甚至控制不住地抖著,這就更讓他火冒三丈了。
為什麼她對別人就可以自在地層開笑容,在他面前卻永遠像個小媳婦一樣,動不動就發抖,他有那麼可怕嗎?
「你到美國去泡咖啡了嗎?」他不自覺地把聲音拾得很高。岑凱茵惶恐地看著他走回辦公室,發覺他的每一個腳步都充滿了怒氣。
雷奧經理的形容真是貼切,像天氣一樣不可捉摸,真的是剛剛才露出一點太陽,瞬間又烏雲密佈,待會兒可能就是打雷閃電了。唉!星象圖顯示,她這一周的運勢是下雨的,她覺得一點也沒錯,不僅僅是下雨而已,還是那種會引起水災的豪雨。
「你打算一直站在門口嗎?」
辦公室裡不耐煩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雷閃電就打雷閃電吧!她反正是一條牛,就逆來順受吧!她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剛把咖啡杯放到玻璃桌上,他的聲音立刻高高地揚起。
「你把咖啡放在那兒是要給誰喝?」
「是,對不起……」什麼嘛!她明明看到他打算在沙發上坐下來,以為他要在那裡享用他的咖啡、她才會把咖啡放在玻璃桌上的,誰知道他會突然起身往辦公桌走去?
他臉色凝重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擺到桌上,一張原本就夠冷的臉現在彷彿罩上了千年不融的霜雪。
岑凱茵低著頭,就像一個準備聆聽訓示的學生般,心情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等了很久,不見他的下一個指示,她只好自己開口問:「請問……總經理還有什麼吩咐嗎?」他沒有回答,倒是把檔案夾內的紙張翻得劈啪作響。
完了!她想,他不說話代表他非常生氣,但是為什麼呢?難道只是因為她泡咖啡的時間太久了嗎?如果是,那就太荒謬了,咖啡機煮咖啡的時問是一定的嘛,他天天喝,難道不知道這點嗎?
他啪的一聲將檔案夾合上,文件上的字一個也進不了他的腦袋,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岑凱茵衝著雷奧笑的面容,那抹微笑理應屬於他,專屬於他。
「你一向都是這個樣子嗎?」
「什麼?」她抬眼,發現他的眼裡有一絲隱藏不住的憤怒。
「隨隨便便就衝著走過來的男人笑,你一向都這樣嗎?」想到隨便一個男人都能得到她的微笑,他就覺得無法忍受。「按照……公司的規定,我們服務小姐……」
「私底下也這樣?」他瞇著眼厲聲質問,完全不等她說完。
「我--」
她本來要回答的,但是想了一想,她幹嘛要回答這樣的問題?隱藏在文靜外表下的牛脾氣終於被他的陰晴不定給逼了出來。
「這好像不關總經理的事吧?」說完她立刻就後悔了,她怎麼能這樣對他說話?他一定會站起來對她咆哮吧?
他怔了一怔,忽然驚覺自己的離譜,他到底在幹什麼?像個鬧彆扭的小孩一樣對她發脾氣,難道就只為了她對雷奧笑?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深到想把她鎖起來珍藏的地步嗎?他對這個發現感到氣憤,不願承認自己的喜怒哀樂已經完全被一個女子的一舉一動主宰,他懊惱地瞥過臉,煩悶地歎了一口氣。
拿起咖啡,他才喝了一口就把杯子丟回咖啡盤裡。
杯盤相碰的聲音使得岑凱茵的肩膀劇烈地抽動了一下,她緊張地看著一臉陰霾的他。
「太淡了,端回去重泡。」
岑凱茵聞言委屈地抿緊了唇,到底是誰剛剛說濃淡都可以的啊?
「對不起。」她低頭認錯,端著咖啡走了出去。
她充滿委屈的背影扯痛他的心,他在門關上後終於忍不住爆出一連串低咒,氣自己總讓情況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