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膽小戀人 第二章
    「哎喲!女孩子家誰不愛哭?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稍微哭一下更是梨花帶淚,楚楚動人。」手中提著菜籃的肥胖大嬸說。

    「話是沒錯,但是哭到讓人家冠上個『鬼』字號的話,那就……」肩上挑著柴薪的瘦弱老頭欲言又止,撫鬚翻眼想像著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蛋爬滿淚水的畫面。

    「我個人倒覺得愛哭還好,要是愛哭又很會流鼻涕,那就真的很不雅觀了。」另一位穿著比較華貴的婦人加入評論,「像我家寶妹也很愛哭,但是我都不准她流鼻涕,起碼要顧一下形象,不然以後找婆家就困難了,你們說是不是?」說完,她摸了摸腦後的髮髻。

    圍觀的人群裡,有幾個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哎喲,我覺得以上兩點都無傷大雅啦,小時候哪個丫頭不是愛哭又愛流鼻涕的?」人群中擠出一個身材高壯的農婦,搶著發表意見,「但是走起路來像鴨子就不行了,因為那樣很難看,而且還會養成壞習慣,即使長大也很難改過來!」

    「沒錯、沒錯。」

    這次附和的人增多,點頭的人群如波浪一般此起彼落。

    不知何時,賀蘭媛和皇甫熾的身邊擠滿了圍觀的人潮,買東西的、賣東西的、逛街的,還有一些不知道是出來幹嘛的。

    這些人一開始只是訝異於兩人金童玉女般的面容,好奇地停下腳步,看他們在大街上僵持不下。

    接著卻被他們兩人的對話吸引,不知不覺間越靠越近,最後就成了內三圈外三圈,陣容可觀的圍觀人潮了。

    「這麼漂亮的姑娘走路像鴨子……」這邊有人惋惜地說。

    「對呀,真是可惜,美中不足……」那邊有人搖頭興歎。

    被圍在中心的賀蘭媛左看看右看看,俏臉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過了一會兒,又一寸寸漲紅。

    她咬緊嘴唇,覺得自己又快要暈倒了,不過這次是因為生氣。

    「不過姑娘,你放心,只要你有恆心,還是可以把不好看的走路姿態矯正過來。」一位背著木箱的賣貨郎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心地道:「來,我這兒有幾張狗皮藥膏,你貼在腳背上,保證可以把內八字……」

    轟!賀蘭媛的臉上著火了。

    「住、住口!」她站起來,用盡力氣大叫,羞得渾身發抖,握緊雙拳,咬牙切齒地澄清:「我早就不愛哭也不流鼻涕了,而且……而且我走路根本就沒有內八宇!你們看……」她吸一口氣,在眾人的注視下優雅地邁步前進,裙邊輕輕地掃過依然蹲著的皇甫熾。「我這樣哪有內八?哪有?」

    「這……這樣看起來是沒有啦。」有人說。

    「但是只有走幾步的話看不出來!」另外一個聲音附和。

    已經起身站在她背後,一手摸著下巴,黑眸泛著笑意的皇甫熾,看著那道窈窕的身影,以慵懶接近放肆的聲音再度開口。

    「我說你走路像鴨子,並不是腳像,而是……」

    隱去的下文引來圍觀民眾的強烈好奇,全都屏息等著他開口。

    皇甫熾的目光在那張七竅生煙的漂亮臉蛋上逗留一會兒,半響之後才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屁股像。」

    嘩!

    人群中起了大騷動,顧不得非禮勿視的老祖宗格言,每一雙眼睛都忍不住往賀蘭媛的屁股看去,想像著像鴨子一樣搖來搖去的臀部會是怎生的一種光景。

    賀蘭媛雙手遮住屁股,卻遮不住人們好奇的目光。

    「你……你……」

    她瞪著那張傲慢冰冷的臉,臉色因為極度的羞憤而漲紅,水亮的眸子閃著前所未有的怒光,怒氣像漩渦一樣,一圈又一圈地蔓延開來;又像波浪一樣,一陣又一陣地吞噬著她的理智。

    膽小、怯懦和畏縮的情緒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烈焰般的怒火,一股想狠狠扯去掛在薄唇邊的笑容的衝動。

    然後,在她自己還沒有想得很清楚時,她已經本能的移動,咚咚咚地跑到他面前,踮起腳尖,氣勢驚人地指著他,雷霆萬鈞地破口大罵。

    「你你你……你這個邪惡的、卑劣的、齷齪的、下流的混蛋!」她顫抖地大孔。

    「說得好,繼續,我支持……」

    蝮兒猛地住口,揮舞的粉拳僵在半空,因為皇甫熾朝她投來一道冰冷到令人打顫的目光。

    她發出一聲尖叫,雙手各抓起一把干稻草,火速消失在水果攤後頭。

    「請繼續。」皇甫熾回頭鼓勵賀蘭媛往下說,表情看不出任何想法。

    「狂妄自大、傲慢無禮,以為自己有多麼了不起,其實是個成天只會欺負弱小的壞人!」

    皇甫熾黑眸炯亮,卻沒有動怒的跡象。

    憤怒的怒火染紅了那張漂亮的小臉,賀蘭媛停下來喘了一口氣之後繼續開罵。

    「變態的怪物、惡劣的爛人!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你以為當了右驍衛將軍就很了不起嗎?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一個只會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的壞蛋!」

    黑眸閃了閃,出現某種難以形容的光芒。

    她一手握拳,喘著粗氣。

    圍在四周的人群反常地安靜,似乎也被她猛然爆發的怒氣嚇傻了。

    「太好了!小姐,你說了、你終於說了,我為你感到驕傲!」蝮兒的聲音從水果攤後面傳出,現在水果攤上的稻草幾乎全被她抓在手上了。

    賀蘭媛茫然地望向蝮兒的方向,過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事。

    是的,她說了,她終於把藏在心底多年的話說出來了,她……她終於克服自己的恐懼,對著這個令她深惡痛絕的人說出她想說的話了。

    但是,為什麼她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更加提心吊膽呢?

    四周的人群保持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現在,皇甫熾一定很惱火吧?他長這麼大一定沒受過這樣的羞辱,那張自大得要命、狂妄得要死的臉,此刻一定充滿震驚與憤怒吧?

    她等著看他露出受辱的怒容,等著看他遭到侮辱的表情,同時也等著數年前的惡夢再度降臨。

    然而過了好久,那張俊臉始終沒有任何變化,漆黑的眸子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半晌之後,他用低沉的聲音緩慢地說道:「你說的很對。」

    「我當然說的……咦?你、你、你、你說什麼?」她眨了眨眼,收回手撫著怦怦跳的胸口,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皇甫熾薄唇微揚,扯出一個類似微笑的弧度。

    「我承認,你說的都對。」微笑加深,皇甫熾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種種。

    賀蘭媛倒抽了一口氣,連連倒退好幾步,臉上的表情是不可置信又迷惑。

    怎麼會這樣?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他為什麼不發怒?甚至連一點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

    他不是應該揚起眉毛,抿緊嘴唇,表情憤怒地扭曲起來嗎?

    他不是應該不顧一切地對她怒聲恐嚇,甚至用他身體上的優勢馬上反擊回來嗎?

    以前她都沒有對他怎樣,他就已經那樣做了,現在被她當眾羞辱,他怎麼反而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你說,我說的都對?」她迷惘地開口。

    「嗯。」皇甫熾點點頭,隨即又加了一句讓賀蘭媛更加困惑的話,「我以前的確很壞。」

    紅唇微微張開,賀蘭媛看著他,困惑的目光彷彿像在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他居然當眾承認自己很壞,沒有勃然大怒,沒有橫眉豎眼,他一定清楚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她嚇得發抖,然而他卻心平氣和地承認她所有的指控。

    「請問,你是皇甫熾嗎?」她突然問了一個傻到極點的問題。

    「依你看呢?」唇角斜揚,一種異樣的光彩在皇甫熾的黑眸中閃爍。

    賀蘭媛被問倒了。

    無論怎麼看,這張臉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但是他此刻的言語卻又跟她心中的印象完全不符,正在猶疑的當兒,皇甫熾慵懶中帶點吸引人的性感嗓音再度傳來。

    「如果我以前讓你感到不愉快,那麼我向你道歉。」

    就算是天突然下起紅雨,平地突然響起一聲雷,賀蘭媛也不會覺得驚奇,因為最驚奇的事情就在剛剛發生。她瞪大眼睛,張口結舌地指著他。

    「你說什麼?」她一定是聽錯了,這個向來心高氣傲,只以自我為中心的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會……

    皇甫熾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狂傲稍斂,他抬起她的下巴,認真的看著她。

    「沒聽清楚嗎?我說,我道歉。」

    她用力地眨了三次眼,確定自己並非身在夢中。

    然後,咚的一聲,這次她是真的昏倒了。

    什麼叫丟臉丟到大街上,賀蘭媛算是「親身」、並且「深刻」的體認到了。

    想到今早離家前,她還信誓旦旦地說要讓皇甫熾多難堪,好出一口小時候一直被他欺負的鳥氣,沒想到……

    口口聲聲要去報仇的人,卻昏倒在仇人的懷中,還被仇人抱著一路晃過大街送回家裡,古往今來,她大概是第一人吧!

    聽蝮兒說,娘親一見到進門的是皇甫熾,臉上的表情是又驚又喜,看也不看一眼在他懷中生死未卜的親生女兒一眼,反而叫他隨便把自己交給下人,急急地拉著他熱情地問東問西。

    這個她完全可以想像,因為皇甫熾在娘心目中一向是那個恨不得他是從自己胎中生出來的人。

    他絕口不提她在大街上上演的荒謬戲碼,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們不期而遇,而她大概是因為天氣變暖了有點不適應,所以就昏倒了。

    接著,他斷然拒絕前來準備接手的下人,堅持要親自送她回房間,還在娘親和一干奴婢激賞的注視下,親手幫她蓋好被子,臨走前還托娘親傳話給她,要她好好保重身體,他會找個時間再來看她什麼的。

    結果不用想也知道,他當然又獲得賀蘭府上上下下一致的好評,而她醒過來後卻要承受娘親魔音穿腦數落的酷刑,說什麼這麼久沒見到他了,一見到他就給他添麻煩,跟以前一樣云云……

    是啊,跟以前一樣,她也懶得辯解,反正辯解也沒用,娘親只相信她眼睛看見的,所有的人都一樣,所以她只好一邊喝茶,一邊默默地環視這間曾被他邪惡的身影入侵的房間。

    從很久以前她就放棄了,企圖扭轉皇甫熾深植在賀蘭府的良好印象這個念頭根本就是無用而且愚蠢的,到頭來只是讓她成了既膽小又愛推托責任的小孩。

    根本就沒有人相信,那個優秀出色、處處讓人刮目相看的皇甫熾私底下其實是個陰暗卑劣的小人。

    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欺負她,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所有的大人耍得團團轉,讓他們相信他要讓他們相信的。

    無可挑剔的外表加上出類拔萃的表現,再搭配沉穩流利的口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深信不疑;而她呢?在需要辯解時不是昏倒就是正在哭哭啼啼,在缺乏證據,自己本身又不具說服力的情況下,自然成了飽受欺侮又倍受誤解的可憐蟲。

    她以為這種有口難言的歲月已經隨著八年前他遷居洛陽而結束了,誰想到才一見面,這種惡夢馬上又重演。

    想到更難捱的日子可能還在後頭,她就沒力到不想把擱在桌子上的臉蛋抬起來。

    身後的門砰的一聲被打開,賀蘭媛連看也不看就知道是那個喧賓奪主的丫鬟蝮兒。

    她會對她如此縱容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只有這個在皇甫熾離開之後才進門的丫鬟相信她所說的,深信她的確是那個飽受其書又含冤莫白的人。

    「不要在那邊失志了,趕快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她一屁股坐在她對面,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地喝起來。

    「我看不出現在還有什麼好做的。」賀蘭媛無精打采的,信心早就被擊潰了。

    「別蠢了,一次的失敗算不了什麼,我們只是……嗯,有點出師不利罷了。」

    「是嗎?我倒覺得我是全軍覆沒。」賀蘭媛抬眼看了蝮兒一眼。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老是被皇甫熾欺負的原因了。」蝮兒用責難的目光瞪著她,嘴巴還銜著茶杯,「你根本一點想跟他對抗的意思都沒有。」

    賀蘭媛沒有被激起任何鬥志,語氣還是那麼頹喪。

    「你不也看到了,我站在他面前根本就渺小得像個……拜託,你怎麼有資格說我,你自己還不是被他一吼就躲起來不見蹤影。」她抬起頭,揚起柳眉瞪著蝮兒,想起她棄自己於不顧的情景,就覺得心中有氣。

    蝮兒的臉微微一紅,卻仍厚著臉皮辯解。

    「我跟你怎麼會一樣!我是第一次見到他,難免會有些失常,你可是打小就跟他認識的,對他那一套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更何況你事先做了那麼多心理建設,沒道理表現得那麼差勁。」

    賀蘭媛粉嫩的嘴唇動了動,終究因為找不到任何辯駁的借口而緊抿。

    一個昏倒在仇人懷裡的人還有資格跟人家在這邊說些什麼呢?

    思索了一下之後,她再度無言地將蒼白的臉蛋貼在鋪著緞布的桌面上,小手在柔滑的布面上搓來搓去。

    沒有焦距的目光在凌亂的房間無目標地徘徊,空空的腦袋忽然浮現某個清晰的畫面。

    一雙粗糙有力的手細心地拉起被子,緩緩地往上覆蓋,凝視著她的黑眸看似充滿關懷,但是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卻對她綻出帶著陰險的淺笑……

    她用力地眨眼,被這一幕嚇得手腳冰冷。

    「你幹嘛?」蝮兒放下杯子,狐疑地看著突然直起身,神色驚惶不定的小姐。

    「沒什麼。」賀蘭媛揮揮手,露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

    皇甫熾為什麼老是喜歡這樣做呢?表裡不一的日子真有這麼好玩?

    她從來都搞不懂這個邪惡的青梅竹馬心裡真正的想法,那張冰冷傲慢的嘴唇好像只有在捉弄她得逞時才會露出真正的微笑。

    那麼,今天下午在大街上公然的道歉又算什麼?

    難道純粹只是想要重溫嚇昏她的樂趣嗎?

    但當時那雙黑眸看起來好誠懇又好認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表演……

    「我不懂。」

    她搖搖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蝮兒感到一頭霧水的話。

    「不懂什麼啊,我的大小姐,拜託你有話就直說好嗎?我的頭已經夠大了。」蝮兒火大地問,克制著把雙手伸向前搖晃賀蘭媛的衝動。

    「他幹嘛那樣做?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蝮兒差點跌下椅子。「請問你指的是哪件事啊?」

    「還有哪件事,當然是道歉的事啊!」賀蘭媛沒好氣地白了蝮兒一眼,「煙一白講,我真的嚇了一跳,對方是皇甫熾、皇甫熾耶,我作夢都沒想過他會講那樣的話。」她托著腮嘀咕著,彎彎的眉毛微微蹙起,「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因為長年跟蠻夷打仗,所以思想也破同化了?」

    「蠻夷並不癡呆好嗎?」對她這個說法,蝮兒嗤之以鼻。

    「那你覺得呢?」賀蘭媛美麗的臉蛋浮現濃濃的困惑。

    蝮兒聳聳肩,實話實說。「我覺得以你的智力,要想透他那樣的舉動的確是有點困難,畢竟你是如此的……」

    賀蘭媛用力瞇緊眼。「如此的怎樣?」

    安靜的房間內響起一連串輕咳,蝮兒避重就輕地說:「我的意思是,他的用意很明顯啊,他是在轉移你的注意力。」

    「轉移我的注意力?」賀蘭媛蹙起眉,無法理解。

    「說穿了,他這是在規避責任,想藉此避開你報復的魔爪,他以為只要道個歉,你就會一笑泯恩仇,不跟他計較他以前犯下的種種惡行。」

    賀蘭媛一聽,立刻火冒三丈。

    「怎麼可能?他想的也太天真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事。」

    「正是,所以你才更要……」

    「不過事實上我也的確不能對他怎麼樣就是了。」賀蘭媛垂下肩膀無奈地低語。

    蝮兒張大嘴,接著歎氣。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賀蘭媛指著蝮兒,眼睛睜得好大,難道蝮兒一點兒都沒得到教訓嗎?

    「我正是此意。」

    「我看還是算了,我們根本就不是皇甫熾的對手。」賀蘭媛飛快地說,突然想起那道輕柔卻危險至極的慵懶嗓音。

    「聽我說。」蝮兒向前傾,神情充滿信心。「這次我們不要跟他正面衝突,我們跟他來陰的,用偷襲暗算的,讓他防不勝防,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賀蘭媛聞言只是猛搖頭。「你根本就不瞭解皇甫熾這個人,他可是『耍陰』的高手呢!更何況……」她吞了吞口水,臉上出現害怕的陰霾。「要是真的得逞了,他一定會馬上報復回來而且手段一定十分可怕。」

    賀蘭媛摸摸長髮,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八歲那年,皇甫熾只是因為無聊,就騙她把一撮頭髮剪下來讓他當柴燒。

    結果事後他也不知道怎麼跟娘親講的,居然哄得娘親相信那撮頭髮是她自個兒太頑皮,剪下來丟進火堆裡燒著玩的,要不是皇甫熾擔心她燒傷自己,及時將她從柴火堆邊帶離的話,她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

    諸如此類荒謬的謊言層出不窮,而她親愛的娘親,只要是皇甫熾說的話,一律照單全收,深信不疑。

    「報復?」蝮兒一掌大拍桌子,茶杯差點被她的力道震落。「我們不會立刻報復回來嗎?」更何況,她想皇甫熾沒那個時間,右驍衛將軍又不是閒閒沒事幹的肥缺,聽說每天的軍務繁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哎呀,冤冤相報何時了,復仇是一把雙面刃……」話還沒說完,賀蘭媛就看見蝮兒的眼中燃起一簇簇火花,看得她一顆心直跳。

    蝮兒揚起唇,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極了皇甫熾。

    「到底是誰說自己跟皇甫熾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她用最甜膩、最輕柔的嗓音問,眸中的光芒跳躍著。

    賀蘭媛粉嫩的臉蛋一下子變得紅通通的,她垂下眼,低聲承認:「是我。」

    「又是誰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狠狠的報復皇甫熾一次,只要一次就心滿意足的?」她問,聲音更輕更甜。

    「也是我。」

    「你記得就好。」蝮兒忿忿地咬牙,隨手把一包東西甩到桌面上。

    賀蘭媛一看見那個繡工精緻的囊袋,臉上表情立刻變得驚懼。

    「這個東西不是被踩得稀巴爛了嗎?」她挪動椅腳,盡量遠離它,圓亮的眼睛緊盯著束口,很怕蝮兒束得不夠緊。

    這個囊袋裡裝了兩條蛇,雖然不具有毒性,但是色彩斑斕,乍看之下十分駭人,對蛇類認識不深的人常會誤以為它身懷劇毒,進而被嚇得動彈不得。

    當初的計畫就是在大街上先對皇甫熾冷嘲熱諷一番之後,出其不意地把這個「見面禮」送給他,只是後來因為賀蘭媛的表現失常,囊袋在她跌倒之後就掉在地上,於是兩條蛇被後來圍觀的人潮你一腳我一腳地踩得稀巴爛,落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

    蝮兒揚起唇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幸好我有先見之明,讓蛇婆婆給我多準備一份,我剛剛就是去她那兒取貨。」

    賀蘭媛圓亮的烏眸向囊袋瞥了一眼,隨即匆匆移開,拒絕去想像裡頭蜷曲的柔軟動物是怎生模樣。

    「這個蛇婆婆那裡難道沒有溫和一點的東西嗎?」不是蛇就是蠍子、娛蚣,全是一些讓她渾身發毛的可怕東西,別說嚇人了,她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被嚇昏。

    「要不要乾脆我們送皇甫熾一隻波斯貓啊?那東西夠溫和了吧?」蝮兒皮笑肉不笑地說。

    「那倒不用,依我看,這個就夠溫和了。」賀蘭媛立刻說。

    今晚夜深人靜,右驍衛將軍府的皇甫家屋頂,卻不太平靜。

    「大小姐,你這樣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達目的地啊?」穿著一身夜行衣的女子開口,無奈地將目光定在不遠處,正以辟美毛毛蟲的速度在屋脊上緩慢蠕動的小小身影。

    再這樣下去,別說偷溜進皇甫熾房間把蛇塞進他的床鋪底下,連是不是到得了他的房間都有問題。

    「好,馬上,我很快、很快我就會到你那邊了。」賀蘭媛發抖地應著,卻無法加快動作,趴伏在冰冷屋脊上的身體仍是緊貼著屋瓦慢慢爬行。

    她停下來喘口氣,抬起眼,衡量一下距離,額際的汗水順著美麗的輪廓滑下,滴在乾燥冰冷的瓦片上。

    天啊!好可怕……這麼高,摔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去掉半條命還不打緊,萬一被那個恐怖的皇甫熾發現,那她不管剩下多少命都會當場嗚呼哀哉。

    思及此,她更是閉緊雙眼,打定主意採取她認為最安全的方式繼續移動。

    只見她先是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等到確認手掌的確緊緊地攀住屋脊瓦片後,才又慢慢移動其中一隻腳,很艱難地移動半寸之後,接著是另一隻手,然後又是另一隻腳,如此不斷重複,就這樣以毛毛蟲和烏龜時綜合速度一寸一寸地朝屋脊盡頭的蝮兒接近。

    她移動得越慢,製造的聲響就越多,陰暗的黑夜裡,不時可以聽見屋瓦承受重量時發出的細微聲音。

    在另外那頭等候多時的蝮兒一聽到聲音,立刻不滿地挑起眉。

    「輕一點好不好?你是想把皇甫家的人全部吵醒嗎?」她壓低聲音,居高臨下地左看右看,確定沒有任何人被這些異常的聲響引來。

    「好好,我盡量、我盡量……」

    嗚嗚,早跟蝮兒說了她有懼高症,凡是超過自己身高的,她一律打死不上去,上去了也打死不下來;蝮兒明知道,幹嘛偏偏又選這種必須「登高」才能進行的報復行動?

    此刻,她對自己的軟弱和沒主見後悔死了,才會在蝮兒的堅持和舌粲蓮花的慫恿下,進行這種根本自討苦吃的行動。

    說什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自投羅網讓虎吃。

    蝮兒等得不耐煩,足尖一點一躍,三兩下就來到賀蘭媛面前,二話不說地拉著她的後領,使勁往前拉。

    嘖,要不是她的輕功只練到剛好能讓自己的身體離地,多一點重量就會失靈的話,她早就把這個不中用的女人抓到目的地了。

    只是,她才剛用力,就發現自己的雙腳多了一份不屬於她的重量。

    低頭一看,她差點沒氣昏過去。

    「你抱著我的腳幹什麼?」她氣惱地鬆手,忙著去撥那兩隻把她的雙腳當救生浮木一樣抱緊的手臂。

    「可是,這樣抱著,我感覺比較安全嘛!」賀蘭媛嘟起紅唇,雙手抱得更緊,即使發現到這雙腿的主人因為她的動作而產生一陣危險的搖晃,也絲毫沒打算放開。

    「笨蛋,你這樣會害我們兩個都摔下去的,快放手啦,白癡!」

    蝮兒氣得口不擇言,屋脊的面積不過方寸大小,不能有太大的動作,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滾落像斜坡般的屋簷。

    「不要推我啦,你這樣我也會摔下去。」在蝮兒亂七八糟的用力下,賀蘭媛趴伏的身體逐漸偏離屋脊主線,一條腿兒驚險地在斜斜的屋頂上晃啊晃。

    黑夜裡,「白癡」、「笨蛋」的低聲咒罵混雜著賀蘭媛嚇得半死的嗚咽聲,兩個女人就在這方寸之地上演一場拉鋸戰。

    一道高大的黑影輕輕地飄上屋頂,無聲地落在兩個奮戰不休的女人身後。

    月亮躲在厚厚的雲層裡,四週一片漆黑,高大的身影緩步向前,與身俱來的氣勢讓兩個女人同時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壓迫感。

    生性機伶的蝮兒只抬頭望了一眼,馬上就發揮比平常多一倍的勇猛力量,一口氣撥開那雙死纏著的手腳,兩個起落之後便消失蹤影,留下雖然也察覺到不對勁卻搞不清楚狀況的賀蘭媛。

    「蝮兒?蝮兒?」她維持原來的姿勢,小腦袋東張西望,搞不懂她幹嘛走得那樣匆促。

    皇甫熾佇立在原地,看清楚深夜躲在屋簷上的人是誰之後,黑眸深處的暴戾之氣隨即隱去。

    他向前一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目光在趴伏的嬌驅上緩慢游移。

    貼身的夜行衣將她曼妙的身材表露無遺,皇甫熾的目光從她渾圓柔軟的臀移到纖細可握的睡,最後來到雪白優美的後頸,黑眸閃著異常的光亮。

    賀蘭媛十分小心緩慢地收手收腳,在屋脊上坐好,心裡還在想著怎麼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時,一道醇厚中帶著邪氣的嗓音猛然響起。

    「她走了。」皇甫熾走上前站在她身後。

    賀蘭媛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打死也不會錯辨的聲音是……

    她慢慢的回頭,「哇」的大叫一聲,當場魂飛魄散。

    「你、你、你……皇甫熾!」他怎麼會在這裡?蝮兒不是說他今晚去參加某位大人為他舉辦的慶功宴,一時半刻回不來嗎?

    「媛兒。」他輕喚,薄唇揚起淺笑的弧度,像是很高興在自家的屋頂上看見她。

    相較於他莫名其妙的開心,賀蘭媛卻是一臉愁雲慘霧。

    那張清麗精巧的臉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嫩嫩的粉唇微微張開,水亮的大眼睛佈滿了驚懼。

    「媛兒,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他的笑容變得邪氣,故意不去揭穿她的企圖。

    看著這抹熟悉至極的邪笑,原本像尊雕像般的賀蘭媛忽然活了過來,下一刻她猛然站起來,拔腿就要跑。

    皇甫熾直起身,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並不急著阻止她,黑眸饒富興味地望著那道慌慌張張的背影。

    沒錯,賀蘭媛忘了這是在屋頂,忘了她腳下踩的是不到方寸的屋脊瓦片,更忘了她有嚴重的懼高症,這些因為她驚嚇過度而瞬間被遺忘的事,就在她轉身跨出第一步時全部記起。

    「啊啊啊……」她揮動雙臂,身子失去平衡,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嗚嗚,她的復仇之路怎麼會如此坎坷?等她下了地獄一定要跟閻羅王好好計較計較,下輩子投胎她一定要膽子大一點、氣魄多一點,長相維持現狀,但是該凶時一定要擺得出嚇人的臉孔……

    她再也不要當一隻隻能任人欺負又百口莫辯的可憐蟲了!

    黑夜中,皇甫熾一動也不動,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等她快撐不下去了,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準確地抓住在空中亂揮的手,穩定她失衡的身子。

    就像溺水的人一遇到浮木就會死命抓緊一樣,一碰到主動伸過來的手,賀蘭媛哪裡還有時間分辨這只溫暖的手是屬於誰的,當下就把自己的另一隻手伸過來一併抓住。

    皇甫熾的黑眸閃過一絲詭異的光亮,下一刻,他就讓她不由自主地倒向自己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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