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王宮二樓寬廣的走廊上,弗利索的挺拔俊美當場使得經過一番篩選才脫穎而出的王宮侍衛相形失色,更遑論他那經過特殊鍛練,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絲贅肉的完美體格更是讓在身材與體型上都經過嚴格挑選的侍衛相形見絀。
晶亮的黑色皮鞋踏在走廊地板上發出一連串低沉而有秩序的聲響,正如同他本人給人的印象一般。
他一面對著以固定距離駐守在走廊兩邊的侍衛打著形式上的招呼,一面筆直的走向最深處,他的母親也就是碧亞特麗克絲女王陛下等著謁見他的辦公廳。
即使是自己的母親,但是因為身份是統治荷蘭的女王陛下,所以要見她仍然得按照規定,先向門口的衛兵表達來意,由衛兵去通報秘書,再由秘書傳達,如此循序漸進,對誰都沒有特例。
當他進入辦公廳時,碧亞特麗克絲女王正出神地仰望著牆上那幅巨大的全家福照片,身上的深藍色宮廷服使她整個人籠罩在一股說不出的憂鬱當中。
「女王陛下。」
弗利索那沉穩內斂、彷彿能安定人心的聲音,成功地將碧亞特麗克絲從煩擾的思緒中拉回,她轉過身,隨即給了弗利索一個笑容。
「噢,親愛的弗利索,歡迎你回來。」碧亞特麗克絲優雅地向前,分別吻了弗利索的雙頰,同時十分詫異地打量他,「是我的錯覺嗎?弗利索,你又長高了。」
「不是您的錯覺,女王陛下,我的確又長高了。」身高直逼一百九十公分大關,連弗利索都覺得自己實在是長得太快了。
「而且體格也變得結實多了。」她握了握他的手臂,以非常滿意的聲音道:「看來布特上將非常稱職,為此,我應該請他進宮來喝杯茶。」
兩人分別在辦公廳裡一組樸實的布質沙發上坐下。
不等弗利索開口詢問,碧亞特麗克絲率先吸了一口氣,帶著苦笑的說道:「我想,你在船上應該有聽到關於康斯坦丁的一些耳語了吧?」
基於他的身份,軍艦上的人當然不可能當著他的面告訴他康斯坦丁的事,所以碧亞特麗克絲用「耳語」二字來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的確,關於康斯坦丁的事,他大部分都是從廁所裡聽來的,而一小部分則是當大家以為他不在場,高談闊論時傳進他耳朵裡的。
「是的,女王陛下。」
「那麼,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些更正確的消息。就在剛剛,康斯坦丁已經正式對媒體宣佈放棄王位繼承權了。」雖然這是一件令她極為生氣的事,但是她的語氣卻隱隱帶著讚賞的意味。
康斯坦丁對感情的事向來抱著玩玩的態度,難得他這次如此的認真,雖然讓他深陷愛情的對象身份上有些瑕疵,但是康斯坦丁既然肯為了她放棄王位,那就表示至少他已經成熟到願意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一向對他的放浪形骸感到頭痛不已的碧亞特麗克絲,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
「您感到失望嗎?女王陛下。」弗利索輕聲問,但是他的眼中卻閃爍著跟語氣完全不同的否定光芒。
碧亞特麗克絲微微一笑,因為她明白這個睿智過人的小兒子又一次正確無誤的猜中她的心事。她深深的望進弗利索那雙酷似一百年前登基的葳赫明娜女王的灰藍色眼中。
那一雙看似沉靜卻會在必要時透露出積極進取、有時甚至能綻放出如火焰一般熱情的眼眸,與當年大力推動社會改革而贏得荷蘭人民尊重的葳赫明娜女王簡直是如出一轍。
比起維內姆的唯唯諾諾和康斯坦丁的心不在焉,弗利索的專注與安靜以及他那敏銳卻從不張揚的性格,讓碧亞特麗克絲願意對這個兒子吐露更多的心事。
「我承認我的確對康斯坦丁感到失望,但是也許沒有外界想像的那樣多。坦白說,我一直認為康斯坦丁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但是經過這件事,我想我必須承認我過去的看法是必須修正的。」她微笑著坦承自己的錯誤。
事實上,康斯坦丁能毅然決然地決定放棄王位繼承權,對碧亞特麗克絲來說反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對於常爆醜聞的荷蘭王室來說,康斯坦丁無疑是一枚重量級的不定時炸彈,不但經常被媒體拍到荒誕不經的行為,所交往的對象更是常常讓人跌破眼鏡。
之前一度有人懷疑文謅謅的他是個同性戀者,為了駁斥這樣的傳聞,康斯坦丁採取的手法是不斷的換女友,可惜那些女友的素質只能以每況愈下來形容。
要是他一直抱持著這種愚弄媒體的心態,把整日跟在他屁股後面的記者耍得團團轉也就算了,偏偏他這次一反常態的認真起來,而他認真的對象,居然是一名曾經從事販毒的黑道大哥的女人。
儘管他聲稱那名女子是無辜的,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欠下債的父親悄悄賣給黑道大哥,並且因為她的抵死不從感動了那位大哥,所以被留在大哥身邊,仍保有冰清玉潔之身。
但是輿論卻繪聲繪影地發表了許多對她不利的文章,國會礙於真相不明,駁回康斯坦丁的結婚申請。
康斯坦丁可不管國會同不同意,鐵了心就是要跟她結婚,並且已經對外公佈了婚期。
這個舉動惹惱了全國上下,不但總理表明不贊同,國會聲明不會通過這樁婚事,連人民都對他這種行為感到反感,連帶危及了王室的形象,這一切著實讓碧亞特麗克絲女王困擾不已。
就在碧亞特麗克絲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時,康斯坦丁的決定反而讓她從國會與人民的雙重壓力下解脫。
「我想康斯坦丁應該不會選擇繼續留在荷蘭吧?」弗利索瞭解康斯坦丁,以他的個性,一定是來個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才不會笨到留在國內承受壓力。
「完全正確,他準備和他的女友到西班牙去,而我必須說,這是他這些年來所做的少數幾件讓我感到欣慰的事了。」碧亞特麗克絲咧嘴一笑。
一旦康斯坦丁離開了,這些風風雨雨自然會跟著落幕,那些八卦週刊也就沒有理由再來騷擾王室的安寧。
但是不管怎麼說,康斯坦丁總是她的兒子,知道他即將離開自己,身為母親的她總是不免感到悲傷,所以剛才她才會一直凝視著牆上那幅全家福照片。
一陣短暫的沉默忽然瀰漫在兩人之間,不久之後,像是要趕走這些煩心的事情似的,碧亞特麗克絲女王重新振作起來,把焦點放在眼前的弗利索身上。
「好啦,讓這些困擾人的事隨著康斯坦丁遠離吧!弗利索,談談你在軍艦上的事。」
碧亞特麗克絲女王問的明明是軍艦的事情,但是弗利索的思緒卻不知怎麼搞得完全想不起原本準備好要跟母親說的話,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碧亞特麗克絲女王高貴的臉龐,而是一張素昧平生、笑起來宛如鬱金香花開時那般引人入勝的笑臉。
「怎麼啦?」
他的短暫沉默換來碧亞特麗克絲訝異的目光。
「不,沒什麼,我是說軍艦上的事還是跟以往一樣。」他淡笑,心裡也很納悶自己的失神。
碧亞特麗克絲溫雅地笑了笑,試圖讓氣氛變得輕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這本來是要讓康斯坦丁去做的,不過現在可能要麻煩你了。你知道康斯坦丁原本是要在女王節當天代表我出席阿姆斯特丹市的慶祝活動,不過,既然他已非王室成員,那就得由你遞補。」
在女王節這天,女王通常會拜訪荷蘭的兩個省,今年碧亞特麗克絲將造訪Overjssel省的Deventer與Wijhe,至於其他重要城市的活動則由王室成員分別參加。
弗利索本來是要陪同女王參訪那兩個省,現在康斯坦丁自動放棄王位繼承權,不能再主持阿姆斯特丹市的慶典,他自然也得跟著變更原來的計畫。
弗利索點點頭,沉浸在思緒中的眸光變得深沉。
如果要阿雷夫-侯賽因用一句話來形容荷蘭人慶祝女王節的情景,他會說這個時候的荷蘭人是以竭盡所能的瘋狂心態來度過這個屬於他們的荷蘭女王的生日。
身處於湧進將近四十五萬名遊客的阿姆斯特丹市中心,阿雷夫腦中不斷閃過四個字——眼花撩亂。
不論是向左看或向右望,視覺上所感受到的就只有一種顏色——橘色。
如果只有一種顏色,又怎麼會讓人感到眼花撩亂呢?問題就在於這樣的橘色充滿了阿雷夫視線所能接觸到的每一個地方——橘色的衣服、橘色的濃妝、橘色的圍巾、包括頭頂上戴的充氣皇冠都是橘色的。
阿雷夫只能用很橘、非常橘、無所不在的橘來形容他所看到的景象。
簡直就是一個被橘色攻陷的世界!
荷蘭人民用代表奧倫奇王朝的橘色挖空心思的來裝扮自己,藉以表達他們對女王的愛戴之意。
之前聽弗利索講起這天的盛況時,阿雷夫還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現在親眼目睹,這才發覺他的描述一點都不誇張。不!應該說簡直是不及他形容的萬分之一。
可怕的人潮塞滿大街小巷,用水洩不通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人民沿街狂歡,隨興跳舞歌唱,整個阿姆斯特丹市就像一個巨型派對場所,熱鬧的程度完全不輸給嘉年華會。
站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府廣場的二樓,被弗利索邀請來一同觀看遊行的阿雷夫,只覺得群眾的腳步聲幾乎使得這棟美麗的巴洛克式建築為之動搖。
「真是要命。」阿雷夫咕噥著,灰褐色眼睛在下方街道上緩緩移動的花車陣中梭巡著,來自世界各國的祝賀花車上的美女比庫肯霍夫公園的鬱金香還要令人目不暇給。
這時,一名來自瑞典的花車女郎大膽地拋給他一個媚眼,阿雷夫也毫不吝嗇,大方地送給她一個飛吻。
「我性感的小乖乖,別急,今晚就去找你。喔,不,我差點忘了,今晚是熱情的西班牙女郎,那麼明晚、明晚就輪到你。」阿雷夫低聲地自言自語,十分享受眼前的光景。
他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從以前到現在,只要他看中意的美女,沒有一個人能抵擋得了他的魅力,更何況在魅力之外,他還有沙特王室王儲的身份和令人無法計數的財富,這些成了他獵艷能夠無往不利的利器。
當數量可觀的鮮花和名貴的鑽石首飾出現在她們面前時,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抗拒這樣的邀請,更不會拒絕坐上他那輛世上屈指可數、純手工打造的豪華轎車。
這樣的獵艷手法讓他從沒有失敗過,也不認為有哪一個女人能拒絕得了他。
相較於阿雷夫的樂在其中,站在他身邊,穿著一襲特製的海軍晚禮服,以主人的身份站在觀禮台的弗利索,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則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根本對眼下緩慢流動的繽紛色彩視而不見。
此情此景,他已經司空見慣,往常都能夠與有榮焉地享受這個為了慶祝當年的葳赫明娜女王生日而舉行的慶祝活動,今年卻不知道怎麼搞的,非但無法讓自己融入這種熱鬧的喧囂中,還莫名地感到一陣陣焦躁。
不,要說不清楚原因,其實是有點自欺欺人,他之所以無法如往年那樣稱職地扮演著主人的角色,實在是因為思緒不斷被一幕重播畫面干擾的緣故。
為什麼老是揮不去那個影像呢?他有些難以理解地皺著眉。
「喂,你幹嘛魂不守舍啊?」注意到身為主人的弗利索不如自己那樣投入,阿雷夫不解地問。
「我?有嗎?」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他眼中一閃即逝的慌亂卻逃不過阿雷夫的眼。
「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在想哪一個女人吧?」阿雷夫微扯的嘴角堆滿嘲弄。
阿雷夫的話只是純粹的開玩笑,想女人是他阿雷夫經常在做的事,而且一天不做就會渾身不對勁,想著不同國籍的女人各有千秋的美妙身材,想著她們語言不同呻吟起來卻同樣扣人心弦的聲音,這種想像是阿雷夫精神飽滿的泉源。
沒想到這一番誰都聽得出是充滿揶揄的玩笑話,卻剛好正確無誤地擊中弗利索的心。
一向冷靜淡漠、行事中規中矩,簡直是無懈可擊到極點的弗利索,向來鮮少起波瀾的灰藍色眼眸忽然劇烈地波動著,過了一會兒,竟然歎了一口氣。
他這一歎,大出阿雷夫的意料之外,微愣了一下,隨即爆笑出聲。
「阿雷夫,拜託你注意一下你的態度,你父親這時很可能在看電視。」弗利索雖然思緒混亂,但他可沒有忘記此時是在阿姆斯特丹市府二樓的觀禮台,樓下對面數不清的攝影機正對著他們。
「我父親?」阿雷夫收住笑,隨即冷哼了一聲,「別擔心,他正前往瑞士準備治療他的白內障。」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惹他生氣比較好吧。」他皺眉,無法理解阿雷夫怎會如此輕-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
阿雷夫跟他的哥哥康斯坦丁一樣,都是王室裡的頭痛人物,只不過跟康斯坦丁的碌碌無為又好聲色犬馬不同,阿雷夫雖然放浪形骸,但是他卻極頂聰明也極端敏銳,政治和經商的頭腦皆屬一流。
他父親之所以會對他頭痛,是因為他三番兩次表達只要阿雷夫不再聲名狼藉,行為收斂一點就會正式立他為繼承人,他卻依舊我行我素,完全不把未來沙特國王的頭銜當一回事。
「別談我父親,說說你吧。怎麼樣,是哪個女人讓你如此魂牽夢縈呀?」居然能讓一向沉穩如山的弗利索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失神,看來,這個女人他有必要好好的認識一下。
「沒那麼嚴重,我也只是在廣告上見過她,覺得她還不錯而已。」弗利索淡淡地澄清,不過他隨即發現這麼做根本就是越描越黑,阿雷夫眼中的揶揄立即轉成濃濃的曖昧。
「嘻,想不到你這傢伙還滿純情的嘛!」他用藏在白色袖袍裡的手肘頂了頂弗利索,濃眉下的眼睛眨了眨,「其實這也沒有什麼,畢竟我們都還是處於對愛情懷有高度憧憬的青澀年紀嘛!」
弗利索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奇怪他怎麼有辦法把這句話說得那樣順口。他老兄從十五歲開始就做盡所有成年男子該做的事,交往過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怎麼能跟他這個連初戀都還沒談過的人相提並論呢?
不過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但是也並沒有刻意隱藏眼中的疑惑就是了。
觀察力人微又聰明絕頂的阿雷夫當然不可能讀不出他的心思,他當場揚了揚眉高聲問:「咦,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怎麼同意我的話?」
「是不怎麼同意啊。」他毫不掩飾地承認。
「什麼?你這傢伙……」阿雷夫一雙濃眉不悅地揚起,正準備上前使出中學時最常用的招數,從後面勾住弗利索的脖子阻擋他的呼吸迫使他改口,這時身後忽然傳出一陣輕咳。
他斜眼一看,原來是弗利索的秘書兼管家兼保母的瓦列因,他扯扯嘴角,不怎麼甘願地道:「好吧,看在女王生日的份上,今天就暫且先饒過你。」
弗利索笑笑,不過,他很快就從眼角的餘光瞥見瓦列因那怪罪而且相當不以為然的表情,於是立即收住笑容。
說也奇怪,阿雷夫狂野刁悍,心高氣傲,他則是儒雅安靜,沉默少言,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卻一見如故。
阿雷夫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展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他在阿雷夫面前也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樣自制。
雖然他的表現經常是無懈可擊,但是很多時候都是出於自己身份考量之下的反射性舉止,並不是他真性情的寫照。
阿雷夫垂眼看了一下來自日本的花車,發現車上的日本女人除了肌膚白一點之外,容貌上並沒什麼看頭,思緒立刻轉到弗利索的事情上。
「好吧,言歸正傳,到底是哪一個明星或模特兒讓你心裡小鹿亂撞啊?我也經常對螢幕裡的女明星和模特兒動心,不同的是我知道怎麼讓她們從螢幕裡走出來,然後像隻貓咪一樣地躺在我身邊。」阿雷夫自豪地道。
「她跟你所說的那種女人不一樣,阿雷夫。」灰藍色的眸子閃著不悅的光芒,而他顯然沒有發現自己居然為了阿雷夫把她跟那些隨隨便便就可得手的女人相提並論而動了肝火。
阿雷夫側過臉,俊帥有型的臉上堆滿了驚奇。
從他認識弗利索以來,從來也沒見他動怒過,不,正確的說,這個傢伙天生就缺少人類基本的情緒——憤怒。
面對他看不慣的行為或不喜歡的言語,他最多就是聳一聳肩,然後就是一貫的沉默不語。
想一探究竟的好奇浮上阿雷夫狂傲的灰褐色眼眸,他搓著下巴的鬍子,發現事情的有趣程度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算我失禮,弗利索。」他斂色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對她印象不錯,不如把她找出來,先跟她交個朋友,關於這一點呢,我可以幫你一把。」
這個提議讓弗利索很心動,他隨即想著,如果能跟她一起欣賞偉大的畫作,在梵谷畫筆下的「星夜的咖啡屋」下喝著咖啡,漫步在鬱金香盛開的庫肯霍夫公園,徜徉在「羅宮」巴洛克風格的庭園中,體驗退去皇家神秘氣息之後單純的美麗與浪漫……
如果可以這樣……
但是,弗利索沉下眼,忽然想起絕對不能讓阿雷夫這個獵艷高手認識那麼清純美麗的她,這傢伙向來為所欲為,說不定到時候會見色忘友把她據為已有。
這麼想著,灰藍色的眼忍不住盈滿嫉妒又憤怒的光芒。
「我想還是算了。」他刻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不在意,目光也避開阿雷夫。
「算了?這怎麼行?你好不容易才看上一個女孩子不是嗎?為什麼不積極一點呢?」阿雷夫忍不住嚷道,旺盛的好奇心一旦被挑起,隨之而來的便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固執。
開什麼玩笑!好不容易在這個對美色向來都無動於衷、近乎聖人的傢伙身上發現他也有人類的七情六慾,他可不想讓弗利索的被動破壞了他看好戲的心情。
「小聲點,阿雷夫,攝影機在拍你呢!」不理會他的低吼,弗利索不疾不徐地提醒他。
「去他的攝影機!」他毫不在乎地啐道。
「咳咳……」瓦列因盡可能將咳嗽的聲音放大。
阿雷夫立刻扭過頭去瞪瓦列因,惡狠狠地道:「你要不要去吃個藥?我看你喉嚨好像很不舒服呢!」
瓦列因停止咳嗽,一雙眼睛卻吊得老高。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陣陣鑼鼓聲,強而有力的節奏將街道上的氣氛帶向另一個高潮。
弗利索渾身一震,他看到她了。
穿著艷綠色為底、白色為輔的中國旗袍,頭頂橘色皇冠,端莊高雅地站立在用花朵排列成「台灣長青航空」字樣前端的她,緩緩地側過臉,給了他一朵如花初綻的微笑。
大手情不自禁地撫上看台的大理石護欄,灰藍色的眼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沒有注意到弗利索的反應,正在發牢騷的阿雷夫也被這一支不同凡響的隊伍吸引,視線下移至站在右後方那個下巴高高地揚起,神態高傲宛如女王出巡般的女人。
最令阿雷夫感興趣的是她的態度,她並不像其他人在經過觀禮台時會側過臉來對著他和弗利索致意,她誰也不看,彷彿自己才是應該受人注目的焦點。
那襲合身的旗袍完全突顯出她的身材,豐滿勻稱、玲瓏有致,那雙在開衩的布料間若隱若現的雪白玉腿更是當場令他血脈僨張,體內的溫度大幅竄升。
「搞什麼嘛!這樣一個尤物居然不是主角,主辦單位的眼光是不是有問題啊?」阿雷夫低聲喃喃自語。
「你有什麼意見嗎?」弗利索突然轉過臉來,一臉的不滿。
「我有什麼意見?」
阿雷夫不明白何以弗利索會突然變臉,他又沒有惹到他。
「是啊,你對中間那個被選為主角的人有什麼意見嗎?」弗利索的目光銳利逼人,表情是被羞辱的惱怒。
「我?有意見?」阿雷夫一臉的迷惘,搞不清他幹嘛大發雷霆。
他看了看花車上的主角,再轉頭看著弗利索那一臉要上來跟他拚命的表情,突然,思緒像通了一根電線,頓時明朗。
他又瞄了一眼那個站在正中央的東方女子,雖然不如右後方那個女子那樣光彩奪目,不過清麗典雅的臉蛋倒是別有一番韻味,宛如出水芙蓉,尤其那抹漾開至唇角兩邊的微笑,更是讓人宛如置身於芬多精瀰漫的森林,身心通暢。
阿雷夫灰褐色的眸子一瞇,在心中下了結論。
原來如此,這傢伙……
他緊盯著弗利索的眼,唇邊綻出一抹瞭然的微笑。
「是她對吧?」他沉緩地問。
「什麼?」弗利索頓時緊張起來,不確定自己是否已洩漏了心事。
「承認吧,弗利索,你喜歡花車上那個女主角。」他下了結論。
弗利索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敲了一下,不過那不是心事被揭穿的惱怒,而是被拉出迷惑的深淵,豁然開朗的震驚。
是嗎?原來思緒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她,並不是他在自我控制上出了問題,而是情感上出了問題。
想通了這一點,近日來讓自己心神不寧的感覺也在瞬間消逝,他淡笑著,恢復往昔溫煦如風、儒雅高貴卻讓人猜不出真正情緒的模樣。
「是的,我喜歡她。」半晌後,他承認。
在一旁聽得很清楚的瓦列因忽然覺得喉嚨被自己的痰給哽住。
一推開市府大廳的門,迎面襲來的冷空氣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手腳,麻痺感迅速產生的同時,高希倫才想起自己忘記拿外套了。
正想轉身回去拿外套,卻看到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高大身影也緩步朝大門走來,她愣了一秒鐘,隨即奪門而出。
她不想跟他碰面,害怕跟他的目光接觸,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的目光帶有某種情緒,說不出那是什麼,但她確定那會讓自己心慌意亂。
她就是這麼奇怪的一個人。在飛機上應付男性客人時可以表現得落落大方,但是私底下跟異性之間的互動卻是內向而害羞。
而且她覺得自己剛剛做了一件很丟臉的事,那就是盯著人家看,她怕他以為她跟會場內那些大膽凝視他的人一樣對他有意思。
保持穩定步伐前進的弗利索輕蹙起兩道濃眉,納悶她為什麼在看見他之後反而匆促地轉身推門而出呢?她沒看見他眼中釋放出想要跟她認識的訊息嗎?
不過,無論如何,他長得並不像壞人吧?她幹嘛落荒而逃,一副好像他是前來追殺她的樣子呢?
高希倫急速穿越街道,沿著紳士運河的步道走,結冰的路面除了不利於高跟鞋行走之外,更不適合小跑步,然而她卻不得不在聽見後面的腳步聲加快之後,跑了起來。
呵出的氣在空氣中凝成薄霧,縱使身體快被凍得失去知覺,她還是能夠感覺到來自身後的熱燙目光。
她縮緊肩膀,雙臂交抱著,冷得要命,也緊張得要命。
老天!他幹嘛一直跟過來啊?他看不出她正努力地想避開他嗎?
她原本是想等過了街道之後,他應該就會識趣地回到市府大廳繼續他的宴會,而她也可以假裝走一小段路再折回去拿衣服,誰知道他竟然一路尾隨而來,害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走,假裝根本不知道他跟了上來。
倉皇的鞋跟踩在步道上的聲音在這個人潮散去的夜晚聽起來格外清晰,比較起來,跟在她後面的腳步聲則沉穩安靜得幾乎聽不見。
要是雷琮-在身邊就好了,她一定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窘境。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她跑去勾引那個阿拉伯男子,她又怎麼會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而離開宴會呢?
她咬唇,暗暗詛咒見色忘友的雷琮。
其實她也知道只要轉身面對他,大方地跟他說聲「嗨」就行了,但問題就在於她清楚自己無法表現得很自然,面對陌生男人,她就渾身不對勁,與其吐不出一句像樣的話,倒不如一開始就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而且既然一開始她選擇的是逃避,中途又突然轉過身假裝這麼巧在路上碰到他的話也很奇怪,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一直逃到底了。
只是,天啊,她的腳又麻又痛,快要不聽使喚了,她懷疑自己還能繼續走多久。
弗利索緊皺著濃眉,不明白原本只是簡單的想認識她的舉動,怎麼會演變成這種可笑的追逐,他知道東方女性向來保守害羞,但她似乎更嚴重一些。
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無意義的追逐上,而且她看起來似乎也快凍僵了,於是他大步向前,打算攔住她的去路。
一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迅速逼近,高希倫更覺得害怕地企圖加快腳步,但失去知覺的腳卻沒有辦法聽從大腦的指揮,鞋跟一滑,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就這麼往紳士運河中跌去。
這時的荷蘭雖然已是四月,但是溫度卻仍然極低,經常是早上出點小太陽,中午下點小雨,晚上卻飄起雪。
紳士運河那靜止不動的水面在兩旁及膝的圓柱燈光下散發出一種神秘沉靜的氣息,薄薄的冰層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在瞬間碎裂的聲響,在女王節狂歡之後的寂靜夜裡聽來格外駭人。
只覺得像是有數萬根極細的針同時鑽入自己的神經深處,在意識轉變得恍惚之際,她聽見身邊傳來另一道冰層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