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出了宮殿,冷風撲面,劉靚這才自慌亂中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緊密地挨在陌生男子身上,雙手還不自覺地環著他的腰,一時間羞不可當。
「放開我!」她低聲嬌叱,掙開他往永巷而去。
堤曼身邊的溫暖驟失,見她如輕燕般往小巷飛竄,竟也忍不住追隨她純白的身影,在宮巷中穿梭起來。
雖然與句黎湖約定的時間已近,但他顧不得這許多,如果就這樣任神秘女子消失在宮巷中,他肯定會懊悔一輩子。
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追逐著她,劉靚不禁蹙眉微思,他究竟為何而來?
然而她無暇細想,未央宮燈火通明,其他宮殿也都點上了燈火,現在侍衛們正緊鑼密鼓搜查刺客,很快地便會搜到這裡,她得加快腳步去到永巷,湘綺在那兒等著她。
永巷是宮裡的特種監獄,只准宮女進出。那兒關著犯法的宮女以及失寵被廢的妃嬪,當年她的母親便被幽禁在那兒,鬱悶自殺而亡。凡被貶入永巷的女子,大多不得善終,再不就是精神潰散、成了瘋婆子。相對於其他宮殿的繁華,永巷有如人間煉獄。正因普通人不得進出,因此她和守在栗姬寢宮外的湘綺約好,事成之後便在永巷碰面。因為她們設想到以栗姬目前敏感嬌貴的身份,一旦得手必將引起騷動,到時各殿要道封鎖,勢必無法順利撤回飛雨館。永巷由於是禁地,要進入搜索得皇帝本人同意,待侍衛請得擅索令牌,她們早已沿著宮巷回到飛雨館。
一入永巷,頓如自天堂墮入地獄般,一片清冷肅涼,如鬼魅的哀淒之聲自四面八方隱隱湧來,忽遠忽近,如笑似哭。
縱使馳騁沙場,見過各種淒慘景象的堤曼,也禁不住為這詭異的氣氛所震,但他定了定神,很快恢復過來,他是天之驕子,縱是蛇神鬼怪也得懼他三分。
劉靚在母親當年被幽禁之室前歇下腳步,這裡頭現在關著一個不知何事被廢的夫人,癡傻地趴在窗前,無神渙散的雙眼無目的地望著前方,一頭亂髮蓬鬆,臉上污垢橫陳。
見劉靚到來,她雙眼一亮,急忙整裝理容,恭謹地拜倒,一絲不苟地念著:「臣妾給陛下請安。」
劉靚看著她,心中百味雜陳。
見劉靚不答話,那位夫人又繼續道:「陛下看來甚為煩憂,且讓臣妾為陛下舞一曲,以暢心懷。」
語畢,在幽暗窄小的禁室裡輕舞起來,她長袖高揚過頭,纖細的腰肢向右扭擺,長裙往左輕揚,身段窈窕,婀娜多姿,口中哼著歌曲,完全自我陶醉在討帝王歡心的情境裡。
劉靚見此,感觸良深,不由得落下淚來。母親當年也是以歌舞承歡,盡得景帝專寵,豈料到最後竟在此幽室抑鬱而終!帝王之心瞬息萬變,繁華如過眼雲煙……
這位夫人如今的情形,像極她的母親。當時她的武功還沒這麼好,全靠湘綺冒死帶她偷偷來探望母親。開始,母親還會安慰她,頗有信心地認定景帝不久便會念及夫妻情分,讓母親回宮;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未央宮始終沒有赦令傳來,母親因失望而日漸消沉,形容枯槁,到最後竟連她也不認得。後來,便如同這位夫人一般,見了人都當是陛下,恭恭敬敬,謹慎地扮演著承歡的角色,陶醉在往日的榮寵裡。
淚水沿著兩頰汨汨地流下,往事歷歷,如夢似幻,她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痛哭著跪倒於母親面前,求母親振作起來……依稀中,她也見到母親終於醒悟轉而死心的眼神,慢慢走向禁室的最深處,悲切卻不無留戀地道:「靚兒,你好好照顧自己……娘去也……」
自此,她再也沒見過母親的面。一代佳人,半生繁華,死後只得一小口棺材,草草掩埋,荒野孤墳,無限淒涼。
她始終不明白父皇為何要這樣對待母親,年齡漸長,從其他宮女口中輾轉得知,當年母親倔強,在爭寵過程中衝撞了父皇,因而失寵被廢,乃至抱憾而終。她痛恨父皇的絕情,感歎宮廷之無常,更為那些幽居深宮,終年見不著君王一面的妃嬪們感到惋惜;大好的年華,就在那望眼欲穿中,日復一日的度過;年輕的,還有著些許盼望;年老的,就只有等待遣返回鄉的那一日了。
由于思母情切,她常於夜深人靜時到這兒來,緬懷母親。幾個月前,這空蕩的屋子又進來一個人,就是現在這位夫人。她衰竭得可真快啊!青春美貌一下於便被環境折磨殆盡、蕩然無存;她沒有母親當年的信心,還想著有朝一日重回宮廷,她只是不斷反問、譴責自己,崩潰的情緒很快便把她給摧毀了。
舊地重遊,觸景心傷,她情不自禁地喊著:「娘,振作點……」
柔腸寸斷間,不知名的溫暖自背後襲來,她陷入寬厚的懷抱中,有力的臂膀緊緊摟住她,像廣闊的海灣,安撫著她激盪的心。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觸感,彷彿投身在母親的懷抱中,寂寞空虛瞬間全被填滿,這樣的安全感滿足她長久以來的渴望。是夢吧!是母親終於知悉她的孤單。時間似乎靜止,思堵也靜止了,她已忘身在何處,直到另一道高亢的聲音傳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陡地一震,推開那不知名的胸膛,反射性地向旁一躍,拉開數步的距離。腳尖著地剎那,人也自恍惚中醒過來,思及剛才,愧窘交迫。
那淒涼的歌聲,仍哀怨地繼續吟唱: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兒總是這樣,一有風吹草動,便前呼後應。擅舞的起舞、擅歌的高歌;撞擊築鼓瑟的,便叮叮咚咚地隨意敲打起來;覺得自己實在含冤其白的,便呼天搶地的乾號。每一個聲音,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企盼,盼著君王知曉,早日放她們出去;這樣的淒慘.無分晝夜,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很快地便會給逼瘋。
※※※
劉靚習慣了這人間煉獄,無視於四周的哭笑聲,目光集中在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而他,正以不可一世的目光迎視著她。
她挺直背脊,壓抑住心中的愧窘,不疾不徐地質問來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入宮?」
這一氣勢,不怒而威,看得堤曼心中又是一陣激盪,忍不住歎道:「你真是動靜皆美啊!」
此語一出,劉靚下意識地摸著臉上的薄紗,還好,還覆在臉上。但他那銳利的眼神,竟像能穿透薄紗似的,引起她臉上陣陣燥熱,甚且不知收斂地在她身上游移。她自覺受到嚴重冒犯,加上剛才的肌膚之親,令她當插萌生殺意。
原就冰冷的眼神此時更是如罩霜雪,殺機既起,刻不容緩地抽身向前,挺劍疾刺,劍心直指他胸膛。
堤曼輕鬆迴避,嘴角帶著一抹玄妙的笑。
她一招失手,緊接著又連出數招,招招皆擊向要害,卻全遭他從容不迫地化解開,可怕的是他甚至沒有出手,只移動身形便輕而易舉地避開她連串凌厲的攻勢。
眼見著招招失敗,劉靚心慌了,劍勢開始不穩,幾次失去重心,陌生男子反而出手相救。
劉靚怒極,他明顯地在玩弄她!相信以他的武功,定可在幾招內將她制服,但他卻不這麼做,而是讓她頻頻出糗,瞧他嘴角邊掛著的那抹邪笑,若嘲似諷,看得她心火益加沸騰,恨不能撕碎那張臉。湘綺怎還不來,她還要忍受這樣的羞辱多久?
心煩氣亂,劍招也失去原有的鋒利,一不留神,竟連人帶劍全被他收攬入懷。她驚呼一聲,頃刻間身體已被牢牢的鎖住。
堤曼鋼鐵般的手圈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則覆於她握劍的手上,順勢逼著她橫於頸上。這下子,她再也動彈不得。
她刷白了臉,眼中滿是驚惶,背緊抵著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側過臉,炯亮的雙眼直看進她眼底;她沒有屈服,以身為公主的自尊,高貴地與他對視。這幾乎沒有距離的距離,他自信地微笑,緩緩將臉貼上她……
她驚駭著倒抽一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
「別怕!」他溫柔又狂野的氣息拂過她臉上,未免引起她的過度緊張,他放軟聲調:「讓我看看你……」
無法反抗下,只能任由他輕輕咬去面紗,當她完美無暇的臉再無遮蔽地呈現在月光下時,她聽見了這樣的驚歎;
「啊!這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劉靚一陣難堪,臉上浮起兩朵紅雲,點輾著她纖塵不染的美貌。
堤曼看得如癡如醉,從未有過的激情衝擊著他,他收緊了放在她腰上的手,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使得她不禁輕呼一聲,朱唇微啟,望著鮮紅欲滴的兩片唇瓣,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輕輕地吻上她。
如朝露微潤花瓣,她唇邊的冰冷,擻起他的憐惜,他含住兩片薄唇,極其溫柔地摩擦著,感受著她的反抗,卻更加深原始的渴望,最後他只好放任感覺,盡情在她口中探索著。
一陣天旋地轉,若不是讓他有力的臂膀環住,劉靚只怕要癱倒在地了。陣陣溫熱自他的嘴中源源不斷地傳進體內,她無力抗拒,下意識裡也不想抗拒。身體逐漸熱起來,胸膛有種莫名的東西炸了開來,這是什麼樣的奇妙感覺呢?沒有人告訴過她,書裡也未曾讀過,這……便是男歡女愛嗎?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間是怎麼一回事,或許別的公主知道,因為她們有母親的教誨;而她自小形只影單的獨居飛雨館,生活裡除了音樂舞蹈,再無其他。她從未如此親近一個男人過,甚至她成長至今,除了當中的太監與父皇外,她從未見過其他的男人,而眼前這個人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竟與她有了三次的親密接觸。奇怪的是,她內心深處竟不排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呢?
四周仍不斷有聲音傳來,歌聲、舞蹈、音樂,她渾身輕飄飄的、仿似在天堂與地獄間浮沉著……
她雙眼緊閉,任憑陌生的唇在她嘴邊意猶未盡的徘徊,握劍的手不知自何時起已自然垂放,他寬大的手掌捧著她嬌小的臉龐,邊吻邊詠歎著:
「你好美!真的好美……」
如夢似幻間,突然傳來刺耳的尖叫:「陛下!賤婢錯了!求陛下恕罪啊……」
這一慘叫聲,再度引來前呼後應,永巷又騷動了起來。
劉靚睫毛一掀,陡地情醒,在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有多放蕩後,道德禮教在剎那間齊湧上心頭,羞怒直衝腦門,她反轉劍柄,用盡生平氣力地刺進他胸膛。
這次他來不及閃躲,長到的三分之一沒入前胸,鮮血霎時滲濕衣襻。
她放手失聲驚呼,胸口沒來由的一陣絞痛。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原以為這次他仍會躲過的,手掩著發抖的雙唇,慌亂地看著他的面色漸漸蒼白如紙,眼中的激情也逐漸褪去……
他仍挺立著,嘴角微微牽動,視線始終不離她的臉,緊緊注視著她,彷彿無聲的譴責一般。就在劉靚以為他終將血盡枯竭倒地的,他卻出乎意料地,泰然自若地將長劍拔出,那樣的痛楚甚至沒能教他皺一下眉頭,她跟中的驚愕更甚了!
迅速地看了一眼胸前傷口,血流淚汩,他卻毫無所動,自在得就好像根本沒受過傷一樣,說起話來仍是中氣十足:
「幸好你沒什麼準頭,要不然我這條命可得葬送在你的劍下。」
什麼!一陣熱血上湧,劉靚筒直快氣暈;剛剛還在自責自己出手過重,現在則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他將長劍禮貌地遞還給她,斂容正色道:
「這一劍值得,能得你這世所罕見的美女一吻,死也值得。」
撫著傷口,他再度深深注視,用著不容置喙的語氣道:「我喜歡你,你跟我走吧!」
事實上,以他的習慣應該是不同而直接擄走她的,但眼前女子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使得他無法這樣做。
是無比認真的眼神,但天時不對,地利不合,更重要的是,——她連他姓啥名誰都還不曉得的情況下,就一連給他佔去三次便宜,而如今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登徒子居然還敢這樣對她說話?真是荒謬到極點!夠了!她心痛地呼喊著,再不要受到這種侮辱,她是個公主啊!今日之事若傳揚出去,她如何還能在宮中立足?就算沒人知曉,自我的譴責已足以令她難過一輩子。沉痛地閉上雙眼,罷了、罷了!打也打不過,刺又刺不死他,看他的樣子,說不定還能輕鬆地擄走自己,何苦再受屈辱呢!心一橫,她提起長劍便朝頸上抹去。
洞察她的意圖,堤曼心驚地嚷著:「別……」欲搶身向前,無奈一移動隨即牽動傷口,那撕裂的痛楚痛得他彎下腰來,眼見著女子就要自刎在面前,心中的焦慮當真筆墨無法形容,千鈞一髮之際,天外飛來一顆小石頭,及時彈開那把劍。
「公主不可!」
一道纖瘦的黑影迅如雷電地插入兩人之間,堤曼一看,又是一個面貌姣美的女子。他複雜又慶幸地笑笑,自己可真走運,今晚出現的皆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麗。公主?眼前這女子竟是漢朝的公主?不是景帝的寵妾?那可好,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笑得更詭異了。
湘綺奔至劉靚身邊,焦急地向:「公主,你怎麼樣?」
一面查看劉靚,一面望向單膝點地、微屈著身子的陌生男於,心中閃過連串疑問,不過晚來片刻,怎麼就冒出這麼一個男人呢?還逼得公主差點自刎,幸好她機警地臨時踢起一塊飛石,不然她豈不因此愧恨終身?公主待自己如親姊妹般,她發誓要一生一世服侍她的。
劉靚雙眸寒光閃閃,毫不留情地直視他,嚴峻地道:「湘綺,給我殺了他!」
「是!公主。」
公主的命令從來毋需懷疑,湘綺拾起地上的劍,轉身朝堤曼攻來。
堤曼大呼不妙,這丫頭的功夫顯然高明許多,看她出手氣勢非凡,沒有公主的幽柔,肅殺之氣卻明顯上升,若是自己沒有受傷,倒也能輕鬆應戰,但是公主那一劍委實刺入太探,加上剛剛心急之下扯裂傷口,陣陣劇痛,已讓他直不起身來,哪還有餘力抗擊呢?一陣苦笑,沒想到他就要在這地方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在劍身將至之時,堤曼身後適時地竄出一道身影,舉刀擋格,及時化開湘綺的那一劍,是句黎湖,來得可真是時候!
受此阻擋,湘綺抽身而退,看清敵人方位,又敏捷地向前攻去。
劍來刀往,光影霍霍,句黎湖應接不暇,心中卻暗暗喝采,好個厲害的中原姑娘!劍如疾風驟雨,一招快過一招;而且招式繁多,虛實兼併。更絕的是,那姑娘竟是如此的美貌動人。在匈奴族中當然也不乏此類高手,但多半相貌粗獷,似她這樣弱質纖纖卻身懷絕技,真是生平僅見。忍不住偷空讚了聲:「姑娘好劍法!」
湘綺微微一笑,俐落回道:「你也不差!」
你來我往間,句黎湖乘隙朝堤曼所在方向高呼;「堤曼,你先走!」
「公主,你先走!」妙的是湘綺幾乎與他同時出聲。
這默契使兩人再度相視一笑,可是欣賞歸欣賞,刀劍無情,仍得留神應付。他雖無意傷害她.但她可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所使劍招,招招狠毒,意在奪命。
那邊的句黎湖與湘綺激鬥,一時間也難分勝負。這邊的劉靚則抽出懷中預藏利刃,緩緩走到堤曼面前,準備親手解決他。
堤曼因傷無法支撐,手撫著傷口,見她到來,虛弱一笑,「你……沒事吧?」
劉靚原本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時間竟無法落下。
「公主。」深情寫滿他的眼眸,他用著自負卻誠懇的語氣道:「我喜歡你。多少女孩我都看不上眼,你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人,跟我走吧!」
這種命令式卻直截了當的口吻,瞬間讓劉靚迷惑起來,千百種情緒掠過心頭,在殺與不殺之間躊躇著。
此時不遠處傳來侍衛的馬蹄聲,她心念一轉,搜到這兒來了,此地不宜久留,這傢伙就留給侍衛吧!
「湘綺,快走!」她呼喊著,隨即縱身躍上屋頂,往一陰暗處而去,湘綺也乘機收勢,追隨著她的身影迅速遠離。
「公主!」堤曼失望地朝她的方向叫著。
「快走!」句黎湖撐起他,刻不容緩地往城門奔去。
飛雨館內,琴聲叮咚,湘綺沏了茶,放在劉靚身邊的個桌上,她毫無所覺,仍專注地撫琴。
湘綺靜靜地立在一旁,等琴音暫歇,終於忍不住問:
「公主,你有心事?」
劉靚抬起頭,彷彿這時才注意到湘綺的存在。她沒回答,無言地望著琴弦。
「公主,這首『有所恩』,你已經反覆彈了一個早上……」
她微怔,是嗎?她一直彈著這首曲子嗎?
原來她的喜怒哀樂全在不知不覺間藉著琴音表達出來。茫然地站起身,腦海裡充斥著那名男子的影像,是為了他嗎?自回宮後,她不斷反覆自問,當時的手下留情是因為自己本性慈悲,還是心中隱隱有著不捨?心亂如麻,自從被他親吻後,身體好像有一部分已不再屬於自己。
為何如此惶惶不安呢?
「侍衛那邊是否有消息傳來?」已經過了很多日,侍衛仍在城內外積極地搜查著。
湘綺機敏聰慧,揣測著公主的心思,從容答道:「並沒有任何刺客被捕殺的消息傳出,可見那兩人應該已逃了出去。」
逃出去了……聽聞此語,她心中竟似一顆大石落下,頓時輕鬆不少。
「公主,當日那兩人是匈奴人。」
劉靚訝異著,「你怎知道?」
「小時候我跟爹爹在北方賣藝,見過不少匈奴人,當晚那兩名男子的裝扮,確是匈奴人沒錯。」
「匈奴人嗎……」下意識地撫著唇角,彷彿仍能感受,當日奇妙的觸碰。
轉念一想,自己的初吻竟給個化外之民奪主,一時間又覺得萬分屈辱。
「公主,還有件事是關於平緩公主……」
劉靚回過身來,「小姑姑?」
「是的。今天早朝時,陛下已經決議將平綾公主嫁與匈奴單于為妻,以解除匈奴來犯之危。」
「什麼!」劉靚聞言大驚,「將小姑姑遠嫁匈奴,這……」
就在驚惶之時,外頭突然騷動起來。
湘綺出外打聽,回報時卻是滿面蒼白,抖著嗓道:「公主,平綾公主她……投池自盡了!」
聞言有如五雷轟頂,劉靚腦子裡霎時片空白,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們急奔太液池畔,四周已經圍滿宮女、太監,她們穿過人群,來到平綾公主身邊。
昔日花容月貌、巧笑倩兮,今日只剩一具冰冷的軀體,緊抿的雙唇,似乎仍在抗議著命運的不公。此情此景令劉靚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前去抱住她,肝腸寸斷地號哭起來。
「姑姑……姑姑啊……你怎麼這麼傻……」
隨後趕來的還有劉榮以及劉徹。
他們倆與平緩公主也甚為親近,平綾公主刺的一手好繡,每年冬夏,總會編織幾套衣服分別送給他們,也由於她性情隨和,劉徹與劉榮常會膩在她身邊,有時也會一同在御花園玩耍。不過,自從劉榮當上太子,便被粟姬勒令不准再隨意與旁人來往,以免壞了太子名節。兩人如今一同跪在平綾公主身旁,嚶嚶哭泣著。
「靚兒嬸嬸,姑姑為什麼要死?」劉徹抬起淚眼,萬般不解地問著。
劉靚聞言心裡益加酸楚,徹兒還小,不懂得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更不懂得平綾公主為了保護中國必須遠嫁異鄉蠻族的痛苦,她只能這麼解釋:「徹兒,姑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那地方比宮裡還要好,姑姑在那裡會更快樂……」
「那是什麼地方啊?我可不可以去?」
劉徹仍在追問,卻被身後的王美人柔聲斥責:
「徹兒,別胡說!你姑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你乖,別多問,回宮娘再跟你好好解釋好嗎?」
王美人畢竟還算是通情達理之人,她親自帶著劉徹來看平綾公主,在一旁也紅了眼眶。
相較之下,聞訊趕來的栗姬便不同了,她本就不喜歡劉榮與這些沒權沒勢的公主們過於親近,更何況死了人,她更是大大的避諱,生恐劉榮沾染不潔之氣,更怕壞了她作皇后的大夢,因此也顧不得四週一片哀淒之象,一見到劉榮便怒斥著:「榮兒!誰讓你到這兒來的?你是太子,這種場景還是少碰為妙,免得觸咱們霉頭,快隨娘回宮去……」
此語一出,眾人心裡一陣憤慨,死者為大,栗姬面上非但沒半點同情之色,還一臉嫌惡,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她是太子生母,又極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后,縱有人心裡不平,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有劉靚,一雙利刃般的眼,無懼地瞪視著她。
栗姬反射性地瑟縮了下,自從那晚之後,她變得特別膽小,草木皆兵,只因刺客至今仍未捕獲,她擔心刺客還會再回頭來找自己,因此格外小心謹慎。現在對上劉靚譴責性的眼光,心虛地低下頭,卻又覺得那眼光如此熟悉,心裡陣陣疑惑,忍不住用餘光掃射著。
「母親,孩兒想多看姑姑幾眼,母親,您先回去吧!」
面對劉榮的堅持,栗姬十分不悅,「榮兒,你不聽娘的話了?」
「母親……」
正為難之際,劉靚搭上他的肩,婉言相勸:「榮兒,你先回去吧!」
如此一來,正巧讓栗姬看清楚她手腕上的傷疤,粟姬心中一驚,當下瞭然。不會錯的,那便是昨晚被燈油燒傷的痕跡,再加上那懾人的雙瞳,那晚行刺她的人便是——陽寧公主劉靚。前後想通,心裡泛起陣陣戰粟,臉上不由得忽青忽自,驚恐交集,「你……你……」
劉靚也不怕被她認出,反正事件事無憑無據,栗姬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因此她是一臉漠然。
「母親,您怎麼啦?」見栗姬搖搖欲墮,劉榮擔心她是害怕這種死喪的場面,因此順從地道:「既然母親不喜歡這裡,那麼孩兒隨您回宮便是。」
栗姬早已心膽懼裂,巴不得快快離開,拉著劉榮的手,忙不迭地道:「對、對、對……快!咱們快走……」
臨走之際,仍心有餘悸地頻頻回望劉靚。
數日之後,由竇太后主持,於後宮左側的小室內,為平緩公主舉行弔祭,皇親們齊聚一堂。
竇太后心有愧疚,始終沉默不語,虔心為往生的平緩公主祈福。
景帝則眉頭深鎖,既心疼一向溫柔乖巧的妹妹,也煩惱著擇選哪一位公主與匈奴進和親。
這時,心存報復的栗姬乘機進言:「陛下,死者已矣,您切不可太過神傷……」她稍頓,有意地瞟了劉靚一眼,繼續道:「眼前應以國家大事為重,臣妾聽聞匈奴單于已初步答應和親退兵,那麼為了國家社稷,目前應及早另選公主和親,以免除百姓恐懼。」
景帝一聲悶哼,顯得有些不耐。「這朕知道。」
「陛下,恕臣妾多言,宮裡成年的公主不多,平緩公主本是最佳選擇,如今她已不幸喪生,依臣妾愚見,飛雨館的陽寧公主,容貌、年齡皆適宜,實為和親的最佳人選……」不含善意的眼光射向劉靚。
劉靚面無表情,目光森然。
不待景帝出言,竇太后先發起怒來,「你給我住口!國家大事豈容你插嘴!和親之事,皇上自有主張,你不要在旁多加意見。」
當眾受此斥責,栗姬頓感臉上無光,但太后握有實權,連皇帝都得聽命於她,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夫人,當下別過臉去,暗生悶氣。
其實竇太后乃私心作祟,她相當喜歡劉靚,怎捨得讓她遠嫁,當下便說道:
「皇上,請另擇其他公主吧!靚兒還太小了。」猛地又想起,「王美人不是也有三位公主嗎?」
一語轉到王美人身上,王美人大為驚恐,回道:「太后明鑒,陽信公主已許平陽侯,南宮公主也已有適當人選,至於隆慮公主……」她頓了頓,惶惶不安地接道:「她比陽寧公主還小二歲……」說著望向景帝,期盼他能幫上幾句。
「是嗎?那麼其他公主呢?」
一時間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的女兒被點中,急忙辯護起來,各式各樣的理由紛紛出籠,太小的說太小、瘦弱的說身體不好、有的甚至乾脆說容貌欠佳,不宜服侍匈奴單于等等……
眼見此,劉靚混亂的心漸漸澄清起來,最後的結果仍會是她,太后再怎麼偏愛自己,也得為顧全大局而不得不答應。既然如此,乾脆自己請命出嫁,也好消除其他人心中的惶恐。反正她最喜愛的姑姑已死,宮中實在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更何況,她立誓為枉死的姑姑報仇,直刃匈奴單于,若不嫁給他,又如何有機會下手呢?
心意既決,當下往前一步,堅定地道:「父皇,兒臣願意遠嫁匈奴,請父皇即刻下旨。」
此語一出,四周嘩然,全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竇太后更是震驚,急忙阻止,「靚兒,你不可胡言亂語,和親之事自有其他人選……」
「太后……」劉靚緩緩下跪祈求道:「靚兒感謝太后厚愛,但匈奴來犯,情勢危急,靚兒身為劉氏一族,願為劉氏王朝貢獻一己心力,請太后恩准。」
一旁的栗姬見機不可失,趕緊再進一言:
「太后,難得靚兒這麼有擔當、識大體,既然她這麼心甘情願,您就順了她的心意吧!而且匈奴好不容易答應和親退兵,若我們不趕緊把握時機,到時只怕匈奴王按捺不住,反悔進攻長安,那百姓們可就遭殃了。」
「是的,靚兒心章已決,還請太后成全。」
眼見事已至此,竇太后不好再堅持,只好忍痛答應了她的請求。
「靚兒啊!」竇太后眼中含淚,又是感歎又是讚賞:「你真不愧是我劉家子孫,其他人若有你一半胸襟便好了。說的一干人等含愧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