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宰相相段侍郎欲收養荷更衣的傳聞轟動一時,當然也伴隨著攀龍附鳳這類的嘲諷,石中鈺和段莫言只能咬牙忍了下來。
「皇上,微臣不敢收養荷更衣。」石中鈺鐵青著臉,「臣高攀不起。」
東霖-笑嘻嘻的亮亮手裡的信,「段老掌門都同意了呢。石宰相,你不會連公公的話都不聽了吧?」
一把搶過信來看,她抬頭瞪向東霖-,恨不得宰了這個嘻皮笑臉的王八皇上!「……臣遵旨。」
就這樣,雪荷糊里糊塗的被扶著向石中鈺叩拜,送上了禮物。石中鈺則臉色鐵青的送了對手鐲當回禮。
東霖-附耳過來,要她喚聲爹娘。
咦?她有些困惑,這兩個人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呢。
「快點叫。」東霖-悄聲說,「『娘親』的脾氣可不太好。」
被他一嚇,雪荷乖乖的叫了,卻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等回滴翠軒後,眾秀女們向她恭喜,這才大吃一驚,原來她已經成了宰相府的女兒了。
「為、為什麼呢?」她結巴著問東霖-,「皇上,為什麼……石宰相……石宰相才過而立之年吧?」
「沒錯。」東霖-答得倒挺快的。「按理,她生不出你這麼大的女兒。說來說去,宰相和侍郎算是賺到了,不用生養就有個如花似五的更衣娘娘當女兒。」
雪荷眨巴著眼睛,想想方才石宰相不善的臉色,「皇上,該不會是你強迫石宰相的吧?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她……她一定氣死了!」
「雪荷……」東霖-搖搖指頭,「這也是沒辦法的。這兩個傢伙成天嚷著要辭官,東霖哪裡少得了他們?這下好了,他們現在有個『女兒』在宮裡,說到底,他們也算是朕的國丈。如此一來,他們想蹺頭便難了。」得意的笑了起來。
雪荷拍拍額頭,突然深深同情起這對倒楣的夫妻。表面上看起來富貴無比,私底下卻讓皇上玩假的。
擔心的看了東霖-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被當成玩弄的對象。
越是瞭解皇上這個人,她就越覺得不安哪。
雪荷的預感成真了。
皇上和她混得越熟,越喜歡欺負她。眼看早朝的時間就要到了,她居然找不到自己的抹胸!
「皇上!」她快氣哭了,「趕緊把我的抹胸還我!」
「什麼抹胸?」東霖-才不認帳。
「皇上!」雪荷哭笑不得。衣櫃裡所有的抹胸都不翼而飛,總不會全長腳跑了吧?「不要跟我開玩笑了!趕緊還我,要不然我今天沒辦法跟你上朝了!」
「為什麼不穿抹胸不行?」他的大手不規矩的爬上她的嬌軀,「你穿得重重疊疊的,誰會看見?乖,朕為你穿衣……」
「皇上,你真是……」她臉紅心跳,一把奪過自己的衣服。「我……我自己穿!」
一面手忙腳亂的繫著衣帶,一面哀怨地在心裡埋怨自己。早知道昨晚他要掌燈,讓他掌燈便是;他要脫抹胸,也由得他脫就算了。自己不過是因為害羞而推拒,鬧得天一亮,所有抹胸全不見了不說,還得這樣羞人的上朝。
紅著臉跟在他後面,拿著書擋住自己胸口。
「……被看見了。」東霖-小小聲的跟她說。
驚喘一聲,她趕緊低頭看。
「我是說,你的筆被看見了。」
雪荷投去幽怨又生氣的一眼,小心翼翼的遮著前胸,磨贈到自己的位子上。
衣服裡空蕩蕩的,實在很沒安全感。
她一整個早上都紅著臉,偏偏東霖-又故意把卷宗亂擺,害她找不著,翻箱倒櫃找東西時,他又故意偏著頭,欣賞她寬大領口裡微露的酥胸,窘得她惡狠狠的瞪去一眼,他卻咧著嘴笑得很開心。
等用午膳時,他從懷中抽出一條艷紅的帕子,「唷,朕得說說浣衣局那票洗衣婦,為什麼朕的帕子上會有帶子?」
雪荷驚呼一聲,一把搶了回去。遍尋不獲的抹胸,果然被他藏了起來。
「皇上……你這個人……」她氣得跳起來,揮著小小的拳頭,「你……你你你……」
「昨晚想添些情趣,誰教你扭扭捏捏地不肯依。」他反而拉長了臉,「不過是掌個燈,你卻整個人躲在被子裡,你叫我瞧被子幹嘛?我們成親都半年多了,連抹胸都不肯脫,你也有點花魁的風範好不好?」
「花魁的風範又不是用在這裡的!」雪荷用她最大的音量叫了出來,嬌軟的聲音卻像是撒嬌,不像是在生氣。「你……你你你……」又羞又氣,衝到他懷裡一陣亂打。
「哎呀,不得了,花魁弒君哩!」東霖-笑到撐不住,兩個人滾倒在地上。
雪荷嚷著,「你還胡說?!你還笑?!你這可惡的傢伙……」騎在他身上,又是一陣粉拳落下。
「唷,我昨晚就是想這樣呢,為什麼你說什麼都不肯爬上來呢?」東霖-對她眨眨眼,「既然你肯了,娘子,這地板怪硬的,咱們趁著午歇時到床上——」
「你給我住口!」天,她連頭髮都要羞紅了,趕忙搗住東霖-的嘴。沒想到他居然舔了舔她的掌心,害她嚇了一跳,趕緊鬆手。
東霖-輕輕鬆鬆的把她抱起來,「瞧瞧,打皇上、罵皇上,還叫皇上住口,這可是很深重的罪過喔……」
雪荷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是……是你太過分了!」
「唷,不叫皇上啦?你呀我的,《女官箴》教你這麼著?」將她往床上一拋,「嘿,今天我要教教你宮裡的禮儀!」
「你胡說什麼呀?!」雪荷掙扎著,「皇上,別玩了,下午還有外省大員等著晉見,拜託你……呀!大白天的你想幹嘛?」
東霖-一面剝她的衣服,一面邪惡的笑著,「朕得好好教你怎麼『做人』。這道理呢……可是很博大精深的……」
平常時候也就算了,只是,在朝廷上和御書房裡也這麼玩法,真教雪荷的心快蹦跳出來了。
東霖-不是故意抓著她的手不放,就是趁著沒人注意時偷親她一下。她常被偷襲得跳起來,周圍的大臣裝作沒看到,私底下都當成笑話在傳。
她向他抱怨,要他別再鬧自己,他卻嘻皮笑臉的——
「是佳話,什麼笑話?」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秋夜月正圓,這日東霖-又拖著雪荷到御花園賞月,連個人也沒帶,抱著雪荷悄悄的從滴翠軒翻牆出去。
雪荷攬著他的脖子,只覺得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整個世界部在她眼前晃蕩著,這對於連坐鞦韆都有些驚怕的她,實在太過刺激了。
「真的害怕,眼睛閉起來就好了呀。」看她小臉嚇得白慘慘的,他只覺得好笑。
「皇上……」她聲音發顫。
東霖-越來越厭「皇上」這個稱謂,早告訴她私底下喊名字就好了!他惡意的將她往上一拋,嚇得她想叫又不敢叫,只得一把抱緊他的脖子直發抖。
「娘子,你該叫我什麼才對?」他嘴角的邪惡意味令人害怕。
「-!」她氣得快哭了,「你你你……你一天不欺負我,日子過不下去是不是?」眼眶可憐兮兮的含著淚,「我怎麼敢把眼睛閉起來?誰知道你會不會突發奇想把我掛在樹上……」
「咦?這倒提醒我可以這麼玩哩!下次就試試看——」
「-!我還以為你是大好人、大豪傑、大英雄哩,原來你這麼可惡!」雪荷顫巍巍的下了地,小小的拳頭在空中揮舞,「你根本就是以欺負我為樂!你怎麼這麼可惡……」
「只有你可以讓我安心欺負嘛。」他笑著揉亂她的頭髮,「當皇上好無聊,整天正經八百的,你就讓我欺負一下嘛。瞧,誰說只有中秋的月最美,和你在一起,什麼時候的月都美。」
「這會兒不是又要欺負我吧?」她狐疑的望望他,「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哭得鼻子紅通通的,很像月兔?」
東霖-望了望她微紅的鼻於,「嘿,你沒說我還沒想到呢……」
雪荷哭笑不得的望著這個面容促狹的皇上,輕輕歎了口氣。
見她不說話,東霖-倒有些擔心起來,「好好好,我不鬧了。雪荷,別不理我。」
「你還是鬧吧。」雪荷一臉認命,「總比你去鬧石宰相和段侍郎好。」
「他們早就習慣了。」東霖-說得很是理所當然。
雪荷翻了翻白眼,只覺好氣又好笑。
秋涼如水,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東霖-握著她冰涼涼的手,驚異著,「才秋天呢,你就這般畏寒,那冬天可怎麼辦?」幫她呵著手。原想趁這月夜散步談心,卻又怕她著涼,只得作罷。「還是回去吧。」
他深深吸一口微寒的空氣。月光下的御花園宛如琉璃打造,深深淺淺蒙著一層銀色光芒,身邊跟著知心可愛的人兒,他登基為帝以來,少有這般閒適的心情。
雪荷壓抑住喉間的咳意,抱著東霖-的胳臂,「再留一會兒吧。皇上很久沒出來溜溜,悶壞了吧?」
東霖-笑了笑,摟著她細瘦的肩膀,將自己的溫暖分給她。「說悶,的確有些悶。尤其現在不比以往,科舉進上和世家外戚之爭越演越烈,我必須居中坐鎮調解,哪像以往還有閒情出外溜溜。現在皇上可比倡家難做,花街姑娘還能打烊,當皇上卻是不能打烊的,動不動就有人要面聖說個清楚,連睡覺都得被挖起來,你說做皇上還有什麼意思?」
雪荷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麼雪荷倒看皇上還挺樂的?隔山觀虎鬥呢。」
「你呀,到御書房沒多久,倒讓中鈺和莫言給教壞了。」東霖-揉揉她瘦小的肩膀,「他們自己愛鬥,我也只是看著,幫著搖旗吶喊罷了。」
雪荷無奈的搖搖頭,依舊是滿臉笑意。「你呢,臉上笑嘻嘻,兩邊排解,像是誰的話都聽。其實呢,誰合了理,把東霖百姓的利益擺在前頭,門第官階啥都不重要,是不是這樣?」
「呵。」東霖-笑了,「讓你當更衣真是糟蹋了。你怎不來考個女狀元?我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幫手,也不用天天熬夜看奏摺熬到上火了。」憐惜的撫著她越發纖瘦的背,「怎麼著?朕讓你累壞了?越發瘦得可憐。奶酪蛋有沒有按時吃?還是不吃肉?」
「我都按時吃的。」雪荷溫柔的笑笑,「雪荷打小身體就不好,又不是進宮才這麼著。我很喜歡跟著皇上到處跑的,不要為我擔心。」
東霖-望著嬌弱卻又堅韌的她,眼底滿足驕傲。原本只是因為私心想把她放在自己保護得到的地方,卻沒想到她這樣聰慧,現在御書房說什麼也少不了她了,有時沒她在身邊,他就覺得綁手縛腳,什麼都找不著,也沒辦法沉下心來辦公。
明知道她虛弱的身子骨和那些大臣們天差地遠,偏偏這樣累著她,難為她不但撐了下來,仔細又體貼的性子,不知明裡暗裡幫他緩和了多少次因議事而起的大小衝突。
思緒洶湧,他摟著雪荷,默默的聽著御花園裡水泉的泠泠聲響。
「雪荷……你的月事都准嗎?」漫不經心的問。
她嬌俏的小臉紅了紅,都這般親密恩愛了,卻羞怯依舊。「雪荷……向來沒個准的,也長過,也短過。」
「你這是血行不足,氣虛的緣故。」聽到她打了個噴嚏,他心疼得緊。「不愛吃肉就算了,多少喝些肉湯。我囑咐御膳房,每天都送碗冰糖燉燕窩過去,秀女有沒有按時服侍你喝?」
「有的。」她溫馴的回答,「你不都在一旁看著我喝嗎?」
「有時我忙昏了,也忘了盯你。」他長歎了一聲,欲言又止,「太醫府良莠不齊……」沉吟片刻,「除了黃太醫,別的大夫都不許他們碰,瞭解嗎?」
雪荷盯著他的臉,有滿腹的話想說、想問,終究還是嚥了下去,「……皇上,我知道了。」
兩人各懷心事,卻只是相偎著,沒人說出口。
聽見她又是一個噴嚏,東霖-將自己的外衣寬下,裹著她。
「皇上,你會冷的!」雪荷想還他,「我已穿了貂皮披風……」
「穿著。」看她兩頰潮紅,心裡不禁擔心起來,「看來我是孟浪了,這種天拖你出來幹什麼?明兒開始,我有三天不在滴翠軒……」沒把話說完。
雪荷知道又到了他到三宮應卯的日子,原本不想哭的,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酸,眼淚就這麼滴了下來。
「雪荷……」東霖-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每日相見,時時刻刻相守著,他從來沒有這麼心滿意足過,而每到月裡的這三天……他越發覺得難捨。
硬把她拖出來吹冷風賞月,大約是盼能多聚一刻是一刻吧。他已經太習慣也太喜歡雪荷在他身邊,雖然她不說,他也知道這位嬌白的姑娘亦是這樣的依戀自己。
「雪荷,我是皇上。」他滿懷歉疚的想說明。
「我懂的,雪荷懂……」雪荷咬咬嘴唇,硬把眼淚逼回去,「皇上不同於尋常百姓,雪荷不該獨佔著皇上……」聲音越來越小,「這是應該的……其實皇上幾乎天天陪在我身邊,雪荷已經是……已經是……」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東霖-摟著她,默默的望著月。他從來不希罕當皇上,卻不曾像此時此刻一樣,深深的厭惡自己的身份。
在冷風裡哭泣,又著了涼,天沒亮,雪荷已經燒得渾身滾燙,把東霖-嚇壞了,半夜裡急急的召黃太醫入宮。
直到外頭喚早朝了,他仍沒有心思搭理。
「皇上,早朝了。」雪荷有氣無力的說。
她小手滿是冷汗,四肢冰涼,額頭滾燙,看得東霖-的心也跟著翻攪。
「你沒好,我哪兒都不去。」偎在床邊,他親自幫她換毛巾,「一天不早朝又如何?」
雪荷臉燒得通紅,羞怯的笑了笑。她很高興……的確很高興皇上心裡這樣掛念自己。不過,她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同樣的,她也不希望皇上因為她而忘記自己的身份。
「你是皇上。」她輕輕的說,掙扎著要起身,「你看,我已經好多了,若是你非要我一起去不可……」她抖著手拿衣服,「臣妾這就更衣跟你上朝去。」
「我不去。」他蠻橫地道,「我要在這裡!」
「皇上,」雪荷苦心勸著,「你是天下社稷所依歸的帝王呀……」
爭執到最後,東霖-發怒了。
「罷了!罷了!」他煩躁的將她按在床上,「無論你嫁了誰,怕是都會這麼忠心吧?!」
她燒紅的臉慘白了下,「皇上?」
東霖-擔心她的身體,又懊惱自己讓她著涼,想要待在她身邊,偏偏她又搬出那套君臣論。天知道他為了今晚得去三宮那兒已經很不高興了,她又說這些他不愛聽的話!
「你倒賢良!嫁了我就是最好、最為國著想的妃子;就算嫁到趙王府去,想來那殘暴的趙王爺照樣拿你當寶一樣看待!誰不疼你這樣體貼賢良的妻子呢?反正嫁誰都一樣,又何必嫁我?活活累死自己!算我多事,賴在這裡倒壞了你賢良的名兒!」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住了。雖是氣話,卻是東霖-心底最深的隱憂。
疼愛著雪荷,享受她給的體貼與溫暖,心裡卻不免越來越不安。今日不過是命運撥弄,雪荷才進了宮,她這般溫柔體貼,滿心愛慕,到底是為了自己這個人,還是任何可能成為她丈夫的男子,都能享受她的柔情似水?
那個人,未必是自己不可。
這份認知讓他越來越煩惱,只好深深的推到心底深處。沒料到居然在她催自己上朝時,脫口說了出來。
雪荷咳了一聲,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原本想勸慰她,可見她不分辯,反而傷心又動氣了。「朕這就上朝去!全了你賢良嬪妃的名!」
見他轉身,雪荷虛弱的輕喚一聲,「皇上……」
腳步是停了,東霖-卻沒有轉身。
「皇上,若我嫁的人不是你……」她抽噎了下,「我未必……未必樣樣甘心……」重重的咬了咬唇,強迫自己勇敢,「皇上……若我是心甘情願、滿心歡喜是你的妻……你呢?若是另一個姑娘,待你如我這般,但是……她是配得上你的世家千金,你還會留在我這個倡家女身邊嗎?」
東霖-轉過身來,惡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我不再納任何嬪妃!」
「你不立後嗎?」雪荷被搖得雲鬢散亂,卻堅強的不願示弱,「入宮以後,我並不瞎,也並不聾,你根本沒打算立任何妃子為後!」
「你這是跟我討後位來著?」東霖-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
「不!我很認分,知道自己是什麼出身……」雪荷激動的又是一陣大咳,「我當不上、也不要當皇后!」
「我們就等著看吧。」東霖-低低的說,語調冷冷的。「我不再納任何妃子,我已經有你了。」
雪荷聽了卻不覺得高興,淚水如珍珠般滾落錦被,「皇上……你才是娶誰都一樣。你對我執著,只不過是因為我剛好在這裡。」她必須很忍耐才不致嚎啕大哭,「因為我跟其他人不一樣,對你沒有利害關係,不求你任何事情,所以你才多喜歡我一點……這個更衣不是非我不可的!任何姑娘都可以,只要她名利心淡薄些,夠溫柔漂亮就可以了……」
眼中珠淚不斷滾動,「我卻只要……只要在你身邊!你怎麼可以說……你怎麼可以說我嫁誰都一樣?!你明明知道不一樣的……」她再也撐不住地小嘴一張,把剛剛喝下去的藥全吐了出來。
東霖-慌忙拍著她的背,懊悔自己為什麼要在她病時和她爭吵。
靜默了好一會兒,東霖-一下一下溫柔的幫她拍背,「……雪荷,就是雪荷,我不想要別人。你是我的妻,終生都是我的妻。」
雪荷含著淚,不敢嗚咽出聲。她淚眼模糊的拾起頭來,止不住疑心許久的問題,「皇上……你說我是你的妻……」她終於問了,「那麼,你愛我嗎?」
感覺到東霖-的手一僵,她立刻後悔自己不該問這令人刺痛的問題,刺傷的,是自己的心。
「對不起……」她壓抑著顫抖,「臣妾孟浪了,請……皇上上早朝吧。」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東霖-還是回答了,「比任何人都喜歡。」
她點了點頭。
東霖-輕輕的在她額上一吻,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去。他居然害怕,害怕雪荷的眼淚,在她這麼堅定的回答後,他發現自己蠻橫的要了她的心,卻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愛。
他不知道,等他出去之後,雪荷綿軟的癱在被窩裡,眼淚一直沒有停。
喜歡,卻不是愛。
雖然早就猜到這樣的答案,沒想到聽見的時候,心仍像是要撕裂開來一樣。但是……自己能怎麼辦?無可救藥的愛上他的自己,應該拿這根深柢固的感情怎麼辦?
她哭了又哭,卻哭不出一個答案。
午歇時來看她,發現雪荷好不容易睡著了,東霖-不想吵醒她,悄悄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滾燙著。
為什麼要跟她吵架呢?她這樣嬌弱,只適合呵護在掌心呵。他已經加了太多期望在她身上,而她也已經盡全力了。
她……只要待在自己身邊就好。
望著雪荷顰起眉的病容,他的心亂成一團。愛太苦,自己最清楚。苦戀皇堂姊多年,即使她嫁人生子,一想到她,心裡還是流轉著苦澀,夾雜著些微甜蜜。
明知道自己已無法愛上任何人,為什麼逼著雪荷要她的真心?連他也不明白自己。
等最初的驚駭過去,他發現,雪荷的真心,讓他漸漸的有種甜滋滋的感覺,這和對木蘭的感情不同……慢慢的擴大、延伸,夾雜著歉疚和滿足。
被愛,原來這麼聿福呵。
戀戀不捨的幫她攏了攏被子,一想到晚上得到松宮去,他躊躇良久。雪荷病成這樣,他實在是萬般不捨,但是若不到松宮那兒,將來雪荷就更難做人了。
「我說過,你是我的妻。」他低低的在昏睡的雪荷耳邊輕訴,「這可不是虛言。」
他決定讓李尚儀來陪她。就算不在她身邊,也必須是自己信任的人陪她才行。
又望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離開滴翠軒。
皇上居然日一落就來到松宮,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松妃挑起一邊眉毛,按照規矩到門口迎接。
望著跪伏在地上的松妃,東霖-微微的笑了笑。三宮裡若勉強讓他選,他還是喜歡松妃多一些。
雖然她狡詐多變,城府深沉,是那種笑裡藏刀的女子,但是看著她,竟像是看到自己的陰暗面。曾經有段時間,東霖-很喜愛她。
這個狡檜的王家千金總有玩不完的心機,在她或嬌媚或瞠怒的面具下,有著最務實的目的——王家的高官厚祿與後位。
東霖-欣賞她的心機和手段,因為這些都和自己頗為相似,甚至還曾經考慮過封她為後。
她太陰險,也太狡猾了。在後宮黑暗的爭權奪利中,會是個很好的領導者。
若不是發生「郭宮人事件」,她可能早就如願以償。
郭宮人……他望了望陰暗的角落,那個忠心耿耿的隨著松妃入宮的女侍衛,儘管被毀了容,還是毫無怨言的待在毀滅自己的女主人身邊。
踏進松宮,松妃奉上了茶。「皇上,近來可好?聽說荷更衣身子微恙,可好些了?荷更衣身子不舒坦,您又何必這麼早過來呢?改日再來也是無妨的。」
他端起茶,「松愛妃,荷更衣不過是著涼而已。朕國事繁忙,不好天天過來擾你,難得今天是咱們相聚的日子,她怎敢托病阻攔?昨兒個她還要我跟你問好呢,只是她身份低微,不好過來請安罷了。」
松妃笑了笑,嬌媚的坐在東霖-身邊。兩個機靈的人轉動著腦筋,就怕給對方抓到了把柄。
表面上閒話家常,東霖-心裡卻暗歎著可惜。這樣機巧的女子,偏偏心性殘忍,連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宮人都下得了手。
說起來,他對郭宮人也沒有非分之想,只不過偶遇酷似木蘭的郭宮人,讓他大吃一驚。
說像,其實面容比木蘭粗糙得多,不過那英氣凜然的模樣,倒像了個十足十。當時他對木蘭遠去仍感椎心刺骨,乍見郭宮人,不免有幾分-情作用,每到松宮,總不忘和她攀談兩句。
她倒是一向都冷冰冰的,而這種冷淡的神態,和木蘭更為相似,讓他苦戀的心有些慰藉。
壞就壞在有回郭宮人讓東霖-逗得笑了笑,下回再到松宮時,就看不到她了。
猶記得那天——
「郭宮人呢?」他隨口問了一聲。
「這臣妾可不知道。」松妃笑得很親熱,「皇上,臣妾親手做的豬血糕,要不要嘗嘗?」
吃了豬血糕,又喝了桂花釀,屋子裡的薰香十分嗆鼻,但是松妃卻一點異常也沒有,照樣談笑風生。
這充滿薰香的空氣中,隱隱含著血腥味。
東霖-並非養尊處優的皇上,他真正的帶過兵打過仗,血的味道,他並不陌生。
悄悄的去查,竟在松宮的儲藏房裡,發現了被倒吊起來、滿臉是血的女人。她耳朵上有個小洞,倒吊引起的充血,從那個小洞滴了下來,底下放了個碗,接著慢慢滴落的血。
東霖-驚呆了,將那女人放下來,認出奄奄一息又被毀了容的女子正是郭宮人。
松妃指天立誓說不知道這件事情,而郭宮人被救活以後又不發一言,成了啞巴,沒有人知道真相為何。
東霖-震怒不已,下令清查宮內所有秀女,發現經挑選入宮的秀女皆在,就是三宮帶進來的宮人「失蹤」了三十六名。
竟草菅人命到這種地步!在他發了頓脾氣後,太監總管才真正盡心去查,結果只找到十六具屍骨,有的埋在御花園,有的扔在古井裡。偌大的後宮,居然有這麼多的冤魂!
望著那些枉死宮人的名單,東霖-心裡隱隱刺痛。這些宮人幾乎都是面目姣好、聰明伶俐些的,跟著小姐入宮,當然也跟他這個皇上接觸多一點。
她們喪命的緣故,自然是因為三宮心裡有所忌憚。說起來,他竟間接害死了這麼多人。
從那天起,他不再正眼看任何宮人、秀女,也冷落了三宮。這些蛇蠍心腸的女人,沒有一個配母儀天下。
而在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和松妃只是機巧上的相似,心性絕對不同。
對上了松妃的眼,東霖-知道,松妃絕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麼。
她自嘲的一笑,很清楚自己因為輕率和妄進丟了後位。
不過,她和竹妃、梅妃下同。她焦躁的等待,等待出現一個契機,讓她在後宮有個不可動搖的位置。
或許,皇上現在就要給她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