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遠又近的悲傷距離 1--5
    標題:  她的貓(一)

    至勤終於考慮到新公園賣身的時候,他已經餓得連走到那裡的力氣都沒有。

    餓,而且,冷。天空居然適時的飄起冰冷的雨絲。仰著頭,他居然想笑。沒想到最後居然飢寒交迫的死掉,一點美感也沒有。

    早知道,前天想跟他上床的老傢伙,至勤就不該花費無謂的力氣痛扁他。先拐頓飽飽的飯,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再狠狠地給他嚴重的教訓就好了。

    骨氣…模模糊糊的,他想起不食嗟來之食的那個古人,最後終不食而死。好吧。他很無奈的想,我沒那麼偉大。等雨小一點,他會認命的去賣身。

    但是雨卻越下越大,像是在嘲笑他的決心一般。

    可惡。意識慢慢的恍惚,餓的感覺慢慢的鈍了。冷。糟糕,冷比較難打發。

    然後,他聽見了貓的叫聲。睜開沉重的眼皮,一隻戴著項圈的白貓,對著他喵喵叫,用頭頂著他的手。

    可憐,也淋得一身濕。他抱住不怕人的貓,將他塞到襯衫裡,偎著自己胸膛。白貓滿足的發出呼嚕的聲音,像是只暖爐似的,溫暖著他。

    感謝老天,昏昏沉沉的他,微笑。幸好還有隻貓可以取暖。他闔上眼,迷糊了一下子,不曉得為了什麼被驚醒。

    胸前的襯衫開著,白貓不知去向,他的眼前卻蹲著個披頭散髮,大眼睛蓄著淚水的女子。穿著印花棉布洋裝,撐著傘,替他遮著風雨。

    「賽茵在哪?」她的聲音嬌裊纏綿,帶著哭聲。

    至勤只是望著她,不懂她的意思。

    「賽茵。貓,我的貓。」

    是她的貓?「剛剛還在我襯衫裡…現在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和著雨水,溫熱的眼淚滴下來,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冰冷和熾熱的兩種液體。

    「不可能…不可能的…賽茵上個月剛剛過世了…」

    那我懷裡的白貓是…飢餓過度的至勤,猛然的站了起來。暈眩抓住他,將他拖入昏迷的深淵。

    標題:  她的貓(二)

    那女子棄了傘,將差點倒在地上的他抱緊。

    人來人往的急診室,她雙眼迷離的看著在病床上狼吞虎嚥的至勤。

    不顧醫生的警告,還在打點滴的他,大口大口的吃著麵包和牛奶,可愛的臉龐顯出急切的模樣。

    「我該怎麼叫你?」塞了滿口的麵包,不大好意思的至勤,含含糊糊的問。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以報。這他懂的。有一天,他一定會報答這份恩情。

    「穆棉。穆貴英的穆,棉花的棉。」她的聲音真好聽…軟軟的,高高的,帶一點點哭聲的溫柔尾音。

    「我,葉至勤。」他草草的在被單上劃著,穆棉專注的看著,長長的微微捲曲的頭髮垂在慘白的臉龐,只有嘴唇粉嫩的紅。這麼專注的看著人,卻覺得她的焦距透過了自己,不知道茫然的定位在虛空的那一點。

    穆小姐…看起來很年輕…但是年紀應該不小了吧?在只有十七歲的至勤眼中,超過三十的女人都算是老人了。

    看著正在吃第五個波羅麵包的至勤,穆棉的心,卻飄到撿到他的雨地上。

    她聽見了賽茵的叫聲。在整夜流淚思念她的貓的時刻,她確定自己聽見了賽茵撒嬌似的叫聲。

    哭著衝出了家門,若不是為了怕賽茵淋濕,她是不會帶傘的。低低的喊著,踉踉蹌蹌的往前追,在住家附近的小公園裡淒淒惶惶的找了又找。

    明明知道賽茵長眠在墓園裡了,穆棉卻流著淚認為,賽茵一定是捨她不得,悄悄的來看她。

    然後,她看見賽茵了。無辜的坐在屋簷下,大大的雙眼看著她。雨水順著他額上的頭髮滴落,這麼冷,他前襟的鈕扣卻開著。

    如果賽茵是人的話,應該像是這個樣子吧?捨不得像賽茵的男孩子淋了雨,她挪過了傘。賽茵。雙眼朦朧的又有淚光。

    大夫說,至勤是因為飢餓和疲乏所以昏厥的。

    「你沒有地方去嘛?」她將手肘支在床上,看著他。

    停下了狼吞虎嚥,至勤心底也發了慌。以後…怎麼辦?匆匆的逃出了家門四天了,沒有身份證,沒有錢,只能在街上惶恐的走著。不敢向任何熟識的人求救,不管是誰都會將他交到繼父的手裡。

    連母親都無法保護他了,只能寄望自己。但是繼父的身高比他足足高過十五公分,體重將近他的1.5倍,又是個警官。

    想起繼父的碰觸…那種噁心的感覺,讓他完全的喪失了食慾。

    過去他一直照顧著中風的外祖母。外祖母雖然行走不便,卻仍然當著家。她向來心疼小小的至勤,放棄了兒童的玩樂和歡笑,專心的扶持外祖母更衣服藥,對於小至勤,當然保護得無微不至。

    所以,繼父行為雖然有異,卻還不敢明目張膽。但是外祖母一過世…繼父奸邪的面目就跑了出來。

    雖然奮力抵抗沒讓繼父得逞,卻也留下傷痕纍纍。他發誓母親知道整個事情,但是母親卻只他驚跳了起來。「什麼?」

    「如果沒有地方去,來我那邊吧。」穆棉朦朧的眼睛看著他。

    「什麼?!」

    「我的賽茵上個月剛過世了…你可以頂他的缺。」

    「什麼??!!」

    頂一隻貓的缺額?!好當穆小姐的寵物?他看著穆棉,作聲不得。

    為什麼…為什麼世界上的變態這麼多!男的變態…女的也變態…長得好看點…是我的原罪嗎?!正想一口回絕的他,卻看見一綹微微捲曲的頭髮,垂在穆棉的臉上,讓她失魂落魄的神情,顯得脆弱。

    掠了掠她的頭髮,綿軟的髮絲讓他心下一動。

    若是非賣身給骯髒的男人,不如賣身給穆小姐。起碼她看起來沒那麼可怕。

    他答應了。穆棉只是微微一笑,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

    不喜歡跟人接觸的至勤,將頭用力扭了一下。穆棉也不以為杵。

    走進穆棉的家裡時,至勤的心裡很是沉重,不知道怎樣的命運等著自己。

    打開客廳的燈,除了地毯和坐墊,客廳裡只有一架一架的書,唯一的桌子上擺了台計算機,連電視都沒有。

    沉默的,穆棉往窗前的椅墊一坐,順手抱起放在一旁的玩偶貓,沉默。

    至勤也沉默的坐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不曉得她要怎樣凌虐自己。

    等了很久很久,穆棉沒有說話,只有窗外的雨絲,敲在窗戶上,發出達達的聲音。

    等得不耐煩的至勤,抬起眼來看著穆棉…她,睡著了。

    張著嘴,至勤對著穆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選擇笑了起來。拚命壓低聲音,不吵醒穆棉。忍得太厲害了,身體都拚命發抖。

    最後他將穆棉抱了起來,她只是含含糊糊的發出夢囈,抱住至勤的脖子。

    好輕唷…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好奇的至勤,躺在她的被子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

    真是沒神經ㄟ。萬一,我是壞人的話,怎麼辦?睡得這麼香甜…呵呵…

    累了好幾天,至勤也大大的打了個呵欠。床好軟喔…他閉上眼睛,我瞇一下就好…他對著自己說,明天,等穆棉還沒清醒的時候,我就會離開了…靠著穆棉柔軟的頭髮…他,睡著了。

    會哭而已。我不是女生。但是卻遭受到女生一樣恐怖的待遇。除了逃家,他還能怎樣?

    「至勤?」

    她的貓(三)

    若不是陽光喚醒了至勤,他覺得自己可以睡上一輩子。

    透過沒拉攏的窗簾,他眨了眨眼睛。逆光中,花了點時間,他才認出來,穿著嚴肅套裝的女人,就是昨夜眼神迷離的穆棉。

    將長髮挽成一個規規矩矩的髻,戴著無邊的眼鏡。她的身上發著守禮而內斂的香水味道,若有似無的。

    很難將她和昨夜那個穿著印花寬鬆洋裝的穆棉搭在一起。現在的她,眼神銳利而機敏。

    「醒了?」她將外套穿上,看著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昨天我把你撿回來,對吧?用來頂賽茵的缺?」

    「對。」還不太醒的至勤,沒好氣的回答。

    她扶了扶眼鏡,「真糟糕…家裡除了貓食…好像沒有什麼別的食物…」指了指浴室門口的五斗櫃,「上面右邊的小抽屜有錢,自己打發吃飯的問題吧。」穆棉將鑰匙丟給他,「記得鎖門。」

    拿了鑰匙,至勤望著她,「你不怕我跑掉?」

    「門是開著的。要走就走吧。」她伸手拿皮包。

    這樣無謂的態度讓至勤莫名的不高興,「我要把你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偷走喔!」

    「偷吧。」她連回頭都沒有,「我大部分的財產都在銀行裡。這麼點損失,我還損失得起。」

    「喂!穆小姐!」至勤真的生氣了。卻沒有發現他生氣的臉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可愛。

    穆棉回頭看著他,慢慢的踱到他面前。

    「你真的好像賽茵喔。」摸了摸他的頭。

    「我不是貓啦。」至勤不太高興的躲著,沒想到穆棉卻在他下巴脖子的地方,搔了兩下。

    阿阿…她真的把我當貓∼

    「住手!好噁心阿∼」至勤護住脖子大叫。

    穆棉原本銳利的眼神變得柔和,笑了起來,「我走了,乖乖在家。」

    「我才不要乖乖在家!我要把你家搬空!聽見了沒有?穆小姐?喂∼」

    她居然這麼上班去了。

    呆住。衝到窗口,穆棉邁著堅定的步伐,跺跺跺跺的走出巷口。

    門是開著的…他望了望門口,卻去開冰箱。

    真的有活人住在這裡嗎?冰箱裡只有一罐過了保存期限的冰淇淋。什麼都沒有。飲水機的水在低水位,地上堆著幾個礦泉水的空桶。調味盒裡的鹽巴和味素都結成岩石,色拉油居然分離成上下兩層。

    流理台下面有食物…滿滿三大櫃的貓餅乾和貓罐頭,還有貓沙。

    他以手加額。拉開小抽屜,滿滿的…都是錢和發票,重。

    大部分都是硬幣,還有亂塞的百元和千元大鈔。夾著亂七八糟的發票,花了好一會兒的工夫才整理好。

    發票居然還有八十六年九月的,真是拜託。細心的把鈔票和硬幣整理好,居然有三萬多塊。如果拿走這些錢…他應該可以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但是他只找了幾條橡皮筋和小塑料袋,將鈔票和硬幣規規矩矩的整理好,拿了當中的兩千塊去買了食物,將冰箱塞滿。

    回來細心的記了帳,還有發票一起核對。順便幫她整理家裡和洗衣籃。

    至勤家雖然不是什麼富貴豪門,外祖母卻頗有品味。所以某些沉默不炫耀的名牌服裝很有一些,至勤從小就學會怎樣整理祖母的衣服。看見穆棉這樣把這麼好質料的衣服全凹在一起,不禁皺了皺眉毛。

    可以下洗衣機的洗,不能下的送洗衣店。家裡倒是不需要怎麼費心整理,但是除了窗前那塊椅墊和浴室臥房外,這個兩房兩廳的房子裡,幾乎沒有任何人出沒的痕跡。只有灰塵。

    連碗盤都有薄薄的灰,奇怪,穆棉平常吃什麼?都吃外面?

    等到了十點,穆棉終於回來了。她脫下高跟鞋,愣愣的坐在玄關很久。一路脫著外套、手袋、眼鏡、襪子,一路脫到浴室。

    至勤實在看不過去,嘀咕的幫她撿起來收好,等她洗好澡,頭髮濕漉漉的出來,昨天那個眼神迷離的穆棉,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對至勤昏昏的一笑,摸摸他的頭,搔搔他的下巴,被驚嚇的至勤來不及躲,但是穆棉卻沒再做什麼,只是到窗前的椅墊坐著,抱著她的玩偶貓。

    這個女人…真的是早上那個精明能幹的穆棉嗎?至勤迷糊了起來。但是她拖著一把濕漉漉的長頭髮不吹乾,一定會感冒的。

    「吹頭髮啦。會感冒。」至勤把吹風機找出來,穆棉卻沒有接。

    「不要。吹頭髮手會酸。」

    至勤花了一點力氣克制,才不把吹風機砸到她的頭上,「我有這個榮幸幫你吹乾嗎?」她沒聽出自己努力壓抑的怒氣,居然還考慮了一下子,「好吧…」很心不甘情不願的。

    挖勒∼

    熱烘烘的風吹著她柔軟的長頭髮,烏黑的在至勤的指縫裡流瀉。他想起外祖母。外祖母的頭髮雖然花白了不少,髮質卻一貫綿軟。

    「阿媽阿媽,」還小的至勤有回興奮的向外祖母說,「我聽阿姨說,頭髮軟的女人脾氣好ㄟ∼難怪阿媽的頭髮這麼舒服∼」他向來要握著外祖母綿軟的頭髮,才能安心入睡。

    外祖母苦笑了一下,「是阿…阿媽的脾氣本來也是好的。」

    雖然阿姨姨丈們常在背後批評外祖母的跋扈,至勤卻對撫養自己長大的外祖母,孺慕。少婦時喪夫,拖著四個女兒,頑強的在龐大世家裡掙出三房的一片天,外祖母不是跋扈。

    從國小三年級就開始服侍外祖母,他從來不以為苦過。他只是幫著看護阿姨注意外祖母,和她說話開心而已。

    外祖母…你為什麼死了…你不是想看我結婚生子嗎?

    「至勤?」穆棉軟軟的聲音喚醒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掛了淚。

    「吹風機吹了我的眼睛。」他揉了揉,拿起了梳子。

    穆棉沒有追問,柔順的低下了頭,讓至勤將她的長頭髮梳開,鬆鬆的挽了個辮子。粗粗的麻花辮,朦朦朧朧的眼睛,和累得空泛的表情。讓穆棉看起來這麼小,這麼脆弱。她整夜沒再說什麼話,看看書,發發呆,十二點一到,就上床睡覺。

    找到另一床棉被的至勤,將棉被鋪在客廳的地毯上,正思睡的時候,穆棉來搖他。

    「床上還有位置呀。這裡睡會感冒。」

    至勤突然有種深刻的厭惡。對於穆棉的好感,瞬間毀滅殆盡。她心頭還是藏著骯髒的想法。明天,明天我一定要逃走。但是至勤還是冷著臉,走進臥室,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你希望我怎樣?」聲音凝著嚴霜。

    「蓋好被子。賽茵都會蓋被子的。」穆棉將他的被子拉到下巴塞緊,摸摸他的頭,閉上眼,不一會兒,呼吸勻稱的睡著了。

    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至勤看著天花板的水光,終於笑了起來。當穆小姐的貓,似乎是種不錯的工作。

    明天,明天我一定會離開…嗯…穆小姐的頭髮好軟唷…歎了口氣,他的呼吸也漸漸勻稱。

    她的貓(四)

    但是他一直沒有離開。

    和她一起住了一陣子,穆棉的身體一直很差。感冒很久都不痊癒,撞傷的淤血總是烏青不散。

    若不是因為高燒,至勤帶著她去掛急診,不會知道她長期營養不良外,還有嚴重的貧血。

    「營養不良?」至勤拚命的壓抑著火氣,難怪穆棉的碗盤會長灰塵!

    「只是沒吃早餐晚餐嘛…」穆棉一邊喝著至勤泡的牛奶,一邊小聲的回嘴。

    一天才三餐,只是?

    「早上想不起來要吃嘛…」

    「你不會餓阿?!」至勤終於火大了起來。

    「會餓。但是忙一忙就忘記了。馬上就吃午餐了嘛…會有人提醒我去吃,很囉唆的。」

    就算忘了吃早餐,晚餐呢?

    「加加班就忘了會餓嘛。等晚上回來,也就不餓想睡了…」

    「你…醫生說你起碼兩三個月營養不良了∼」吼到一半,兩三個月?

    不就是賽茵過世後的日子?

    他望著穆棉,她正皺著眉毛吞下牛奶,對於至勤的凝視,不解。

    「是不是賽茵過世了以後,你就沒有好好吃飯了?」至勤放輕了聲音。

    穆棉現出茫然的表情,聽到賽茵的名字,她還是有流淚的衝動。

    「我…沒有不吃飯…只是以前賽茵在的時候,餵他吃早餐,我會順便吃早餐,餵他吃晚飯,我也會隨便吃一點…因為賽茵喜歡吃我碗裡的東西…呵呵…」她笑著,「我沒有不吃飯,只是賽茵不在,我想不起要吃而已…」

    「只是想不起要吃…」笑著笑著,穆棉愕然的流下眼淚。蒙住臉。

    至勤手足無措起來,只能輕輕拍著她,含含糊糊的哄。

    這樣她真的會餓死。慢慢的,傷心的餓死。

    第二天,穆棉起床梳洗,對於枕邊的至勤不在,沒有尋找的動作。如常的更衣梳妝,等她打點好了想要出門,至勤擋在她前面。

    「你還沒吃早餐。」他手裡還拿著鍋鏟。

    「我會遲到。」她沒理至勤,打開鞋櫃…

    空無一物。

    「我的鞋子。」早晨的穆棉是犀利的,她只是朝著至勤望,就讓至勤心裡有點突突的跳著。

    「只要你吃了早餐,我就把鞋子還給你。要不然,等你找到了鞋子,可能也遲到了!」

    在時間和鞋櫃中擺盪思考,她承認吃早餐是比較好的選擇。雖然她討厭被威脅,但是肚子也的確餓了。

    「好吧。早餐。」她不太高興的坐在餐桌前,至勤笑咪咪的將荷包蛋和柳橙汁端上來,還有兩片烤酥又上了牛油的土司。

    她迅速的吃完了所有的早餐,笑了笑。

    「有咖啡就更好了。」至勤給了她一杯,妝點嚴整的穆棉,終於笑了。

    這麼快的吃完了早餐,棗紅色的口紅卻還完好如初。職業婦女的特異功能?至勤也笑了起來。

    她精神奕奕的走出家門,至勤覺得比較放心。老實說,蛋太焦,柳橙汁還有果粒,土司烤過了頭,牛油又抹得太厚。但是穆棉吃個精光。

    會做的菜,實在不多阿。他開始留意食譜和電視烹飪節目。

    因為他真的喜歡,穆棉高高興興的將他準備的飯菜吃光,天真的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這種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穆棉是個好相處的人。她也真的將至勤當作自己的貓般疼愛。除了摸摸頭,搔搔脖子,她沒有什麼不軌的行為。

    漸漸習慣了,有時至勤會吻吻她柔軟的手指。倒不是想幹什麼,只是自然而然的想這麼做。

    她也只是咪咪笑而已。

    白天的穆棉或許精明能幹,晚上的穆棉或許迷糊渴睡,但是對至勤來說,都是同一個穆棉。

    都是無條件對他好的穆棉。他除了煮些好吃的東西回報她的恩情外,不知道該怎麼表示。

    晚上或許她總是迷糊的笑著,但是白天的穆棉,卻會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終於,她淡淡的說,「小孩子還是應該去上學的。」

    停下了正在吃早餐的手,靜了半晌,「是阿,但是我不是小孩,我只是穆小姐的貓。」

    她的貓(五)

    透過了鏡片,眼神柔軟了起來,「白天的時候,你都叫穆小姐,晚上就叫我穆棉。」

    他的臉,淡淡的紅了一下。「那並沒有什麼不同。」

    白天精明幹練的穆小姐笑瞇了眼,和夜晚的穆棉有著相同的笑容。至勤放下心來。

    是的,不管白天黑夜,她還是同一個穆棉。

    「去上學吧。至少把高中讀完。」

    「連身份證都沒有,上什麼學?」至勤失去了胃口,將早餐收起來,「要遲到了,穆棉。」

    「身份證?」穆棉微微偏著頭,「只要給我你的身份證編號和姓名,我會替你解決身份證和上學的問題。」

    為什麼?至勤睇了她一眼,「若是穆小姐厭了我,我會馬上走,不用這樣趕。」

    「至勤?」

    「你要怎樣要到我的身份證?我的繼父可是警官唷。他總是會循線追到這裡。」至勤望著窗外,「只要他出現,我就走。」同樣的夢魘一次就夠了。

    微偏著頭,定定的望著倔強的不願看她的至勤,「至勤,告訴我,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喜歡嗎?至勤回想這短短的半個月。自從外祖母過世後,這半個月會在未來顛沛流離的生活中,有著溫柔的顏色。

    是的。

    「我喜歡和穆小姐一起住。」喜歡穆棉。喜歡。

    「呵呵…」她唇上鮮明的棗紅彎成好看的曲線,「那就住下來,當我的貓吧。因為,我也非常喜歡至勤。」

    她將牛奶飲盡。「我既然是至勤的飼主,就要善盡飼主的責任。所以,至勤應該擁有的,我會盡量的去爭取。」輕輕的摸摸至勤的頭,「試著相信我,好嗎?」

    她習慣性的搔搔至勤的頸子。至勤卻沒有躲。

    「我姓楊,楊至勤。」他把身份證號碼和自己家裡的地址告訴了穆棉。雖然告訴她以後,至勤就陷入深刻的恐懼中。

    明天?還是後天?繼父幾時會找來?會在哪裡?在市場嗎?還是在超商?穆棉會不會笑著請繼父進來坐,成功的被披人皮的禽獸瞞騙過去?就像新寡傷心欲絕的母親被繼父瞞騙?會嗎?會嗎?他拒絕去想那天發生的事情。雖然繼父沒有得逞。

    但是,若阿姨沒有自己開門進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自己也不敢想像。

    空手道校隊又怎樣?遇到刑警出身的繼父,這些武藝都成了花拳繡腿。

    這種不安糾纏了兩天,屢次在深夜裡驚醒,溢出一身的冷汗。

    只有向穆棉的身邊靠緊些。映著月光,穆棉的睡臉正安詳,像是苦痛與悲傷和她無關一般。

    還有多久就該逃呢?

    就要看不到她了。至勤發現浴室外的陽台有緩降機,可以爬浴室的氣窗出去。大約…可以平安的逃脫吧?在被找到之前…他握著穆棉柔軟的頭髮,才能再睡去。

    這樣的驚恐,因為熟悉的身份證在他面前出現,終於劃下休止符。

    不是補發的身份證…真正是他的,十四歲那年,為了比賽特別去辦出來的身份證。中性的他,帶著女孩子般羞澀的笑容。被這種笑容迷惑,頑強的對手卻因此在他手上嘗敗績。

    至勤拿著身份證,抬頭看著剛剛回家的穆棉。拿下了眼鏡,渴睡的眼睛有著黑眼圈,迷迷糊糊的笑咪咪。

    「你喜歡那家中學?我們家附近有好幾家唷。告訴我,帶你去註冊。」

    「他…」看了又看身份證,「他什麼也沒說嗎?繼父呢?他在門外等嗎?」

    「呵。我沒見到他阿。玉林說他沒說什麼耶。」

    「誰?」

    「玉林。他是警署的警官…應該是很大的警官吧。但是大到什麼程度我就不知道了。這得問沈思才行。」

    什麼樣的警官指揮得動來頭不小的繼父?對著身份證開始發呆了起來。

    「放心吧…你繼父只是生病了…唔,應該是生病了…沈思正在為他治療阿,應該很快就會痊癒。」輕輕摸摸至勤的頭,

    「他不會再來煩你了。」

    握著身份證,心底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我母親…我媽…也沒說什麼嗎?」

    「有阿。她在電話裡哭,要我把你還給她。」

    至勤抬起眼。

    「我說,休想。」伸了伸舌頭,「除非你自己想回家,要不然,你是我的貓,就該歸我保護。身為飼主的我,應該無條件的給你幸福才對。」

    腦門裡叮的一聲,長久以來堅持的早熟,轉瞬間崩潰掉了。

    從小就被當作大人般看待,他也習慣了女人的眼淚,並且認為她們的眼淚,是自己的責任。母親喪夫的眼淚,寂寞的眼

    淚,害怕的眼淚。外祖母孤獨的眼淚,病痛的眼淚,無能為力的眼淚。

    要保護家裡的女人,要照顧母親和外祖母。他變得早熟而懂事,很小的年紀就曉得要忍住。要趕緊長大,好讓母親和外祖母幸福。

    但是卻從來沒想到會有人想無條件的給他幸福。

    站起來想去喝水,穆棉卻發現至勤的肩膀在抖動。緊緊抓住她的裙角,含含糊糊的嗚咽著。穆棉,吃驚了。讓他靠在胸前,至勤的淚水滲進她的胸膛。

    第一次,他像個小孩,放聲哭泣。將這些日子的鬱悶與悲痛,一起隨著嚎啕的淚水而去。

    穆棉從頭到尾都帶著疲憊而溫柔的微笑,擁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直到至勤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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