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實驗室 番外篇
    「作為一個繼承人,你實在太不合格了。」趙父嚴厲的對自己的獨生子說,「你怎麼能夠把家業都交給管家,自己什麼都不管呢?」  

    站在病榻前,趙霾輕輕歎口氣,就算是重病,父親的心裡還是掛念著他的事業。姊妹圍在他的身旁哭泣,似乎不能夠引起老父的點滴注意。

    「爸爸…我覺得知人善任比自己忙碌終日重要…」姊妹的嚎啕讓他不得不提高聲音。

    「吵死啦!林輩還沒死也被你們吵死了!」父親提高聲音,一點也不像快死的人,「小聲點讓我跟阿霾講話行不行?」他顫抖卻不失威嚴的一揮手,「阿林,叫她們通通滾出去!」

    白了頭髮的管家,鐵面無私的將她們全趕了出去,姊妹怨恨的眼神,趙霾當作沒看到。

    父親疲憊的喘口氣,「阿霾,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憐我還沒瞧見我的孫子呢。你繼續把頭埋在字紙裡好了,看能不能埋出老婆。書中自有顏如玉,是騙讀書人的,你怎麼…」

    「爸…你安心養病…」

    「還養個鬼!」父親不耐煩的打斷他,「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

    真是夠了。不過我倒也稍微安心了些。那句『知人善任』,讓我覺得,偌大的趙氏行未必會死在你手上,只是…」他不無遺憾的歎息,「恐怕規模就這樣而已。」

    趙霾搔搔頭,人都有能與不能,真要他當商業奇才,恐怕要重新投胎。

    「記住,千萬不要讓你的姊妹們插手商行的事情。」老爸疲倦的閉上眼睛,「若是她們行,我才不管她們是公的母的,就是都不行,連嫁的老公都是公子哥兒。我已經擬好遺囑了…」他睜開眼睛,犀利的盯著他,「那些笨女兒不足為懼,你倒小心林正海就是了。這一切…都交給你了…」

    萬般無奈的接下家業。正海迎了出來,「少爺…這是帳冊…」

    他揮揮手,「正海,你看就好了。還有,不要叫我少爺。我們都是T大的同學,叫少爺幹什麼?」

    正海垂下眼睛,「我父親是老爺的管家,我是少爺的管家。」

    「什麼管家?」他語氣輕鬆,長年的冷臉還是沒有半點表情,「我父親把家業交給我了,你,」他拍拍正海的肩膀,「你是我的合夥人。」

    什麼?正海抬起頭,驚愕的看著這個從小一起求學的少爺。

    「沒錯。等等我就找律師來談相關的文件。」他點點頭,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發現什麼了嗎?正海心裡湧起了恐懼。從小他就對這個面無表情的少爺深有戒心。在怎樣的環境下都相當冷靜,雖然他這樣有禮而斯文,卻沒什麼人可以跟他深交,像是所有的狂熱都投注在課業和學問上面。

    他妒恨他,是的。從小功課都可以跟他一競長短,但是身份上的差異,卻讓他這個管家之子深感不平。為什麼樣樣不比他差,甚至比他更優異,他卻是趙氏行未來的主人?!他這些年的心血算什麼?

    正處心積慮奪取趙氏行的時候,趙霾卻要讓他變成趙氏行的主人?!

    他突然覺得無力。我…居然又輸給他了!

    ***

    太好啦∼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卻在心裡狂喜不已。

    正海不是想要趙氏行嗎?讓他當上合夥人,他就能夠光明正大的搶走整個趙氏行,老爸就沒話講了吧?

    終於甩開這個燙手山芋…他開心的大笑。但是只有嘴巴笑,臉上其它部位都不動,其實滿可怕的,旁邊就有小孩被他嚇哭。

    這樣,我就能朝學問的道路,心無旁騖的走下去了。他絲毫沒有發現旁邊的騷動,一心只想著T大的聘書。

    教授。似乎是不錯的職務。能夠跟年輕的學子激發學問的火花,比起自己摸索,更讓人興奮。不是說教學相長嗎?他可以親身實驗了。

    準備教材的熱情,讓他燃燒了起來。

    「關於神明的服飾…」他在燈下撰寫教材,苦苦的咬著筆。民俗學剛剛萌芽,他接下來的這堂課需要搜集這方面的資料。

    明天去拜訪萬華的繡莊吧。他拿下眼鏡,安心的睡著了。

    ***

    一進入繡莊,像是外面的炎夏也被阻絕在外。五彩繽紛的顏色填充著整個屋子,大型的繃棚上面還有著繡到一半的鳳凰。像是來到另外一個領域,連心都為之清澄。

    「有人在嗎?」他開口,聲音在深深的堂屋像是沒有盡頭。

    他等了一下,垂在門口刺繡著彩龍戲鳳的門簾被一雙素手掀開,他第一次感覺到屏息是怎麼回事。

    那清泠若淨雪的眼眸,倒映著滿屋子繽紛也不動於心。是怎樣的清靜才可以有這樣的眸子啊…倒映著世間的一切卻沒有絲毫顏色可以沾染,如冰霜鑄成的艷容和這樣的眼睛成了絕配,讓人呼吸為之所奪。

    「有什麼事?」她的聲音也像是薄著冰霜的小河,清亮而沁涼。

    「我是T大的教授。」他回神過來,「我想請問一些有關神明服飾刺繡的問題…」

    「家父外出,尚未回來。」

    「我可以請教你嗎?」他第一次慌張而唐突,「我姓趙,趙霾。」

    「霾?」她的眼睛在他臉上溜了溜,「倒是很配你的。你都不笑的嗎?」

    她一下子就聽懂我的名字了!以前都要一再解釋。「我現在很緊張,笑不出來。」他坦承,抬起眼睛,「你也不笑的,不是嗎?」

    「沒什麼開心的,為什麼笑?」她撫撫繃棚,「我姓沈,沉冰秀。」

    「冰秀…也很配你啊…」他凝神看著她隱約到幾乎看不見的唇角,「現在你倒笑了,有什麼開心的嗎?」

    「你慌張的樣子很好笑。」她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卻有點暖意,她摸摸自己的臉,「你看得出我笑?」

    「就像你看得出我慌張。」他的眼睛貪戀的在她臉上,不捨離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這個白面書生出去。或許別人看不出她的喜怒,他卻看得出來吧?撐著洋傘,她靜靜思索。

    他也是冷心冷面的。平常來接她,總是一臉不苟言笑,把那張俊秀的臉板得一點表情也沒有。但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卻讓她安心。到底他的喜怒,除了冰秀,沒人看得出來。

    他們一起在新公園散步,羊蹄甲開得一園春鬧,她伸手接著旋轉飛下如蝴蝶的落花。

    停下了織繡的考古話題,趙霾的心裡有點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個無趣的男人,孜孜於學問中,完全不懂情為何物…

    「你一定覺得無聊吧?」他已經從嫘祖養蠶講到明清的織造婦女了。

    「怎麼會?」她有點訝異,「『可憐手爪天下無』不是嗎?」她眨了眨靈秀的眼睛,「我讀到這句詩的時候,心裡覺得很感歎。」

    他知道繡莊主人是讀經師父,卻沒想到庭教之下,女兒也非泛泛之輩。

    「那…我們外出散步的時候…你覺得…」他又衝口而出,馬上覺得唐突而後悔。

    「我?」她清冷而嬌艷的臉龐出現了淡得看不出來的紅暈,「我覺得很浪漫。」

    她背過身子,看著一池的荷。

    這纖秀的背影,在他腦海裡成為永恆。

    輕輕的牽她的手,他第一次為了學問以外的事物動心,那個人叫做冰秀。

    ***

    「你要娶沉氏繡莊的女兒?」父親暴怒的摔過整個熱水瓶,「不!我不答應!」

    輕巧的閃過熱水瓶,「父親,你恐怕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他吼著這個知書達禮的兒子,「那個老頑固當年把我害得多慘…」他想到臉頰還會抽搐,該死的老狐狸!在他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還把資金抽走,等他幾乎吐血的將事業挽回,還大言不慚的說是為了要刺激他的潛能,「誰的女兒都行,就是不能娶他的女兒!」

    「我想你會答應的。」他露出特訓很久的恐怖笑容。

    「你…你…」他的父親眼珠子快掉出眼眶外,「你不會…你這二十幾年來從來不對女人動心…你不會…」

    「我會。」他僵硬的笑容真是陰森的要命,連親生老爸都毛骨悚然。

    ***

    「想都別想!」冰秀的爸爸把整個繡棚丟過去,「你別想嫁給那個死老頭的兒子。」

    「你不會反對的。」閃過繡棚,冰秀鎮定的喝茶。

    「我才不要跟那種廢物當兒女親家!」保護自己的資金有什麼不對?

    等那老鬼挽救了自己的事業後,居然開了一家更大更便宜的繡莊跟他搶生意,險些害他垮台!「你想都別想!除了他以外,你誰都可以嫁,就是他不行。」

    「喔,爸爸,你非同意不可了。」女兒斟了杯茶給他,露出對著鏡子努力好久的陰險笑容。

    「你…」不可能的…哈哈…女兒這種冰山,連當老爸的人都被凍得有點受不了,更不要提相親了,美則美矣,光寒氣就可以讓那些年輕小伙子奪門而出。她怎麼可能…「冰秀,你是嚇老爸的是吧?」

    「我不是嚇你的。」她那個硬邦邦的笑容比不笑恐怖一百倍。

    ***

    「什麼?!」兩個家庭在同個時間,發出一樣的慘叫,「你們有孩子了?!」

    吼叫的聲音,幾乎半個鎮上都聽到了。

    「恭喜,你們當爺爺了。」

    ***

    接下來的發展,除了順利成婚,其它都不符合他們的預測。

    本來以為雙方家長會把他們倆個趕出家門,剛好繡莊不用管了,趙氏行也可以拱手讓別人去搶奪。趙霾對正海和姊妹們的戰爭有種看熱鬧的熱切。

    無事一身輕,剛好當神仙眷屬。

    結果氣病了的岳父乾脆把繡莊交到冰秀手裡去打理,病癒以後,樂得到處講經下棋,死活都不管繡莊了。

    「不是很能幹嗎?」冰秀老爸呷了一口茶,「連結婚這種事情都可以整爹娘了,小小的繡莊算什麼?對不對,親家公?」

    「是啊,阿霾,多學你老婆一些,看人家多能幹,養兒繡莊一手包辦,教授和商行當然也可以一手包辦。」

    抱著嬰兒的冰秀,對這對同仇敵愾而握手言和的親家怒目而視。

    至於林正海,不但沒把整個趙氏行吞掉,反而大小事情都找趙霾商量,讓他更忙得不可開交。

    「哼哼,我不會陷入你的詭計的。」林正海冷笑,「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詭計,這麼大方,背後一定有鬼!」

    他們銀行的數字一直在增加,讓他們頭痛不已。好不容易等父母都仙逝,說破嘴皮子讓正海主其事,才從這些雜務裡脫身。

    父母的報復真徹底,讓他們幾乎浪費了二十年的光陰。

    從來不想當有錢人,他們有錢得不知道該怎麼用。不想有自己的事業,卻為了事業忙了二十年,真的夠了。

    幫冰秀梳那頭長而柔軟的頭髮,握著銀絲般的白髮,溫柔的瞧著。

    「我到底也老了。」她輕輕喟歎。

    「老?」他輕輕的把白髮放在梳妝台,「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沒有年齡。」

    永遠是那抹冰霜鑄成的秀顏,在新公園的荷池畔,落花在你掌心,如蝴蝶般盤旋。

    你的溫柔與溫暖,只有我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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