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
意外的,婚禮很順利的進行。靜一直慘白著臉,神情仍然自若,只是她的慘白連胭脂都遮掩不住。
「看樣子,你的深雪沒那麼愛你嘛。」右京蘭一把抓住她的長髮。她的髮髻早就鬆開梳順,禮服大褂也脫下來了,只剩下直單衣,看起來楚楚可憐,卻在右京蘭心裡沒留下半點同情,「如果他沒有來,我可是要不客氣的洞房花燭夜了……」
「沒想到,居然還在等我呀?」輕鬆的笑聲穿過紙門,「右京蘭,沒想到你倒是執禮甚恭,連台灣的冥婚都學了個十成十,你對山本雄之這麼孝順?喂,山本是不是你老爸!」
深雪推開紙門,右京蘭陰險的眼睛露出笑意,「嘿,大情聖來了。怎麼,來救你的愛人?」他拽著靜的頭髮站起來,「在這裡。你高貴的姬君得跪著看我呢,木村直雄。」
深雪拿槍指著地,「你的防備太疏忽了。疏忽到我以為是陷阱。」
「陷阱?你說的錯。」他攤開手掌,一個小小的遙控器在他掌心,「看清楚,你尊貴的愛人身上有什麼。」他推著靜離開黑暗,她單弱的身上,捆著電線和正在計時的定時炸彈,兩手還捧著拔掉插銷的手榴彈!
「不要輕舉妄動喔!」他亮亮手裡的遙控器,按下一個開關,遙遠的屋宇傳來爆炸聲,尖叫和火光馬上傳過來,「你們腳底下可能就有炸彈。你覺得扣扳機快,還是我按鈕快?」他的手指按在開關上。
深雪凝住不動。
右京蘭眼底有著興奮的瘋狂,湊在靜的耳朵邊說,「過去。把你手上的禮物,投擲在你愛人的懷裡。」
靜對深雪粲然的一笑。這幾年,看她的笑容總是帶著憂愁,第一次看她這樣放開胸懷,真正愉快的笑。
這笑容在他腦海裡將會迴盪一輩子。
「我拒絕。」她朗聲。
「拒絕?」右京蘭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大笑起來,「你不要忘了,你姐姐的命還在我手裡!」
「泠姐已經脫險了。」靜轉過身來對挨著她的右京蘭微笑,「她要我告訴你,得給你個禮物……」
右京蘭覺得心口一涼,劇痛傳遞到大腦,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往下看,靜將手掌長的匕首插進他的心臟,血這樣燦爛的噴灑開來,像是點點的桃瓣,她的手和臉都沾上血,連那件雪白直衣上都是。
靜的表情平靜,眼神卻燃著熊熊的火。他突然明白,靜在心裡不知道預演了多少次,他卻對這頭表面無害的野獸一無所覺。
血液急促的奔流,被他殺過的每個人的臉龐在眼前浮動飛過……
他覺得眼前一黑,大吼著打飛靜手上的手榴彈,痛得不緊遙控器,掉落下去。
涼子扶著龍澤看到的就是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刻:
靜飛身撲過去接住手榴彈,深雪接住遙控器。事後想起來恐怖得連頭髮都要站起來。若是哪個人失手,在場的每個人都得粉身碎骨。
望著地上眼睛大張的右京蘭,靜冷冷的吐出一句,「我說過。你若不取我性命,我定當復仇。」
烈烈的火光照得她瞳孔緋紅。
「靜……」深雪想擁抱她,她卻急急的退後一步,「不要過來!我身上有炸彈……」深雪已經擁住她。靜害怕的抓緊手榴彈,恐怕自己一個失神,害深雪喪命。
但最……呵……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他,在太幸運了……
「不要過來!」深雪喝住涼子,「靜的姐姐救出來沒有?」
「總長,已經將泠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涼子規矩的回答。
深雪微笑,「很好。涼子,你的確有一套。」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當靜和右京蘭進來的時候,剛部署好的他們趕緊躲入地板被,若是右京蘭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所有的守衛都是新面孔。可惜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只顧著專心聽靜和泠的交談,無暇他顧。
汁麼事情都會有意外。原本給泠防身用的匕首,沒想到泠會轉送給靜。更沒想到算盡機關,將幾大幫派玩弄於股掌間的右京蘭,會死在這把不過女子手掌長的匕首上頭。
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涼子,將所有人撤離出去,炸彈只剩十分鐘就要爆炸了。」深雪察看了靜身上的炸彈,吩咐著,「聽到了嗎?所有人。這個瘋子在整個鹿島會都裝了這玩意兒,趕緊撤離吧。」
「你也走!」靜厲聲。
深雪不理她,「涼子,要快!」
「姬君!」雙腿仍然無力的龍澤想衝進來。
「龍澤,你過來做什麼?」靜嚴厲的制止他,「鹿島會拜託你了。」
「總長!」涼子急著大叫,「我們趕緊找拆除炸彈的專業人員……你快離開!」
「你們走吧……」深雪很平靜,「我在來之前已經立了遺囑。將來市川會帶領鬼塚聯合。一切都拜託你們了。」他站起來,強硬的將他們推出去,關上紙門。
「死很簡單,但是活下去比較艱難。你們會比我們辛苦,真是抱歉。」
龍澤要上前,卻被涼子一個手刀打昏過去。她頰上滿淚水。「裡見深雪!」她壓抑自己的激動,「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了事!你這叫做輕怠職守!只要能活,你們要想辦法活下去!我等著要從你手上奪取鬼塚聯合,聽到沒有?!」
聽著涼子匆匆的腳步聲和呼喝,深雪笑笑,「我聽到了。」
「你也走吧。」靜推他,「只剩下八分鐘了。」
「我不走。」他拿出瑞士小刀,開始準備折炸彈,「好不容易找到你,哪有離開的道理?我什麼都知道了……你和泠姐說話的時候,我也在地板下。」他的笑容有點羞澀,「我好高興。」
「我要你活得好好的!」靜勃然大怒,「我只要這個!我要你活著想念我,不要你跟著我死掉!你最大的弱點被清除……「她咬著嘴唇,「你這輩子都安全了……」
深雪給了她一個耳光。
雖然是輕輕的,她還是愣住了。那個一直把她當成老師,什麼事情都不敢違抗的深雪……
像是一瞬間長大成人了。
「我也只要你活下來。」深雪輕歎一口氣,「冷靜點,這樣亂動,我不知道該拆哪條線。不要放棄,我當初在美國特訓的時候,不是去度假的。拆個定時炸彈算什麼?」
「你會死的。」靜閉上眼睛。
「我們生也一起,死也一起。不是很好?」他的聲音幾乎是愉悅的,「啊,很像是那首歌,『你儂我儂……』……」
一面拆著炸彈,一面唱著歌,靜聽到他唱到「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不禁笑了起來,眼淚也跟著落下。
烈焰慢慢的圍攏過來,夾雜著爆炸聲。火光中,她望著深雪的眼睛。
我,愛你。
「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深雪笑著,清澈的眼淚卻跟著滴落到靜的衣擺。
他們相擁,「害不害怕?」深雪問。
「我不怕。」靜回答,「誰知道?說不定是另一個新生的開始。」
時間到。驚人的火柱伴著雷鳴般的爆炸聲從主屋買出來,像是絢麗又恐怖的火龍,夾雜著濃煙,飛舞在漆黑的夜空。
涼子在火場守候終宵,卻沒等到他們。
——*×※×*——
那場壯烈的火場,鬼塚聯合總長和鹿島姬君雙雙殉難。
奈奈美憤怒得乎將鬼塚聯合拆了,她紅著眼睛瞪著藥師涼子,「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為什麼?通知我起碼我還能夠使點力氣,為什麼等人都死了我才能從報紙上知道?你這個狐狸精!你是故意的是吧?!」
若不是一郎拉住她,恐怕她就撲到涼子的身上。
「囉嗦!」涼子冷冷的望著她,「極道有極道的處理方式,你們這些死政客只要乖乖去貪污,跟我們卑躬屈膝的要選舉經費就好了,吵什麼吵!」
「你說什麼?!」奈奈美勃然大怒,「信不信我抄了你們這個鳥組?!」
「寶生議員,通知你是沒有用的。」龍澤柱著枴杖,凝重的說,「你在政界,還是不要跟我們極道人混得太近。」
「去他媽的政界!」奈奈美跳起來,「靜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拼著議員不幹,死活都會將她救出來的!就算把警視廳翻過來……」
「警視廳沒證據也不能私闖民宅啊……」一郎小小聲的說。
「你給我閉嘴!」
「市川警官說得沒錯,」涼子閒閒的說,「他可比你這個笨政客有腦子多了。」
「你這個女流氓懂什麼?」
「呿,為了瞭解警察的作業流程,我可是念過警校的。」涼子叉著腰,非常不可一世。
「你、你這個浪費公帑的敗類!」
看著場面越來越火爆,一郎歎口氣,「寶生議員,姬君說過,你的願望是當上第一任的女首相。所以,你的所有競選經費將由鹿島家支持到底。「
「你以為我是為了經費?」奈奈美氣紅了臉,厲聲問。
「不。因為你的願望也是靜姬君的希望。」
靜子的希望……她希望我當上第一任女首相?
她落下眼淚,靜子的死訊到現在才有真實感,「我不相信靜子死了。我會當上女首相,等我找到她,要狠狠摑她幾個耳光!」
「你若當得上女首相,」涼子本來覺得悲酸,聽到奈奈美這麼講,忍不住刺兩句,「我也當得上鬼塚聯合的總長。」
「我跟你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女流氓可不一樣!」
「我也跟你這種只會哭的軟弱議員不一樣!」
一郎和龍澤分別勸住這兩隻母老虎,互相交換了一個同情又慶幸的眼神。
奈奈美氣呼呼的離開鬼塚聯合,遙望著鹿島會的方向。
我不相信靜子會這樣死了。沒找到屍首不是嗎?不相信爆炸威力那麼強,連片指甲也找不到。
她轉頭看著氣喘吁吁追來的一郎。我才不要像靜子那麼笨,到死都沒讓深雪知道,她有多麼愛他。
「喂,一郎,」她頰上淚痕未乾,還是那麼頤指氣使,「你知不知道,我將來要當日本第一任女首相。」
「我知道了!從高中就聽你說到現在,你饒了我行不行?我知道了!」為什麼他的同學志向都那麼遠大?他想到深雪,心頭突然刺了一下。深雪,你真的死了嗎?
他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
「你知道?我的老公起碼得是警視廳長,你知不知道?要不然配得起女首相嗎?」她搖頭,「真是的!你到底什麼時候升得到警視廳長?不知道在做什麼,怎麼這麼遲鈍……」
警視廳長?奇怪,我當不當警視廳長!
咦?
奈奈美……奈奈美該不會……她是不是在跟我告白?
「奈奈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追上去,「你說清楚呀!要不然我今夜別睡了,奈奈美……」
——*×※×*——
姬君,你真的死了嗎?
龍澤望著漆黑的夜空沉思,一雙柔白的手從背後抱住他,「想什麼?」
「我在想,姬君是不是……」頭上馬上挨了一下。
涼子叉著腰,「你在我旁邊想別的女人?」
連這種醋也要吃?他未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不過,我們都還活著。活著就是上天的恩典。
他抓住涼子的手,將臉埋在她的掌心。他不知道涼子心裡也想著相同的事情。
我不相信你們死了。沒看到屍首之前,她什麼也不相信。只是的光流轉,姬君和總長的生訊也越來越渺茫,越來越渺茫。
終於變成一種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