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郎馴夫 第六章
    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麗萍風寒初癒,身體還是覺得很虛弱。沉重的木枷壓得她冷汗直流,手腕都擦破皮了,但是她一句苦也沒有叫。

    忍耐而沉默的,她跪坐在囚車上,當眾的遊街,這種羞辱像是針刺般刺痛她的自尊,但是她臉上的神情卻是平和的。

    無知的小孩扔石頭到囚車上,打中了麗萍的額頭,那孩子讓他娘打了一個大耳刮子。

    「拿石頭砸先生?枉費讓你上私塾識字!你給我回家去!」那大娘讓週遭沉默譴責的眼光羞愧得想挖個地洞跳。

    金陵敬文,這位名動天下的名儒早讓他們認作是金陵人氏了。他手下多少弟子都是好官,今天被冤枉牽連,是金陵人心裡共同的忿忿不平。

    沒想到萍蹤先生是這樣斯文高貴的相貌。民眾緊緊揪著衣角,沒人吭聲。民不敢與官鬥,只能這樣沉默的夾道相送。

    而無知的小鬼居然傷了這位高貴的先生!

    額頭的血熱辣辣的流進眼睛,麗萍半瞇著,覺得有一半的世界是艷紅的。光離開金陵城都感氣虛,她有辦法活著抵達京城嗎?

    囚車行得很慢,緩緩的離開金陵。她有預感,再也無法回到這裡,傾聽淮河上的歌聲。

    日將落,才到鄰縣,知縣早早的來迎接,一路迎到官衙,就命捕快去了麗萍的木枷。

    「知縣大人,」捕快不買他的帳,「這萍蹤先生是刑部要的重犯,斷無法從你所願,這枷說什麼也……」

    「大唐律令,重病垂危年老者可去枷。眼前萍蹤先生已然重病,怎不開恩呢?」知縣從衣袖裡拿出十貫銅錢,「官兵弟兄們也辛苦一天了,放他們鬆散鬆散,這點酒錢,不成敬意。」

    「知縣大人,你這可是賄賂我?」捕快發起脾氣。居然在眾人面前掏錢,這可是存心讓他沒面子?

    「什麼賄賂?捕快大人言重了。」知縣親熱的把錢放在捕快的手上,「這麼多兄弟要照看,難為你一路掏腰包。我忝為東道主人,得留著看管犯人,走不得,要不然是該為兄弟們洗塵的。若是私相收受,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在名捕面前搞鬼?阮囊羞澀,這點錢連水酒都不足的,還是得麻煩捕快大人添補。哎,我這窮知縣倒是見笑了。」

    掂了掂銅錢,捕快覺得這知縣話說得這麼漂亮,算是識趣。離郡守大牢還遠,賣個順水人情也不錯。誰知道君意如流水,今朝向東,明朝向西呢?之前連御牢關著的醫家女都成了公主,哪知這位名儒的下場會如何?

    「說的也是。兄弟辛苦一天,先生也病了,說什麼也得讓先生平安到郡守大牢呢!」捕快吩咐手下開了枷,「先生就麻煩知縣大人了,明日我再來接他。」

    言下之意,若有個閃失,都是知縣看管犯人不嚴的罪過。

    知縣唯唯稱是,命人將麗萍押入縣衙,喝退手下,就留他和麗萍相對。

    「老師請上座。」知縣終於卸下滿臉假笑,悲慼的上前行弟子禮。

    「子推。」她半瞇著被血污了的眼睛,「如今我是待罪之身,不是你的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不敢忘記老師的教導。」他伏地不起。

    她是教了一群好學生啊!

    「快起來,讓我看看你。」她溫柔的想攙扶他,卻發現手足酸麻,居然不能動彈。

    子推壓抑心裡的感傷,忙喚小婢端水端藥,幫老師淨面療傷。

    「子推,能再見面,先生心裡好生高興。」她還記得他斐然的策論,就這詩賦平平,「我聽聞你治得一縣富足,心下好生安慰。」

    「老師,我不是清官。」他羞得抬不起頭,「我當眾賄賂。事實上,富商應酬往來,青樓我也是去的,饋贈金銀,我也沒有推辭。只是我……」

    「你若真貪,何以官袍還有補釘?」麗萍笑笑,子推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袍擺,「我只問百姓過得如何,不問你怎麼處理。真苦了你這樣八面玲瓏周全一縣百姓。」

    子推不禁眼眶紅了起來,只是忍著下掉淚。情緒略略平復,子推細細告訴麗萍這些日子的種種事端,麗萍知道新黨黨徒猶在押,還沒有人處決,心下稍安。

    他斥退了小婢,左右張望,低著聲對麗萍說:「要不是皇上得了瘋病,應無此禍。據說皇上已經病得認不得人了,太醫說,皇上是痰迷了心竅,讓花妖給魘了。」

    一聽就知道是胡說八道。大約是太醫懼禍胡謅,硬掰出來的,但是皇上重病應是真。

    「皇上尚無子嗣,傳位應該是傳給六王爺。」子推垂下眼,「這六王爺又是新黨的靠山,眼前又讓皇太后封了攝政王,先生,你此去斷無生機。眼前暫緩,是因巨賈林大爺奔走,說服攝政王先抓拿齊了一干人犯再定奪。若人都拿齊了,六王爺、心狠手辣……」

    「別說了,子推。」林大爺正是麗萍的大姐--麗婉,麗萍知道大姊正在奔走,知道自己定無大礙,反而替學生擔憂了起來,「提防隔牆有耳。」

    「我已將家眷都送回內地老家了。」子推的語氣很平靜。

    麗萍重重的皺眉,「斷斷不能。」

    「先生!朝廷沒法殺這麼多官,到底裡頭有些皇親國戚。」子推急了,「您是咱們的老師,又無官無爵,不殺您以一儆百,可讓他們殺誰好?朝廷一定會這樣處置的。後院現在無人看管,我留了輛馬車……」

    「子推,此事莫再提起。」麗萍厲聲,「累你一身一家求我平安?這種事情你怎提得出來?不言你少婦幼子,你也該想想高堂父母,我斷不可如此做!」

    「先生,我父母也是大力贊同的。」子推急了,拉她的袍角懇求,「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尊這樣枉死。」

    「若是我的學生,就不要讓我成為貪生怕死、背數十條無辜人命的無恥之徒!」她一拍桌子,力道雖然輕,卻憤怒得全身輕顫。

    「學生、學生……」他敬若神人的老師眼前有大難,難道他什麼都做不得?他心一酸,居然落下淚來大哭。

    麗萍望著子推,心軟了下來。她初到銀鹿書院,第一個教導的,就是這個有偏才的少年。書院的先生都輕視他詩賦無才,只有她為這少年精彩的策論讚歎再三。

    「子推,你功課有沒有放下?可還寫策論?詩賦呢?若有的話,讓為師的看看如何?」麗萍的語氣依舊慈愛斯文,就像子推印象裡那春風化雨的老師。

    子推偷偷覷著麗萍。難怪先生要隔簾講經,望著這樣美麗清秀的容顏,誰還有心讀書呢?老師真是、真是用心良苦。

    「這是拙作。」子推含淚捧上,「請先生指點。」

    看了看他的詩賦,麗萍發笑,「子推,你的詩還是沒有進步啊!但是這策論『弘論新法』,唔,好,好得很!」

    見子推還要勸,麗萍望了望半缺的月,「子推,相見極難。咱們師生好不容易聚首了,可先將天明撇一邊,且論論文,佐著月光喝點酒吧!」

    這一夜,誰也沒能闔眼,而後院的馬車就這樣空懸了一夜。

    千言萬語,一夜怎麼夠?怎麼夠?

    天一明,知縣大人子推將麗萍押上囚車。麗萍回頭看了一眼,含笑的低了低頭,子推呆呆的站在城門,目送到人馬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點,漸漸不見,還是呆呆的站著。

    麗萍就這樣斷了跟金陵最後的一點點關連。

    囚車顛簸,搖搖晃晃的載著麗萍朝向不可知的未來……

    一路上,麗萍沒有吃什麼苦。她心知大姊麗婉極力為她奔走,大概沿途所有黑白兩道都砸重金打通了,她因「重病」免去了重枷,飲食都還是吃得用得的。

    只是麗萍被押進郡守大牢以後,捕快居然走了,將她留下,滯留了好幾天。

    到底是幾天呢?她不清楚。因為大牢下見天日,只有一豆油燈。大姊已經盡力了,所以她在大牢是個別關一處的,沒跟旁人混雜。

    黑暗中,只有呻吟聲、血腥味和咒罵聲。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犯人都躲避著不跟她說話,離得遠遠的。

    麗萍心知不祥,只能閉上眼睛,默默的在心裡讀著過往念過的書,默默的等待自己未知的命運。

    幼年時在書庫裡得了本「五禽戲」。五禽戲據傳是黃帝模仿五禽動作,研究吐納,後由華陀編纂而成。分為鷹、猴、鹿、虎、熊五戲,她拿到的這本又跟尋常的五禽戲有些不同,它另記載了龜息法。

    當年她年幼覺得有趣,半認真半玩的練著,覺得比爹爹教的那些累死人的功夫好玩,而且一套五禽戲打完,她總覺得神清氣爽。順著書練了龜息法,原本體弱的她居然漸漸遠離疾病,後來就變成一種習慣,每天睡前都會抽點時間打坐吐納,然後倒頭就睡。

    沒想到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她倒是用龜息法渡過大難。

    第二天麗萍就察覺飲食不正常,除了水,她什麼食物也沒碰;第三天,連水都有問題了!她索性不吃不喝,只是打坐吐納,等著大姊救援,就這樣過了七天七日。

    「嘖,這賊胚子還沒死?」獄卒不耐煩了。七天七夜不飲不食,尋常人早死了,怎麼他還端坐著,除了清減些,像是沒有什麼影響?非妖即怪,非妖即怪。

    獄卒不禁都有些懼意,郡守也皺起眉,親自下來察看,「毒不死他,難道也餓不死他?」郡守心火燃起,六王爺頒了口諭要悄悄的弄死這腐儒,這幾天郡衙老是有飛賊試圖劫牢,這這這……再延宕下去,六王爺怪他辦事不力,他還有陞官發財的機會嗎?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你!」郡守揮手指著獄卒,「一刀解決他!」

    獄卒恐懼的往後退,「不不不,老爺,我看讓他慢慢餓死算了,他有些古怪,我我我我不敢……」

    一句話含在舌尖誰也不敢說出來。怕他還真的練辟榖不食五穀雜糧,不日要成仙了!那張清秀俊雅的容貌,不就像是畫裡走下來的仙人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動刀。

    郡守師爺定了定神,道:「這妖人的功體也不是破不了的。」他自作聰明的搖頭晃腦,「使鴆毒,再加上斷腸草,神仙也得沒命,何況是個妖人?」

    「他什麼都不吃!」郡守揮揮手。

    「由得他不吃嗎?」師爺陰險的笑了笑,「不吃也得吃!」

    郡守擊掌,「哎呀,不愧是師爺。來人,拿鴆毒和斷腸草來。」

    麗萍在打坐時,幾乎是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的。麗萍原本性情純良專注,極適合修煉內功心法,但她沒興趣學,二來是林父不願女兒習武,若不是幼年誤打誤撞得了奇書,她大概這輩子跟武學都沒關係了。

    等她圓融的內息突然被驚擾時,自然而然的內力一彈,居然將獄卒震了開來。

    「妖人!果然是妖人!」獄卒嚇得差點尿褲子,連滾帶爬的逃遠些。

    「撒黑狗血!」郡守硬著頭皮喝令,一大桶的黑狗血就潑在麗萍的身上,她驚叫著一躲,原本凝聚的內力因為不知如何使用,就這樣散了。

    「怕什麼?他的妖法被破了,抓住他!」郡守喝道。

    獄卒們瞻戰心驚的抓緊麗萍,連師爺也不敢自己灌毒,裝模作樣的上前抓著麗萍的衣角。

    郡守氣得大罵:「沒出息的東西!」看看那碗混著鴆毒和斷腸草的毒藥,他咬牙端了起來,「撬開他的嘴!不然本官怎麼灌哪?快撬開他的嘴!」

    麗萍終究不敵大男人的力氣,硬生生的被灌了半碗的毒藥,她硬撐著不肯吞,卻被蒙住了口鼻,不慎吞了下去。

    「再灌!」郡守一不作二不休,想再接再厲時,突然覺得牢房好冷,不是才入秋嗎?

    郡守還沒看清楚,只覺得後頸一緊,像是被冰雪般的爪子抓著了,凍得他格格發抖,還不知道發生了啥事,手上的碗不見了,他莫名其妙的被灌了剩下的半碗毒藥。

    吞……吞下去了?!

    郡守發出殺豬似的大叫,痛苦的就地打滾,不斷嘔血,淒慘得讓人不忍聽;獄卒和師爺早就嚇軟了手腳,癱成一堆。他們只見有道白影在搖晃昏暗的燈光下,露出惡鬼般的表情。

    接下來幾乎是殘酷的虐殺了。慘烈的叫聲此起彼落,把郡守大牢弄成了像是十八層地獄的酷刑場,關在大牢的犯人們發著抖縮得遠遠的,從指縫裡看著惡夢才會發生的恐怖景象,膽子小些的更因此成瘋。

    第二天,在地的捕快發現郡衙成了死人塚,除了大牢裡關著的犯人還活著,從郡守到官兵,死了個乾乾淨淨。

    看慣屍體的仵作進了大牢就吐了一地,滿地狼藉的手腳、頭顱、腸子、心肺散得到處都是,鮮血幾乎淹沒了大牢的地板。

    郡守大人的屍體被劍釘在牆上,死狀甚是恐怖。

    「什麼人幹的?到底是什麼人?」捕快硬著頭皮逼問還沒發瘋的犯人。令人觸目驚心是,這粗暴的撕裂並非兵刀,比較像是……人徒手造成的!

    「鬼……是鬼!是穿著白衣的鬼……哇啊啊啊∼∼」

    屍體被拼湊了起來,大牢裡死了四個獄卒、六個守衛、師爺和郡守,可獨獨不見萍蹤先生的屍體。

    萍蹤七日不飲不食居然不改色,已經在百姓口裡流傳。他坐著囚車遊街,眾人皆看過這俊雅先生的斯文容貌,有人偷偷地傳著,萍蹤先生乃是文昌星下凡,劫數滿了,要成仙了。

    偏偏郡守打擾他的清修,還意圖謀害他,所以引起天怒,遣鬼神虐殺了貪官污吏,接萍蹤先生回天界了。

    還有人悄悄的繪了他的容貌,立了小祠,沒幾年居然香火鼎盛了起來,據說求孩兒聰明智能特有靈效。進京趕考的上子都不忘前往膜拜,口稱老師;貪官不敢經過「萍蹤祠」,因有傳白衣鬼神報復嚴厲,令污吏喪膽;好官經過皆下馬祝禱,願萍蹤先生保佑蒼生平安。

    這位受盡冤屈的名儒,居然用這樣溫柔的神話,平反了他的聲名。

    他恨,他恨天下人!他要殺盡天下人!

    墨陽抱著冷冰冰、全無氣息的麗萍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淒慘的哀號響徹了半個郡城,百姓關門閉戶的聲音此起彼落,唯恐是鬼神作祟。

    墨陽走過大街,屋子裡的人都可以感到恐怖的寒冷,卻只敢抱著發抖,沒人敢探頭看看。

    街犬遠遠的感受到這股恐怖的殺氣,夾著尾巴哀叫,發出恐懼的嗚鳴聲。

    他要殺掉所有的人!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該死!他的麗萍……把他的麗萍還來!

    都該死,都該死!武林沒有人該活著,通通去死吧!若不是被這些雜碎糾纏,他應該伴在麗萍身邊保護她。他原本以為只要將這些江湖人引開,就可保麗萍平安的……

    錯了!他大錯特錯了!他早該殺死這世上所有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有可能殺死他的麗萍!

    墨陽完全沒有感到左肩的疼痛,那是數十高手圍攻他留下的巨大傷口,從左肩到後背,令人觸目驚心。粗魯馬虎的包紮讓傷口化膿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

    因為他的心已經破碎了,胸腔空蕩蕩的。他這樣瘋狂趕路--從知道麗萍被押解到郡守大牢,遙遠的從西北大漠沒命的趕回來,他還是來不及,來不及。

    每一個闔眼都是錯誤!只要早一步,早一步就好了!他恨天下人,他更恨自己!他為什麼要闔眼休息?他早到半刻,麗萍眼下還是活著的。

    而不是現在……現在這個冷冰冰的、再也不會動的麗萍。

    他流不出淚,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但是他吐出了冒著寒氣的鮮血,離開麗萍身邊,他的寒傷用恐怖的速度反噬,每運一次氣就流失一點生命。

    活著,做什麼?在沒有她的世界,活著做什麼?

    墨陽茫茫的抱著她走出郡城,直到小溪擋住了他的去路。

    墨陽望著面無血色的麗萍,她臉上有著污血,一身白袍全染了塵土和血跡。她性喜整潔,一身白袍總難得看到污痕,頭髮和身子總是打理得乾乾淨淨,那些該死的東西,竟把她弄得這麼髒……她一定很不開心吧?

    抱著她,墨陽麻木的走入冷冽的秋溪中,他再也不用收斂心神,也用不著動真氣了。他張狂的寒氣讓溪水結了霜,但他不冷,一點都不冷……

    他已經沒有心感覺溫度了。

    墨陽掬起水,溫柔的幫她洗臉,露出他總是看不夠的溫柔潔白面容。她痛苦嗎?她走得很痛苦嗎?她冷嗎?他第一次恨自己練得是這種陰毒內功,連讓她暖一暖都不能。

    「你冷嗎?麗萍?你冷嗎?」墨陽望著她發青的唇,手輕輕的撫過。

    原來,當血也成霜時,他還有溫熱。他的淚,還是溫熱的,灼燙的滾過蒙著薄霜的臉,落入她發青的唇。「我的麗萍……」

    我,不能死啊!這個人的心會碎的,會碎的……身體已經冰冷的麗萍突然流出了淚。

    「麗萍?」墨陽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上天把麗萍還給自己。他明明滿手血腥不是?上天沒有那麼好心的,沒有!

    麗萍輕咳了一聲,接著開始猛烈的嘔出不祥的黑血。

    「不要死……不要死!」這一定是上天的惡作劇,要讓他有些微的希望又沉入絕望的深淵。

    「就是搶,也要把她的命搶回來!」他濺起水花嘩啦的奔上岸,怒吼著,「我誰也不讓,就算是老天也給我閃一邊!都給我滾!」

    甦醒的麗萍只能無力的偎在墨陽的懷裡,努力保持著清醒,她的口鼻不斷的冒出烏黑的血,像是連心都要嘔出來了。

    痛,痛極了!像是上千把刀刺入身體,絞擰著。她覺得自己像是活著被凌遲,劇痛惡狠狠的折磨著她身體每一寸,像是要將她粉碎。

    毒藥乍入肚腸時,她多年無意習來的內力起了保護作用,立時斷了知覺,陷入了假死狀態,靠著極度緩慢悠長的吐納與劇毒力抗;加上鴆毒與斷腸草兩種毒藥相剋,她才能勉強留下一絲生機。

    但是她到底年紀不大,內力修為猶淺,這劇毒雖減弱,卻也不是她有辦法克制的。硬從鬼門關踅回來,靠的是她的堅韌和不捨。

    她不捨墨陽的淚,她朝思暮想、夜夜哭泣思念的人,她說什麼也捨不下。

    不可以死,不可以在他眼前死。說什麼也不可以……

    鴆毒猛烈的發作起來,麗萍猛然的一弓,她知道自己筋孿了。不可以咬牙……她說不定會咬斷自己的舌頭,筷子、布巾也好,快,她不可以這樣死去……

    等筋攣過去了,她沒咬斷自己的舌頭,因為墨陽將自己的手伸進她的嘴裡讓她咬住。

    血腥味,重重的血腥味,那是……那是……那是墨陽的血啊!

    「你……」她說不出話來,顫顫的鬆開了嘴。

    「你不會死的。」麗萍從來沒看過墨陽這樣淒艷又淒厲的神情,像是……夜哭的山鬼,「我不許!我不許!」

    「我允你。不死,我不死。」她冷得打顫,「我冷……」

    景物模糊的在麗萍眼前晃過,墨陽疾速如電的施展輕功奔馳,抱著麗萍,他踹開了一戶獵戶的大門。

    將一切都破壞也無所謂,只要麗萍可以活下來,就算與天爭,他也爭定了!

    他誰也不怕,什麼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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