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記事簿 第九章
    放學後和侯燦玉吃頓晚飯,再廝磨一會兒,回到家已經八點多。  

    家裡的燈仍沒亮,我心裡有點失望。自我上大學以後,爸媽就難得同時在家,一家子已經好久沒一起吃頓晚飯了。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談戀愛談得昏天暗地,有什麼資格抱怨?  

    洗完澡,又念了兩小時的書,我趴在桌上打盹。被聲響驚醒時已經十二點多,我揉揉眼開門,斜對角的房門剛好關上,媽媽的背影一閃即逝。我模糊地想,爸媽怎這麼晚回家?爸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納悶地上床睡覺。  

    翌日醒來,爸已經上班去了,媽也不在,只留了早餐和一張字條在桌上。  

    我有些懊惱不早點起床。本來是想拜托媽媽幫我挑選一件禮服,好參加侯燦玉二十歲的生日宴會的……  

    後來我穿著侯燦玉挑選的禮服赴宴,這一天,值得在我玫瑰色記事簿上記一筆。  

    我陪著侯燦玉四處打招呼。這次熟門熟路,又長了兩歲,我不再那麼無措。  

    「好久不見啦!你是曼媛對不對?你跟燦玉交往有兩年多了吧?看來,燦玉比他爸爸乖多了!」  

    「大嫂看起來才乖呢!大哥如果欺負你,你要告訴我們喔!」  

    不過兩年時間,這些言不由衷的笑臉,我再也不覺得可親。我一面笑,一面靠侯燦玉附耳指點——三叔公不愛女孩子多話,六嬸婆喜歡女孩子嘴甜雲雲……勉強應付過去。  

    「老人家喜歡的,是聽話好控制的乖女孩;我爸爸那些女人喜歡的,是耳根子軟、肯讓她們娘家親戚走後門的對象;親弟妹和堂兄弟姊妹喜歡的,是親切的大嫂;表兄弟姊妹們沒一個成材,除了不懂事的,嘴巴上說說難聽話,其他的不敢對你怎樣,你掌握他們的未來前途。」  

    說得好像我已經入了侯家門似的,我瞄他一眼。  

    「所以,他們奉承你都來不及,你不用害怕。可是,好話未必有誠意,你也不用太相信他們的客套。」侯燦玉低聲又說。  

    十八歲時,我是個份量不夠的女主人,被要求笑就好;二十歲再挑這擔子,才知它的重量。  

    這就是侯燦玉一直肩負的責任呀!我有些心疼地望著他。  

    二度看見侯燦玉的母親,她美麗依舊,臉上沒一點歲月的痕跡,連靈魂也沒有。她恍恍惚惚地隨著丈夫出雙入對,她的丈夫則意氣風發地,絲毫不介意她的失神。  

    「燦玉的媽媽內向,不愛說話也不懂中文,所以不喜歡熱鬧的場面,大家多多包涵。」侯爸爸對眾人解釋說。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侯燦玉的父親。生得出侯燦玉這樣的兒子,侯方武自然不是普通人物。他儀表堂堂,臉上有著成功人士一貫的自信神采;而且,有本事娶一群大小老婆,又將她們弄在同一個場合,還能相安無事,這就更不簡單。  

    成功男人的吸引力,靠身家財富烘托,爸也是;三分人才,兩分品味,其餘靠錢財。不過,我慶幸爸爸沒他花心,爸媽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婚姻典范。  

    侯燦玉會像他爸爸一樣風流嗎?  

    唔……平心而論,他過去的紀錄也不過胡晶瑤一個,而且是單戀;我這本玫瑰色記事簿,才真是劣跡斑斑呢!  

    挽著侯燦玉,我發覺他又長高了。我穿著高跟鞋才勉強突破一百六,依然只及他的肩膀。我再瞟他一眼,白玉般的面孔承襲的是母親的美貌,個性方面應該不像他爸爸吧?  

    「可以麻煩你陪陪恭子嗎?」侯方武忽然對我說。  

    恭子是侯燦玉媽媽的名字。侯方武語氣客氣,卻不容我推辭;侯燦玉竟也不反對。他白玉般的臉微微露出笑容,然後緩緩瞟向一干人等,頓時場面靜默了一會兒。他跟著拍拍我的肩膀,偕同父親,與一干看似重要的人物打交道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場面才又恢復熱絡。  

    侯燦玉的臨去秋波,溫柔亮眼,卻仿佛有警告意味,帶著護衛我的意思。十八歲時的他直接反駁、間接威脅;二十歲時的他,一個眼神就教一干人等噤聲,他這算是又上了一層樓吧?  

    我不懂日語,被迫接下重任,急得冒冷汗。再看侯媽媽悠然自得、無視於滿室賓客的模樣,我想,只要陪在她旁邊就可以了吧?  

    太太小姐們三三兩兩靠過來,客套一番,剛開始聊些服飾發型之類的話題,無關痛癢,我保持微笑地傾聽。然而侯燦玉的臨去秋波,效果顯然擋不住女人八卦的威力,話題忽然急轉直下——  

    「咦?曼媛小姐,才兩年不見,你好像吹氣球一樣,發育突然變好了耶!不曉得你是吃什麼秘方?」  

    久違的美婷表妹看著我的胸部,不懷好意。一干看熱鬧的女人都露出八卦表情,佳琪表姊接著對表妹指桑罵槐說:  

    「唉!你有腦袋就好了,何必在乎這個?」  

    暗喻我胸大無腦呢!我不好意思地說:「禮服裡面有襯墊,我撐不起來,所以多墊了兩層。」  

    「喔——是墊的呀!呃呵呵呵——」美婷表妹一副我還真敢說的樣子。「我就說嘛!才兩年要長這麼快,吃什麼藥都沒那麼神,除非去做——原來是墊的呀!」  

    一干女人都微笑起來,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我敬畏地看看她倆的胸部。「啊!兩位小姐都比我聰明喲!」  

    表姊妹倆露出惱我無禮的眼光。我再往一干太太小姐們的胸部看去,看得她們先是僵往,然後焦躁不安,想遮也不是,走人也不是。  

    本來嘛,太小了被笑,太大了就沒腦袋,多惱人的選擇題。  

    「唉!」我歎口氣。「我這麼小,所以只好用墊的;可是如果大一點,還怕人說我笨,那到底怎樣才好?雖然我真的不怎麼聰明啦,可是,當女人,不是沒胸部就是沒腦袋,太慘了吧?臉蛋跟腦袋的關系也是,美女無腦,才女無貌,非要二選一不可嗎?可不可以都選?或者都不選?」  

    女人們忽然凝肅起來,仿佛也在思考。突然有個女人笑吟吟說:  

    「換個方式想,女人不是有胸部就是有腦袋,都不錯啊!」  

    我真佩服這位太太!她到底是真懂兩難破解法,還是純粹只是樂觀?不論怎樣,她的日子肯定過得很快樂就是。  

    「看!那女人就是最近得寵的陳秘書。」又有個低低的聲音說:「董事長太太才剛走,恭子夫人還在這裡,她膽子可真大!」  

    我對八卦沒興趣,就怕剛才敏感的氣氛讓侯媽媽不自在。我悄悄注意她,卻發現從頭到尾無動於衷的侯媽媽也朝眾人注目的方向看去,原本無神的眸子有了生氣,那是怒火;我暗暗一驚,沒敢驚動她。  

    我更發現,話題只要轉到那個女秘書,侯媽媽的眼神就閃一下;提到侯方武,她握杯的手更是扣得緊緊的。等大家聊完這個八卦,侯媽媽又恢復恍惚無神的花瓶樣了。  

    她明明懂中文,為什麼連丈夫兒子都騙!?我為這個意外的發現驚異不已!  

    侯大董事長率兒子繞了一圈回來,先謝謝我,再關照美麗的情婦,又忙應付一群婆婆媽媽、太太小姐——  

    「強迫她出席這種場合,實在很勉強她……」、「她聽不懂我話也沒辦法,只好我學日文了!」、「沒關系,這樣我才好把她藏起來嘛!呵呵……」  

    侯媽媽為什麼要裝作不懂中文,我可能有一點點明白了……  

    會後,侯燦玉送我回家,在車上,他仿佛很滿意地對我說:「你進步了!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對付她們了。」  

    「啊?對付?」我驚恐地瞪他。  

    「好吧!是『應付』。」他笑著改口。  

    我不悅地翹起嘴,懷疑他故意丟下我,要我考這個試。還有,他爸爸送走了大老婆,再來陪小老婆,大搖大擺,得意洋洋,不怕兒子不平?或者,將來兒子也有樣學樣?  

    「想什麼?」他敲了下我的頭。  

    「以後,我每年都要考一次試嗎?」我戒備地問。  

    「不用!」他露出微笑。「下一次就是我接手公司業務的那年。起碼要等我研究所畢業,再加上當兵兩年……大概是六年以後了。」  

    多巴胺的理論如果是真的,那時我們不曉得還在一起否?  

    「你跟你媽媽……感情好不好?」我試探地問。恭子夫人像個引人入勝的謎景般難忘。  

    他頓了下,搖頭說「我媽跟誰都不親,跟我爸也一樣。」  

    「那……你們都用日文溝通?」我又問。  

    「溝通?」侯燦玉又想了很久才說:「算是吧。通常都只是我說她聽,還不曉得她聽進去了沒有……」  

    「你爸媽是怎麼在一起的?」我小心翼翼的試探。  

    每個人都擁有一個神秘的潘朵拉盒,碰觸不得,有關他媽媽的問題就是;還未交往之前我就隱隱感覺到了。  

    侯燦玉沉吟著,像在考慮什麼,我也跟著緊張起來。終於我聽到他說:  

    「我媽算是我外公求和的『貢品』吧!」  

    侯方武多年前合並日本的一家公司,當作日本的分支機構,他外公為了保住分公司的原貌和自己的地位,送上女兒做小老婆。最初恭子仍待在日本,直到生下孩子,才不情不願與孩子來到台灣。她不愛說話,也不肯學中文,刻意以語言隔閡作消極的抗議,兒子也要學了日文才能跟她溝通。  

    所以她與丈夫兒子都不親……  

    「你家到了。」侯燦玉提醒我。  

    我沒機會再問下去,也沒機會提到他媽媽懂中文的事。  

    一個人身在異鄉,除了丈夫兒子,幾乎與世隔絕,恭子夫人甘願如此,必定有很大的苦衷;我或許別太多嘴比較好。  

    ※  ※  ※  

    然而,潘朵拉盒沒打開,多巴胺的理論卻先應驗了!愛情的效用不一定是四年,結果一樣是分離,只是長短不同而已。  

    爸媽告訴我,他們要離婚。  

    「你也二十歲了,我跟你媽不用爭監護權,看你想跟誰住,我們都歡迎。你是爸媽的好孩子,這點永遠不會變。」  

    「如果想自己一個人住,媽可以幫你找房子。還是媽陪你住學校附近,你看怎麼樣?」  

    「還是爸在學校附近買棟房子,你搬過來一起住?」  

    同學們都惟恐被管得多了,他們對我卻近乎放縱。這麼一對開明的父母,郎才女貌,感情融洽,現在他們決定要離婚!?  

    我望著他們期待的臉,不能相信這是事實。  

    「我們早就替你准備了一筆教育基金,夠你念到研究所畢業。如果你不想升學,可以拿來創業,不足的我們替你補上……」  

    「或者你不想創業,想找份工作領薪水,那就當作結婚基金……」  

    決定離婚的爸媽,還為我准備了結婚基金!?  

    他們安排生活一向周延,想不到離婚也如此。爸爸是企業高級主管,收入豐厚,足夠讓媽媽放棄大學教職做個全職主婦。他們端出去是我引以為傲的父母,在家是相敬如賓的夫妻,更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婚姻典范;現在他們決定要離婚!?  

    「小媛?」  

    面對他們關切的臉,我一時說不出抗議的話,彷佛又回到七歲那年,擔心自己被送回孤兒院,不敢對爸媽有任何違逆。  

    「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只是你們不住在一起,又各自有對象了,是不是這樣?」我強笑說:「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跟誰住,先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爸媽很滿意我的懂事。  

    近日戀愛談得昏頭轉向,雖然有點和爸媽疏遠,他們的舉止彷佛也有些怪異,但蒙了眼的我,拒絕懷疑他們感情生變,甚至糟到要離婚。  

    仿佛一個夢幻的破滅,我震懾久久不動,獨自守著空洞的房子發呆。爸媽則各自上未來伴侶家去了!  

    連對象都有了才離婚,只怕不是一、兩天的事……但我仍然認為他們變得太快,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放任腦子空白許久,我沖出門,跳上車往侯家直奔。  

    見到侯燦玉時,我禁不住哭出來。  

    「我爸媽要離婚了……」說完我一怔。他爸媽甚至沒結婚,向他訴苦,他會有麼感受?  

    但溫柔的侯燦玉,已經擺出傾聽與安慰的姿態,我滿腔的難受如泉湧而出——  

    「我媽有不孕症,以前我爸心疼她作人工受孕要開刀,所以領養我。是不是因為沒有血緣關系,他們才這麼簡單就拋棄我,各自去找別的對象?  

    「他們為什麼這麼放心的離婚?難道不怕我又被人欺負?以前班上有誰欺負我,我爸會馬上去找對方家長和校長理論,我媽也會放下所有的事,全心照顧我。是不是我現在變得討人厭了,他們才一點都不在乎我?  

    「誰都覺得他們是天底下最不該離婚的一對!如果知道有離婚的一天,他們以前就不應該結婚,最好也不要領養我!我要爸爸媽媽在一起!我不要當好孩子!我不要他們離婚!我不要……  

    「是不是再怎麼相愛,到最後還是會厭了、膩了?那為什麼要結婚,等結了又再離?那我交了一個又一個,最後終於得到你,是不是白費一番工夫?你是不是也會變?……」  

    我伏在侯燦玉懷裡,放縱地吐出心裡的疑問,他也任我哭訴、捶打。慢慢的,我哭得累了,聲音愈來愈小,情緒也穩定了些,他才緩緩問:  

    「你怕我變?」  

    我一怔,是這樣嗎?  

    「其實該擔心的應該是我呀!你的紀錄比我輝煌多了!」侯燦玉逗我說。  

    我紅了臉,偎進他懷裡尋求安慰。  

    「沒有人會討厭你。」他溫柔地在我耳邊呢喃。「你這麼可愛,你爸媽就算分開了,也一樣會很愛你的。我跟你也沒血緣關系啊!可是,我才是那個怕被你拋棄的呢!……如果我怕被你甩,那我們是不是當初就不要在一起了?我要是這麼想,現在干什麼抱著你哄?你怕我變,難道我就不怕你變?你又要怎麼承諾我?……」  

    我們當然不能有血緣關系,否則怎麼談戀愛?他的溫柔絮語讓我既感動又好笑,我圈住他的脖子,送上一吻。  

    「就這樣?」他故意皺眉。  

    「那……你想怎麼樣?」我心跳怦怦地問。  

    他微微地笑,猛地攫我入懷,狠狠、深深地一吻,激烈的程度前所未有,我昏眩得攤了四肢,無力地靠著他。  

    我尚在平緩呼吸,他的手已經探入我衣內,肌膚的觸感讓我一栗。驚詫地迎向他寶光流動的眸子,欲望跳動其中,我發起抖來。  

    抿著唇,他的吻輕柔地松開我緊合的牙關。不知道他會做到什麼地步,我心髒狂跳,又怕又期待;沒想到他也有這一面……  

    腦海裡晃過一張張他過去的臉孔,似笑非笑地,建議我喜歡誰誰誰;被我強吻後,臉不紅、氣不喘地祝我進攻君啟揚順利;激動得臉紅脖子粗,莫名其妙要我喜歡他;還有,溫柔體貼地哄我在懷……  

    從沒有過這一面……  

    慢慢地,身體失去控制。我的呼吸急促,體溫升高,眼前朦朧起來,但我並沒抗拒他的撫觸;他卻忽然收回探索的手,輕輕拉攏我的衣服。  

    「不行。」他低喘說。  

    「是不是我的……胸部很小,你失望了?」我哀怨地問。肌膚相觸就不能用墊的,難道真的要去做?  

    「怎麼會?這樣剛剛好。」他忍笑捏捏我鼻頭。「為你著想,我不能繼續下去。你很期待?」  

    我羞得埋入他胸口,不敢看他的臉,卻被他一把抱起,身體突然騰空。  

    「就算要繼續,也不能在這裡,我們換個地方……」他吹吐著氣息說。  

    我臉紅耳熟地閉上眼,緊緊抓著他,什麼都不敢說。  

    ◎◎◎  

    赤裸地躺在他的床上,想遮掩身體的兩手被他定在身側,無用武之地,我抿唇壓抑著聲音,承受一波一波襲來的欲浪。  

    他的唇舌嘗遍我全身肌膚,仿佛我是道可口大餐,而非貧瘠乾扁的清粥小菜。入侵我身體的那一刻,他輕柔小心地,怕弄疼了我。然後他愈來愈投入,激昂猛烈的程度,讓我不再懷疑自己這樣的身體是否吸引得了他……  

    現在,我蜷曲著腿,側著身,以長發遮胸,被他靜靜欣賞的目光看得不知所措,動都不敢動。我甚至仍不敢相信真的上了他的床,親熱過了……  

    侯燦玉玩弄散落在我肩上的頭發,然後輕輕滑下,來回撫觸我光裸的左臂線條。色情的意味並不濃,我卻又發起抖來,忙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趁人之危!」我低嗔著,激情的餘韻仍在。「你早就有預謀了!壞人!」  

    「對,而且預謀很久了!」他攬住我,輕吻一下。「如果不做『事前准備』,你肯這麼快就當我孩子的媽?」  

    我根本昏了頭,哪有多餘腦漿記得避孕這檔子事?  

    聰明的人作任何事,都有完善的計畫……我想起爸媽,激情迅速變冷。  

    侯燦玉發覺我的變化。  

    「怎麼了?」  

    「我該回家了!」我拉過被單遮身。  

    「這麼快?」他有些失望。  

    「我爸媽不在,我也不能留下來過夜啊!你要我明天穿一樣的衣服去學校?」我嘟嘴說。  

    「好吧!那我送你。你等我一下。」  

    趁他進浴室去,我撿起衣服穿好,還偷空照了下鏡子。  

    爸媽的異樣在今天有了答案。有時晚歸,有時整天不在,有時壓抑著聲音講電話,臉上綻著奇異的光采……盡管如此,我仍然有犯罪後的愧疚,但願不會被他們看出端倪。  

    呵,才短短一天,我竟然也變成欺瞞爸媽的小孩。若是以前,我還可能將這件事告訴媽媽,甚至問問她的意見呢!  

    聽著嘩啦啦的水聲,我也不敢相信,竟能這麼冷靜地離開侯燦玉的床……  

    在他的甜言蜜語安慰下,稍減了爸媽離婚的沖擊,卻挖開了另一個更深的傷口——我不願爸媽離婚,是怕他們撇下我?難過他們不相愛?擔心侯燦玉也變心?  

    不!我氣他們打碎我的愛情理想。  

    我一直患有戀愛病,我想談一場甜蜜的戀愛,我作著王子公主從此幸福快樂的美夢,爸媽就是我認定至高無上的目標。所以我捧著一本玫瑰色記事簿,對於其中每一頁、每段故事、每個男孩子都寄予厚望,期待他們給我一段浪漫的愛情,期待他們會是我最後一個對象。  

    在沒認定侯燦玉之前,我祈求穩定,卻造就別人對我不穩定的印象;我期待著愛情,卻粉碎了一個個男孩子的愛情。  

    好!當我終於認定了侯燦玉,至高無上的目標卻毀了,爸媽不再相愛,以前的執著變成一場空,那麼,我到底在追求什麼?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這句話,不見得是玩家們掛在嘴上的口號,要真的經歷過愛情顛簸、期待著下一次愛情的人們,才能體會吧?  

    如果終究要失去,就緊緊把握現在吧!所以我投入他的懷抱。  

    我這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自己?  

    鏡中的臉孔開始模糊。出了浴室的侯燦玉見我恍惚,溫柔地擁著我,安撫我,他大概以為這樣的反應只是女孩經歷初夜之後,患得患失的心情吧?  

    ※  ※  ※  

    震撼已經過去,最近我忙著當乖小孩。爸爸要介紹「新媽媽」,媽媽也要介紹「新爸爸」,我一律稱呼叔叔、阿姨,免得神經錯亂。  

    爸媽的新伴侶對我都不錯,我當然要做個好孩子;除此之外又能怎樣?  

    「其實我跟你媽有很多意見不合的地方,可是怕影響你的情緒,我們不敢在你面前吵架。我們的共識就是想讓你快樂的長大。現在既然我們都有合意的對象,你又已經二十歲了,這段婚姻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不過,我們還是彼此欣賞的。」爸爸解釋說。  

    這就是「曾經擁有」的最高境界吧!  

    我裡著被單,從「目前擁有」的男人懷裡爬出來,一溜煙沖向浴室。  

    由於決定一個人住,我遷入爸媽為我買的小套房,侯燦玉於是三天兩頭登堂入室;我連爸媽都賴不上了,於是名正言順賴著他。  

    洗完澡出來,侯燦玉也穿好衣服,他一見我就糗道:「還是這麼容易害羞?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我吐吐舌頭,不敢看他。  

    是害羞沒錯,而且我總覺得,就算再怎麼喜歡,看多了就不稀奇了。是以,盡管在激情的片刻,我也遮遮掩掩,盡量不在他的面前展現裸體;他的求歡,十次也有八次會被我拒絕。  

    「我爸的岳母大人要作大壽,要我帶你出席,我替你拒絕了。」他忽然說。  

    那不是他外婆嗎?我的腦筋一時卡住,然後才又想起,他媽媽是小老婆,作壽的應該是大老婆的媽媽……好復雜!幸好不用去。  

    「我爸也要你常去我那裡,陪陪我媽。」他又說。  

    「那你拒絕了嗎?」我問。  

    「沒有。不過你們語言不通,我可能還要先教你日文。」他想想又興味地說:「這是媳婦養成教育。」  

    我鎮他一眼,唇動了動,又決定替未來婆婆保密。如果她真是我的未來婆婆,或許別拆穿她的秘密比較妥當。  

    「你該回去嘍!」我看看時鍾說。  

    「又要趕我走?」他哈我癢,哈得我咯咯地笑。「我要不要搾乾你的體力,讓你昏死在床上,才能跟你一起睡到明天早上?」  

    「討厭!不要啦!!」我笑著推開他。  

    鬧了一會兒,侯燦玉在我頰上輕輕一吻說:「好吧!我走了!你一個人小心,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早點睡。」  

    「嗯,拜拜。」我依依不捨地目送他,朝他擺擺手。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留他過夜。侯燦玉總愛與我廝磨著捨不得走,直到我半嗔半推地趕人。就連初夜,我也能冷靜地離開他的床,就怕和他同床共枕迎接第二天。  

    又沒結婚,可別提前做了老夫老妻,讓他看盡我起床時的丑樣;更別預支太多的幸福,免得新鮮感太早失去。  

    爸媽那樣的神仙眷侶,都落得如此下場,真不曉得我要怎麼做,才能留他永遠?才能永遠……愛他?  

    我是如此小心翼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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