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娘子 第四章
    照平日的行事,李鐵生一早連家僕都不帶,便出門到附近的店舖巡視一番,並命人將其他店舖所送來的帳本送到李府,待他回府後,再慢慢比對核算。

    只是這一日他巡視時,一顆心稍嫌浮動,內心一直有股衝動,想立刻回府看一看文文。

    縱使那股不該出現的衝動不斷地困擾著他,他仍巡視完附近所屬的店舖;待他回到府中,也已過午時。

    迎接他回府的老薑,看到主人比乎日早回來,臉上免不了又露出那副近來頗讓李鐵生覺得刺眼的「詫異」神情。

    李鐵生故意忽略老薑的表情,逕自往前走。「少爺,老夫人回府了,現在正在後院花園內賞花。」老薑突然出聲,說完,臉上神情連忙一正,輕咳一聲,「文文小姐現在人則在秀秀小姐房中,早上來診的大夫說,秀秀小姐高燒數日,腦子給燒壞了。」

    李鐵生訝異地回頭問:「我娘怎麼會突然回府?她不是比較愛住在山中,覺得那兒清靜嗎?」

    事實上,李鐵生的娘是個愛嘮叨的婦人,李鐵生受不了親娘每見他一回便嘮叨一回,於是半哄半騙的將他娘送到山上的別莊住,不過,他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探視親娘。

    如今一聽到他娘回府,他本能地開始感到頭大。

    李鐵生懷疑的目光瞥向老薑,問:「該不會又是你多事吧?」  

    「少爺讓文文小姐兩姊妹住進府內,老薑覺得該讓老夫人知道,便寫信報告給老夫人知道。」老薑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果然又是你這老傢伙多事,早知道便將你送去服侍我娘。」李鐵生懊惱的怒罵。

    老薑並不以為意,畢竟,每個月總是會挨上幾回罵,他早已不知痛癢,更何況,他所犯的還不是少爺的禁忌——浪費銀兩或是使少爺錯失賺錢良機之類的,所以他覺得無所謂。

    讓他比較高興的是,方纔他將老夫人回府的事及秀秀腦子燒成白癡的事,一同報告給少爺知曉,而少爺一點也沒有過度的擔憂,所以他想他家少爺當真對文文只是玩玩罷了。

    他不禁鬆了口氣,他可不願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住進或嫁進他所服侍的李家,再怎麼說,那樣的女人是配不上他自小便看著長大的少爺!

    他望著少爺漸漸遠去的背影,嘴邊泛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老夫人既然回來了,那麼那個身份低微的女人,肯定待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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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就如李鐵生所猜測的,親娘一見到他,便聽她嘮叨個不停,一再重複著該找媒人去為他尋些長相端莊、儀態大方的小姐,然後挑個各方而皆不錯的娶進門,為他們李家生個兒子,好傳宗接代。還有——

    「生兒,那些個身份低下的女人,縱不是為了財、勢嫁入富貴人家,也沒有幾個可以適應系咱們這種大戶人家的生活方式,遲早會紅杏出牆,令夫婿顏面無光,嚴重點使夫家名譽受損,讓些個勢利的大戶不願相交……」

    李鐵生無力的癱坐在太師椅上,心中則忍不住反駁:再勢利也沒娘你勢利!

    突然,他娘的聲音打住了,李鐵生忍不住抬眼想瞄向方纔他娘所站的位置,可怎麼也沒想到,他娘已站在他眼前,兩眼直瞪著他,害他不由得嚇了一跳。

    「生兒,你究竟有沒有在聽娘說的話?」老夫人不悅地問。

    他能說沒有嗎?李鐵生有些無奈地坐正身子,道:「有,當然有。」即使不聽,他也可以猜出娘又在重彈哪一調。

    「既然有,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女人?」

    老夫人年紀也不過四十好幾,臉上雖已有幾道歲月的痕跡,倒仍看得她年輕時,肯定是個雍華美麗的女人;只是,這會兒對著那個老是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的親兒子,不小心露出了晚娘的嘴臉。

    他不露痕跡地拉開與娘的距離,不耐煩地喝口茶道:「處置什麼呀?」隨即又為老夫人倒了杯已變冷的茶水,「娘,我看你講了兩刻鐘,嘴巴已經發乾了,先喝口茶吧!」

    有辦法一個人嘰哩呱啦地講上兩刻鐘,看來將娘送到別莊住後,娘嘴上的功夫又精進了,唉!可憐了他這個做兒子的。

    老夫人接過茶水,臉上的不悅更是明顯。

    「怎麼,你又在嫌你娘嘮叨啦?我講了這麼多,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兒子,要不是你爹早死,也用不著為娘的我來嘮叨你了……」

    他哀怨地撇開臉。不過是倒杯茶要娘喝,也可以讓她想起往事,藉機拐彎抹角罵他不孝,他這是招誰惹誰?

    不由得,李鐵生暗咒起老薑多事,恨不得一腳將老薑趕出門算了。

    不一會兒,老夫人坐下喘口氣,疑惑地低喃著,「我方才就要老薑將那女人帶來,怎麼還不見到人影兒?該不會那女人要我親自請吧!」

    這下李鐵生總算拉回注意力。

    「娘,你要老薑帶她來見你做什麼?」他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

    老夫人斜睨著李鐵生,說:「怎麼?心疼啦?那女人住進咱們府中也不過才幾日,你的心就向著那女人啦?」

    他真的要無力了。 「娘,孩兒不過問一句極為平常的話,你就有辦法想到那邊去。」

    「還說沒有。」

    「娘……」

    老夫人手一抬,打斷了他的話,「好,那麼,等會兒就把她們兩姊妹給送出府,如此一來,我也不需費力去見那個女人。」

    可惜,老薑已經帶著神情萎靡的文文來到小亭子外。

    老薑微微一躬,「老夫人,老薑將『客人』帶來了。」

    聞言,文文心頭不由得微微一震,目光飄向亭子內一身雍容華貴,卻一臉厭惡神情的婦人。心想,她大概就是小佳及翠兒提起的老夫人吧!

    她的不善,令文文不安的瞟向一旁的李鐵生。

    彷彿接收到文文訊息的李鐵生,為她介紹道:「文文,這是我娘,你就叫夫人吧!」

    文文自知自個兒的身份,只得認命地低著頭,微微一福,「文文見過夫人。」

    豈知,老夫人卻視而不見,反而對著李鐵生道:「生兒,你怎會看上像她這樣的女人?一臉苦樣,看了就讓人倒盡胃口。」

    話她雖是對著兒子說,卻是故意講給文文聽。

    「真是的,搞不懂你在想什麼,平日銀子捨不得花,如今卻為了這樣的女人發上大把銀子,值得嗎?為娘的可不想在自個兒家,三不五時就碰上這樣的人,那為娘的肯定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穩的……」

    「娘!」李鐵生雙眉不由得一攏,餘光瞥見文文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老夫人拐彎抹角地講了那麼一大串,變得更加難看也是要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下賤,不夠格進入他們李府,可她的身子早已給了李鐵生,而李鐵生也已承諾讓她們兩姊妹住在這兒,難不成現在就想將她們趕出門嗎?

    她怨恨的紅眸瞟向了李鐵生。

    李鐵生心頭為之一緊,在尚未理清自個兒的心情前,便聽到文文忿恨的聲音響起——

    「文文自知身份低賤,可是我與令公子之間早已定下交易。夫人方才話中的意思,文文也並非不懂,若要文文馬上離開這李府,文文自是得照做,可交易歸交易,就算文文賣身給令公子數天,也得要有合理的代價。」

    李鐵生錯愕地看著文文,雖就如文文所說,他與她之間純屬交易,可是由她口中說出,他頗覺得不是滋味,就像是挨了一巴掌,令他無法接受。

    老夫人丟給李鐵生一記「我早說過了」的眼神,才正眼看向文文,「看來姑娘也非不明理的人,好,看在這點上,我等會兒便讓老薑拿五十兩給你姊妹兩人,順便送你出府。」

    五十兩?文文悲哀地暗忖著,她也不過值五十兩罷了……但不可諱言的,五十兩能幫她與秀秀度過一段日子。

    文文勉強地擠出一抹稱不上笑的笑容,「多謝老夫人的慷慨。」回頭便跟著老薑離去。

    留下一臉得意的老夫人,及仍在錯愕中的李鐵生……

    &   &   &

    文文一個人回到秀秀的房中,含淚擠出一抹笑容,安撫著秀秀說:「秀秀,我們得離開這裡了喲!不過別擔心,我們會有五十兩……姊姊會帶著你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我們暫時不必怕沒錢度日……」

    望著秀秀那張呆滯沒反應的臉,她好想哭喲!可是她不能。秀秀還小,她得堅強起來,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讓她們依靠。

    想起李鐵生,文文忍不住苦笑一聲,原以為出賣自己的肉體、忠誠,便可以換來安穩的日子,可惜只是曇花一現,夢幻立即被破滅。

    好在五十兩至少可以讓她買間破舊卻還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子,待安頓好了住處,她再找份餬口的工作。

    她為秀秀穿好衣服,才將她背了起來,打算去向老薑領五十兩好離開李府,卻不料,人才踏出房門,便見到李鐵生大剌剌地擋在迴廊中央。

    看到他,文文馬上想起自己卑賤得只值五十兩銀子的屈辱!

    沒錯!一場大雨讓她及秀秀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沿路乞討,讓她的倔強、傲氣磨去了許多,就只為了餬口和微薄讓她們活下去的食物,可是,最後的堅持仍存在呀!

    偏偏,當她拋棄了最後的堅持——女人家的貞操,卻只換來了人家「賞賜」的五十兩!

    她強吸口氣,硬生生地壓下滿腹的委屈,「李少爺……還有什麼事嗎?」

    李鐵生一雙眼在她身上徘徊不去,用那若無其事的聲音說:「我想……你現在一定很恨我。」

    文文低垂著頭不願與他對視。

    「給了我希望後,再將它打破,我自然會恨你。可是,我也得感激你……找大夫來救回秀秀一條命。」她老實地將心中的話說出。即使秀秀已不是原來的秀秀。

    李鐵生仍只是瞅著她看,不說一句。

    「如果……李少爺沒其他的事。我要帶秀秀去找姜總管。」

    她想通過迴廊,李鐵生卻沒有讓開的意思,她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為什麼方才不力爭到底?」他突然問。

    「爭?」她更不解了。

    「堅持你的立場,不離開呀!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你是有權力爭到底,得到你應得的報酬。」李鐵生擰著眉道。

    聞言,文文先是錯愕,才猛地爆笑了起來,卻笑得有些淒厲。

    「李少爺,請問一下,我憑什麼爭?我年紀雖然比你小,可我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我有什麼權力爭?我不敢奢望李少爺會想要文文留下來,可若李少爺要文文留下來,為何方才又不挺身為文文爭取?我離開可以領五十兩,算不錯了!我還不至於……不知天高地厚,硬留下自取其辱……」

    看著她認命的神情,李鐵生的心沒由來地一疼。一直以來,他認為身為商人,最不該的便是不懂得控制自個兒的情緒,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堅持著這個原則;可自從見到她在溪邊裸裎的那一幕起,自己不斷地背叛這些原則,是鬼迷了心竅?還是一時色迷心竅?抑是……

    最後的一個想法,讓李鐵生一凜,一見鍾情絕不能發生在他身上!他不可能對一個才相識三,四日的女人產生出情愫!

    「離開這裡後,你打算如何過日子?」他提出問題,也試著轉移自己的思緒。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好一會兒,才道:「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後找份可以餬口的工作……若這份工作無法維持我與秀秀的生活,我也只能……再將自己給賣了。」

    是呀!再將自個兒給賣了!她將自己出賣個一夜,便可以得到五十兩,這樣的「皮肉錢」確實是好賺多了。她如此安慰自個兒那顆迅速下墜的心。

    「再賣了自己?」李鐵生的臉色瞬時變成了鐵青色。想像有不同男人的手撫著她那身細膩的肌膚,甚至擁著她入眠……他體內的血液立刻狂奔、燃燒了起來。

    他赤紅著眼,用那雙大又厚實的手掌,箝住文文的手臂,忍不住對她吼:「你要讓其他的男人……你想成為人盡可夫的妓女?」

    文文差點因吃痛鬆了手,讓背上的秀秀跌落下來。

    她忍住痛楚,冷冷地看著他問:「難道五十兩就要買下我一生的忠誠,讓我和秀秀餓死街頭嗎?請李少爺放開我,你這樣抓著我,已經弄痛我了。」

    他真是自私,比同鄉的伯伯、伯母還自私!

    李鐵生連忙放開她,並抱下她身後的秀秀。眼眸中突然閃著精光道:「李府當家作主是我李鐵生,我的決定,不會讓其他人左右!」

    文文不解地望著池,「什麼意思?」

    莫非她除了離開外,還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樣嗎?

    他不讓她成為其他男人的玩物!所以他決定了——

    「我娘不讓你留在李府,我就另外買個大屋,讓你姊妹倆住進去,我會實踐我的承諾。」

    她一臉的不敢置信。是什麼改變了他?

    不論是什麼改變了他,她也只能隨波逐流,流向那對她而言最好的一方。  

    只是,或許這一生她都無法擁有安定的心……

    &   &   &

    一連兩日,李鐵生忙著張羅新宅的一切,文文則滿腹愁思地照顧著秀秀。

    偶爾望著這還來不及整修的宅院.文文實在是百感交集,唯一確定的是,她最愛的人,相依為命的人,如今卻因自己當初的婦人之仁,落得如此下場……

    看著秀秀一臉呆滯的臉,文文不禁想到,難道秀秀就這樣一輩子?

    好痛,真的好痛!就像把刀,不留情地在她心上割劃過。

    愧疚不斷地啃噬著她的心,她可以感覺到最後、最親愛的人離她遠去,即使秀秀仍在她的面前。

    文文不由得想問天,為何讓她愛、愛她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獨留她一人?難道……她命該如此?克盡身邊所愛的人?一個都不留?

    就只因為她愛他們?

    因為她愛那些親人,痛楚才會那麼地深刻嗎?那麼她不要愛了,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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