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住窄 第四章
    雖然自我安慰船到橋頭自然直,但一想到失業後的生計問題,當晚陶菲菲還是頗為焦慮睡不安穩,幾乎要開始認真考慮高悟森提議的兼差了。  隔天上班,她硬著頭皮對上司招供昨天發生的事,對自己「得罪」對方的部分也含蓄陳述一二。上司聽了,少見地疾言厲色訓誡她太不成熟,她默默低頭受責,本來以為會被當場解雇,想不到上司最後只說:  「這件案子我會抽給別人接手。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走出上司的辦公室,她還有些渾渾噩噩,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一位資歷較長的同事好友知悉事情經過,悄悄告訴她:「你以為老闆這麼仁慈好心啊?拜託!我們公司又不是慈善事業。是因為那件案子沒那麼大,而且你的工作能力比那件案子價值高,不然留你何用?最近盡量努力點,想辦法沖業績來彌補你造成的損失,不然小心老闆看你不順眼,找機會修理你喔!」  一番勸告讓她如夢初醒,因此那陣子工作格外勤奮,不敢有分毫懈怠。忙碌歸忙碌,所幸如釋重負的喜悅能分擔她的疲勞。  而她並未遺忘當天在天台上發生的事,也一直想對高悟森表達謝意。  那個星期六早上,她意外得到兩張音樂劇的票,決定趁此機會邀請他。  「那個……因為蘊真不舒服,所以今天不能跟男友約會,所以剛剛他們把票送我了,所以……你有沒有空?下午就開演了,我一時半刻找不到別人,浪費又很可惜……」她驀地閉嘴,一陣懊惱。明明是誠心誠意來約人家的,這張嘴是怎麼搞的!「咳嗯,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順便請你吃中飯。」  「好。」  她一呆,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喔啊……好,你要準備多久?」  「五分鐘。」  哇!這麼神速?「那我大概要……十五分鐘。嗯,十五分鐘。」面色肯定的點點頭,內心卻在慘叫:十五分鐘哪夠啊!她要選衣褲鞋襪、搭配髮型,還要化妝,平時最少也要半小時以上,現在她是在逞什麼強啦!  他點點頭。「十五分鐘後門口見。」  「沒問題。」她不由自主故作輕鬆,等他一關上門,立刻拔腿飛奔回屋。  手腳忙亂一通,好不容易選穿好衣物,只剩七分鐘時間,她衝到浴室要化妝,才赫然憶起等下要請他吃中餐,但她正在實行蕃薯減肥法啊!  怎麼辦怎麼辦!?心念電轉,她很快想到對策,決定把冰箱裡昨晚剩下的蒸蕃薯解決,暫且果腹,這樣到餐廳至少不會發生對著別人餐點猛流口水的窘狀。  咚咚咚跑到廚房,打開冰箱抓出蕃薯很不雅地兩三口塞完,甩上冰箱門,衝出廚房,在轉角處來一個急轉彎,目標浴室——  砰!一聲巨響,起因於她腳滑前跌,正好以膝蓋狠狠撞翻客廳椅子。  「哎唷!媽啊……」怎麼這麼衰!沒時間繼續呼痛,她含淚一拐一拐走向浴室,也沒空做什麼造型了,拿起梳子對鏡亂梳幾下頭髮,再飛快抹上口紅,走到鞋櫃邊隨便抓了雙淺色皮鞋套上,深吸一口氣,盡力展現自然笑容,打開門。  他已站在門前等待,一身簡單的休閒裝扮,顯得從容自得。  為什麼有人可以天生麗質只花五分鐘隨便穿穿就很好看,她搞得半條命快沒了反而平凡無奇?這世界果然早沒天理了!她滿心不平衡,走上前按電梯。  膝蓋處還在隱隱發痛,她猜一定是瘀青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穿的是長褲,不會把難看的傷處暴露出來。  雖說時間緊迫,她還是費了點心思挑衣服。現在穿的是奶油色短袖圓領襯衫,搭配蔥綠色純棉薄長褲,很適合夏天的清爽顏色吧,嘿嘿!  自鳴得意結束,覷眼偷瞧身邊人的反應,不意跟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她嚇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故意摸摸頭髮左右張望,忍不住有點緊張地想:不曉得他覺得怎樣?適不適合自己?好不好看?啊,如果她腰圍是以前的尺寸就可以穿另一件雪紡紗長裙了,那一定更搭調……唉,肉到減時方恨多,真是可惡!  「你的拉鏈。」  突來的一句話使她回頭看他,有點愣愣的,一時還會意不過來,「什麼?」  「你的拉鏈沒拉。」  ……咦!她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果然褲子拉鏈沒拉,瞬間糗得臉龐充血,急急忙忙轉過身動手補救。  嗚哇啊!怎、怎麼會搞成這樣呀……  高悟森之所以答應她的邀約,出自於三個很簡單的理由:  第一,他工作告一段落,正需要休息。  第二,他之前聽說過那部音樂劇,頗感興趣。  第三,她說要請自己吃飯,看樣子是為了答謝自己。  因為她之前強烈指責自己不會做人,所以他不介意這次順她的意。  不過他不很明白,為什麼從他們走出大廈到現在,她臉色一直不算好。  他們在劇院附近一間頗知名的餐廳前停下,門前排了幾個人,兩人佇足觀看放在外頭的菜單,他忽然想起她正減肥,那……「你要點什麼?」  她低著頭,不很專心的樣子。「水果沙拉。」  「沒那種東西。」  什麼?她一驚,這才抬頭。  「只有鐵板燒。」  「真的假的?!」她震驚地張大嘴。「怎麼會?我之前明明聽說它的水果沙拉很不錯啊,難道撤掉了?」  他站在一旁不語,由她不信邪地反覆翻閱菜單。  「呃……那、沒關係,我看要換點什麼喔……」她越翻越冒汗。名不虛傳,菜單上每道菜色看來都美味可口,而且光看菜名就覺得菜單也油滋滋了起來。  「走吧。」  「咦!」  「不吃飯了。」  「什麼?可是……」這樣她怎麼請客?「不然我們換間餐廳好了。」好洩氣,她真差勁,說要請客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影響別人心情。  「跟一個減肥的人一起吃飯,很沒味道。」  啊?什麼啊!就算說的是事實,他的直接還是讓她受刺激地瞠大眼。「你、你這個人,說話就不能婉轉點嗎?」  「……」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她歪嘴斜眼,壓低聲音說:「難道你都沒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好多女孩子一直在偷偷看你?」  「沒注意。」  見他連張望一下也沒有,她沒好氣地說:「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知道了吧?」  「知道又如何?」搞不懂她想幹什麼。  「你就知道你外型多有魅力啦!上次我不是教你怎麼追女孩子嗎?像剛剛那種時候,你應該用其他溫柔體貼的借口,像是『我不想排隊』或是『菜單看起來沒有想像中好』,換種說法馬上形象上升好幾倍,不是很好?這樣你就不用孤家寡人一個,而是有數不清場次的戀愛等著你去談啦。」她侃侃而談。  「我對談戀愛沒興趣。」又是直截了當、毫不拖泥帶水的回復。  咦!她感到心口猛然刺痛一下。怎麼回事?「可是……你……」平時的口才一時失靈,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對談戀愛沒興趣?年紀輕輕這樣不太好吧……很——很——很可惜耶。  他瞥她一眼,倒也不介意換個說法。「我早上十點半吃過早飯,現在不餓,」  「喔。」她折衷地說:「那……等下午看完音樂劇,我請你吃下午茶。」  於是兩人離開餐廳門口,在附近隨便逛了一會兒,直到音樂劇開場時間。  他們進場按位置坐下,他低頭閱讀適才在門口拿的節目表。  劇名叫作《天衣》,改編自牛郎織女的故事。一名農家青年養了一頭老牛,有一天,老牛突然開口告訴他,山下有一個湖泊,每日黃昏會有仙女在湖中沐浴,只要他偷走她掛在枝頭上的天衣,讓她無法返回天上,他再現身開口要她當自己的妻子,她就會留下……  悠揚的音樂響起,幕簾升起,好戲開始。  除了觀看劇情,他也分心參考場景佈置、舞檯燈光……直到中場,耳邊傳來一陣吸鼻子的聲音,他狐疑地回過頭,才發現身旁的她在默默流淚:  她雙眼非常專注地盯著舞台,眼淚流下,似乎阻礙了視線,她皺下眉,伸手抹去,然後眼淚又流下,她又皺眉,再伸手抹去,眼淚還是流下……  終於,他看不過去,抽出一張面紙遞給她。  她接在手中,頭也沒回,嗯嗯兩聲不知是道謝還是無意識發出的聲音,繼續盯著舞台,將面紙撕成兩半各舉在兩邊眼角,隨時吸取水分。  想來這就是所謂的目不轉睛,他暗忖。  巧的是,此時台上的女主角也在演哭戲,而後半場就在台上台下的悲情中結束了。離場時,她抱了滿懷用過的面紙團,依然沉浸在那感傷的氣氛當中。  「啊啊,這麼美麗的仙女,居然是喜鵲修化而成,因為愛上了農家青年,跟織女求來天衣,串通老牛演了這場戲……你不覺得意想不到?」  「嗯。」  「那你覺得好看嗎?」她頗興奮地想跟人分享感想。  「構思不錯。」  就這樣?她歎氣。這木頭喔!「難道你沒從裡頭看到任何其它東西?」  他想了想。「人性。」  她訝異不解。「怎麼說?」  「織女要利用喜鵲架橋所以借她天衣;老牛受喜鵲賄賂所以幫忙;男主角以為喜鵲真是美麗仙女所以娶她,一旦發現她是只烏黑丑鳥又立刻離棄。」  「……別講得這麼醜惡嘛!那你說喜鵲的癡情不渝又有什麼目的?」  他又想了想。「劇情需要。」  吼!這傢伙快把她的感動消磨光了啦!她惱怒地跺地板。「你真是……不懂浪漫!算了,不跟你講,我要去買東西。」說完逕自走入一旁的周邊產品專賣店。  巡店一周,最後買了一張原聲CD和幾張劇照明信片。踏出店裡,見到他站在牆邊凝望著什麼,走近一看,是一張探索大自然的宣傳海報。  說是探索大自然,中心人物卻是一位穿著相當清涼的骨感美女,她暗哼,酸酸地想:是啦,她是沒人家纖細,不過瘦成那樣,風一吹就倒,她可不覺得有啥好看。  她沒好氣地上前招呼:「喂,走了!」有必要看得這麼出神嗎?男人!  他回頭看她。「去哪?」  「吃東西啊。」她看表。「現在正好是飯店下午茶時間。還是你想吃別的?」  他正處於有點餓又不太餓的狀態,因此對下午茶沒太大興趣,比較想吃點熱的鹹的又不很塞肚子的東西,腦中閃過一項符合條件的食物。「爆米花。」  「唔?」她呆兩秒,有點訝異他會指定這個食物。戲看完了,補吃爆米花哦?這想法讓她噗哧一笑。「這種劇院沒賣爆米花……我只知道捷運坐三站,有個夜市門口一家店有兼賣,不然我們去那個夜市好了。有些生意好的攤販下午就開始營業了,爆米花吃不飽的話還可以到處看看。你覺得怎樣?」  他沒意見,於是他們出發。  在捷運上,她拿出剛買的明信片欣賞,其中一張劇照是男主角第一次見到女主角的情景,湖邊一棵樹被風吹落無數花辦,配上燈光效果,唯美得如夢似幻。  她越看,陶醉指數越高昇,按捺不住滿腔氾濫的感動,又對坐在身旁的他讚歎起來:「說真的,我覺得那故事不但感人,氣氛也營造得好棒……我想不管是誰的第一印象始於這麼美麗的花雨之下,都能輕易被愛上的。說不定冥冥中早有安排,上天才會為她吹下這場花雨,你說對吧?」  他不太懂她為何要徵詢自己的意見,因為他對命運情結從不感興趣;而對於那場花雨,一定要表達的話,他的想法也只一個:「那應該也是人為安排的,」  她一愣。「什麼意思?」  「因為那季節照理說沒那麼強的風。」他實事求是地說。  「……那你認為那些花辦是怎麼掉下來的?」  「也許她又賄賂了老牛,要它在湖邊適時撞樹。」有過先例就不難假設。  「你是說哞哞哞這樣撞?」她不由得拔高聲音。  「我沒說哞哞哞。」  「拜託你不要說了!」她抱著頭試圖阻止美好幻想繼續碎裂。天哪!有誰可以解釋一下,到底為什麼有人可以不解風情到這個地步?!  他則不語,深感女人很難取悅,一下要人說話一下要人閉嘴。  他並不瞭解她為何可以為一個虛構的故事入戲至此,上演時邊看邊哭,劇終了還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或許感情豐富有部分是來自先天,因為他從未如此激狂過。  真是個難解的個體,他想。  三站的距離不遠,沒多久就到站了,他們出站步行到夜市。  不遠處看到她口中的那家店,一陣爆米花的濃濃奶油香傳來,以嗅覺強迫推銷,她忽地停下腳步,像中邪一樣盯著那家店。  望見她無意識間顯露的飢渴表情,他終於醒覺答應讓她請吃飯是件非常殘忍的事。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因此他主動禮讓生路。「請客的事可以改天再續。」  她陡然回神,用力吞下口水,自尊心高強地搖頭。「不行!說好今天就今天!」呔!她活了這麼多年,什麼陣仗沒見過!何況自從下定決心要減肥後,她的定力就跟幫太上老君守煉丹爐的牛不相上下了,就當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她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小擔心自己會一時失控現出醜態,為了防患未然,以不容質疑的語氣說:「我去買就好,你別跟來。」  說完,不給他時間發表意見,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舉步出征。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戰士突然止步,過了兩秒,轉身歸來,臉上帶點難為情,輕咳兩聲,對他說:「對了,你要鹹的甜的?」  「鹹的。」  「嗯,好。」她再次壯烈動身。  他注視她走入自動門內,沒多久,一手抱一盒爆米花走出來,低頭邊走來邊算另一隻手上找回的零錢。走到一半,倏然間,她像是發現什麼不對,猛然一個回身動作像要回店裡去,因為沒留意週遭距離,抬起的右腳膝蓋在停靠門前的摩托車上狠狠碰撞一下……事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  「哎唷!」她痛呼一聲,手反射性向上一甩,一堆爆米花飛天歡呼自由,她再咚咚咚向前單腳跳三步,最後重心不穩向前俯跌,手中的盒子跟剩下的爆米花以潑墨手法落地。  他連忙上前,近距離目睹飛天爆米花灑落她身上的盛況。  她狼狽地爬起身,跌坐在地,手搗膝蓋忍痛。  他也蹲下身,扶著她肩膀察看她的情況。「怎麼了?」  好糗好糗好糗!為什麼老在他面前出糗?她自覺太過丟臉,努力用不在意的聲音強調:「沒事沒事沒事……只是不小心碰到膝蓋上的瘀傷而已……」  她抬起頭,一張齜牙咧嘴的扭曲臉龐映入他眼中,因為她抬頭的動作,幾顆落在她發上的爆米花骨碌碌滾落,此情此景實在顯得……有點滑稽。  望著那幾顆爆米花落地後,勁道未歇地滾了兩圈才靜止,一個念頭不期然鑽入他腦海:這是不是也算一場名副其實的花雨?即使此花非彼花。  「喂喂喂,你還笑!有沒有同情心啊?!」  聽到她氣呼呼的指責,他才驚覺自己真的在笑,而且還是那種壓抑不住的悶笑,他自己至少有幾年不曾聽過了。  不清楚這樣奇妙的情形是怎麼回事。  將一塊鐵跟一塊磁力極強的磁鐵放在一起,久而久之鐵也會擁有磁力,這定論說不定可以解釋他們之間發生的現象,而他無法判斷是好是壞。  深植的笑意一時無法拔除,然而種子究竟是從哪飄來的?也許就像看到小貓追自己尾巴一樣,沒什麼理由就讓人不禁失笑,無從探究,也無需探究。  他還是覺得她很麻煩、很奇怪……卻並不感討厭。  「……不要笑了!」她有點惱羞成怒,對他也對自己。因為在這種時候她居然還被他陌生的笑臉迷惑,甚至希望他再笑久點也無妨。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有這種想法,她撿起地上的爆米花,報復性地彈到他臉上。  他這才止笑,問道:「你的傷有沒有事?」  現在才關心會不會太晚了?她沒好氣地嘀咕:「死不了啦。」  他拿起橫倒在地的紙盒開始收拾滿地殘局,她見狀,趕忙動手幫忙,滿心哀怨地想:明明想表現得落落大方,讓他修正對自己的印象,這樣一來,也許……也許……瞎,也許什麼她不知道啦!反正她痛恨出糗就對了!  現實畢竟不是戲劇,因為那場另類「花雨」一點也不美麗,他當然也不可能就此愛上她。  只是,在他內心某些隱密角落,確實多了幾分連自己也不甚明瞭的不同。  ***雲台書屋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Qb520099.com***  陶菲菲當時轉身要回店裡是發現店員多找了錢,打算歸還。  但現在那區區一點錢已不足以彌補她的精神損傷。  爆米花撿到一半,店內的人發現形跡可疑蹲在店前的兩人,走出來一探究竟,知道發生何事之後,好心地拿了掃具出來幫忙清理。  她道謝之後,因為自覺太過丟臉無顏再待,拉了高悟森就往夜市裡走。  然後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蠢事,因為龍潭虎穴都沒這可怕。  在食物香味的環伺之下,她終於明白什麼叫楚霸王困垓下——四面楚歌。  「……三一得三、三二得六、三三得九、三四十二……」  聽到身旁的她喃喃念起九九乘法,他奇怪地回過頭,見她行走時目不斜視動作僵硬,大概猜得到原因為何。  從他們出來到現在她都跟自己一樣尚未進食,就算之前跟自己一樣在家中有吃過早餐,也理應感到餓了,而她現在的模樣是打算就這樣餓到回家?  「你今天的熱量又用完了?」只想得到這個原因。  「啊?沒啊……咦!」她驀地停步,雙眼閃閃發亮。「對喔,我怎麼都忘了,我今天明明還有預算啊,忍得這麼淒苦幹嘛!」  害她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隱隱感覺肚子怪怪的,一定是蕃薯消化完了,胃在抗議,她得找點熱量不算太高的東西來暫時補充能源。  「嗯、嗯、嗯……我想到了,你吃不吃滷味?」  他在她的一臉期待之下點點頭。  呀呼,太棒了!她暗中歡呼。這樣也正好依約請客了,一舉兩得!  「那走吧走吧,我知道這裡有家滷味贊到破表,保證你也會喜歡!」她笑咪咪地領路前進,腳步瞬間變得輕盈。  沒多久就抵達目的地,攤前已擠得六、七分滿,她熟門熟路擠進去拿了兩個塑膠籃,將其中一個交給他,慷慨地對他說:「隨便拿別客氣,不用幫我省錢!」  最後,他拿了籃子的五分滿,她則只夾了一塊豆乾交給老闆。  結帳之後,他們圍坐在角落檯面邊開始享用。  她小口小口像老鼠一樣慢慢啃噴;一塊小小豆乾硬是吃了十五分鐘,當她放下筷子時,他盤中食物也所剩無幾。  他不禁狐疑瞅她。「你飽了?」  「當然沒有。」她歎口氣,摸摸肚子,似乎感覺得到那塊豆乾已被消化完畢。「我現在在施行蕃薯減肥法,其實每餐應該只能吃蕃薯,今天是小小破戒奢侈一下,剩下還沒飽的部分回家再用蕃薯……」話聲戛然而止。  他停筷打量她,見她臉色突然變得古怪,坐姿僵硬,像在隱忍什麼。  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突然聽到一聲——噗!  有人放屁,而且還是個非常響亮的屁,在喧鬧人聲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所有人不約而同轉過頭看向他們的方向,全都忘了動作,時空像被施法凍結,只有燒開的鹵湯還在咕嚕咕嚕滾動。  他見到身旁的人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變成一片慘白,像隨時可能暈倒。  來龍去脈顯而易見,蕃薯減肥法的可悲效應。  只因明白這對女人來說太傷面子,尤其她又是個特別怕丟臉的人,所以在還沒人反應過來之前,他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猛然看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置信。  忽然有人笑了一聲,推倒了第一張骨牌,於是竊笑聲越來越多,聚集在他身上的視線也越來越多,而他面色絲毫未改,彷彿毫無知覺。  攤販旁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比之前還多了幾分熱鬧。  她腦袋裡一片亂烘烘的,口乾舌燥,呼吸困難,然後,身體比大腦先行動,抓起包包站起身,大踏步離開,頭也不回。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全部忘了吧!  身體有點發抖,腳步越走越急促,衝出那條巷弄,衝出夜市,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繼續沖,像要逃離這個世界——直到有人拉住她。  拉著自己手臂的男人,用空著的手指向對街的紅綠燈,開口說:「紅燈。」  她呆呆地望著他,亂烘烘的腦袋慢慢、慢慢沉澱……到死寂。  臨出門前意外撞傷了膝蓋;認真打扮卻忘了拉褲子拉鏈;想進去吃飯的餐廳卻沒有她要的餐點;買爆米花不小心灑了滿身滿地。  跟剛剛發生的事相比,這些根本就微不足道無關緊要。  她的形象……她僅剩的形象……好像脆弱的肥皂泡泡一樣,輕輕「啵」一聲,就這麼幻滅了——在他面前。  「羞憤欲死」這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心境的萬分之一。  天哪!她明明只是一個微渺的凡人,每天循規蹈矩、腳踏實地地活著,為什麼要受這種對待?!就算她前世真造了孽,至少也要告訴她一聲是什麼樣的孽,好讓她有心理準備啊。  恥辱、難堪、委屈、羞窘、氣憤……一大堆情緒瘋狂朝她蜂擁而來,偏偏沒一個是好東西,最後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撲簌簌決堤落下,轉身大哭跑走。「嗚哇啊……我不要活了!」  他一時不察讓她甩脫,見到她拔腿狂奔的模樣,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傻眼,徹底領教到她的情緒化。  下一秒,他追上去,又一次捉住她的手臂。  「不要管我啦……離我遠點……很丟臉耶……」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  「大家都在看。」他其實並不介意,只希望能以此讓她停止哭泣。  「那、那又怎樣!反正剛剛也是大家都在看……」  「他們看的是我。」  「嗚哇……可是我還是沒臉見人了啦!」說完,她用雙手在臉上發洩似的一陣用力亂抹,像要抹掉眼淚,又像要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沒人認得。  他皺起眉,不知該怎麼形容胸口的那股情緒,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她這樣,所以想也不想,手一使力將她扯入懷中,以最具效力和速率的方式阻止。  完全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她傻住,一時忘記哭泣。毫無防備地感受到他的味道跟他的溫度,她臉溫急速攀升,心跳得好快,腦袋又變回一片空白。  「這樣就沒人看得到了。」  他的聲音傳入耳中,她還是傻傻的,額頭抵著他胸口,終於漸止抽泣。  在這種情況下……他竟是這樣意外的溫柔。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她慢慢舉手蒙住自己的口鼻,雙手阻隔在她的臉跟自己胸口之間,不解地低頭問:「做什麼?」  她沉默好幾秒,才支吾地說:「我……弄髒你衣服就不好了……」  「……」他歎了口氣,心中的感覺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  真是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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