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忙起來,什麼因緣巧遇之類的微末小事很快就被淡忘。
春節旅遊旺季剛過,歷經一番焦頭爛額,旅行社終能清閒一段時間,而他身為社長,當然是鬆了最大一口氣的人。
前天母親腳上的舊傷復發,他特意排空今日下午陪她到醫院就診。
當初在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之後,他購下隔壁大廈一個單位給父母居住,就是為了這種時機能就近照顧。
送她抵家,一開門,「小籠包」搖著尾巴興奮迎上,在二人腿邊磨來蹭去。
這只博美狗是母親嫌生活無聊而買回來的,生性乖巧黏人,從不亂吠,很討雙親喜愛。至於「小籠包」這名字則是母親所取,因為那是她情有獨鍾的食物。
回憶它名字由來的同時,他不禁聯想到那只本來名喚「小可愛」的公博美。不曉得它現在又換回「小可愛」這名,還是依然叫威武的「金毛獅王」?
微笑隨臆測在唇邊漫開,他想到那女人。他們之間雖只有過短短兩次對話,卻皆使他印象深刻。他很好奇,除了與人針鋒相對外,她有沒有別的面貌?
這段日子,他未改習慣,依然每早到公園慢跑遛狗,卻未再遇到她或王雯君。說失望太誇張,但多少感到了那麼點可惜。
若有機會,他很有興趣多認識她一些。
相較於他,小籠包的反應則劇烈得多。見不到金毛獅王,它的無精打采顯而易見。母親不明所以,擔心地買了好多玩具給它,它這才漸漸自失戀傷痛中康復。
他蹲下身,摸摸小籠包蓬鬆的毛,它親熱地舔起他的手。
「阿謙,你下午還要忙嗎?」
母親的問話傳入耳,他沒抬頭,望著小籠包的頭在自己手背上磨蹭,眸中盛滿笑意。「有什麼事?」
「快五點了,你要沒事就留下來,等下一起吃晚飯吧。」
「好。」他起身,走入廚房,準備為自己倒杯水,見已關火的爐上架著一隻陶鍋,好奇地揚聲問道:「在煮什麼?」
「啊,差點忘了!」她匆匆走入,上前將鍋蓋掀開,一股中藥味飄散空氣中,使他皺了皺眉。「這是我幫人煮的,舒緩經痛的良方。原本想今天去萬太太家時順便交給那人的,現在怕是來不及了,唉。」
她一向有參加社區活動的習慣,因而結識了十數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家庭主婦,萬太太正是其中之一;她們這一群媽媽們平日最大的娛樂就是閒聚嗑牙、搓牌或偶爾團體出遊。
「我幫忙送去好了。」他自然地接口。
她回頭看眼牆上的鐘。「四點四十五……好好好,還來得及!五點半萬太太就開始準備晚飯了。」自櫃內取出一隻保溫壺,將陶鍋內的湯藥倒入。「小心點,別打翻了。」
他點頭接過,提著保溫壺出門。
萬家距父母家約二十分鐘路程,是住宅區內一棟有些年紀的大廈。他在門口跟管理員通報過後,就乘電梯來到門前。
正欲伸手按鈴,眼角餘光瞟見門前一雙淺藍色帆布鞋,使他動作不覺一頓。在數雙深色皮鞋中,這雙款式年輕的鞋顯得格外突出,很難不去注意到。
萬太太沒有兒女,這雙鞋會是誰的?疑問僅在腦中一閃而過,他並未費時思考,伸指按鈴。
「來了、來了!」萬太太宏亮的聲音自門內傳來,接著鐵門被打開,一張略圓的臉蛋出現。「辛苦你啦!來來,給我拿就好!」伸手要接過他手上的保溫壺。
他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禮貌微笑。「不要緊,我拿就好。」
「好好……-,別站著,快進來坐!」萬太太熱情地拉他入內,不忘問道:「你媽還好吧?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大礙。醫生開了藥,說是外敷幾個禮拜就好。」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萬太太笑容滿面。「叫她趕快調養好,我們這裡少她一個,感覺怪不習慣的。」
他應聲,頷首一笑。
二人經過餐桌時,她停步,指向桌面。「把保溫壺放桌上吧,等下她上完廁所出來,要她自己來喝就好。」
他依言,與她一同入廳。圍坐沙發上的幾人見到他,紛紛出聲招呼。
一位太太笑咪咪地道:「哎呀,你來得正好呢!我們這兒今天碰巧也有個年輕人,你們兩個互相認識認識,可以多些話題。」
他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含笑不語,已十分習慣這種場面。雖未正式參加過所謂的「相親宴」,不過母親與其友人對小輩的婚姻大事興趣濃厚,尤其他已近而立之年,更是被密切關心的對象,「認識認識」的經驗豐富。
腳步聲自廊間傳來,他修長的身軀沉在沙發內,略帶慵懶地抬眸睞向廳口。
下一秒出現眼前的,當然是個女人。
赤銅邊框眼鏡和及腰長髮……皆為不難辨認的特徵。
啊。男人的眉淺淺上揚,一如他的唇。
「曼竹。」萬太太起身將她拉近,笑容咧得老大。「來來來,給你介紹個人。這是徐伯母的兒子,你沒見過吧!他叫徐謙,從加拿大留學回來的,自己開了間旅行社,很不簡單喔。」
她望向他,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若無其事地淡淡一笑。「Nice to meet you。」
以為她誤解,萬太太趕忙補充道:「阿謙會說中文,你不一定要跟他說英文。」唉,他倆要是真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起洋文,她只能鴨子聽雷,多沒意思!
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低笑,不確定該不該高興自己尚未被遺忘?
未察二人間微妙的氣氛,萬太太繼續快樂地介紹:「阿謙,這位是蘇曼竹。你媽有對你提過嗎?她常來陪我們這些老太婆聊天解悶,是個難得的好女孩呢!曼竹是文字工作者,你想學中文可以找她唷。」
「那可要請你多多指教了。」他微笑朝她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蘇小姐。」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好一個無巧不成書。
蘇曼竹想破頭也想不到那男人居然會是徐伯母的兒子,讓她不禁開始懷疑這世界是否只有豆豉般那麼點大。
客廳中,幾位婆婆媽媽把他們兩個年輕人當話題,東一句「他不錯」、西一句「她很好」,撮合意味明顯。她不堪其擾,那男人倒是風度翩翩,游刃有餘地應付接踵而至的問句,碰到敏感話題,太極拳更是打得精湛。
「阿謙,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聽說從國外回來的反而特別喜歡台灣保守內向的女孩子,你也是這樣嗎?」
蘇曼竹在旁聞言,忍不住暗翻兩枚特大白眼。保守內向?敢問現在是在討論哪個時代的風氣?
「對我而言,感覺比較重要。」籠統回答之後,矛頭順勢移轉:「其實我對現在台灣女孩喜歡的男人類型更感興趣。」
「哎呀,這個問曼竹就好啦!曼竹,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她眼一瞠,未料他會忽使一招「牽」字訣,將勁道全卸到她身上。
閉了閉眼,她仰望天花板,感到出招者投射而來的視線,想是預備看她如何拆招。她告誡自己千萬、千萬別去看他的臉,怕自己雙手的中指過分禮貌,肯定自行彈出問候對方好。
很想回一句「干你屁事」,不過面對長輩她還知分寸,只能冷淡道:「這問題太深奧,回家我會代問雯君,請待下回分曉。」
「欽效,你這孩子真是,你明明跟雯君同年嘛……今年才二十六吧?也算是年輕女孩,怎麼不能答?」
「要問我的個人意見?」她靈機一動,懶懶地道:「我喜歡鐵漢。」
聞言,在場眾人不約而同笑出聲來,只徐謙一人不明所以。
萬太太笑道:「曼竹,鐵漢可是連續劇裡的人物,你別太入戲而真假不分。」
另一位太太出言道:「我也喜歡鐵漢啊!《都會迷情》播了這麼久,我最喜歡的還是只有他。」
有人不同意而插口:「我倒不喜歡鐵漢。看他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不定,三心二意的德性有夠討厭。不過何倩君才是女主角,我相信他不會選許雁蓉的。」
「我不這麼認為。男人都喜歡小鳥依人型的女性,何倩君手段太強硬,個性也不溫柔,談個短暫的戀愛還可以,要娶回家當老婆可沒幾人受得了,鐵漢怎會不明白這點?」
於是,一如以往,「擁何」派與「擁許」派又開始激烈爭辯。蘇曼竹竊笑,正中下懷。眼見不用再虛與委蛇下去,她起身告退:「徐伯母的中藥要冷掉了,我先去喝。」轉向徐謙,毫無破綻地微笑。「謝謝徐先生替我送來。」
「不客氣。」他朝她一笑。「叫我的名字就好。」
蘇曼竹淡淡應了聲,轉身離廳。
走近餐桌邊,她伸個懶腰,奇怪著剛剛分明沒做什麼,卻彷彿經歷一場大戰,感覺萬分疲憊。
萬太太是雯君母親的老朋友,受其所托,代為照顧她們兩個在北部無親無故的後輩。她為人熱心,偶爾會邀她們到家中吃飯,久了自然也識得一些經常出入她家的友人。這群長輩皆和藹可親,偏偏只要一提及小輩的感情事,便頓如守財奴嗅到銅臭味般,熱情燃燒整個沙漠。
所以才說那男人出現得太不是時候。
初逢本月月事登門騷擾,寫作方面又不順心,本想今日來此收集資訊,卻莫名其妙演變為數條紅線爭先恐後想綁死她的手指。本來這跟他並無直接關係,但方纔他陷己於不義的惡行她可還沒忘記,這下舊恨未泯新仇又來,她從非寬宏大量之人,當然不可能對他浪費自己稀有的友善。
重重吁一口氣,她轉開保溫壺,舀了碗深黑色藥汁,屏息一口氣灌下,口中可怕的藥味使她的臉瞬間皺得跟爛醃菜一樣。
要真有造物主存在,-肯定是個男的,才會安排女人在生理期受苦,還得喝這種要人命的中藥。
「喝杯水會比較好。」伴隨話聲,「叩」一聲,一杯水落在她面前桌上。
她如獲珍寶,抓起水杯仰首灌下,沖淡藥味,這才獲救似地吐了口氣。放下水杯,她頭也不抬,淡淡說了句:「謝謝。」
徐謙笑道:「我以為跟人道謝時,至少要看著對方的臉才算禮貌。」
「恕我失禮。」她皮笑肉不笑。「我不喜歡卑微地『仰視』別人。」
他也不介意,山不轉路轉,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她這才平視他,卻仍不怎麼想搭理,於是他先發話:「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真巧。」
她聳肩。「誰想得到?」真愛說廢話。
「你好像不大高興?」他注視她。「如果你是在介意剛才的話題,我可以道歉。我並沒有惡意。」
他只是無聊的好奇心作祟,想看看她面對長輩時態度是否無異?事實證明只因他非老非賢才得不到她的尊敬。
她撇撇嘴。「那我真不敢想像你有惡意時會是怎樣。」
他微笑?「放心,我向來崇尚和平。」
「我很放心。」她一手托腮,手指在桌面無聊輕叩。「依你的程度,頂多想得到在別人鞋裡放圖釘吧。」
他低笑起來。「倒也沒那麼不濟。」
「或許是我低估你了。」她笑著一點頭。「你還會在別人的作業簿上亂畫,是嗎?」
「這我倒沒試過。還有什麼高招可傳授?」
「看樣子我並沒有低估你。可外傳的招還稱得上是『高招』嗎?」
「噢。」他微微一笑。「請原諒我的失言。」
她無言垂眸,煩躁地揉揉眉心。之前她就曉得,這男人正是她最不擅應付的類型,軟綿綿的像一點脾氣也沒有,輕鬆將她發出的勁道四兩撥千斤的盡數打回。
啊,對,她怎麼忘了,他的太極拳段數極高!
瞄眼談笑聲未斷的客廳方向,她又吁一口氣,決定進入正題。「你要是正常人,就會跟我一樣不喜歡莫名其妙的被長輩撮合。現在我們面對面,四四六六說清楚。以後你什麼時候會來這裡,我委屈點,想辦法錯開那時段就是。」
他挑眉,發現這女人很霸道,什麼都自己預設好,不給人反駁機會。
不過他並不打算盡如她意。
「剛才那也不算在撮合誰吧。」他睇她,笑容未減。「只是好奇詢問我們喜歡的類型而已。」
「喔,只是好奇詢問我們喜歡的類型而已。」她嫣然一笑。「徐先生,你確定你的感應神經沒問題?」
或許他輕鬆寫意應付自如,但她卻深感困擾。又不是要他出什麼大力、幫什麼大忙,時間方面也用不著他來遷就,要不就答應,要不就不答應,這種不乾不脆的態度是想怎樣?
「我想我的感應神經沒問題。謝謝關心。」他也一笑。「另外,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就好。」
「感謝你的二度建言,不過對裝熟我實在沒天分。」
「我以為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他微笑道:「會叫我『徐先生』的,通常只有我的客戶。」
「很遺憾讓你從此有了例外。」她對此人沒啥好感,並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不如這樣,你把手機號碼給我,以後我要來之前先通知你?」母親得盡量留在家療養幾星期,這陣子他可能會勤跑此處,既然她有所顧忌,他也不在意行這舉手之勞。
什麼?她抬眼,略帶戒慎地審視他。
「嘿,別這麼緊張。」他舉起雙手,表示友善。「不然我該怎麼聯絡你?總不能靠心電感應。」
她蹙眉,思量片刻,承認他說得對。算了,他也非可疑人士,「徐伯母的兒子」這身份勉強通過她的警戒線。
「你有紙筆嗎?」
他直接掏出手機,準備輸入號碼。「請說。」
她念出一串數字,他鍵入電話簿中。
「我經常不開機,可以的話請用留言。」
他挑眉問道:「經常不開機何必辦手機?」
「你經常說錯話又何必開口?」
他忍不住笑。「你很像刺蝟,說話沒一句不帶刺。」
「我要是刺蝟,怎麼不見你千瘡百孔?」
「那要多謝你手下留情。」
她揚眉,沒想到他反應還滿快的嘛。
「阿謙?曼竹?」萬太太的聲音傳來,隨即本尊現身,見到二人圍桌狀似閒談,眼中閃過一抹驚喜。「我要準備晚飯了,你們兩個也留下來吃吧?」
蘇曼竹可沒錯過她顯而易見的表情變化,面色不禁微沉。
唉……麻煩。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長輩問到自己兩件事:事業和感情事。
怕被問及事業,是不想自己的作品曝光,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而身為SOHO族又極易被人認定「不穩定」、「沒前途」,一旦被纏問或叨念,真不是「折磨」二字可以形容。至於感情事,她的生活圈狹隘,本就難認識對象,何況她每天忙著趕稿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談情說愛?說到底——台灣究竟有哪條法律規定二十六歲的女人不能單身?
煩、煩、煩!她抿緊唇,愈想心情愈腐敗,此時聽到徐謙說:
「謝謝,但我得回父母家吃飯,我媽特地為我準備了。」
她趕緊搭順風車,接上一句:「我也是。我跟雯君約好晚上要一起吃飯。」
這當然是謊言。雯君最近又交了新男朋友,成天不見人影,加上她一趕起稿來日夜顛倒,上次見到雯君是什麼時候的事都不大記得了。不過此時此刻,她不想留下讓人盤問,只好拿雯君充當擋箭牌,免得自己被射成箭豬。
萬太太一臉惋惜。「這樣啊……那下次有機會你們再一起來吃飯吧。」
嘿,只怕「碰巧」不會再有機會了。她暗自慶幸,瞄徐謙一眼,發現他正望向自己,便又別過頭不再看他。
那反應使徐謙挑眉。看來即使他們之間有了協定,她依然對自己沒什麼好感。至今他仍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她,使她自初遇便不給好臉色。
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謎。
「對了,曼竹,你不是帶了東西要給徐伯母?」
「喔,對。」蘇曼竹轉身走向廚房,去取來保溫中的食盒。
在此空檔,萬太太當然不遺餘力的替她加分。「曼竹這孩子可有心的,知道你媽喜歡吃小籠包,特別去鼎泰豐排隊買了一盒要送她呢。」
沒料到蘇曼竹會有此舉動,徐謙微訝,隨即揚唇,覺得自己似乎開始有點瞭解她的其它面貌了。
然後,二人別過萬太太,相偕乘電梯下樓,期間未再交談過一句話,直到抵達一樓,她率先而行,他尾隨其後。
管理員見到她,起身招呼:「蘇小姐,要走啦!」
她點點頭。跟這位老伯不算熟識,只曾在等電梯時與他說過幾次話。不曉得為何,她的長輩緣一直很好,常有長輩主動搭訕。
「等等、等等!」管理員喊住她,搔搔頭,為自己的唐突而羞赧。
「那個……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她停步、回身,見到身後的徐謙也站定,蹙了下眉,卻仍是走上前去。她承認自己個性不太好,不過面對長者至少還懂得基本禮數。
「是這樣的……我住在國外的外孫剛學會寫字,不過寫的是英文,我看不懂,想請你幫我翻譯一下,可以嗎?」
喔。她揚眉,向旁一努嘴。「那你可問到行家了。這位先生是大留學生,非同小可,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啊,這麼巧?」管理員掉頭望向徐謙。「那可以請這位先生幫個忙嗎?」
「當然。」徐謙上前,在蘇曼竹身側站定。
「謝謝、謝謝!請將翻譯寫在這上頭就好。」他遞上紙筆,一臉感激。「我去倒兩杯茶給你們,請等等。」不待二人有機會謝絕,轉身走入裡頭放雜物的斗室。
眼見沒自己的事,蘇曼竹樂得就要離去,卻被徐謙喚住:
「別走得這麼急。我中文不好,請你幫忙將我翻譯的字句抄下。再怎麼說,先被拜託的是你,想必你不會連這點忙都不幫。」
「你中文不好?」她壓根不信。「在這裡上到國中還目不識丁,想來是教育部的錯?」
「我國字寫得不好看,不敢班門弄斧。」他原封不動借用她的話,微微一笑。「我想我的中文真的不太好,從不知留學生有大小之分。」
「像你這種年紀還想裝小的,我也是初次見識。」
他勾唇,不跟她爭論,將注意力放在卡片上。其上內容不少,不過都是簡單的字所組成,他讀了兩遍,在心中默想該如何翻譯。
同時,她有些無聊地四處亂瞄,最後視線落到他身上。近距離打量,他的睫毛顯得更翹長濃密,她差點忍不住伸手去確認那到底是真是假。
這男人有多帥,她初次見面就知道,沒想到他認真時的神情更添魅力,她不小心看得太仔細,呼吸驀地一窒,險些難以招架。她閉目十秒反省自己的膚淺,再睜眼時赫然發現他正看著自己,因出其不意而嚇了一跳:
「我有讓你等這麼久嗎?久到你都睡著了。」他打趣道。
「嗯?」她在發上一摸,端詳伸回的手掌。「幸好還沒結蛛絲。」
此時,管理員雙手各持一杯茶踅回,正好聽到她的話尾,奇怪問道:「什麼蛛絲?」
徐謙眸中含笑,偏頭瞧她會如何回答。
「沒什麼。」她聳肩,極自然地接話,「這位先生國文程度不大好,問我『蛛絲馬跡』的意思。」
嘿,真會掰。「不過我現在對『說謊不打草稿』這句話更感興趣。」
「說謊全靠隨機應變,哪用得著打草稿?」她睨他一眼,雙手一攤。「或許因人而異。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夠機智。」
管理員在旁聽得有些呆愣。「呃……請問,我外孫在卡片上寫了這些?」原來英文裡也有這麼多成語?孫兒的程度不錯啊。
二人一愣,隨即唇角上揚,均為自己的行徑感到好笑。唉,都兩個成年人了,怎麼還像小孩般在鬥氣?
「準備好了嗎?我要念了。」他笑道。
她預備落筆。「請。」
接下來,二人分工合作,一會就搞定收工。
管理員接過紙,再三道謝,對二人道:「請喝杯茶吧。」
他接過茶杯,見她意思意思喝了一口便放下,揮揮衣袖,瀟灑去也。
管理員戴上老花眼鏡,閱讀紙上的翻譯,讚道:「蘇小姐的字很漂亮呢。」
他傾前瞄了一眼,紙上字跡不屬柔美,撇捺長,有種張揚感,果真字如其人。
回想今日與她有過的對話,他不知為何竟感到一股笑意上揚。
忽然間,他真的感到好奇:像這樣的女人,會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