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難 第七章
    「無論你在哪裡,  

    我都將跟隨著你。」  

    ——《路加福音》9:57  

    鄢子雲決心親自去一趟登封,但他不準備將尹離憂帶上。考慮了幾個晚上,他發覺要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尹兒遭受荼毒是不可能的,於是他責成鄢子皓醫好尹離憂,自己卻以追查為理由逃開了——他一點也不想見到恢復那種性情的尹兒,那根本不是他。至於以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他明白這樣的逃避其實很可笑,這也是他心情極度鬱悶的原因之一  

    登封距離北京路途說遠不遠,說近畢竟也隔了一省。鄢子雲日夜兼程,快馬加鞭瘋狂地趕路,不到五日便趕到了登封。他來到少室山腳下,驚奇地發現本當覺得很熟悉的地方卻像是從未到過一般。去到十八歲之前就讀的嵩陽書院想找熟人打聽一下,卻沒有半個認識的人——所有以前教過他的夫子都在八年前一併消失了。  

    知道這事和自己有關,但鄢子雲卻無計可施。沒奈何他只好到市鎮上去找家客棧休息,準備翌日到本縣縣官處查訪。  

    次日清晨鄢子雲準備停當,帶上公文和刑部的密令去到縣衙。那知縣見來了京中的大人物,忙不迭地邀請鄢子雲進自己的府第中盤桓。鄢子雲推辭不過,只好跟著那縣官胡圖進了府中。胡圖將他迎進自己的書房,恭恭敬敬奉上香茶,請鄢子雲示下:「不知道鄢大人突然來到小縣來,究竟為了何事?」  

    「嗯,倒也無甚大事。」鄢子雲知道自己所查的事情甚是蹊蹺,可不能隨便露了行藏,還沒有分清這個傢伙到底是友是敵之前,他不能胡亂說明來意。「只是隨便巡查,捉拿幾個欽犯。」  

    「哦?」胡圖一驚,「但不知這欽犯姓甚名誰,與小縣有何關聯?」  

    「朝廷欽犯尹離憂可是出生在你縣?他家人現在何處?」  

    「尹離憂……大人,小的在此地為官數載,雖不能說是明察秋毫,但小縣有名有姓的人家也還算是心知肚名……實不曾聽說有這麼一號人物。」  

    胡圖對鄢子雲提出的問題一概迴避不答,只推說自己也不甚了了,還告訴他明天一定會將知情人都帶上堂來,讓鄢大人親自好好審問。  

    鄢子雲一再追問,那胡圖只說不知,見問不出什麼,他只索罷了,吃了一盞好茶後起身離開。  

    剛剛走出胡圖的書房,鄢子雲便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接著後腦一痛,似有什麼鈍器敲上了他的頭,在他明白自己「又」遭了暗算之後,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鄢子雲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中。他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呆在這樣的地方?他和那個縣官並不認識,他何以要如此陷害自己?鄢子雲摸了摸還在生疼的後腦,發覺血塊已然凝結——這說明他已經昏迷了一段時間。  

    又是一盞香茶……這和八年前的事件何其相似!為什麼多年以後他還是會上這種當?儘管性情已經改變了許多,卻總還是認不清惡人的真面目,老是以為靠所謂正義的力量就能解決一切問題,老是天真地認定所有人都是善良的——那一次要不是有尹兒救了自己,他鄢子雲早就是一縷冤魂了——尹兒?!離憂,他……  

    塵封多年的往事像河水倒流一般一幕幕地湧上心頭。  

    鄢子雲想起來了。  

    二十出頭的鄢子雲,雖然在某些層面上有些迂腐,甚至是不近人情,可他還是擁有許多年輕男子應該羨慕的特質——正直善良、血性過人、精力旺盛、英俊瀟灑……最重要的是,他年紀輕輕就成為一方父母官,真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新官上任三把火,躊躇滿志的他在登封為官的兩年間,著實做了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不久更前清理掉了一批從江淮販賣私鹽到河南,企圖偷欠鹽稅的鹽商,現在又開始著手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情——是年河南全境大旱,朝廷派給登封的救濟錢糧似乎被人動過了手腳。  

    原本鄢子雲是決定親自發放這批錢糧的,可偏偏又必須到揚州去辦事,脫不開身,這才將此事委託給當地頗有威望的幾個大家族。誰知道他們竟辜負他的信任,乘機勾結起來混水摸魚,發放到災民手中的糧食,還不及他向朝廷申請供給的十分之一。  

    鄢子雲得知此事大為惱火,農為一國之本,農民無法安心耕種,如何了得!況且他身為一縣父母官,倘若在他的眼皮底下讓蛀蟲公然為非作歹,簡直豈有此理。  

    雖說鄢子雲是縣令,在當地的權勢卻遠遠比不上地頭蛇。因為那幾家人均是當地望族,子弟中在京為官的大有人在,根本不畏懼他一個區區七品芝麻官。有頂頭上司壓著,鄢子雲在當地根本沒辦法施展拳腳。  

    也是鄢子雲年輕氣盛,覺得憑著一股子正氣和為國為民的思想,沒有什麼事辦不成。他當下一紙奏本寫出來,上交給了當時的御史吳時中,要求懲辦那些不法之徒。那吳大人也是個正直耿介之人,當下便將此事奏達聖聽。本以為這事能夠得到朝廷支持,可奏章獻上去多時,連一個字的回應也沒有聽到。  

    鄢子雲暗自納悶,可皇上不管,他也是束手無策。為了取證,他微服私訪到了鄉間,可沒有一家佃農肯站出來說「我們得到的救濟糧根本吃不飽」,來到街頭巷尾探訪,十亭人倒有九亭的人說:「咱們這縣太爺怕是太書生氣了,竟然想扳倒田員外……」  

    鄢子雲自然大感挫敗。一腔熱血的他非常不甘心被人這麼說。當時他一時氣不過,便親自上田家去拜訪,現在想來真是愚蠢得可以——竟然連隨從也不帶一個就自己送上門去。那時的他天真得很,根本沒想到田家已經無法無天到可以私自扣留朝廷命官的地步。  

    也是一杯香茶,他被田家施了下作手段軟禁起來。他們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不讓他繼續查下去。而且京中他們顯然也已經打點好了,鄢子雲現在想來,皇上那時大概連看都沒看到吳大人的奏章。只要鄢子雲不再追究,這件事情就可以這麼結了。  

    但鄢子雲卻是十分硬氣,寧死不屈,一直和他們耗著。  

    那時候每天隔著小門給他送飯的,是一個膚色雪白異常,眉心長著一顆紅痣的小男孩。  

    他大約十來歲,相當沉默,也十分容易受驚。每天他都按時將一日三餐帶到關押鄢子雲的牢房,敲敲鐵門打開門上的小窗通知他吃飯。除此之外,從不多做一個動作。他的身量剛剛到鐵門的窗口,鄢子雲對他最初的印象就是他小魚兒一樣的沉靜和敏感。  

    「喂!」鄢子雲記得自己是這麼和他開始交談的。這一聲簡單的呼喚卻已經讓他受了驚嚇,他緊張地四處看了看才確定那個人是在叫自己,疑惑地抬頭瞧著小窗戶裡面的那個看起來很威嚴的人。  

    「小弟弟,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看他年紀太小怕估計會嚇著他,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的鄢子雲盡量和顏悅色地問,「他們把我關在這裡,不讓我回家呢。」  

    他烏黑的眼珠驚疑不定地瞧著鄢子雲,聽了他的話以後臉上升起微微憐憫的神色——這位對自己很和氣的大哥哥,也是被強賣進田府裡來,不能回家的人嗎?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對小孩子要有耐心——鄢子雲一再地告訴自己,如果把他嚇跑了,他們派個彪形大漢來給自己送飯倒也難弄——他打算利用這個小孩去縣衙替他報個信,好讓那裡人來解救自己。  

    小男孩定定地望了鄢子雲好一會兒,搖了搖頭終於沒有說話。大概是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他蹲坐在鐵門外讓鄢子雲無法看見他。鄢子雲心中急躁,卻也拿他沒辦法。  

    雖說第一次溝通不算成功,但他能夠看自己幾眼,畢竟還是個不錯的開始,鄢子雲這麼安慰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鄢子雲天天都跟那小男孩說話,讓他消除戒心。果然三五天後,漸漸地他偶爾也會發出一兩個單字來回應鄢子雲。  

    「小弟弟,今天的飯菜不錯哦!謝謝你每天給我送好吃的來……你吃不吃點?看你這麼瘦……」鄢子雲簡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搭訕,已經毫無尊嚴可言。  

    其實只要他肯對田家的人說一聲「不再追究」,便可以瀟瀟灑灑地離開這裡,繼續回衙門裡去養尊處優;可是他的天生的血性和倔強卻不允許他這麼做——事實上,如果不是後台非常硬,他可能早就喪命了。  

    「嗯……不、不用,我已經吃過了。謝謝大哥哥。」雖然聲音輕輕的,卻是他話說得最多的一次,讓原本不指望他回答的鄢子雲聽了,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興奮。  

    「小弟弟,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大哥哥可不是壞人哦……」突然發覺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未必是好人,畢竟自己是被關押在這裡的——他知道在小孩子的眼中,分辨「好人」和「壞人」可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事關重大,鄢子雲連忙向他解釋。  

    小男孩抬起頭來看著他,突然點了點頭向他羞澀一笑,「我知道大哥哥不是壞人……我叫尹兒。」自從被父親賣到田家來當用人以後,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吃不吃飯,是肥還是瘦。雖然前些天他不敢回應,可大哥哥每天都還是會跟自己說一會兒話,讓他覺得送飯給他吃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盼著自己,而且還可以暫時逃開孫少爺無端的打罵。  

    「尹兒……是田家的僕人嗎?」鄢子雲想起了在北京家中弟弟的侍童水澈。他們倆年紀大概差不多,不過尹兒看起來比水澈早熟懂事,也不像他那樣看到自己就嚇得半死。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爹爹欠了人家的債還不起,所以把我賣給他們家了。」被父親賣掉一直是他心頭最痛苦的事情,但為了家裡幼小的弟弟妹妹,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尹兒不喜歡這裡。」看他臉上蒙著一層黯然,眼圈也微微一紅,鄢子雲的心中一動,知道他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在別人家為奴,受的委屈恐怕不會少——他是從自己欺負水澈的經驗中得出這個結論的。  

    他聽了鄢子雲肯定的陳述後輕輕點了點頭。討厭田家不是因為孤單,也不是因為這裡的活重,而是二老爺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讓他很不舒服。管家還說等他滿十二歲以後就要去服侍二老爺,這更讓他覺得恐懼——雖然年紀小,但他看多了以前父親買回家的那些男孩子,他們總是不明不白地就挨打,嚴重的不久就死掉了……  

    「尹兒,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鄢子雲打斷了他紛亂的心事,熱切地望著他——應該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渴望的目光吧?  

    誰知道他卻出人意料地搖搖頭,漲紅了臉窘迫地說:「我……大哥哥,對不起,我什麼都不會……」不可能的,他根本沒有能力幫大哥哥什麼忙。  

    「誰說的!尹兒很聰明啊!」不管了,雖然不知道他聰不聰明,可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件事情非常簡單,大哥哥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鄢子雲不禁在心中暗叫慚愧,居然淪落到誘騙一個小孩子來解救自己,真是無能到了姥姥家。  

    他的熱切和信任影響到了他,「我真的可以嗎?那……大哥哥要我做什麼呢?」他抬起頭來望著鄢子雲,臉上有著受到鼓勵後的躍躍欲試。  

    「你幫我去一趟縣衙,找一位叫做周維良的老先生,讓他想辦法救我……」周維良是鄢子雲的師爺,還是鄢懋卿特地從紹興請來輔助他為官的,對他一貫是忠心耿耿,而且他是聰明人,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縣、縣衙?!」他瞪大了清澈的眼睛,那種地方他可是一輩子也不敢胡亂跑進去的,「去那裡做什麼?大哥哥要去打官司嗎?」這他就沒法幫忙了,他知道縣太爺可不會理自己這樣的小孩子。  

    「不是打官司……」這小孩,想像力還真是豐富,鄢子雲失笑,「我認識縣衙的周師爺,你只要找個時間告訴他我現在在田家,請他來接我就行了。嗯,你把我這塊玉珮帶上,不然他們不會相信你的。」  

    鄢子雲將身上的「白螭玉珩」取下來遞給他,有這個做憑證應該沒有問題。  

    他立刻伸出雙手去接玉珮,卻忘記了露出袖子的手臂上滿是青紫,他膚色雪白,襯得傷痕更是明顯。鄢子雲一看連忙握住他細瘦的手腕,「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打你嗎?」這麼乖的一個孩子,誰忍心這樣對待他?鄢子雲在家雖然以嚴厲著稱,卻從來沒有無聊到對家裡的下人使用暴力。  

    他匆匆地看了鄢子雲一眼後偏開頭,垂下眼皮覆住了欲說還休的雙眸,半晌都沒有說話。他想縮回手,但卻被鄢子雲牢牢地握著掙不開,「還會痛嗎?去縣衙的時候讓他們給你上點藥,嗯?」  

    他緩緩地搖搖頭,「不用了,已經不要緊了……大哥哥你握得我的手好痛……」其實他並不覺得痛,可不這樣說他不知道該怎樣讓鄢子雲放手。  

    果然鄢子雲連忙放開了他,帶著自責很不安說道:「對不起,尹兒。我不是故意的。以後如果還有人這樣對你,你就來跟我說。」等他出去了以後會讓那些人好看的!鄢子雲在心中加上這一句。  

    他默默地點點頭,不再說話,因為心中那份溫暖的感覺不是言語可以表達的。  

    大哥哥吩咐的事情聽起來是很簡單,可要找到時間出去卻真的很不容易——他每天要干的活有一大堆,做完都差不多深夜了。  

    話說回來,在夜裡辦事也比較方便一些。如果真的能夠幫大哥哥逃出去,那就太好了。至於自己,恐怕要在這裡呆到老死吧,因為爹爹欠了田家那麼大筆債務,大概把他囫圇賣掉幾十次都還不完……  

    他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卻被鄢子雲叫住了,「尹兒,謝謝你。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他誠懇地說,並在心中暗自決定等出去以後,一定要將田家的惡勢力一掃光,再將尹兒帶出這個鬼地方妥善安置,好好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事情在一開始出乎意料的順利。  

    周維良原本因為縣令失蹤而一籌莫展,如今終於得到鄢子雲的下落,他考慮片刻後立即展開營救計劃——沒憑沒據的,當然不能直接向田家要人。好在登封也算得上是千年古鎮,縣中擅長挖墳掘墓者大有人在,也是那周維良膽大心細,他將幾個平素幹這陰損營生的人秘密地聚集起來,傳下話去,讓他們從田家附近荒僻的地方開始,盡快地挖掘出一條通向關押鄢子雲的房間的地道來。挖得越快,賞金越高。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個人連夜趕工,沒幾天便將地道挖好。鄢子雲在一天夜裡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瀟瀟灑灑地離開了田家,等到第二天田家大老爺田倫發現牢房已然人去樓空時,已經是措手不及。  

    令他不解的是,他們明明將消息封鎖得很緊,外面的人不可能知道鄢子雲的行蹤啊!為什麼還是讓縣衙的人把鄢子雲救出去了?難道是家中出了內奸不成?哼,要是讓他發現是誰吃裡扒外,非把他抽筋剝皮不可!  

    但氣歸氣,老奸巨滑的田倫表面卻絲毫不動聲色。他估計鄢子雲不會罷休,一定還會窺空來暗中察訪,少不了還要和那人勾結——到時候他一定要揪住那個洩露秘密的混賬東西狠狠地懲罰,以儆傚尤!  

    田倫料得不錯,鄢子雲一出來就決定要大開殺戒。這次他可不指望再經過朝廷,他決定先斬後奏——反正田家絕對不是無辜的,不僅是剋扣救濟糧,他家強行兼併土地、橫行鄉里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民眾早已怨聲載道,不治理不足以平民憤,到時候不管誰問起來他都是問心無愧的。  

    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先將確鑿的證據收集起來。鄢子雲又想起了尹兒,順便把他從田家帶出來好了,不然若是田家人發現是他救了自己,他恐怕要遭殃。打定主意,鄢子雲便著手部署起來。  

    當天深夜鄢子雲悄悄地再探田家,將他家祖宗三代的帳目全都囊括帶走,還跑去偏僻的下人房間,準備叫尹兒一起離開。  

    尹兒還沒有睡,他在燈下呆呆地坐著,紅腫的眼睛望著桌上的一對鉸絲鐲子。白天有鄰居帶來口信,說他的姨娘生病死掉了。  

    他的親生母親早逝,一直都是父親的小妾——也就是他口中的姨娘將他撫養長大的。驚聞噩耗,讓他幾乎不能自已。  

    「尹兒,你怎麼還不睡……燃著燈浪費燈油……叫別人怎麼睡?仔細我明天讓老爺抽你!」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說道,尹兒聽了,身子一顫。他連忙吹熄了燈,卻不睡覺,而是走出了房間。  

    荒僻的後院有一棵大樹,樹陰蓊鬱,他躲在樹下,望著天上的明月,悠悠地長歎一聲,淚水不自覺地又爬滿了臉頰。  

    突然一個被月光拉得長長的人影矗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籠罩了他。尹兒心中一驚,連忙抬頭,但卻因為他背著光而看不清楚,「是……是誰?」  

    鄢子雲回答道:「是我,尹兒,我是來接你的,跟我走吧。」醇厚的嗓音帶著奇跡般的安定作用,讓他立刻不再害怕。  

    「是大哥哥嗎?我看不清你的臉……」聲音是他沒錯……可是,他不是已經逃出去了嗎?為什麼又回到這裡來?  

    聽了他的話,鄢子雲側了側身子讓他瞧清楚自己,「我們走吧。」他向他伸出手。  

    「走?去哪裡?」  

    「別問了,總之是比這裡好幾百倍的地方……你不是很討厭這裡嗎?」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小孩子解釋,「以後就沒有人會打你了。」  

    「這……」尹兒有著一剎那的心動,但隨即他就知道這是不實際的,「我……我不能走。」不然父親的債務怎麼辦?如果自己逃走,下一個被賣掉的就該是弟弟了,他只有八歲而已,姨娘又剛剛才……「我不能走。」他搖搖頭堅定地重複,將心中洶湧的酸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尹兒!」根本沒想過他會拒絕,鄢子雲不禁大為急躁,「你呆在這個鬼地方幹什麼!快,聽話,和我一起走。」他伸手去拉他。  

    「不行,大哥哥,不行……」尹兒著急地想推開他,卻被他抓得死緊。  

    鄢子雲見他一味推拒,心中煩躁。生怕夜長夢多,不想跟他糾纏下去,乾脆點了他的昏睡穴,將他抱起來迅速地離開了田家。  

    尹兒醒過來以後,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四顧無人,他正自不安,鄢子雲從屋外走了進來,見他起身坐起連忙說道:「你醒了啊。」  

    「大哥哥……這是哪裡?」他一時還沒有想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是我的住處,以後你就在這裡住……不要回田家了,他們不是好人。」  鄢子雲這時才有時間跟他解釋,「大哥哥會派人照顧你的。」  

    「不行不行……我爹欠了他家的錢,我要是逃走了,他們一定會去抓我爹,抓我的弟弟妹妹。」尹兒急急地說道,忙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鄢子雲一把抓住了他,「先別起來,昨天你沒睡多久……」  

    原來尹兒是在擔心這個,「你放心,我一定不讓他們傷害你的家人,你相信大哥哥。」  

    鄢子雲篤定地對他承諾,「我過兩天就讓他們也住到這邊來,那債務我也會幫你們解決的。」讓田家玩完不就結了。  

    尹兒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在鄢子雲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漸漸地有了信心,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絲淺笑,「那……謝謝大哥哥。」  

    鄢子雲顯然挺喜歡他的乖巧有禮,「你以後就叫我子雲哥哥好了。」  

    他若是有點自知之明就會知道,其實尹兒小他將近十歲,應該叫大叔還差不多,「尹兒真正的名字是什麼?」應該沒有人就叫這麼簡單的名字吧。  

    「真正的名字?」他疑惑地搖搖頭,「我就叫尹兒啊,是我爹取的,他說這個名字簡單好記。」它難道不像真正的名字嗎?  

    原來他父親是個懶鬼,連兒子的名字都不肯好好地取,鄢子雲突然覺得不快,「尹兒倒是個蠻可愛的名字啦,可是讀書的時候不能用這樣俚俗的名字……」  

    他已經準備好送尹兒去嵩陽書院讀書,當然不能再讓他頂著這樣一個小廝般的名字到處走,「這樣罷,子雲哥哥給你取個新名字好不好?」感覺就像在給自己的孩子或是寵物取名一般,鄢子雲有些興奮。  

    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的尹兒也著迷了,「新名字……」他有點惶恐,又有點期待。  

    「你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以後你就叫離憂好了,遠離憂愁,希望你生生世世都沒有煩惱哀愁。」  

    「遠離憂愁……離憂……」尹兒喃喃地重複,「尹離憂……」這是他的新名字嗎?呆想了一陣子,突然他抬頭向鄢子雲燦爛地笑了,「真好聽,謝謝大……嗯,子雲哥哥。」他有了真正的名字哦!  

    鄢子雲拍了拍他的頭,溫和地說:「不用謝我。」這孩子還真乖。  

    真是奇也怪哉!同樣是小孩子,大概是看不慣弟弟對水澈寵上了天的態度,鄢子雲經常板著個臉對待他,可就是對尹離憂特別和藹,  

    「改天我們一起去接你爹爹和你弟弟妹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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