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快要站不住的時候,熊嗣男終於放開了他。
全身發軟,以為自己會摔倒的薛-感覺身體突然凌空飄起,他發出了一聲小小地驚呼——熊嗣男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橫抱起來,放在一匹有著紅棕色鬃毛的馬上。
「咱們出去走走。『聶影』也很久沒出去了。」他用粗嘎的聲音向馬背上的薛-解釋著,然後將聶影牽出馬廄,朝著一條小道走去。
出了山寨的偏門,熊嗣男立刻翻身上馬坐在薛-的身後,將他包裹在自己的懷中。
「會騎馬嗎?」他低頭在薛-的耳邊沉聲問道,那溫熱的氣息和沙啞的聲音霎時又讓薛-的心情慌亂,紅雲再度飛上他白嫩的臉頰。
「嗯……以前有騎過幾次……」他小小聲地回答,不過那記憶不太愉快就是了。薛-學騎馬的時候總是手忙腳亂,不是忘了揮馬鞭,就是忘了勒韁繩,緊張得不得了,折騰得教他騎馬的那位可憐的師傅比那匹被騎的馬還累,最後人馬三方都決定放棄。
「那我們要飛了,你不會害怕吧?」聶影可沒有練習慢跑的習慣,而熊嗣男也極其喜愛縱馬飛馳、憑虛御風的感覺。
「我……我不怕!」
薛-昂然說道,其實他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只要一想到熊嗣男就在身邊,而且自己是呆在他的懷中,薛-剎那間充滿了無所畏懼的勇氣,「我也想和你一起飛飛看!!」
「好!!」熊嗣男鏗鏘地讚了他一句,當下意氣風發地策馬狂奔起來——小螃蟹的膽子那麼小,卻肯陪他去追風逐電,這份心意不能不讓他感動。
真的好像在飛呢……
上下顛簸的感覺讓薛-的心跳得都快飛出了胸腔,迎面而來的大風告訴他此刻他們的速度是多麼的快——聶影真是一匹百年難遇的千里馬!
薛-緊緊地抓住聶影紅色的鬃毛,閉著眼睛感受那狂野飛馳。原來飛奔的感覺,竟然這麼棒!!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快沸騰了,整個人像是要和天地融為一體似的——
「小心,抓穩了!」突然熊嗣男大吼一聲,薛-覺得他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緊了一緊,他下意識地抓緊了聶影的鬃毛。
耳邊一陣風聲呼呼地掠過,接著聶影停了下來,在原地嗒嗒嗒地徘徊著。薛-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怯怯地將眼睛張開一縫,一看之下,他驚呆了。
他們已經身處在一個斷崖的另一邊。
原來剛才的那陣呼嘯,正是熊嗣男驅馬縱身跳過斷崖時發出的風聲。薛-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那斷崖既高且寬,真不知道熊嗣男如何有把握能夠讓聶影帶著兩個人跳過來,他不禁暗自慶幸剛才自己是閉著眼睛的,否則他一定又要尖叫了。
「這邊風景才會好。」沒有更多的解釋,熊嗣男抱緊他,扯著韁繩讓聶影小跑著順路而下。
道路漸漸平坦開闊,眼前的景致越來越令薛-興奮——好寬廣的藍天!
沒有一絲雲彩的秋日晴空一碧如洗,一片青青黃黃的草地彷彿與長天相接。到了草地上,聶影縱聲長嘶。熊嗣男似乎懂得它的意思一般,不等它停下來便抱著薛-跳下馬背,只見聶影立刻在寬闊的草地上發足狂奔起來,真個是縱橫馳騁,如電如風,萬分愜意。
跟著熊嗣男在草地上翻了幾個滾的薛-覺得頭暈暈的,他閉著眼睛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不敢放鬆。
「小螃蟹,小螃蟹?可以睜眼了。」熊嗣男有些戲謔的聲音在薛-的耳邊響起。
薛-慢慢地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正趴在仰躺於草地上的熊嗣男身上,他的臉一紅,立刻就要站起來。熊嗣男一把抓住他的手輕輕一拉,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你也躺下看看,很舒服的。」
薛-依言躺在他的身旁,身下軟軟的草地的確讓人感覺很舒服。見熊嗣男仰望著藍天,他也不由自主地將眼光抬向天際,「好高哦……」
薛-讚歎地說道。
「這是秋天最好的時節。」熊嗣男一直最愛在這個時候外出騎馬,蹕跋黃塵的豪邁感覺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找到。
「咦,那是什麼?」 薛-指著天邊一群排成「一」字形的鳥兒,好奇地問道。
「那是大雁,你沒見過嗎?」熊嗣男有些驚訝,「天冷了,它們就會往南方飛,過一會兒它們還會排成人字形的。」
薛-瞪大了眼睛,「真的啊?我只見過小燕子……哇,你看你看,它們真的變成『人』字了耶……」
熊嗣男閉上雙眼,徜徉在初秋的微風中,任由薛-在耳旁嘰嘰呱呱地讚歎著,「大刺蝟哥哥,大雁居然能認字,真的好厲害哦!!」呆呆地看了半晌,他突然問道:「那……為什麼它們要排成一字和人字咧……為什麼它們不排成薛字和熊字,或者其它的字呢?」
聽著他天真的問題,明知道他是在無心之下說的,熊嗣男的心還是猛地跳了一跳。
隨即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十分荒謬,於是粗聲回答:「小鬼,你想這麼多幹什麼,排成那麼複雜的字,要飛幾年才能到南方啊?」
他本來是胡說一氣,可薛-深卻以為然,「原來是這樣……可是我想看看嘛……啊,那邊又有一隻大雁!!」
熊嗣男歎了口氣,「那是老鷹。」
「老鷹……那它會排字嗎?」
「它不會,它會捉地上的野兔和老鼠。」
「呀!那不好,小兔子很可憐……」
熊嗣男靜靜地躺了好一會兒,薛-說了半天也累了,他挽著熊嗣男的手臂,靠在他的肩頭沉沉地睡去。
聽不到他清脆的聲音響在耳邊,熊嗣男悄悄地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著薛-嬰兒般的睡顏——好可愛,嘴角略微向上翹起,彷彿在夢著什麼有趣的事——自己不久前真的那麼激情地吻過這兩片潤澤可愛的紅唇嗎?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小螃蟹竟然有著如此巨大的影響力,讓他不知不覺做出這樣驚人的事情來,究竟該怎麼辦呢?
熊嗣男癡癡地望著沉浸在好夢中的薛-那純真的臉龐,一向簡單心中第一次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感情。
秋草初黃,霜林如絳;九月鷹飛,北雁南翔。秋色如醉,人亦如醉……
為了杜絕不必要的麻煩,熊嗣男一再明示和暗示薛-可以不用再去廚房幹活了,但單純的薛-一直有個信念和夢想——不能讓大家繼續瞧不起自己,所以他仍舊每天去廚房幫忙——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在幫倒忙。
除了忙自己的事以外還要忙著幫薛-善後的大家都覺得很辛苦,所以胖平老是請求熊嗣男把他派到別的地方去,但熊嗣男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向薛-提這件事——
這天早晨,胖平差遣薛-去問問熊嗣男晚餐想吃什麼(這樣的事情讓薛-來做比較不容易出狀況),熊嗣男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再次勸說他「君子遠庖廚」。
「小螃蟹,以後別再去廚房了,行嗎?」剛習完武的熊嗣男將他拉到大樹下站定,盡量以商量的口氣溫和地向他「建議」。
「為什麼?」薛-專注地望著他掛滿汗珠的額頭,不由自主地舉起袖子輕輕地幫他抹去,一邊不解地說道:「我很喜歡在那裡做事呀!」
他不明白為什麼熊嗣男讓自己不再去了,當初不是他叫安排他去廚房幫忙的嗎?在剛剛開始做得比較順利的時候突然終止他的工作,薛-可受不了。
「那裡不合適你……」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到萬分幸福的熊嗣男不想說出殘酷的真相,生怕他會難過。
「啊?有誰這麼說嗎?」薛-立刻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俏臉頓時垮了一半,「我、我知道自己不夠能幹,可是我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幹活……」
熊嗣男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無法抑制地覺得必須安慰他,「不是不是,他們是怕你太辛苦了,你別胡思亂想……你要繼續呆在那裡也沒有關係的。」
「真的嗎?」薛-總是對熊嗣男的話深信不疑,而熊嗣男的肯定對他來說更是非常重要的。
熊嗣男對他扯出一個牽強的微笑,違心地點點頭,然後心中想痛揍自己——他竟然狠不下心來對他說「不」!!
「我不怕辛苦,而且他們都沒有讓我干很辛苦的活啊……昨天他們抬來一隻好大的豬……」薛-興奮地用手比劃著,但熊嗣男在他白玉般的手掌上看到了不該有的東西。
他立刻抓住薛-的手查看,發現那居然是幾個很大的水泡,一看就知道是嚴重的燙傷,他登時怒不可遏,「這是怎麼回事?!」
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火,他順著熊嗣男的眼神看過去,這才瞭然地解釋道:「啊,那個……昨天我幫胖平炸排骨的時候,不小心油濺出來了……當時真的好痛哦。」他皺起挺秀的眉峰,不自覺地對他訴著苦。
一陣恐怖的沉默。
「你從現在起再也不許踏進那個該死的廚房半步。」熊嗣男咬著牙下了一道最後通牒——免得他再害人害己。「害人」熊嗣男尚可忍受,但是他絕對無法忍受薛-把自己弄成人肉大餐——再讓他繼續在那個鬼地方出沒,說不定哪天真的會吃到煎手指什麼的。
「我不!」
薛-出奇的固執,「我要去,我喜歡廚房。」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想留在那裡——大概那個骯髒的廚房是薛-十幾年來惟一能找到一點成就感和生命價值的地方。
「你說什麼?你不?!」熊嗣男氣壞了,抓狂地吼叫,「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德行了?你沒有選擇,我不准你去!」
薛-甩開他抓住自己的手,「你管不著,我就是要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他一把推開熊嗣男轉身跑開了。
(小動物法則五:偶爾不聽話的小動物更讓人牽腸掛肚。)
「小螃蟹!!」熊嗣男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固執,呆了一呆。見薛-頭也不回,他隨即怒火沖天地到處亂拍亂打,所到之處飛沙走石,猶如龍捲風過境。
一轉眼薛-居然又跑回來,站在離熊嗣男五步開外的地方。
熊嗣男看到他回來,以為他改變主意了,立刻向他招手叫他走近自己,但薛-卻站在原地不動,帶著些負氣地說道:「胖平讓我問你晚上想吃什麼菜。」
沒想到他回來是為了這個,熊嗣男低低詛咒了一聲說道:「快過來,小螃蟹,別再去廚房了。」
薛-搖著頭,「你到底要吃什麼?」他認真地問,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他X的!!」熊嗣男忍不住罵出聲,恨恨地望著一臉不肯妥協的薛-,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迸出來:「我要吃清、蒸、蜜、釀、蟹!!」
胖平不得不佩服熊老大的明察秋毫。
秋天了,這是螃蟹最肥美的時節,而山裡那些清澈的溪水中有的是螃蟹出沒,正好捕撈,只要派人去抓就行了。清蒸蜜釀蟹既經濟又美味,再配上點菊花酒,簡直就是老天恩賜的時令佳餚——唉,自己這個大廚真是白當了,連這麼個好菜都沒想到!
於是薛-被命令去山谷裡抓螃蟹。
那是山裡一個幽靜的地方,因為環境清幽,被人們稱為「沁人谷」。
薛-提著個竹籃獨自來到山谷裡。遠遠地他看到一帶白練凌空而下,是一個小瀑布掛在山間,飛珠濺玉的煞是美觀,胖平他們說的就是這裡了!薛-迎著瀑布來到那條清淺的溪水旁邊。
螃蟹……該怎麼抓呢?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它們都會躲在哪裡?據說是水邊的小石頭附近……
薛-開始兢兢業業地尋找起晚餐來。
下午熊嗣男在練兵的時候,童鑒匆匆地趕到他們惡虎寨的小較場內。
「老熊,有你兩封信。」他遞給熊嗣男一疊薄薄的紙,眼神帶點同情,當然還有他一貫想看熱鬧的興奮神色。
熊嗣男疑惑地接過來一看,赫然發現兩封信都是薛-寫來的!一封是給邊關的鎮南大將軍熊嗣男的密函,另一封則是給惡虎山的盜賊熊老大的挑戰書——熊嗣男立刻想到了薛-,心中登時百味雜陳,他趕緊打開信。
原來薛-的父母已經將小兒子被壞人擄去噩耗告知了薛-;而他們在收到兒子寫來的勒贖信後不久,又悲憤地得知女兒根本沒有出嫁成功,而是在半道上也被強盜抓走了,這更是讓他們始料不及。
那天惟一一個從強盜手中虎口餘生的家奴逃回家後,立刻向主人添油加醋地稟報了小姐被強人搶走的恐怖事件,薛員外夫婦差點雙雙崩潰掉——他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兒子女兒會一起出事?!大宋的治安實在是壞透了!!
於是他們趕緊修書送往汴京,希望大兒子能夠想辦法從賊人手中救出弟弟,同時也將妹子找回家。
薛-覺得事情非同小可,而正好他有緊急軍令要發給熊嗣男,於是就在給「鎮南大將軍熊嗣男」的信中明確指示,第一,他必須將自個兒的老婆從強盜手裡救回來,第二,最近雁門關外遼人又開始蠢蠢欲動,只怕要調動他的軍隊揮師北上拱衛邊關。
而那封給惡虎寨熊老大的則是最後通牒:限他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之前將薛-安全地送回家,否則便要派兵蕩平這個賊窟云云。
「怎麼樣,老熊?老薛說什麼了?」這是童鑒今天下山最大的收穫——他早就知道老薛不會眼看著弟弟妹妹失蹤而不管,所以一直留意著他的動向。自己派出去的人果然沒有白吃他的飯,今天竟然帶了了這麼有價值的東西。
回答他的是一聲詛咒。
「該死!」薛-這莫名其妙的傢伙竟然把這堆破事交給他——天曉得薛霽這個瘋女人跑到哪裡去了,憑什麼要他這個受害者去找她啊……而且,北方有變,表示他的清閒日子已經結束,光是用想的就很郁卒。老薛還號稱要帶兵來攻打惡虎寨,見鬼!他倒想看看那個文弱書生打算怎麼帶兵攻打自己。
可是小螃蟹該怎麼辦?該送他回家嗎?他也早該回家了,畢竟這裡不是他這樣的孩子合適呆的地方……想到這裡,熊嗣男不禁覺得胸口一陣鬱悶。
一直到太陽快下山了薛-都沒有回惡虎寨。胖平等不到他的材料,急得直罵,正好熊嗣男跑到廚房來找薛-,他聽見胖平自言自語的內容,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個煩人的小東西,怎麼做事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回來……」胖平舉起肥碩的手用力地砍著一堆豬肉,似乎正把那堆碎肉想像成薛-,「捉幾隻螃蟹,也要這麼一下午?要是晚上做不成蜜釀蟹,看老子不把你剁成糖醋排骨……該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嘟嘟囔囔的胖平根本沒有發覺自己的口氣中帶著明顯的擔心和關切,畢竟薛-笨拙是一回事,但他的努力和認真卻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可愛的個性,要討厭他基本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你在說誰?」熊嗣男越聽越像是某人的事跡,忍不住問出聲。
聽到他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胖平嚇得差點砍到自己的手指,「啊!老、老大!」
老老大?熊嗣男皺眉,這是什麼新的敬語嗎?「你剛剛在講誰去抓螃蟹?」不會是那小鬼吧?他不被水邊那些千奇百怪的蟲豸嚇死才怪!
「是、是薛、薛-……」看著熊嗣男有些陰沉的表情,胖平也很難再和他進行正常的對話——老大看起來心情不好……錯!是「非常」的不好。
果然如此!熊嗣男點點頭,忽然有些憐憫地對胖平說:「你什麼時候變成結巴的?去治治吧。」人到中年,毛病就是會多一點,唉!
聽了他的話感覺到莫名其妙的胖平徹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在幹什麼?」熊嗣男遠遠地就看見跪在小溪邊的薛-,他正呆呆地望著地上的一小團不明物體。
「啊,大刺蝟哥哥……你怎麼來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熊嗣男,有些驚訝,隨即他便仔細地端詳著熊嗣男亂蓬蓬的頭髮和鬍子,帶著點研究的神色,忽而又看向地上。
熊嗣男幾步踏上前去。
「小心!大刺蝟哥哥……」薛-的一聲驚呼讓熊嗣男差點跌倒,他連忙停下來,順著薛-的眼光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小的刺球蜷縮在地上。
「是只小刺蝟哦!」 薛-說道,好奇地一會兒看著熊嗣男一會看看地上的刺蝟,那帶著比較的眼神,讓聯想到自己綽號的某人感覺很不舒服。
「不是讓你來抓螃蟹嗎?」為什麼變成在這裡看刺蝟了?熊嗣男不解地想,而薛-的神情也讓他火大——這傢伙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用那種看小狗的樣子關愛地看著自己?!
「螃蟹……哇!」薛-驚跳起來,登時漲紅了臉。他在小溪中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半隻螃蟹,後來他發現了岸邊的這隻小刺蝟,他立即聯想到熊嗣男的樣子,就這樣一直好奇地看著它,根本忘記了此行的任務!!
看著薛-窘迫的眼神熊嗣男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歎息一聲說道:「跟我來吧。」
薛-站著不動,「那……這隻小刺蝟……」他囁嚅著說,它好像生病了,走路也慢吞吞的沒有力氣,「我可以養它嗎?」因為它的外表和熊某人出奇的相似,薛-根本無法拋下它不管。
「你養只刺蝟幹什麼?」熊嗣男一點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寵物」的東西,他覺得薛-的舉動既可笑又無聊。
「我……我喜歡它嘛。」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奇怪的心情,「我想養著它。你以前都沒有養過小貓或者小狗什麼的嗎?」
「小貓小狗?」熊嗣男皺眉問道,「那有什麼好養的。」那些東西在他的眼中都屬於食物一類,他看不出為什麼要花時間去養。
「讓我養它好不好?它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薛-溫潤秀長的眼睛再次摧殘著熊嗣男脆弱的心靈。
它不會,你會!熊嗣男沒好氣地想,終於還是敵不過他懇求的眼神,於是胡亂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薛-明淨的眼眸中霎時淨是喜悅的光芒,跳跳躍躍地捧起那隻小刺蝟輕輕地放進了空無一物的竹籃中,小心地蓋上了蓋子。
看著他高興的樣子,熊嗣男低低詛咒了一聲不再說話,彎腰揭開溪水邊的一塊小石板,一隻肥碩的螃蟹立刻出現在眼前。他用手捅了捅,那只螃蟹立刻「噌」的一聲驚慌失措地「站立」起來,戒備地舉起雙螯威脅著入侵者,一雙突起的圓眼睛也滴溜溜地瞧著他。
本來萬分鬱悶的熊嗣男見狀頓時「嗤」的一聲笑出來,自言自語地說道:「你這只該死的小螃蟹,又在搞什麼鬼花樣……看老子吃了你!」
薛-聽著他含糊不清的話,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怎麼聽都覺得熊嗣男正在生氣,而且極像是在指桑罵槐。
晚上,胖平終於如願以償地為大家奉獻了一道精緻的螃蟹大餐,但熊嗣男根本無心欣賞,他是食不知味,甚至可以說是咬牙切齒地吃完這餐飯的——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將薛-送回家了。
全飯廳的近百人都不知道老大為什麼要如此惡狠狠地咀嚼那些蟹螯,就像是和它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他們都不知道熊嗣男的心事——他多麼希望薛-就是餐桌上擺著的那些螃蟹呵,那樣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一口吞掉他,也不必再為他的去留而煩惱了……
煩惱!熊嗣男痛恨這個詞,他為什麼要因為一個認識不過月餘的小孩而感到煩惱?!就這樣決定了!送他回桃花村,明天就送!!
他「喀嚓」一聲,咬斷了又一隻蟹螯。
「你在幹什麼?」走進薛-房間裡的熊嗣男又發出了疑問——這些日子以來這句話幾乎都快成為他的口頭禪了。
「大刺蝟哥哥,你看你看,他在吃肉呢!!」薛-興奮地朝熊嗣男揮手示意他過來看。晚飯後他找了一些廚房剩下不用的食物送到那隻小刺蝟跟前,它東嗅嗅西聞聞,不一會兒就開始大嚼起一塊牛肉來。
心事重重的熊嗣男對那只刺蝟並不感興趣,「小螃蟹,你起來,我有話對你說。」唉,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終於可以回家了。
想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平時搶點官府的不義之財也就夠了,沒事幹嗎要腦袋一熱自不量力地去討什麼贖金。現在可好了,他反而變成了那個不想讓人質離開的白癡綁匪——他就知道自己天生不是個當綁匪的材料!!
薛-仍舊蹲在地上,含笑看著小刺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什麼事?」
「明天我送你回家。」熊嗣男忍痛一口氣說完,不讓自己有反悔的機會。他家的那一干家奴則打發他們自己散去也就是了,留在這裡白白浪費山寨的糧食。
薛-一呆,倏地站起來抬頭望向他,「什麼?」他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他都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一個勁地想家了。雖然這裡條件惡劣,但薛-卻見識了許許多多他以前不曾接觸過的有趣的事情。
其實他正是在以努力換取別人的尊重,在勞動中取得成就感——雖然薛-並不明白這些道理,他只是隱約覺得自從到這裡來以後,自己就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有用的人。
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他明白廚房裡的大家都覺得他很笨,但他們卻一直在縱容著自己,他做錯了什麼大家也都會幫他補救,薛-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當然那些粗魯得要命的土匪們不算。他仍舊對老禿那幫人心有餘悸,不過他最近也發覺了熊嗣男在的這段日子裡,那些土匪都沒有抓女孩子上山來過。
突然說起要回家,薛-的心一下子亂了。
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不是一直都很盼望能夠逃離這裡嗎?他應該高興才對啊!只要一想到離開這裡就意味著以後永遠也見不到熊嗣男,薛-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好難過。
可是他竟然找不到一丁點留下來的理由。完全找不到。他因此感到驚慌而無助。
「大刺蝟哥哥……」不知道該說什麼,薛-只是帶著點幽怨望進他的眼中,彷彿在責怪他如此突然而又如此殘酷的決定。
「別這樣看我,小螃蟹……」過了半晌,熊嗣男懇求似的喟歎著,不由自主地伸手將他拉進懷中,讓他的頭埋進在自己的胸前。他不想再看到薛-那類似與祈求的眼神——他在求他給他一個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不行!!熊嗣男霎時只覺得意亂情迷,只好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一定又會把持不住,去答應他一些不該答應的事情。不久他就要北上伐遼,是不能再和小螃蟹有任何牽扯的,過去那些事就當是他一時衝動好了……
被他無言地拒絕,薛-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傷心」和「哀愁」。這時候他反而哭不出聲來——為什麼要流淚?沒有理由啊……原來有些事情是用哭也無法解決的。
他緊緊地環抱著他魁偉的身軀,無聲的眼淚迅速地打濕了熊嗣男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