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昏地轉,我跌坐在上,雙手揪住潭音的袍子。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郡王爺抄了易家,追殺小叔,把小叔帶到不知處了,而我,我竟然被他的兒子所救!?
如此荒誕的事!
多麼可笑啊!
可恨地讓人發笑!
「易家前些日子,被父親封了。」冷潭音平靜地道。
「為什麼!」我低吼。「為什麼要封了易家,為什麼要讓易家毀掉?我們易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們!」
「影兒,你不要激動。」冷潭音扶著我。
我推開他,冷笑。「憑什麼你們王府仗勢欺人?憑什麼你們為刀俎,我們易家就該為魚肉?什麼是最末的?究竟有何秘密,你們一個個都知道,卻怪我這個不知道的人!?」
「影兒,你不要激動,對你身體不好。」他上前,試著安撫我。
我氣憤難當。「你告訴我,你身為郡王府的人,告訴我啊!易家最末的孩子又怎樣?我是最末的,小叔是最末的,對你們郡王府的人來說,代表了什麼意義?小叔拐了你爹的女人,或是偷了你們家的寶貝,你爹就能濫權到抄了整個易家?」
「影兒!」他仍好脾氣的安慰我。
我笑,笑得咳嗽。
為何他仍能心平氣和地看著我,安撫著我?
真可笑呀!到頭來,我還是栽在了郡王府的人手裡!小叔被郡王爺攔下並不知去處,我又遇上了郡王爺的兒子!繞了一圈,繞出一個笑話來!逃不掉,逃不掉的宿命,何必掙扎?多此一舉呀!
小叔如果你當初知結果會這樣,你還會惹了郡王爺?易家人的性命,對你來說,究竟重不重要?可以棄之如草芥,可以撇得一乾二淨!圖的是什麼!是什麼啊!
我又笑又哭,淚眼朦朧中,看著冷潭音緊張地呼叫我的名。
「影兒,影兒你不要再笑了!」
我--有笑嗎?
「天啊你吐血了!」他一向溫和的臉龜裂,化為沉重,試圖扶起我,一隻手捂著我的嘴。
我--吐血了嗎?
口裡好甜呢,好像之前他給我的糖。
他,扶著我,朝四處大叫。
在叫什麼?在緊張什麼呢?
我不知道,聽不清,看不清。
紅霧蒙了眼。
彷彿,又看到了那些被小叔所殺的人,猙獰地暴突著眼,凶狠地瞪著我。
我環抱住自己,發抖。
黑暗,攏又聚過來了!
我要被黑暗吞噬了!
黑暗中有血的味道
※ ※ ※
混沌
有人在講話!?
「這孩子,是易家如今么子?」是個中年人的聲音?
「應該是的。」回話的是冷潭音?
「果然很平凡。」中年人淡淡地道。
「可是我很喜歡他」冷潭音含糊地說。
喜歡?喜歡平凡的我嗎?
「喜歡嗎?」中年人低語。「有時喜歡是一種情不自禁呀」
「是的。」冷潭音高興地說。
為什麼會覺得他高興呢?只因他回答時的聲音特別的興奮與高亢?
「他似乎要醒了,我有些事要處理,先走了。」中年人歎氣道。
「嗯,爹走好。」
門關了。
安靜。
我醒了,但我不想睜開眼。不睜開眼,就看不到一切了。我我就一輩子都不睜開眼吧!糊裡糊塗的,豈不更好?
可,真的會更好?
心中一陣刺痛,酸辣的眼淚便湧了出來。
「影兒,你醒了?」冷潭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微微地睜開眼,灰暗中,看到他一張明亮的臉。
「太好了,你醒了!」他抱著我,開心地笑。「你一直吐血,我真怕你你不過現在好了,大夫說,你只要醒來就好。」
他的歡樂,絲毫激不起我心中的情緒,我的心,空洞了,空洞地看著他的快樂。
真奇怪啊,我醒來了,他為何高興呢?與他何干?
「胸口還痛嗎?」見我不語,他微微蹙眉。
怪異的感覺在全身擴散。
這是一種擔憂嗎?
擔憂我?
「因為我是易家的么子,所以,你才關心我嗎?」沙啞地問,平靜地看著他。
他一愣,可能沒想到我一睜開眼便問他這些問題。
我怎麼可能不會問?面對他--郡王府的人,我會默然無語嗎?
我不但會問,還要問個清楚。
我想知道小叔怨恨我的理由,不要做個無知的人,不願讓自己處於迷霧之中,讓黑暗吞噬我!
身為易家最末的孩子,我有權力知道!
「影兒」他很為難。
呵,是真的很為難呀!
「我要知道真相!」我推開他,掙扎著靠起身,額角有薄汗滲出,但我無暇理會。
「影兒你你身體還未復原,等你復原了之後,再慢慢地聽我說,可好?」
「不,我現在就要聽!」我堅決。
他面有難色,但我意志堅定,終於,他投降了!
他從袖子裡拿出手絹,輕輕地為我擦汗。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痛了我。奇異的感覺又在心中徐徐升起。
我垂下眼,由著他。
這是一種憐惜嗎?
憐惜我?讓一個不熟悉的人憐惜我?不但怪異,而且不可思議!
連我自己都不大憐惜自己,但,如今,有個人竟然會不知不覺中憐惜我!?
「這唉,罷了,不過在我講明真相前,你先聽我講個故事。」他去端了杯溫茶,體貼地餵我喝下之後,將茶杯放回桌上,他坐在床邊沿,面對著我,用那雙明亮而清澈的眼凝視著我。
我閃躲他的視線。
「故事,應該發生在百年前,有些悠遠呢。當時開國皇帝正在領兵起義,兵荒馬亂,許多百姓受殃。那時,有個叫易天涯的人,因為戰亂,家破亡,流落異鄉,偏偏又趕上了鬧饑荒。本以為會客死異鄉,卻意外地被一個名叫冷鈞掠的人所救。」他笑笑,道。「我不會說故事,說得不好。」
我沒應聲。不管他說得好不好,我只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即可。但,小叔的事,易家被毀的事,與這個故事有何關聯?
見我不答,他歎了口氣。「易天涯是個重情義的人,冷鈞掠對他的一飯之恩,他誓死要泉湧以報。雖然當時冷鈞掠沒有要易天涯的任何回報,但易天涯認為冷鈞掠對他恩重如山。故而,易天涯為奴為僕,為冷家效力。」
「易天涯為人盡責,做事勤快,又讀過幾年書,冷鈞掠讓他做了冷家的管家。當時的冷家,雖然以行商為主,家裡還算富裕。之後國定民安,冷鈞掠上京考了個探花,在朝為官。過了幾年,易天涯已是個三十而立的壯年人了,冷鈞掠為他找了個美嬌娘為妻。易天涯娶得美嬌娘後,更忠於冷鈞掠了。他從不違抗冷鈞掠的話,也從不做錯事。在冷家,他雖過著為僕為奴的生活,但極為幸福了。如此,又過了二十五年,易天涯有了三個兒子,最大的兒子二十二歲,最小的兒子十八歲。」
說到最小的兒子時,他的聲音明顯低了下來。聽著他講冷易兩人的故事,我心中已大概有個底了,但是事情究竟是怎樣的?
喝了口茶,他道:「當時,冷鈞掠只有一個兒子,與易家的大兒子同年。冷易兩家的公子雖然歲數相差不大,且一為主一為僕,但兩家的公子感情極深,四人常以兄弟相稱。而年長的三位兄長又特別寵愛最小的弟弟。故而使易家的么子養成嬌縱的性子。但大家都寵著他,關愛著他。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寵愛的弟弟會」
會如何?我望了他一眼。
他亦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盯著他,逼他講下去。
他喃喃了幾句,才接著道:「易家的么子和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私奔了。」
我皺了雙眉。
這是事情的起因?
「事情發生後,易冷兩家的家長都相當震驚。只因易家的么子不但拐了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還偷走了冷家的傳家之寶之後冷家派人去追尋他們二人。過了兩個月,易家的么子回來了,但冷家大公子的未婚妻卻死了。冷家的傳家之寶也尋回來了。然而易天涯無法容忍易家的人做出對不起冷家的事。冷家對易家來說,是再造父母,但易家的兒子卻恩將仇報,易家的小兒子被易天涯打得遍體鱗傷,可易家么子卻隻字不提為何要拐了冷家的媳婦,也不提為何要偷寶。易天涯氣憤難當,原本想活活打死他,但冷家大公子出面說了話,要求易老爺放過他。易老爺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冷家大公子開了金口,他便不敢不從,但也不原諒小兒子的劣行,所以,他讓小兒子終身成為冷家大公子的僕人。」
終身僕人?何為終身僕人?易家的兒子,原本都該是冷家的僕人?
「事情,並非就此結束了。」潭音挪了挪身子,讓出許些空間,讓光線照進床帳內,使他能更清楚地看著我。我平靜地與他相視,等待他的話。
「易天涯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但想不到,半年後,他的小兒子成了冷家大公子的」
「什麼?」我微心急了。他面有難色,似乎極度不願說出來,但我知道這一定是關鍵。
「影兒我」
「究竟是什麼?你為何不講?你不是說要講真相於我聽嗎?」我急了,靠上前,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腕。
「你你不知道會好些。」他低語。
我瞠目,咬緊牙關,沉重地道:「是--孌童?是不是?」
他倏地抬頭,有些驚訝。
我冷笑。「這是顯而易見的,不是嗎?當今風氣不好,當官的哪個不養小官?」
「不是的!」潭音否認。「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會是如何?易家的孩子素來長得俊美非凡,冷大公子怎能不動心?不但那一代易家么子成了冷家大公子的孌童,連以後幾代最末的孩子都成了冷家公子的孌童,是不是?所以小叔--是你父親的孌童!!」
我聲嘶力竭。
可笑可歎,可悲可恨!事情的真相原來是竟是如此!?莫怪……小叔如此偏激,莫怪小叔如此痛恨易家,莫怪小叔如此怨恨我!只因易家前代的恩怨,讓易家下代背著卸不下的罪,讓易家的子孫永遠都抬不起頭。難怪爺爺從不責備小叔的惡行,只因,小叔受的罪夠多了!他是為整個易家在負那沉重的孽罪!而且,易家能夠富裕,憑的全是小叔依附於郡王爺,易家的一切,原本就不是易家的,全是冷家給予的!?易家其它人懂得趨炎附勢,便是知了小叔在易家的重要性。然而,其它人皆知的事,唯獨我不知!?我倒不信其它人能守口如瓶,但此事我真的是前所未聞。
我的寡言與我的自閉,造成了我的無知嗎?
我只愛沈靜在自己的世界裡,卻不知我所創造的世界是不堪一擊的!虛假而脆弱!
這樣的我,有何資格去恨小叔?有何資格呢?
我連愛他的資格也沒有啊!
我的平凡,教小叔妒忌?因為我的平凡,不夠當一個孌童,故而,我逃過了一劫?然,小叔卻更不幸了!他將一直當孌童,直到下一代最末的孩子出世成長
這將會是怎樣艱辛的過程?
但,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何易家要讓每一代最末的孩子當了冷家公子的孌童,上一代的罪,為何要下一代去還?而且是無盡止地還?
「影兒,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白。」潭音輕輕摸著我的臉頰,我倏地驚醒。打開了他的手,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難道你們冷家就這麼的沒有人性,讓易家幾代子孫都當你們的孌童?好個郡王府啊,好個郡王爺,卻原來也是這般的禽獸不如!」
潭音震驚地望著我,他或許想不到,我會如此侮罵郡王府。
我要罵,不但要罵,而且要狠狠的罵。「上一代的事,與我們何干?易家已還清了欠冷家的債,為何還要讓下一代背下去?難道易家每一代的么子只能成為冷家公子的禁臠,永無翻身之日?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情,哈哈哈,你們是官,為官者,就是如此濫用職權麼?可以在一夜之間毀了整個易家?為何你們就是不放過我們?」
「影兒」潭音呆呆地望著我。
一激動,我的胸口就又疼痛了。我悲哀地看著他,問:「你告訴我,易家被毀,是不是因為小叔的原因?」
「影兒,此事我無法回答你,爹爹的事,我無權過問。我只能說,冷家從未虧待過易家。」
「是嗎?但為何小叔一事,卻能讓冷家毀了易家?」我嗤笑。
他起身,左手負在身後,定定地望著我。「你小叔的事,並非如表面上那麼簡單。你的小叔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他是易家的異數!」
何為易家的異數?
「小叔他被你們抓住了嗎?」我問。
潭音微張了口,又坐下,有些躊躇不安?
「是是的。」
小叔果真是被他們抓住了!
「他現在在哪裡?」我急聲問。
潭音黯下眼。「我很抱歉,因為我,你小叔才被我爹爹抓住了。」
「你?」我驚然。他,潭音,相處以來,一直覺得他單純天真,卻能設計抓住我的小叔?
「我我也想不到會如此輕易的抓住他。我素來愛看兵書,但也只是紙上談兵,爹爹要我出策,我就出了。最初,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是你的小叔,爹爹也不講明,所以,我才如果當初我知道他是你的小叔,我絕對不會出策的!真的!」
他急於向我解釋,但我已聽不進去了。
我被他所救,原來並非是個偶然!
呵!
這世上,竟無單純的人了!?
那種純粹、潔淨、一絲不染的人,怕是只有天上有了!
「帶我去見小叔。」我說。
「這」他猶豫。
「我一定要見見他!」我從床上爬下來。
他阻止。「不行,你身體未復原,現在不能下床。」
我擋開他伸來的手。「我要見他!」
「影兒」他又伸過手。
我氣憤地推開他。「別阻止我!」
他一愣,我也一愣。他明亮的眼裡有受傷的陰影在閃動,我咬咬牙,視而不見。
他對我的感情,與我無關!
我負擔的情感已過多,毋須再多一個!
「對不起」他輕聲說。「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我硬聲道。
他凝望著我。「你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我一怔。
我折磨自己?
「你為何要拒絕他人對你的關心呢?你只傲然孤身,會傷害自己的。我我不想看著你傷害了自己。」
自己傷害自己?我嗎?
他瞭然的神情,令我氣惱。他以為才相處幾日,便是瞭解我了?
「我怎樣對待自己,與你無關。」我殘忍地傷害了他。我自嘲,原來,我也有著惡劣的根性!以往我自視清高,不與易家其它人同流合污,卻原來,我亦是如此的污穢!?
不想再多談下去了,我道:「帶我去見小叔。」
他黯淡臉色。
「至少讓我扶著你走?」
「不必了。」我挺著背。既然要拒絕,便要無情。我的情感,只放在一個人身上,但那個人只會傷害我,可我又何嘗要去傷害另一個人?此時傷害了他,是斷了他對我的感情,如此,以後他便不會再被我傷害!我是自私的!自私地只為自己著想。我只是不想多份負擔,不想看到他受傷的眼神。僅此而已!
無可奈何,他只能帶我走了。
我慢慢地跟在他身後。他的背影極為清冷,我只能冷冷地看著。
※ ※ ※
曲曲折折,來到了一個種滿蒼松的庭院,那硬朗的造型線條,想必主人也是個堅硬的人。
一路走來,我停停走走,汗濕了整個背部的衣襟,潭音每每用擔心的眼神望我時,我皆漠然視之,咬著牙,一路挺了過來。
看到主屋,他道:「你小叔就在裡面。」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他們對小叔還是以禮相待的,至少不是關在牢房裡!?
我率先去上前。來到門口,見門未上鎖,只需推門而入,我疑惑。他們,不怕小叔逃掉?未轉身,我背對著潭音。「我想一個人進去。」
他應道:「也好。我在屋外等你。」
「不,你回你自己的院裡。聊完後,我會回去,我知道路怎麼走。」
「但,你的身體」
「你回去!」
「我在院口等你。」他也堅持。
「罷。」只要他不在門口即可。我不想與小叔的談話被第三者聽到!
他轉身走了,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口後,才推門而入。
心,忐忑不安。
小叔!小叔!
念著,想著,胸口越來越痛,越來越窒息。多日不見,竟是如此的想念他!對小叔的感情,我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很驚訝,可以無情而迅速地殺死盜賊和官兵的小叔,是如何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用計擒住了?我以為,小叔雖為人不善,但他應是敏銳之人,怎麼會入了潭音的圈套?
門,徐徐地被我推開,光線,從漸漸擴大的門縫外射進裡面,照亮了陰暗的屋,一條人影就立在陰暗的中間,隨著光的照射,那人影漸漸清晰。
似乎在等待,似乎含著戲謔的笑,那人雙手抱臂,倚在桌邊,正面對著門。
幾分不羈、幾分瀟灑、幾分墮落,小叔玩世不恭地望著我。我的到來,似乎在他是意料中。
立在門口,貪婪地望著他,望著他是否安然!
他微歪著頭,笑容可掬。
「小影兒呀,幾日不見,想煞叔了。」
熟悉而慵懶的聲音竟是這般地教我懷念!?
濕潤了眼,我緩緩上前,癡癡地盯著他。
「叔」我輕聲地喚著。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閉閉眼,我再睜開眼,卻被一道刺眼的光所惑!?那是
小叔換了個身姿,抱臂的手分別搭在桌沿,隨著他的動作,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相應而起。
我睜大了眼。
小叔神情自若,聳聳肩。
我震驚地望著他。
他的手腕和腳腕上竟都扣著銀白色的鐵鏈!?
那鐵鏈極長,從牆壁上一直伸延到小叔所立的地方,有許些堆積在小叔的腳下。
我慘白了臉。
莫怪郡王爺不怕小叔會逃掉,被如此鎖在房裡,插翅亦難飛!
「叔」淚,禁不住,滾滾而下,我顫抖著上前,想抱住他,想埋在他懷裡。
小叔我的小叔果真是郡王爺的禁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