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幽渺碧空冷。
星羅棋布,月如明鏡,夜黑似幕,高聳入天的山峰頂上坐了一條堅如磐石的身影。衣、發,被風吹了個綾亂。然,他並非一人,懷中,沉睡著另一人!?
沉睡?但有誰會在睡夢中掐著自己的脖子?若沉睡,有誰會淚斷如珠?
妖抬頭,凝望著亙古不變的星月。
星,有星君。星損落,乃星君下凡。眾星君高懸於空,冷冷地注視著世間輪迴。
月,月中有神。然,廣寒宮鎖了一切的癡情思慕。
他是妖,不是神!妖深陷在滾滾紅塵之中,參不透世間的愛恨!妖不是神,無法窺視未來。未來,對於妖來說,是個未知數!儘管他身為蛇妖之王,但空有一身無邊的法力!
愛上一介神君,是個錯誤嗎?
戀上一個凡人,亦是個錯誤嗎?
他堂堂蛇妖之王,沒有資格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麼?
"瓔珞……如果你恨我已恨到寧可自焚,那麼……我不會勉強你!"清冷的夜空下,妖的聲音特別空渺。
懷中的人,雖然閉著眼,但他知他醒著。
"……我已不再將你視作華蓮了!那夜與你一同飲酒於月下,我終於意識到,瓔珞沒有華蓮的記憶,瓔珞是默家的瓔珞!你不同於華蓮……我所愛戀與恨著的華蓮早已……消逝了!你可知,當意識到這一點我有多惶恐?!這一千多年來,一直是對華蓮的愛恨支撐著我,如今,愛恨皆成空,我活著的信念幾乎化為虛有!無了華蓮,無了族人,我的存在可有可無……可身為王者,不容有自我毀滅的舉動!那一夜,我坐這峰上,想了許久,當遺棄前塵往事時,我的腦海中浮出了瓔珞小小的身影。"
以手指輕輕摩挲著瓔珞蒼白的頰,他溫柔了眼神。"小小的人兒,還是個女孩兒的模樣呢!倔強如你,破了七星石陣,讓我掙脫了桎梏。以後的十幾年間,我一直注視著你。可以說,是我伴著你成長!愛發脾氣的瓔珞,愛打扮的瓔珞,愛使壞的瓔珞,愛妒忌的瓔珞……每一個瓔珞都深深印在我的腦中。華蓮那潔傲的身影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全是不同神情的你呵!對如今的我來說,華蓮僅是一縷虛無縹緲的煙,唯有瓔珞才是鮮明得令人難忘!"
深吸一口氣,指著夜空。"看,天上的神明皆觀看著你我。我的愛與恨,一清二楚地袒誠於天地之間——"
幽幽一笑,他凝下神情,揚聲道:"諸神——你們聽清楚了,我——蛇妖之王指天發誓,此生此世,只愛瓔珞一人!亙古不變!天亡地滅不變!倘若瓔珞逝去,我亦隨之逝去!我不尋他的轉世,不愛他的來生,只愛今生今世的瓔珞!"
鏗鏘有力的誓言,入天入地,入了神明的耳!天的深處傳來一陣悶雷,是神明的回應?!
冰涼的手搭在瓔珞的手,想將之從脖子上拿下,但仍不行!妖翠綠的眸子浮出一層薄霧。"……你不原諒我嗎?不原諒我對你所做的傷害嗎?傷害造成之後……真的無法彌補?該如何做,你方原諒我?雖然……我有能力抹去你的記憶,讓你回到默家過著平靜的少爺生活,但我有私心呵!世間,只有你瓔珞記得我了,倘若……倘若連你都忘了我……"
仰起頭,含去了欲滴下的淚。
"好!我抹去你對我的一切記憶!"妖咬破了唇角,血自嘴角溢出。"忘了我,忘了我對你做的一切傷害!忘了……我對你的糾纏!你聽見了麼?聽見了就鬆開手吧!"
屏著呼吸,等了許久,等到薄雲蒙了明月,瓔珞的手依舊緊緊陷著自己的脖子,淚,落得更凶了!
妖深深地抱著他,抱得雙手發痛。"你……你為何要如此折磨我?我放你自由,你為何不依?難道……難道你仍困在兄弟間的孽情裡?你無法對默-璇釋懷?更無法對默-玉釋懷?何苦,何苦呢?原來……原來……你恨的是我變成默-璇的樣子欺騙了你?或……或者是我點出了你……愛慕自己的兄長?你惱的羞的恨的是此事?可惡——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狠狠地捶在岩石上,手上血流如注,但他毫無知覺。
"瓔珞,好個默瓔珞!"妖苦笑。
天地啊,可笑他蛇妖之王竟從未在瓔珞心中劃下痕跡?!
"強求不來……強求不來……"從古自今,愛,竟是強求不來的!此時此刻,方知,竟是這般的叫人肝腸寸斷!?
"不求你了!不求你了!"妖冷冷地自嘲。"既然你不能釋懷,我更不能釋懷。那麼,我們已無活去的意義了!拖著殘缺的靈魂漂浮在塵世之中,只會自憐自艾。你的恨,恨得自毀,我的恨,卻會毀滅天地間的一切!恨若繚繞在我心頭,我會入阿鼻祖地獄,會化身為修羅,會……毀滅一切的美好!在我未弄得天地間生靈塗炭前,我……我會自毀元神!你若默許了我,便不要鬆開手……我們……一起消逝吧……"
嘴角微揚,那雙掐脖子的手絲毫未動。妖雙臂攬起瓔珞,將他懸空。"你默許了,那麼……我們走吧……"
狠下了心,雙手一拋,將瓔珞拋了出去——
高聳入雲的山峰,扔下一物體,很快就沒入雲層,消失了。
妖立起身,將手指按上了額間的圖騰——
身體……輕得似羽毛,耳邊有很急的風馳聲,呼呼地,卻只在耳邊徘徊。神智,突然清醒了。
彷彿,死過很多回了……
死前的顏色並不是蒼白,反而五彩繽紛!腦中浮上的並非是讓人痛心疾首的往事,反而是帶著幸福色彩的記憶?!
從牙牙學語,從會走,會笑,會觀察一切……父親笑呵呵的臉,帶著寵溺,用有力且寬厚的雙臂擁抱著小小的他,母親慈愛而溫柔地梳著他的細發,大哥並沒有冷漠的神情,竟用憐愛的眼神望著他,玉癡呆笑彎了雙眼,仍天真地抓著他的小手,嘟嘟嚷嚷的不知在呢喃什麼。
呵……原來,記憶深處竟有著如此和睦而幸福的一幕?!
稍稍長大之後,他一身貴氣,年方十一,便有著讓人折服的傲氣。夫子對他讚歎有佳,父親滿意地捋著鬍子,娘親欣然的笑。當他在商場上一展才華之後,大哥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嚴厲的大哥將一堆堆重要而繁瑣的事交於他處理……那雙冷漠的眼中有著信任……
玉癡呆常常在桃花林裡發呆。他一臉嫌棄地指責他整日與泥土混在一起時,玉癡呆露出單純而憨厚的笑,笑得桃花紛紛落,那雙澄清而明亮的大眼中沒有一絲絲的怨恨……
這些是什麼?
他睜開眼,茫然然了。
這些記憶曾流落到何處了?為何在此時全湧現而出?這些他所刻意忽略的記憶……
掐脖子的雙手鬆了松,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猛然感受到身體在急驟下降!
「諸神——你們聽清楚了,我——蛇妖之五指天發誓,此生此世,只愛瓔珞一人!亙古不變!天亡地滅——不變!倘若瓔珞逝去,我亦隨之逝去!我不尋他的轉世,不愛他的來生,只愛今生今世的瓔珞!」
愛,誰在說愛他?
「你的恨,恨得自毀,我的恨,卻會毀滅天地間的一切!恨若繚繞在我心頭,我會入阿鼻祖地獄,會化身為修羅,會……毀滅一切的美好!在我未弄得天地間生靈塗炭前,我……我會自毀元神!你若默許了我,便不要鬆開手……我們……一起消逝吧……」
恨?恨得化身為修羅?為何要恨得化身為修羅?
「……瓔珞……你是默家的瓔珞……」
他有聽到!他一直有聽到!只是……他好累!好累!癡、嗔、愛、恨糾纏得太令他生累了!他不願再去面對,所以……忽略……忽略……
雙手,從頸上拿開了——
父親慈祥的臉,母親溫柔的笑,大哥信任的眼,玉癡呆天真的笑……妖深情而淒痛的話語……
他伸出了雙手——
在身魂俱滅的前一刻,發自內心的、焦急的大叫:"妖——"
妖——
劃破長空,衝入雲霄,驚了天,動了地!
下落的身體,在一瞬間嘎然而止。
淚,混著暗紅的血滴在臉上,冰涼冰涼的!
模糊的淚眼,看到的是妖流血流淚的美麗臉龐。一片鮮紅之中,唯有那雙綠得發亮的眼睛清澈得令人心痛!癡癡地,凝望著,凝望著懷中差一點便逝去的……瓔珞!
淡淡的,如水中白蓮般,那笑泛著層層漣猗,自內心深處湧上,帶著點點甘露,在妖的面前開放。
"妖……"
妖自顫抖的雙唇中吐出兩字。"……瓔……珞……"
無法言語,緊緊地擁抱——
懸在半空之中,兩人仰頭望天。
諸神呵,今生今世,再也不放開彼此了!再也不了——
*** **** ***
"人死,只須身體滅了,魂魄歸天,由天安排再一次的輪迴。神與妖的肉身雖死,魂魄卻不滅,除非得到允許,方可輪迴。我若要死,便要死得透徹。刀、槍、劍、殺不死我的肉身——唯有挖出了我額間圖騰中的藍水晶,方能身、魂俱滅……"
妖低低地訴說著,額間那顆藍水晶依舊在滲血。瓔珞聽著,看著,竟心驚肉跳。
"要挖出這水晶,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我用盡全力,花了不少時間,才挖了半分出來……原本要借助天地間的靈氣,挖出整顆,但,我聽到了你的呼叫聲……"
瓔珞撲上前,緊緊抱住了妖的頭,全身抖得發寒。
挖額間的連骨連肉之物?這……這是怎生的疼痛?比活生生的挖肉絞骨還痛?
妖……妖……他竟說得如此的雲淡風輕!
"你——你存心要我內疚麼?"瓔珞喝叱。
妖埋在他的懷中,攝取他身上的溫暖。"不,不,我非此意。該說內疚的,是我!我……我再也不會以妖相驚嚇你了,再也不會以蛇之姿……出現在你面前!"
瓔珞的身子明顯地僵硬,妖苦笑。"你莫怕,以後,我都以人形出現在世間。"
放開妖,瓔珞彆扭地往後移了移。妖緊緊盯著那一小段距離。
"你……你有名字嗎?"瓔珞問。
"咦?"妖似乎不解。
瓔珞咳了一聲。"我是說,你總不能一直讓我叫你'妖'吧?這根本不是什麼名兒。"
"嗯?"妖偏頭想了想。"以前族人仍在的時候,他們尊稱我為『王』,若是凡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們會驚懼地叫我'妖'。千百年來,除了這兩種稱呼,不曾有其它。我若不是叫妖,該叫什麼呢?"
瓔珞怔怔地望著妖有些天真的表情,一時無法回神。
眼前的"妖",少說活了幾千年,應是看盡世間冷暖的,看盡生離死別的,本應是個滄桑之人,但,他竟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純真?!
丹鳳眼一轉,笑了出來。
妖看得莫名其妙,但他未阻止,癡癡地望著瓔珞促狹的笑容。
倒是瓔珞被他看得心慌,不悅地以玉扇輕敲了下妖的手臂。"看什麼看!"
妖迅速地抓住他的玉扇,不讓他收回去。"有花好看,懂花之人自然癡了。"
瓔珞湊近他,斜眼。"何時,你輕佻了起來?"
妖趁機在他頰上輕啄了下。"不及默三公子的風流。"
瓔珞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不許對我動手動腳!"
"我未動手未動腳——"綠眸一轉,笑得燦然。"只輕輕動了嘴兒——"
瓔珞氣悶,躲開妖。這輩子,向來是他調戲他人,還未曾讓別人調戲過自己!妖不鬼是千年老妖,老手了!哼!
"總之,不許你動本少爺一根毫毛!"他冷然著臉。
妖黯然。"你不許,我不動。"
沉默,沉默得叫人心慌。
妖欲言又止,瓔珞定了定神,沒好氣地問:"你想說什麼?"
"……其實……我並不阻止你回默家。"
用力地合上扇子,瓔珞轉頭望著窗外。"你急著趕我走?"
"你之前不是很想回去嗎?"妖好脾氣地道。
"那又怎樣?現在偏要呆在這兒。"
妖一喜。"你是說,你要與我永遠在一起?"
瓔珞一愣。妖喜悅地神情令他心猿意亂。"胡……胡說些什麼!我……本少爺根本不屑與你呆在一塊兒!"
話一出,後悔已晚矣。妖受傷的表情入了眼,心沉了幾分。惱羞成怒,他雙手拍在桌面上,語氣惡劣。"你管我說什麼?我就是這個性子,好話說不來,偏愛挑針帶刺!你若聽不慣,就不要聽!"
妖歎了一口氣,放鬆了神色。"你惱些什麼?我不在意。"
他不是今天才認識瓔珞,從小看到大,瓔珞是個怎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
"哼,說得好聽!不在意?真能不在意?"
"我有埋怨嗎?"
明知道妖說的是實話,但他就是無法嚥下這口氣。他也不知自己在乎些什麼,好勝些什麼,天生桀傲的性子讓他無法柔軟下來。
他……他膽怯!
不敢回默家!
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在認清了自身之後,他……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家人!
他的離家出走,是意氣用事,未留片字,未帶任何細軟,就這麼孑然一身的到了後山,之後失去蹤影。不知……不知家裡人發現他失蹤後會發如何反應?大哥會派一大堆人去找他?娘親會不會終日以淚洗臉?父親勃然大怒?或者……全家人都漠不關心?少個瓔珞並不會影響默家人的生活?
他是過於看重了自己,還是過於看輕了自己?他怯懦,他自卑?但他更自負,更目中無人!
如此矛盾的自己,有何……顏面去見家人?
懊惱、自憐、悔恨、悵然……五色陣雜,難以自己!偏在這個時候,妖挑到他的脆弱之處。他怒,對妖是遷怒!
妖沒錯,他……是為他著想。可……此時的他最不要的就是這個!
對妖的感情很複雜。
不能說是愛。是的,對妖的情感,並未到達愛的地步!他自小就交友廣闊,雖有不少知心朋友,但更多的是些酒肉朋友。個性荒唐的不在少數,喜愛男色的亦有不少。以往只是一笑置之,並不放在心上,反正那些朋友家中有錢有勢,有特殊癖好並沒什麼奇怪的!但,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又另當別論了!
妖曾指責他,說他愛慕著大哥。
不!他對兄長的愛並未摻雜任何的不軌!他敬大哥,仰慕大哥,沒有任何的邪念。所以當初妖的話讓他生氣。他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對大哥的感情!他深切明白,那僅是孺慕之情,並非愛!
妖……說愛他……
在依戀華蓮的同時,他怎能如此輕易地說……愛他呢?愛……男女之間的愛嗎?
可,他,默瓔珞,算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可以肯定,他默瓔珞這輩子只能是男人!
是男人……就無法輕易接受同是男人的妖!?
妖雖是"妖",但他是男妖啊!
即使不同類,但一樣不能打破世俗道德所認定的……
"有何不可?"妖反問。
瓔珞一怔。
"有何不可?打破世俗道德所認定的,有何不可?"妖的綠眸閃爍著詭異之光。
瓔珞難以至信地睜大了眼。妖……妖剛剛說了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話?
"我是妖,妖從來不會被世俗所桎梏。"他邪氣地一笑。
兩團火焰,隱含著詭異的深紫在瓔珞的雙眼中燃燒,"啪"的將玉扇甩在桌上,渾身氣得發抖,從牙縫中迸出話語。"你——為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咦?"妖一愣。
"你——有偷窺人心的妖術?"
妖皺眉。"不錯,我有,但那又如何?你為何生氣?"
瓔珞帶著蕭殺之氣,狠狠地甩了妖一巴掌。
"啪——"火辣辣的巴掌發出震懾人心的巨響聲。瓔珞聳著肩,陰森的怒瞪妖。
妖偏過頭,左頰上很快浮出了紅色的五指印。
凝重的氣流在亂竄,沉悶沉悶的。
"我……為何生氣?"寒徹的聲音從瓔珞口中吐出,如劍般犀利。"你偷窺了我的內心,我怎能不、生、氣?你是妖,有著無邊的法力,可以一瞬間奪人性命,但你……你竟然無聲無息地偷窺人心!我所想的、思的、念的,你一字不漏地偷了去?你這可惡的妖——"
妖依舊偏著頭,但他的雙眼內凝聚了無限的殺機!可,他不能動手!他是妖之王,有著至上的尊嚴,何曾被人如此無禮的對待過?然,他不能動怒!不能!那個撕毀他尊嚴的人是他的——愛人!所以,他緊握雙拳,指甲深嵌入掌肉中。不能動!不能動——
"……幾千年前,我有意識以來,就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偷窺人心的法術自古就有!沒有人告訴過我這是不許的!我用的自在,用得理所當然。"
"白癡都知道,這是不允許的!這猶如偷竊!"明明氣得無法壓抑,卻在聽到妖的話後,怒氣大減。
撇去妖那超長的壽命,撇去他那至高無尚的地位,實質上,他……他在某些方面如孩子般天真?!面對孩子的無知,大人們能生氣嗎?他無意間做錯了事,能對他發火嗎?古人言,子不教父之過!可妖呢?妖無父無母,他是天成地形,他的父親是天地?天地不言不語,妖的處世之道由他自己去領悟。何為對何為錯,何為善何為惡,皆由他的天性所定。
如此一條無知的蛇妖,能對他苛刻嗎?
歎了一口氣,瓔珞軟化了下來。"罷、罷、罷!你若保證以後不再隨意偷窺人心,我便原諒你!"
妖雙眼中的煞氣散去,慢慢地轉過頭。見他臉上的五指印異常刺紅,瓔珞皺了皺眉,伸出手,輕輕覆上那刺紅。
"疼嗎?"
妖不語,定定地望著他。
瓔珞心中愧疚,卻無法說出道歉的話語。被妖望得心慌,傖促地要收回手,妖更快地以自己冰涼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兩隻手重疊著,緊緊貼著妖的左頰。
"……妖……"
妖是蛇,所以他的體溫偏低,即使被打了臉,那發紅的頰依舊冰冷冰冷的。
"好溫暖……"妖輕輕摩挲著他的手。
一滴淚,自瓔珞的眼中落下,緊接著,落下更多的淚。妖冰綠色的眼中浮著不解的霧氣。
"你……為何哭呢?"輕柔地呢喃。
為何……看著這樣的妖,心會隱隱作疼呢?明明……不愛他呀!可是……怎麼會覺得妖好可憐!可憐又可悲的妖……
"你……你是不是向我施了什麼妖術?要不然……我為何控制不住地落淚呢?"
"沒有!沒有!"妖挨近瓔珞,著急地否認。"我怎麼會向你施妖術?我愛你,愛你就不會傷害你!"
"可是……我心疼……心疼你……"
"瓔珞?"
"這是……為什麼……"
哭著問妖,哭得淚流不止。在妖面前,常常落淚呢!
妖也哭了,哭得無聲無息。
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認為……此時,他得到了什麼?瓔珞的淚,是不是……證明了什麼?
可以嗎?
**** **** ****
緊緊相擁著睡覺的結果是——瓔珞染了風寒!
妖是蛇,蛇是變溫動物,夜間,體涼,被冰冷的氣息圍繞著,任何人都會生病!瓔珞是人,自然不可倖免!
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牢牢的,可還是冷得發抖!
見妖一臉無辜,瓔珞氣得吐血。
"可惡的妖!以後再也不許你抱著我睡了!"沙啞的聲音像被沙子磨動般難聽。
"可我喜歡擁著你!"妖皺眉,坐在床發邊愁。他喜歡瓔珞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蓮香,更貪婪他的體溫,只要抱著他,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但人類怎麼會如此脆弱?才抱了一晚,便病了。
"你……你若不想再看到我,就只管抱!"總有一天,他會被他凍死的!夏天還好,可以去去暑,但秋冬就不行了,誰會擁冰塊凍死自己?如今入了秋,天氣漸冷,被子都嫌稍薄,哪裡受得了妖那異於常人的體溫?昨夜真是鬼迷心竅了,竟擁著他到天亮!
妖無可奈何。他戀著瓔珞,自然不想他病倒。可,可就因戀著他,才想接近他呀!事實上,他不僅想擁著他,更期盼能與他……
"怎樣才能讓你恢復?"妖問。他雖然能用法術治療傷口,但無法去病魔。
瓔珞張了張口,有股想哭的衝動。妖是白癡!他雖然長壽,卻不瞭解人類的病痛!他以為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不會生病?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可他瓔珞到底是個人,即使延了壽命,但不能倖免病魔的侵入呀!
"你到鎮上的藥鋪裡抓些治風寒的藥吧。"
本欲答應,但看到瓔珞奄奄一息的樣子,妖斷然搖頭。"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人不管!雖然我有法術,可快速的來返,但還是要花上一盞茶的時間。"
"可惡……"瓔珞想爬起來敲他的頭。"你……你想要我病死?原來你……你一直懷恨在心!"
"你胡說什麼?我是擔心你。"
"鬼……鬼才相信!"含著淚,又冷又難受,可心更寒。"你仍恨著華蓮,所以……你說愛我是假的!"
妖大喝。"瓔珞!你——你竟然質疑我對你的感情!?"
"哼!"瓔珞位高了被子蒙了頭。
妖緊握雙拳,想發怒,但對方是病人,更是他感情所依戀,不能氣,不能怒!
吐出一口悶氣,他伸出去,一把抱起裹在被子裡的人。
"你……你幹什麼?"瓔珞虛弱地反抗。
"我帶你去鎮上看病。"妖面無表情。
"不要!"
"不要?"妖不解。"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怎麼熬得下去?"
"不用……你管……"
"你究竟在鬧些什麼?"從未見過人病起來會是這樣的反覆無常。仔細一想,嗯,如果病人是瓔珞,的確有可能!至少以前隱身於他身邊時,見過好幾回生病中的他!那幾回,他的脾氣特別大,任何一個侍候他的人皆會無緣無故地受他的氣。
"你走!你給本少爺滾!"忍著淚,瓔珞吐著熱氣。討厭死了!身體越來越難受了!都有是妖的錯!全是他的錯!~
"你不可理喻!"
身體已經很難受了,妖竟然還責罵他!心中一酸,再也受不了的哭了!"反正本少爺就是這性子,你不愛就別管!可惡!"
一見他的淚,妖驚心動魄。
自從認清對瓔珞的感情之後,每見一次他的淚,心便絞痛一回。捨不得啊,捨不得他落淚!
"瓔珞……瓔珞……我該拿你怎麼辦?"
瓔珞充耳不聞,一勁地哭,哭得像個孩子。
心痛!心痛!心痛到無法言喻。
妖抱起他,施展法術向城鎮飛去——
一到杭州城內,不顧一路行人驚詫的表情,從城東奔向城西,看到藥鋪就衝了進去。
"有沒有大夫?"他大喝。
留著山羊鬍子的藥鋪老闆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妖閃爍著犀利的綠眸,冷聲問:"這裡是不是藥鋪?"
"呃……是……是……"被嚇得去了半條命的老闆冷汗直冒。
"那就為他看一下病。"挨近老闆,讓他看清瓔珞流流滿面的臉。
老闆吞吞口水,定睛一看,竟然是失蹤一月餘的默家三少爺,呆得說不出話來。
"老頭——你想死麼?"冷到寒徹骨子的聲音幾乎嚇破了老闆的膽。嚇得他忘了自己就是個大夫,會治一些小病小傷。"大爺……我……我這裡是藥鋪……不看大病!您……您該去行醫館……"
被綠眸一瞪,老闆禁不住,終於翻翻白眼暈了過去。無視老闆倒地的身子,飛快地竄出藥鋪,怒氣之下,讓整間藥鋪在瞬間塌了一半,驚嚇得路人紛紛逃命。
一衝進不遠處的行醫館,抓了個大夫模樣的老頭,便低喝:"為他看病!"
有著一大把白鬍子的老者可能見識多了,絲毫不畏懼妖所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很有膽量地引妖進內室,鎮定的要妖將病人放到床上。
見老頭胸有成竹,妖稍放寬了心,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的人放到床上。
老者瞇了瞇眼,看清病人的模樣後,並未露出驚訝之色。搭上瓔珞的脈,便細心地診了起來。
許久之後,老者放開病人的手,從小僮手中拿過筆紙,揮揮灑灑地寫了半張紙,之後交給妖。
"到藥鋪裡抓藥,服三次後,藥到病除。"
妖接過墨漬未乾的紙,看了一下,皺眉。"這裡沒藥嗎?"
"咦?"
"這裡不是醫館嗎?"
"呃,一般來說,像風寒這種病的藥藥鋪裡普通有,也便宜一些,本館的藥材大多是治大病的珍貴藥材,所以……"
妖的臉鐵青。
他——剛、剛、毀、了、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