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罔極 之三,樂極生悲,誰謂子無母
    「買大離小,下手嘍!」

    「十七點大,莊家通吃!」

    「押孤下三點!」

    「三點,莊家一賠十!」……這裡是京師第一賭坊,不過,在數年前經歷了一場天下第一豪賭之後,已經躍然成為天下第一賭坊,當今賭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風老闆的算盤打得益發叮鐺響,樓頂大大的骼子燈牌九燈,十里之外都可以看得到。

    這裡是天元賭坊。前院日夜無休到處熱鬧,後院自成一格。來來往往的婢僕們個個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生怕驚動了樓閣上好不容易才睡著的青年。

    風老闆的風光在這小樓中,蕩然無存。穿在外面當招牌的員外衫根本不敢污了那人的眼,早換了一身淨衣,只著素襪,墊著腳尖,手中捧了碗藥湯,顫巍巍地上了閣樓。

    房門極輕極輕,極緩極緩地推開。屏住氣,才剛放入一隻腳,在窗前錦榻上睡得極不安穩的青年已睜開眼。

    風老闆聳聳肩,放棄自己的努力——算了,他要是能被自己侵入三丈之內而無所察覺,也就不是曾經名動天下的無帝.夜語昊了。

    「昊帝座覺得今日如何?」夜語昊絞緊眉坐了起身,食指不斷揉著眉間,好一會兒才睜眼吐出口氣。「藥師還沒來麼?」

    風老闆將藥碗遞了上去,安撫道:「有消息傳來,藥師已到東陽,大約入夜就會到了。」

    接過藥碗,有些愛理不理地晃著藥湯,夜語昊眉頭皺得更深。這藥味越來越刺鼻了,光是遠遠瞧到那渾濁色彩就已經想吐。閉上眼慢慢吐納,想將胸臆間的郁氣盡數吐出。不料眼睛方閉上便是一陣昏花,他連忙睜開眼,伸指疾點巨闕、玉堂二穴。

    看著夜語昊清秀的臉一片灰白,全無血色,長睫不斷顫動,汗珠如雨般自額際滾落。

    風老闆心中又憐又慌又急,恨不得自己能幫那獨孤離塵架上雙翅馬上飛過來,免了昊帝座這諸般苦楚。

    再這樣拖下去,也真不知會發生什麼意外……莫要鑄成大錯才好!心中越想越急,忍不住就開口。「昊帝座,這京師中名醫眾多,藥師未來之前,不如屬下先尋幾個來緩一下病情……」

    「不行!」夜語昊截斷他的話語,微微睜開了下眼,似想說什麼,又閉緊雙眸。「等藥師來時……」

    「可是天才曉得藥師什麼時……」

    「我來啦。」風老闆聞聲急急閃開,正好人影自窗口投入,若非閃避得及,兩人只怕要撞成一團。十分沒好氣地瞪了來人一眼,那人一身墨綠蘇繡長袍,彎眉笑瞳,看來有如菩薩般「慈祥」,正是無名教的藥師獨孤離塵。

    只是此時他長髮凌亂地混著汗貼了一臉,眉發之上儘是塵埃,長袍乍看華麗,細看到處都是點點泥漿,整個人都狼狽不堪。只一眼便可瞧出為何晚上才到的人現在就會提前到來。

    想到他這一路狂奔,風老闆本應覺得感動。但想到藥師也有這般方寸大亂的時刻,他便只覺一陣好笑,咬牙別過臉去,心下記得一定要奇聞共賞告訴所有被藥師壓搾過的人。

    獨孤哼了一聲,不去理風老闆那抖個不停的肩是什麼意思,伸出袖內潔淨白皙的右手。

    夜語昊將左腕遞了過去,同時和聲道:「風奕,你可以退下了。」

    風老闆點了下頭,見一旁的藥碗還是湯水滿滿,估計是用不上了,便端起碗躬身退出。

    獨孤把了會兒,眉毛隨著手中的脈象越挑越高,似是有些不信地換了只手再把。

    夜語昊看著他那顰起的眉端,心下跳得飛快。

    「這不可能!」獨孤憤然放下昊的左手,拖起右手繼續把脈,按在脈門上的二指不斷收緊,昊微微動了下眉,卻不吭聲。

    放下手,獨孤離塵難以置信地看著昊。「你……自己把過了沒有?」

    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著獨孤離塵。好半晌,歎了口氣。「看來,我們兩個的結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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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遊,已是三個月前的事了,回來時祈世子也回宮,看來事情又回了軌道上。

    軒轅整日裡忙著家事國事天下事。眼看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閒極無聊的大臣們就開始將目標集中在後宮子嗣之上。

    軒轅身邊三宮六院自是免不了,除了德嫻淑四妃,昭儀婕妤亦有不少。偏是正宮虛待,少了個母儀天下之人。

    軒轅十四為帝,至今已十樹載,眼看年近三十,近日朝廷上最熱鬧的事,自然是以靖王爺為首,後面一群年高德昭手中金鞭金杖一堆的崇官們聯合向皇上提議重選秀女,立後立嗣之事。

    「靖叔真是無聊,那麼有空不如去想想如何讓無塵蘊發重回塵世,這樣他要孫子要多少就有多少,何苦來與朕為難。」御花園裡的載雲亭中,軒轅閒閒地放在了枚黑子。

    他提到的無塵,正是靖王爺獨生愛女,也是神仙府前任大當家——月華-瑩無塵。

    瑩無塵與驚鴻照影之間的恩怨情仇,大家是幫了哪邊都不對,只有束手不管。

    「微臣也很想念無塵啊。」祈世子在旁陪坐著下棋。「不過絕情庵十丈之內,三尺幼兒莫近,就算靖叔自己也是見不到無塵,所以才會……」

    兩人對看一眼,祈比了個老頑固的手勢,軒轅歎了口氣。「朕根本不可能立皇后的!」

    「是啊,皇上的後位可是要留給昊帝座的。」笑吟吟地放了枚白子,趁著軒轅心神蕩蕩眉眼花花之際,收走了七粒黑子。「對了,皇上向魔蕭要來的那藥丸?」

    軒轅唇角微彎。「愛卿想說什麼?」

    「微臣不敢,不過,皇上可有將它用上?」

    「這不勞你掛心。」軒轅嘴上說著,心下也突然想起那件快要被遺忘了的事情。哎,如果這藥真的有作用,那差不多快到了。到時……會怎麼樣呢?

    雖是不怎麼相信,但只要想到小小昊,軒轅就會食指大動,想要摸摸捏捏那白嫩嫩軟綿綿的小臉蛋,那時,與昊相同的,黑水晶一樣剔透空靈的大眼睛一定會慢慢地蘊出淚水,小巧的鼻尖也會紅了起來,沒有牙齒的小嘴癟癟的,揮著肥肥短短的小手,趴在自己懷裡咿咿呀呀扭著大哭……好有趣啊……

    軒轅在內心大笑,欺負小小昊一定很有成就感的——如果有這個孩子的存在。

    祈世子不吭不響地吃去了半壁江山,這才抬眼。「獨孤離塵六日前離開無名教總舵,今日午時抵達天元賭坊。」

    軒轅心不正焉否認點了點頭,還在想著,突然手一顫,一旗險險下歪。「你是說……」

    「昊帝座可能早已到了京師。」祈世子用力點頭肯定自己的推測,順便奉送另一推測。「而且需要藥師如此緊急趕來……」手上的旗子左右移動,尋不到可落腳之處。

    軒轅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天,伸手合住,鄭重地看向祈世子。「愛卿你說,朕要往哪兒逃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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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呢?」祈世子打量了會兒,暗忖夜語昊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人,手中長劍,已有十來年不曾出過鞘。雖然此時身體看來不太舒服。不過……

    偏了偏頭,確定脖子上的長劍不是自己能避得開的,就乾脆清爽地背叛了自家主子。「區區不知。不過昊帝座若有需要的話,區區可以動用暗流的情報網幫昊帝座找到他老人家。」

    夜語昊微微一笑,雖是面白若紙,持劍的手卻穩定地有如鋼鐵鑄成一般。「本座以為世子是聰明人。」

    「昊帝座,區區確實是不知。你想啊,皇上惹下了這麼大的禍,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哪會將自己的下落洩出半毫?區區動用暗流已經是……」

    笑吟吟長劍一震,也不見半分血跡,祈世子悶哼一聲,但覺劍氣透骨而入,自喉間一路衝撞向任督二脈,一陣氣血翻湧。乾嘔了幾聲,祈世子馬上笑靨如花巧舌如簧。「對了,區區差點忘了,皇上還留下一首詩。」

    夜語昊接過紙,展開一看:『鏤月為歌扇,載雲作舞衣,自憐回雪態,好取洛川歸。

    瞄了祈世子一眼,確定他已經無所隱瞞,夜語昊一笑收劍,鏘然聲響。「尚方寶劍果然是好劍,還請世子小心收藏。本座失禮了。」

    哈地一聲,祈世子除了乾笑,真不知該有什麼表情。心中慶幸不已,幸好夜語昊不知,那狗頭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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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鏤月為歌扇——醉夢小榭有閣名鏤月,鏤月閣中曾經火燒過一把逍遙劍。載雲作舞衣——御花園中載雲亭。

    自憐回雪態——城西司馬家有牡丹「回雪」,千瓣晶瑩,國色天香。好取洛川歸——驚艷閣的洛川酒,珍中之珍,天下美酒排名第七,卻是酒徒們趨之若驚苦求不得的佳釀。

    在地圖上將四地圈出交錯,兩線的相交點。

    夜語昊歎了口氣。軒轅這傢伙絕對是個信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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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繞了一圈,推開天元賭坊後院的富貴無我居,不出意料地,錦衣青年身畔大包小包帶了一大堆,正百無聊賴地趴在作面上翻著辭典,桌面上已經寫了一大堆單字復字,塗塗抹抹沒個定准。

    夜語昊一陣無力,額角已平復下來的地方又在抽痛,原本一肚子的怒火,轉了一圈後已散了大半,剩餘的一小半,在看到錦衣青年笑痞痞的容貌時,又習慣性地煙消雲散。

    罷了罷了,都是自己太過縱寵惹來的,明知任性的人寵不得,卻不加自制。現在這後果只有自己消受了。

    「昊你過來看看,朕正在起名呢。你說要用什麼名字好?」錦衣青年一扭頭,獻寶般地將桌上塗鴉奉了上來。

    冷淡地瞧了幾眼,在錦榻上坐下,終於有幾分接受自己確實懷孕了的事實,但多少還是有些暈暈然不甘承認。

    想到那未知的過程,縱不是後無來者也定是前無古人,任他心如鐵石也要不安起來。再想到都是眼前這傢伙惹的禍,靈台一陣無名之火越燒越旺,清眸危險地瞇了起來。都是男人,為何會是自己而不是眼前這個傢伙!?

    錦衣青年被瞄得心下叫苦,臉上倒是越發笑得甜了。「昊不滿意麼?那朕再想想……」

    「那天你給我吃了什麼?」想到自己唯一的疏忽,就是無錫洞房那夜,為氣氛所感喝下的合巹酒。

    「哪個是虛夜梵給的。」軒轅有替老虎可用,哪能不用,馬上狐眼彎彎地招供。「是祈說有生子藥,所以朕才隨口問了魔簫一聲……朕也沒想到是真的。」

    「虛夜梵?」夜語昊眉頭一挑,想到在無錫時武林販子送來那張莫名其妙的天王送子圖,當日不明所以,此時一想,心下已知前因後果,不由手指捏得死緊。——虛夜梵,你還真是送佛送到底,連機會都一手包辦!

    「昊,你還好嗎?」軒轅瞧著夜語昊臉色煞白,擔心起來,伸手握住他的手,冰冰涼涼,不由用力搗住。

    夜語昊手心一暖,轉念卻是惱羞成怒,用力抽開,賞了他一掌。「還不都是你幹的好事!」

    「這點朕道歉。可是有機會的話,昊難道不想看到與朕結合的小孩麼?」

    「只要想到他有你這亂七八糟的個性,我就恨不得掐死他省得為害世人!」氣沖沖地拍案而起,夜語昊不解自己反應為何變得如此激烈。才想著,身子又是一陣不適,捂著口衝到窗前乾嘔了半天,才緩下氣來。

    聽、聽說……孕婦都是很情緒化的……軒轅在心中嘀咕著剛才才從老太醫那裡壓搾來的知識,卻是不敢跟昊明說——笑話,又不是活膩了。

    「昊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先喝了茶,順順氣。」

    接過杯子,杯蓋一開,夜語昊一愣。這裡面不是茶,準確來說,不是平常人喝的那種君山龍井瓜片,而是藥茶,蓮子龍眼紅棗桑寄生……冷靜,冷靜,冷靜……

    軒轅見夜語昊看到杯裡的東西一愣,知道他已然分辨出這杯藥茶,於是把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獻寶似的抱了過來,一樣樣給夜語昊數著:「這是千年老參,這是九葉靈芝,這是天山雪蓮子,這是……」又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這些安產補胎的,都是朕命太醫調配的宮廷密方,料來不會是騙人的,昊你這是第一次,多吃些……」

    話沒說完,原本臉色已經緩下來的夜語昊當場臉色再變,二話不說一招彈指驚雷,要不是軒轅避得快,地板上的洞就是開在自己身上了。

    軒轅叫了苦,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正想再次逃離去也,卻見昊臉色微變,身子晃了一晃,第二招雖已發出,卻勁道微弱,只拂起自己的衣角。

    心知不對,急急一箭步搶上前接住,正摟了個滿懷。

    無力地倚在軒轅懷裡,一陣慍怒。抬起睫來,卻見軒轅眸子緊緊注視著自己,有擔心,有不安,有緊張,也有欣喜。眉一皺,他暗歎口氣。軒轅這混蛋,明明也是擔心,偏要裝得若無其事。

    像那樣一大堆藥,一人根本不可能吃得完的,想來也是手足無措,才犯下這般明顯錯誤。如此一想,立時轉到眸子中,冷冽的光芒緩和了下來。

    卻不知軒轅也在忖著:原來這生子藥還有這般好處,想來平時,昊絕對不可能如此溫和地讓自己抱著。此時要抱就抱,要親就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他也沒法反抗的……果然是妙藥,只是時間若能更長一些,那便更如意了。

    兩人目光一觸,各自驚心分開,怕被對方看出了自己眸中的深意。

    楊花落盡子規啼,窗外鳥語花香,繁花紛紛亂墜地飄過軒窗,想來,也在笑著室內一對小小的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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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耐不過軒轅的水磨功夫,也知此時唯有入宮方是安全之處,夜語昊與獨孤離塵數日前便一同遷入了「宮」,被安排在皇城一角的紫泉宮中。

    紫泉宮雖不在皇城的中心線上,但離養心殿卻不遠。面積甚大,整體仿蘇州園林,卻又在精巧中另辟出廣闊風景,繁而不瑣,重而不復。

    軒轅下令,一千宮人不得進入夜語昊及獨孤離塵所居住的內殿,只能在外殿侍侯,自是給足了清靜。

    相遇時是四月,這一番折騰,轉眼已是三伏天,白日裡皇宮中雖起了許多窖藏的冰塊降暑,又有宮娥們不斷打扇,空氣卻是悶熱依舊,夜語昊往日裡有內力護體,寒暑不侵,縱是失去內力那段日子裡,心靜自然涼,何曾受過此等苦楚,即不能運功護體怕惹來孤獨又或是軒轅的囉嗦,身體裡又多了個熱源,體溫高於常人,加上許多消暑的飲品瓜果被孤獨一句效果未定打回包票,只能熱著喝——昊近來瞧著孤獨的目光,越來越有殺人滅口的意味。

    一陣暈眩,胃腸翻絞,早已吐得只剩苦水了,卻還不住乾嘔。撐著青得發黑的臉色,身子靠在長榻上,昏昏沉沉,有氣無力。

    孤獨離塵坐在一旁振筆疾書,時不時以研究的目光打量著夜語昊。

    連瞪人的力氣都懶了。夜語昊閉著眼,有氣無力問道:「外面情況怎麼樣?」

    「還好,都是些小事。」頓筆沉思片刻,再次揮毫,一邊心不在焉地道:「聽說昊帝座入宮小住,煌帝座將演武廳不小心砸碎了。你那位小伊祈也正想辦法從邊關趕回。暗羽前些日子在京師,好像已經與軒轅打過一場了,最後被寶親王接下,不了了之。祈世子麼……」漫不經心地笑笑。

    「我送給柳大少一些藥,只要他不是傻瓜,總該曉得怎麼運用。昊帝座就不要操心了。放心,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的。」

    夜語昊原本聽得快睡了,卻被最後一句驚醒,睜眼時一臉啼笑皆非。「獨孤,適可而止!」

    獨孤哼了聲,手上毛筆不停。「敢傷害帝座的人,獨孤離塵從來只有錯殺沒有放過!」

    身子不適,也沒力氣去想有哪些人會倒霉,夜語昊再次閉上眼,喃喃道:「你有空來計算這個,還不如想想有什麼辦法能讓被座止吐……」

    獨孤手一頓,眉上一片尷尬,臉色微紅道:「這個……這個是正常的,大約再過月餘就會慢慢停止。在這之前是無法可想的。」

    「還要月餘……」無力地歎了口氣,昊正想入眠,卻聽得門外一陣環珮叮鐺,同時太監尖聲喚道:「德妃娘娘駕到!」

    軒轅搞什麼呀!?夜語昊微愕地搗住頭,不想起身——沒想到以為自己堂堂無帝的身份,有朝一日還得跟個後宮女子來爭風喝醋。

    獨孤離塵顯然也想到了此點,放下紙筆,立起身來秀氣一笑,掩不住額角青筋直爆。

    「德妃娘娘鳳駕光臨,這裡難道沒人出來接駕麼!?」尖尖細細的聲音不可思議地高了起來,音樂可以聽到沒外宮女太監們驚慌失措地在解釋著什麼。

    後宮正宮無人,又無太后把持,地位最高的自非德妃莫屬,隱為群鳳之首。

    皺了皺眉,正想打發獨孤出去解決,反正他瞧來也是蠢蠢欲動的樣子。

    卻有一道清音傳來。「眾位平身,本宮只是來看看名動天下的夜公子是何等人物,小喜子,你這般對無帝不敬,本宮可是不喜。」此語一出,殿外頓時靜了下來。

    夜語昊微一沉吟,示意獨孤先緩一下,看看再說。

    獨孤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地收回了布在門口的七種毒藥二種怪蠱。

    殿門開啟,香風微送。兩排鳳杖之下,一女香肩挺得筆直,纖手扶在宮女高高托起的腕上,走了進來。

    她梳著盤龍髻,朱鈾鎮眉心,鬢插蹙金鳳釵和翡翠頭花,繞了道翠微珠冠,十二湘幅山河裙遙遙迤邐開,遠遠瞧來風姿甚是雍容華貴。

    到了眼前,果然是儀態萬方無可挑剔,鳳尾輕羅袖下微現美玉凝脂般的指尖,容貌不慍不火,雖無紅袖那般咄咄逼人的美貌,亦無月後那般冷到極致的絕艷,可是這亦到好處的美貌與氣質,卻比什麼風姿都難。

    德妃靜靜地看了會兒夜語昊。

    夜語昊微微一哂,颯然站立,無須借助任何服飾聲勢,但凡看到他的人,都會馬上明白過來——此人,絕對是個人上之人!

    德妃淺淺地笑了起來。「雖然不用本宮多事……」就在宮女太監們震驚的目光下,羅袖微錯,後宮中權力最高的女子俯身衽了一衽。「夜公子,請你放心地與皇上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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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晚膳後,夜語昊全身無力,半躺在錦榻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昊?」軒轅走進來,看見內殿裡沒了一直如影隨形跟在昊身旁的獨孤的影子,心下大喜,伸手摟了過來。「朕好久沒有抱你和寶寶了。」

    夜語昊微哼了聲。「是啊,三個時辰了,真是久啊!」

    軒轅嘿笑了聲,昊的這幾句冷語,早在他臉皮三丈之外就被彈開了,根本無關痛癢。只是手慢慢地往下滑,被昊一手拍開。

    「朕只是想摸摸自己的孩子啊!」軒轅癟著嘴小聲抗議,但不良前科過多,昊根本就不信他。閉著眼繼續調息。

    「昊哪,你除了嗜酸,嗜睡,食慾不振之外,還有沒有什麼毛病?」

    「這些還不夠多!?」聲音微微高了點。

    「比如說會不會心悸?」軒轅是個好爸爸。

    夜語昊唔了聲,也不知是否認還是承認。

    軒轅通通當他默認了,繼續道:「朕讓御廚每天磨一捧海南珍珠給你熬粥吃,太醫說這個能平復心悸,你吃不下也得多吞幾口,免得上了身子。」

    眸子掀開一道縫,瞧了軒轅一眼,想要起身,胃一陣翻騰,又倒了回去。

    軒轅趕緊上前,攙了他緩緩坐起,讓他靠著自己的胸膛。

    殿內寂然片刻,軒轅耐不住寂寞先開口。「朕聽說,德妃今日下午過來了?」據暗衛說,是滿面笑容出來,就是不知道昊是否還能笑出來。

    夜語昊眉毛一挑。想到下午獨孤聽到那句話時,想笑不敢笑,滿臉通紅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不愧是軒轅家的人,能把所有的不正常看作正常,還那麼理所當然。

    「你倒挑得好、妃、子。」特意加重最後三個字,語調帶著點譏誚,軒轅卻當作是讚美接收了。

    「那是當然。前太傅之女,知書達禮,才學五車,雍容大度,對朕又是溫柔體貼……」軒轅滔滔不絕地講著,夜語昊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了。

    皇帝三宮六院本是尋常,自己卻對情慾之事看得恬淡。再加上兩人一年見不了幾次面,又怎會在意其他瑣碎之事?如今進了皇宮,見了德妃才真切體會到,自己清心寡慾的時候,對方卻是左擁右抱,尋花問柳——這欠扁的傢伙,還敢在自己面前炫耀!

    「……所以朕自是很放心地把後宮交給她,連帶上幾個皇兒的教養。」終於講完了,軒轅偷偷瞄了過去,呵呵,吃醋了麼?

    「她也是神仙府的人?」撇去表相不談,夜語昊深覺,德妃非等閒人。

    「你道有朕娘親做前車之鑒,朕還會笨得再娶一個進門麼?」軒轅騰出一手,取過擱置在軟榻一角的絲毯,往夜語昊的身上披上。

    「快入秋了,夜寒。你這裡地方大,又空曠曠的,自己小心,莫要著涼了。」

    微點了下頭,夜語昊任軒轅把自己包在他懷裡。半晌……「軒轅?」

    「嗯?」

    「不要以為你現下這般體貼小心我就原諒你。我今日受的罪,他日定要你一一償還。」

    軒轅低笑。「孩子他娘,想太多了對腦子不好,對孩子也不好。你就安心養胎吧。」

    冷靜。夜語昊不知第幾次如此告誡自己,莫要上當,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再鬥嘴也只被調笑的份。怪也不能怪別人,是自己寵這傢伙寵得只會害苦自己。冷靜……

    「呵呵,聽說懷孕之人體溫都比較高的……」

    「那又怎樣……軒轅,你給我把手拿開。你……」

    ……「不要!軒……」……

    窗外,倚壁捧著藥碗的獨孤眨了眨眼,將手中的藥汁倒到一旁的花盆上,心想這兩人短時間內怕是不要別人來打擾,還不如去重熬一碗。

    步下台階時,看著天空,秋意漸濃,一行歸雁在頭上飛過,獨孤慢吞吞地笑歎了起來。

    只是,軒轅啊軒轅,你這小子總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或許,該讓遠在崑崙的那人也來摻一手才好……

    ——————————————

    時序已入深秋,近來是不嘔吐了,卻越發嗜睡。

    昊連日腰酸背痛,氣息紊亂,不敢妄動真氣,身上的千里凝魄也被獨孤以怕傷了寶寶為由收走,連軒轅的大吃豆腐都是睜隻眼閉只眼懶得反抗,被獨孤當試驗品觀察一事雖是不喜,卻也沒那份心力計較。

    唯一讓他的,或許就是那沒完沒了的安胎藥。

    畢竟男人懷孕之事可說是有史以來頭一遭的,大家都慌了手腳,也不知拿女子安胎用的合不合,又怕他這身子受不住生產時的痛苦。

    為了彌補這一點,獨孤可是什麼偏方密方找了出來,但凡古書上有記的,不管有效沒效,統統讓軒轅煮了再說。

    昊常覺得自己每天都得喝這麼多藥汁,不知會不會生下個黑漆漆的怪物來。小腹些微隆起了,但秋衣漸厚,入不提示,旁人是看不出的。

    按照正常標準來看,這麼些月了,應該是如小山般高了。想像不出那樣的自己,可是,孩子的存在感也越來越真實,已經可以感覺到溫暖的脈動。清楚自己身體裡,還存在著另一道生命,最初的驚訝震怒過去後,卻是隱隱的一中憐惜。

    這個依附於自己,由自己的骨肉脈延生出來的分身,正在隨著自己慢慢地成長。每每想到此,夜語昊便覺得有一種淡淡的溫暖——這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小生命,他到底會是怎麼樣的小孩?有著怎樣的眉,怎樣的眼,怎樣的笑容,怎樣的嗓音,怎樣的性子……

    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軒轅,秀挺的眉,固執的眸,微微抿住的血色薄唇,如果是小孩兒的話,應該是豐潤飽滿的紅艷吧?如果是在皇宮中成長,他的笑容應該會帶了點冷淡,就像當年剛遇到的軒轅,不過一定不會有著瘋狂和毀滅。個性大約也是看來很好說話,卻是一肚子的機關詭計?

    拿了本《神農本草》有一頁沒一頁地與睡神對抗著,夜語昊舉手掩唇,伸了個懶腰。門外太監腳步聲來得如此急,想來又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啟稟夜公子,靖王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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