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屋之時,已是掌燈時分,官慈守在門外,見著無帝,下跪行禮。夜語昊微一皺眉,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搖搖頭,也不想糾正他的多禮。
方自推開門,就聞得廳內一陣陣歡聲笑語,鶯轉燕啼,嚦嚦嚶嚶,雜夾著柳殘夢的笑聲,呼喝成一片,幾乎讓人以為進了花街柳巷。再進一進,廳中柳殘夢身邊果是環著數女。那些原本是訓練有素的少女們,竟成了陪酒的女伴,偏生那他容貌出眾又是口才極好,逗得眾女笑不成聲,幾乎都忘自己的身份,還有這此人正是教中的大敵一事。
「多謝柳兄不嫌棄,將本教視如歸處。本教能令柳兄賓至如歸,也不枉本座苦心訓練她們了。」笑吟吟地踏入了廳子,夜語昊不理嚇白了臉的少女們,逕自在柳殘夢對面坐了下來,拿起一個未用的白玉杯,斛了杯酒。「不是本座自誇,這些孩子們雖非國色無雙,卻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如今得蒙柳兄青眼有加……也罷,不論柳兄看中了哪一個,與本座說上一聲,本座一定割愛相讓。」
「帝座如此一說,在下豈不慚愧。」聳聳肩,柳殘夢只得推開了懷中已然僵硬的軟玉溫香。「多虧帝座大人大量不見怪,在下若還如此不識相,那也太辜負帝座的好意了。」
「本座所說的確是出自真心,柳兄可莫要多心。」用兩指捏著玉杯,蕩了蕩杯中酒液,望著色如琥珀的色澤,他低眉抬眼一笑,不自覺中便迷惑了在場的眾人。「畢竟柳兄風流之名天下知,強令柳兄在此荒山僻嶺中呆上個月,也著實是為難柳兄了。」
「哈,哈哈,帝座真是說笑了……」柳殘夢也不知夜語昊在打著什麼主意,明明對自己調戲他的侍女極度不悅,卻又說得一副理當如此的樣子。心下揣度不定,嘴上的哈哈倒是都沒停過。
掬然放下玉杯,夜語昊在柳殘夢探測的目光下自袖中取出一卷畫軸。小小的卷軸以上等素綢小心綁好,還很有雅致地結了個連環結。「呵呵,說來本座這裡還有個美人,不知柳兄是否有興致瞧一瞧呢?」
眨眨眼,誠樸辜然。「帝座說什麼話嘛,只要是美人,在下當然是最有興趣的了。」
「那就好……」夜語昊笑起來的時候有很多種樣子,很多種含義。有時是走著瞧罷,有時是你倒霉了,還有時是你死定了。但柳殘夢從未見過他這般的笑容。這一次笑起來的樣子,怎麼看都好像是看到一隻老貓……而且是那種看著不知死活的小笨鼠的老貓!
隨著攤開的素卷,小小的畫面不及二尺長,亦不過半尺寬,那畫上……果然是位美人,美人旁還有七個字,七個小小的字——西城楊柳弄春柔。
「啊……哈,哈,哈……」幾乎連笑都不會笑了。柳殘夢第一個反應是傻笑,第二個反應還是傻笑,第三個,第四個……直到第十個反應之後,他才收起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哎呀帝座,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來來來,在下為你斛酒。請請請……哎,多天苦勞,帝座一定很累了吧,在下來為你按摩好了。嘿,在下手藝可不是自誇,而是有口皆碑的……」說著跳起來就要為夜語昊按摩。
似笑非笑地以畫卷推開柳殘夢探過來的狼爪,夜語昊一旋身,將身子半倚在扶手上,緩緩地靠近了柳殘夢的。「聽說,有人在尋找柳兄……」
「在下也聽說帝座一向口嚴。」柳殘夢急急打斷。
夜語昊輕輕地歎口氣。「左耳進右耳出的東西太多了。本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不巧說了錯話,那就真要應了禍從口出了……當然,話說回來,這個禍又不關本座什麼事兒,所以本座好像也不用那麼擔心,對吧……」
柳殘夢乾笑道:「本是確是不關帝座的事,可是在下有個萬一,帝座也不會好過吧……帝座有話不妨直說,在下一定受教。」
「呵呵……柳兄真是太客氣。不過竟然柳兄這麼熱心,本座也不好意思多加推卻……」柔和無比地說著風涼話,夜語昊笑得當真是愉快有加,涼快無比。
三人住的這間石屋是山腹中最大的一間,整個屋子都是以一方巨石鏤空而成的,渾圓一體,只有門口唯一的進出之路。由於空間甚大,分為前廳後室,起居之室足有數坪,擺著三張大床還綽綽有餘,一室的華貴。
軒轅就躺在居中的那張床上,雙手枕著頭。見夜語昊與柳殘夢一副感情很好的樣子走了進來,動了動眉毛,終於笑起。「兩位來得好慢啊。」
夜語昊嘿地一笑。「難得今日月出西斗不成?外面美女如雲,你卻甘願寂寞。本座從不知你竟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不敢不敢,我雖自覺品行高貴的確當得此稱謂,但想那柳下惠最終還是被人稱為古往今來第一呆頭鵝,聰明如我,豈可背此惡名。」軒轅笑弓了眉眼。「何況與我的目標比起來,那些女子實不異庸脂俗粉,棄雲就壤,當非智者所取。」
柳殘夢乾笑一下,裝聾做啞當沒聽懂。夜語昊上上下下打量著軒轅,平靜的臉上倒看不出有什麼怒意。「本座今日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細細地道來。「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死不掉——有如此之厚的臉皮,世上還有什麼能傷得了他?!」
「有這樣的人啊?!那我倒也是想見識見識一下。」軒轅居然笑得更是燦爛。「昊的嘴上功夫我可是深信不疑的。竟有人擋得住……哎,叫我如何不好奇。」
這嘴上功夫說的自是昊的毒舌了。但好端端的一句話由他口中說出來,怎麼聽都教人不對勁。尤其他說的時候還有意無意間以手拂過下唇,笑嫣嫣一副神往回味的神情,簡直比那指桑罵槐的話更教人無法忍受。夜語昊心下慍然,怒極反笑。
「夜啦,已經累了幾天了,今天不該談,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是不是呢軒轅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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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鐺鐺……」
「咿咿呀呀……」
「乒乒彭彭……」
軒轅放開手中的瑟,斜看向柳殘夢。「柳兄,柳大公子,你是成心與我做對不成?!」
「嘿,鄉野小民怎麼敢與天子鬥法。只是在下這根黃蘆苦竹只會吹出這等的樂曲。難入法耳,還望軒轅兄莫怪。」柳殘夢垂眉滴淚地看著手中夜語昊給的,黃生生瘦呼呼的笛子,雙手顫危危地撫著,歎氣不已。潦倒困頓,落魄江湖的神情,入木三分。
「將軍!」
「將軍!」
異口同聲的呼喝出後,下棋的兩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先走的,將軍的是我!」
「錯,在下這步還沒走完你就先走了,所以其實這一步應是在下走的!」
「你已經走完了!」
「哪裡哪裡,在下方方只是伸出手,沒碰到棋子的……」
「#%¥-……」
「%-¥#……」
「……」
「……」
「昊(帝座),你且來評評理!」
坐在一旁的夜語昊沉吟半響,抬頭看著兩人,然後用手中的竹枝指向棋盤
「阿彌陀佛,觀棋不語真君子。」
攤開素卷,一股濺起萬丈波瀾的瀑布飛沖直下,幾欲奔出畫面般氣勢洶湧。險竣奇詭的山峰削巖壁立,光看畫面就能感受到意欲壓倒眾生的氣魄,森穆地快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山叢中微現一角朱簷,數枝翠竹,此處便是挺拔沖天的峰,和綿綿圍繞的溪,再無半絲異色。
「如何?」得意地。
「不錯。」平淡地。
「難看。」微笑地。
「……軒轅大公子,你有一天不損人你就會受不了嗎?」
「慚愧慚愧,比起柳兄一日不賴皮便骨子癢,我是自愧不如。」
垂釣湖邊,三張石凳上分坐了三個人,依次是軒轅,夜語昊,柳殘夢。
一個閒閒致致地笑著,一個呆呆木木地笑著。兩人握著釣桿,望著湖中的跳魚,不住地笑著笑著,好像想用笑容來釣魚兒上鉤一樣,而湖面亦然是一陣陣波動。
夜語昊卻受不了。看著湖中一左一右擴散開的漣漪,以及不住激盪的湖面,懶懶地放下釣桿,用腳在地上不知何處一踩,兩張石凳立時彈起,湖中嘩啦一聲,多了兩隻與魚兄魚妹親熱無間的『美人魚』。
「你們想要內力影響對方的湖面,也不用連累到本座。」斯斯然站起,不理湖中大呼小叫的兩人,夜語昊收拾好釣具水桶,回屋去了。
「凍,凍哪~~~~~~~~~」
「冰~~~~~~~~~~~啊~~~~」
破碎的慘叫中有著出乎算計的懊惱——滿山遍野的溫泉,竟然只有此處是天然寒泉。
魚兒游近了這兩個凍僵的美男子,用緋紅的身子蹭著他們的臉頰。
「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頭抽了張素巾擦了擦鼻子,軒轅呻吟地翻了個身。「我不吃藥!」
「我……也……阿嚏!!!」柳殘夢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藥碗,乾脆全扔下。乒乓一聲,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們兩個……」夜語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藥碗——在好說歹說了四個時辰之後,任誰的耐性也都會被這兩個超極孩子磨斷。他終於準備發飆了——一、二、三……
「拜託了!吃一口吧!感冒再不好,外面的人全都會被你們感染光光的~~~~~~」夜語昊雙手合十,小聲叼念著。
濃煙滾滾,烏雲罩日。
「帝座,帝座,發生了什麼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見著小屋這般慘狀,當是三人終於火拚起來,忙不迭失走衝了過來,拚命地拍打著石屋的鐵門。
「咳咳咳……」官慈一陣猛咳之聲,讓大家心驚膽顫,怕是有了什麼不妙。正想著,卻聽到一向從容自製的暗侍長一陣慘叫。「救命啊~~~~~~~~」
這,這還得了了?!一陣你推我打拚命沖,嘩啦一聲,鐵門終於門外大軍被撞破。只見官慈被三人追得團團轉,見著眾人破門而入,乃大喜,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滿腦袋問號亂飛,卻見三人一臉極度的良善無辜,各端了個盤子走了過來。
……
當天晚上,三人默默無語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這個……」夜語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覺得……」軒轅也是一臉肅穆。
「真是為難啊……」柳殘夢歎了口氣,托腮沉思。
夜語昊猛地抬起頭來,以壯士斷腕的目光看著另外兩人。另兩人紛紛撇開頭,咬著牙,迴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決心不行了。」
「是的!」
「雖然是我們最大的心血,」
「但是卻成了我們最大的罪惡。」
「所以……」
「雖然我是極度不忍心……」
「但還是……」
「倒了它們吧!!!」三人異口同聲,鬆了口大氣,笑咪咪地達成了達意。
……
石屋之外,除了親眼看著三人以著舉世無雙,點鐵成金的手完成這鍋『名菜』過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搶佔著茅坑。
後來——美麗等於罪惡——成了無名教流行一時的口頭禪,來歷不明。
任時光流卻,猶喜洞天自樂。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鴉鴉的天際,寒得凝煙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著蒼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過山腹頂上小小的洞口,蒙瑩瑩的,似是泛起了藍的淚滴,卻是天穹墜淚。
夜來無事,眾人自從上次的實驗瀉倒一大片之後,若非必要,絕無人願意接近三人十丈範圍。一向目中無人慣了的三人倒也沒什麼感覺。每人帶了點瓜果雜食,隨著夜語昊從石徑爬到山腹頂上賞月去了。
「贊,果然賞月時得吃月餅,瞧著這麼大的一個餅掛在天上卻吃不到……真肚餓。」柳殘夢一開口向沒好話,換來兩對白果眼。
夜語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臉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軒轅靠在他後面的石壁上,環臂曲膝地攤著,突然笑起。「已經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著,垂下了目光。「還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們已經在無名教呆上了十六天。這十六天裡,柳殘夢為了那幅畫上的隱秘而答應不生事,軒轅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沒有動作。整日裡三人就是琴棋書畫詩詞賦典的,說禪論佛,天機悟道,射覆送鉤,令行酒暖,狂歌當哭,對酒成歡。似是真在離塵隱居,不問世事,一片紅塵是非不到心。
時間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變,昨日還在須臾之間,今日便已然羽化,變到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時,絕不可能想像三人會有聯手之時,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機,共醉劉伶,漸有幾分癡狂,又或是幾分放蕩,都脫開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面具,現出了真性情。軒轅的霸道自我,有仇必報,柳殘夢的張狂倔強,忘恩善變,還有夜語昊的自負高傲,不滯於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瞭解。
在剖析著對方的同時,自己也被剖析著。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奇怪而新鮮的經驗。或許是三人都是天之驕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視著天下,沒有可以並肩的人。因緣際會,身邊突然多了些同樣出色的人,雖是敵人,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出眾,承認他們是有著與自身相互匹敵的不世才華,有資格與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著事物。於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卻發現,原來站在這種角度,想到諸多層的,並不只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難。
避世十六天內,對三人來說,相互間是敵人,卻也是知己者。
但這種關係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只有在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回到紅塵,繁華亂眼,利害接踵而來,他們都再次回到他們的身份,成為獨霸一方的王者。他們畢竟還年輕,他們有的是無盡的野心,漫長的時間去實現著他們的宏偉夢想。他們都有著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開時九萬里風霜俱滅,光華盡落一身,正待浴風邀影,揚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們欣賞,卻不能並容!
而時間,亦只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飛舞不定的混沌。夜語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計。
這天下,是非變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兩人也同時抬眼。三人相視,卻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著相同的了悟——
時間,該到了。
提起酒壺,為自己緩緩斛了一杯,柳殘夢一臉平靜,微垂的睫毛下,隱帶惆悵。「相見,有時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還沒達到頂點之前
——如果不是這麼早就遇上,他們會不會成為朋友呢?
夜語昊也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邊,冷冷冰冰,透徹心肺。他淺淡地笑了。「會有不早不晚的時機嗎?」
——所以,天機既不願變,就讓人力來改變。
——人定勝天,是狂妄,還是自信?真的是勝過了嗎?
軒轅晃著手中的酒壺,側首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
——相賞、相惜、卻不相容!
——更進一杯酒,陽關無故人!
月光碎碎地瀉了一地白銀,騙人的晃眼。遠處雪山凝魄雄立,佔據天地間最顯眼的風姿,近處青山黛綠,水光隱約,卻是秋近江南的好風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崢嶸,剛強傲持,少了中原嫵媚,是千年的遊俠兒。山頂偶有風來,寒一陣暖了陣的,上下衝流,揚起羽衣素巾,飄然直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呵呵,一月前說出來,怕是沒人會相信吧。我們竟會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歡。」柳殘夢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濺在衣角上。「人生的際遇還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語昊,笑得瞇成一縫的淘氣眼睛,眨了眨。「無論如何,都謝謝你的這個提議,的確是過了一段平生難忘的生活。或許我的選擇最終還是錯誤,但那也是日後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問明朝。我且敬兩位一杯!」手中酒杯鄭重舉起,向兩人拱了一拱,仰首飲下。杯乾酒盡,隨手一拋,玉杯墜下山崖,無聲無息地消失於雲霧深處。
夜語昊見他這樣,知他也下定決心,當下亦不勉留。舉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滿滿的,向兩人一敬,同樣飲下。這珍釀的碧落釀原是極品佳釀,此時嘗來,未免有幾分清澀,卻又熱辣辣地從心底一燒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氣勢橫生,幾欲長嘯出聲。軒轅手心一陷,玉杯立時化為齏碎,粉粉揚揚地隨風化去,同時長嘯出聲,聲若龍吟,清氣橫貫長空,與柳殘夢隨之而起的清嘯高低迴舞,雙龍爭宇。
銀河共影,碧海金鏡,玉作人間,素鞦韆頃。三人會當絕頂,把酒問月,方知此夕難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兩人成了階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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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頂之上,狼藉遍佈。由於酒杯早失,到得後來,三人竟是捧壇狂飲。十丈見方的平台之上,滾著八九十來個碩大酒罈,三人看來倒還是神清氣爽,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殘夢嘿嘿笑著,一邊神智清明地數著罈子一邊打著嗝。「一杯一杯……呃……復一杯,兩人對酌山花開……呃,不對,不是兩人,三人才對,太白錯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哈,哈,好文,好文!」
夜語昊腳一踢,冷靜從容地踹開一個壇了,叫道:「煩!什麼一杯兩杯的,聽我道來:天若不愛酒,天應無酒星,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愛酒……」
軒轅意味深長地搖搖頭,左手一個壇,右手一個壺,撞得叮鐺作響。「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雙,呀呀,你們兩個也太沒酒品了點了……」說到這,突然擊節長歌。歌聲卻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沒人聽得懂他到底在唱個什麼勁兒,只聽得那壺壇相撞鐺鐺咚咚地吵耳。但他自個兒倒是得意之極,搖頭晃腦。
「閉嘴……」另兩個正在狂歌當哭的傢伙受不了地將手中的東西扔了過去,成功地阻止了噪聲的來源。
再然後,就是一大堆乒乒轟轟……
石腹中的一群人,耳聽得上面各種迂迴環繞,三日不絕的雜音意氣風發地直往下飛舞,不由得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讓他們相信這是事實……莫若聽驢唱歌來得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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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第七天
一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的柳殘夢睜開眼,頭痛欲裂。倒抽口氣,輕吟了一聲,卻同時聽到了另一聲同命相憐的聲音。勉強扭過頭一看,軒轅趴在床上,冠玉般的臉頰上,多了個紅紅的手印。
自己有打過他嗎?柳殘夢咪起眼,看著自己的手,又動了動五指,馬上得出答案——風流最是帝王家,但惹上無帝,卻是頭殼壞去了的蠢……不過最蠢的卻是自己了,居然會和這兩人拼酒!想到這,柳殘夢臉垮了,再次扶著頭咿咿呀呀吟哦起來。
第三聲呻吟之聲傳來,柳殘夢突然心頭一跳,啞了聲,不知自己是否聽錯了。但接下來的另一聲肯定了他的懷疑——軒轅被夜語昊一掌推下了床,痛得抱頭唉聲不絕。
夜語昊竟然抱著……不不不,是軒轅竟然抱著夜語昊睡了一整個晚上?!柳殘夢再次摸摸頭,覺得跟這件事比起來,自己的頭痛實在算不得什麼問題。眼見著夜語昊一向整潔的衣衫皺成了一團,鬆垮垮地掛著,臉頰上印著的睡痕,分明是軒轅袖子上的九龍圖案,顯然是枕著軒轅的手臂睡上了一夜。當下眼睛眨得快要抽筋了。
軒轅臉上那一巴掌難道不是夜語昊打的?除了他與自己,還有誰打得到軒轅?可是打過之後,兩人居然還抱在一起睡覺……柳殘夢倒沒有什麼道德倫理之類的想法,而是直接跳到——打是情罵是愛,難道這兩人已經結成了聯盟?!
這才是頂頂重大的事!!
夜語昊敢情也是醉得有些糊塗了,推開壓在身上的重壓之後,居然沒有馬上清醒過來,而是坐在床上,聳拉著眼皮,托腮發呆。凌亂的頭髮垂在鬢角,眉目清淡俊秀,精緻如畫。柳殘夢發覺自己有些心跳——真的只是有些!!美人誰不愛看?!
眼睛眨了十五次之後,夜語昊終於從低血壓中清醒過來,他頭腦一清,立時頭皮發炸,察覺出不對勁來。勉強冷靜地微笑著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在地上托著頭,雖是唉唉連聲,卻快要睡著了。另一個躺在對面的床上看著自己,眼睛瞪得跟牛一樣圓。
看了看地上那人臉上紅紅的掌印,夜語昊在肚子裡大聲的呻吟著,臉上倒還是擠得出一絲微笑。「那個,是我幫他打蚊子時留下的。」
「哦……」柳殘夢點點頭,想著要不要提醒他,這裡是雪山深處。
夜語昊說了這話,就發覺不對勁,臉色微窘,再瞧柳殘夢那一副我相信你的話的表情,更是無力,當下跳下床,『不小心』踩到了軒轅的小腿。「我去準備醒酒藥。」說完不理柳殘夢的欲說還休就往外廳跑去。
「哎……」柳殘夢搖了搖頭,望著他的背影,將想說的話喃喃道出:「你的藥櫃就在這裡,你要到哪裡找藥?」
夜語昊坐在寒泉邊,已經梳洗完畢了,但暫時不想回石屋去,叫文書將再配製的醒酒藥送給柳殘夢後,自己一人出來獨坐沉思。這些天的事情,也甚有幾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昨夜與軒轅一場鬧劇,他更是頭痛,也不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
思緒浮沉之間,身後有刻意加重的腳步傳來,柳殘夢也從屋內行了出來。但走到他身後三丈之處就不再前進,片刻,轉向旁邊的石凳行去,盤膝坐下。坐下之前,早已以真氣拂閉石凳上五道機關的樞紐。
夜語昊暗歎口氣,臉上也掛起了習慣性的微笑——他身上千里凝魄的效力在三丈範圍內是最強的,所有靠近之人若有異動,他便能在心念之間先發制人。但若他無傷害對方之心,對方則可全身而退。柳殘夢此舉,正表明他已恢復他武聖的身份而不是柳殘夢私人的身份。所以,他不會冒險靠近夜語昊,也不願承夜語昊的情。
隔著三丈,兩人對望。從彼此的目光中,探索,追究,解剖,推測著對方接下來的行動。
倒計時,第六天
醉了一整天的軒轅終於扶著頭,從地上睜開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橫豎沒人,這才小聲呻吟起來。「唉唉唉……痛啊……」
歎息了大半天,也不見有人睬。他從地上按著床站起,打算外出梳洗。到石屋之外,官慈見了他,微一頷首,便又偏過頭去。他也跟著瞧過去,卻見寒泉之旁,夜語昊與柳殘夢一人各據一端,遙遙相對,雙手比來比去,嘴唇輕動,也不知在說著什麼。
呵,這可有趣了。他乾脆靠在石壁上,自袖中抽出描金扇——難得沒被壓扁——一把抖開,笑咪咪地扇了起來。
「他們已經比拚一天了吧。」
官慈神情專注於無帝身上,才不理軒轅說什麼。倒是他旁邊的紅衣侍女隨情笑靨如花,代他答了。「正確時間是十一個時辰又三刻。」
這跟一天有什麼差別?軒轅揚了揚眉,乾脆靠近了人家十七八歲小姑娘的嫩臉,笑得很不端正。「小姑娘,你說你們無帝會贏呢,還是柳殘夢柳大公子會贏?」
隨情臉色微紅,退開一步。「閣下未免問錯人了。在無名教中問,自然只有無帝會贏一個答案了。」
「武聖莊的機關佈局天下聞名耶!」
「帝座文武全材,沒人比得過他!」
「真的沒人比得過他?」
「就是沒人比得過他!」
「要不賭賭?」
隨情差點衝口而出賭就賭。但總算省起自己面對的是只醉狐狸,狐狸雖然醉得昏天暗地,九條尾巴卻還在不住地抖動著。「皇上是貴客,妾身怎敢。」
「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卿既稱朕為皇上,卻又違命,難道不怕殺頭大罪?」軒轅臉色一變,肅煞天下。隨情一時之間亦為之所攝,所有靈巧反應都給攝到離恨天去,險險便要下跪請罪。
官慈回過頭來瞪眼。「軒轅帝此舉是何居心?不覺以二敵一太小人了點!」
「嘿。」軒轅再次笑了起來,一臉輕巧。「只要能看到你們帝座輸慘的臉,小人不小人朕倒無謂。不過……你覺得夜語昊真的會因為分心顧及你們而輸於柳殘夢嗎?」
『彭——』地一聲,湖面上濺起三丈高的水花。水花之後,柳殘夢踏水行來,衣履不濕。夜語昊同時起身,往石屋走來。
終於孵出來的平安夜禮物TT,收禮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