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流榭在方圓百里內的確很有名,雲照影沒花什麼力氣就尋上門,眼見白日裡樓門微合,正是休息時間,才想要怎麼進去找到寒,就見阿二正從裡面出來,一臉悻悻然的神色。
「阿二。」
阿二正愁苦,不料居然有人叫他。抬頭一看,見是白衣青年時,差點涕淚齊下,忙衝過來拖著他一邊走一邊念道:「雲公子雲公子,你可終於來了。你跟少爺一別三個月,阿二擔心死你了。快來快來,快來解決少爺吧!」
解決?雲照影咳了聲,見到阿二還是如往日一般『賢慧』,滿嘴嘮叨也沒有改變,心情一鬆,愉快起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少爺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天天跑到這裡喝酒。前段時間還好,最近幾乎是把青樓當家住了。跟人拼酒已經拼好幾天了,見人就抓,連這裡老闆都頭痛起來。阿大阿二說他也不聽,還嫌阿大阿二囉嗦打擾了他的酒興!雲公子你說有這理嗎?阿大阿二囉嗦哪次不是為了他好?這就叫好心沒好報……」
聽著阿二的碎碎念,雲照影跟在後頭暗中皺了下眉。寒的酒量雖是千杯不醉,但從未如阿二說的這般嗜酒如命,如果不是嚴重到一定程度,第一次便是在酒樓中相互拼酒認識的阿大阿二才不會這麼擔心。
「雲公子,少爺就在裡面。」阿二停下腳步,撩起珠簾。
一進門便聞到酒味撲鼻,地上胡亂扔了一堆空的酒罈,室內門窗緊閉,光線暈暗,也不知呆了幾天沒通過氣,一室烏煙瘴氣。一人坐在光暗之處,背對著門,聽到珠簾籟動,笑道:「月娘……呃,叫你去拿罈酒怎麼這麼慢。來……來,再陪本公子喝上一壇。放心……呃,你看本公子喝了這麼多天不是還沒醉麼。」
雲照影冷冷看向一旁欣喜的阿大和拿酒站在一旁的白衣女子。女子被他冷眼一掃,心驚低頭。他從她手上取過酒罈,向寒走了過去,邊走邊拍開封口。
那人聞到酒香,笑道:「三十年的汾酒,月娘你還真捨得。有空代我謝謝楊小弟吧……」
雲照影拿著開封的酒,往寒驚鴻頭上,慢慢倒下來,邊倒邊問。「好喝麼?」
天降甘霖,寒驚鴻狼狽地跳了起來。「誰?!」他一邊罵著一邊搖著濕漉漉的頭,轉過身來,臉上已長了些鬍渣,目光看似清亮又似無神,哪裡還有平日逍遙灑脫的樣子?
雲照影只瞧得心下怒火更熾,冰冷又傲慢道:「我!」
看著一臉你奈我何的雲照影,若在往日,寒驚鴻一定是二話不說,兩人先打上一場再說。但今日,雲照影只見他怔怔地瞧著自己,目光變幻莫測。
有點摸不清方向,雲哼了聲。「你傻了?」
寒驚鴻慢慢露出笑臉來。「這麼臭屁的表情,應該是真的……」
在雲臉色大變之前,幾步上前,用力抱住雲。「你終於來了。」
月來無盡的擔憂憤怒,在擁抱中失去。
一瞬間的心跳停止,一瞬間的跳動如雷,淪落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寒驚鴻的懷裡,濕漉漉全是酒臭,被這般用力抱住,絕對稱不上舒服,但很溫暖。身體與身體的緊密接觸,傾聽著心跳聲,雲照影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推開他。「滾開,臭酒鬼。」
不料寒抱得死緊,一點反應都沒有。雲正想一腳踹開他,阿大小心提醒。「雲公子,少爺好像睡著了。」
阿二補充道:「他這次已喝了快三天都沒睡過,大概見到雲公子你,一放鬆就……說來少爺信任的只有雲公子啊,其它人靠近,還不被少爺趕走,而一看到公子少爺就馬上放鬆了。」
這般信任,不知是喜是憂,雲努力偏了偏頭,但寒的頭埋在他肩上,根本看不到,只聽得緩慢而均勻的呼吸。鼻息吹在他耳畔,濕潤微癢,他敏感地磨了下頸子,瞪向阿大阿二。「你們就這麼放他喝了三天?」
「雲公子,你也知道,少爺要幹的事,阿大阿二口拙,哪裡說得過他。開始他要阿大去買酒,阿大買了在酒裡摻上水,結果他就讓這院裡的人去買陳年佳釀,也不想銀子嘩啦啦地流……」
「好了。」有點頭痛地打斷阿大的家庭經,覺得再抱成這樣也不雅觀。「快來幫我剝下這醉鬼。」
阿大阿二忙上前,三人花了好大力氣才將寒驚鴻剝下。寒被迫離開抱枕後,不滿地揮著手,左手一伸,就要抱住阿大。雲照影眼疾手快,一手勾住阿大後領往外一扔,另一手巧勁一使,將寒扔到太師椅上。
如此折騰,寒居然也沒醒過來,身子有了依靠後,頭一歪手捉著扶手又睡著了。
「雲公子——」被拋到門外的阿大扶著腰哎呀哎呀走了進來,不知被撞到哪裡。「阿大不是少爺,耐不得摔,下次別再扔阿大了。」
雲照影哼了聲,扯扯身上沾了酒污又有些皺的白衣,算是回答。看著睡著的寒,眉毛糾結,嘴唇有些無辜地微張著。睡得不太安穩。
沒有了常掛唇畔的明亮笑容,寒看起來竟有些陌生。伸出手,拔開他額上一綹濕膩的亂髮。
阿二道:「雲公子,看少爺睡得不太安穩,不如……」他猶豫了下,接著道:「在這舞月流榭給少爺找個房間歇息吧。」
回想起山莊前的一幕,雲照影冷笑。「何必。這不是在垂虹山莊的範圍麼?」
「可是……」阿二咳了聲,心有顧忌,還想再說,雲已道:「如果你們怕身份揭露會給寒帶來麻煩,那便說是跟我來的。」
「等等,我們也要去?」阿大阿二瞪大眼。
雲照影橫了兩人一眼。「難道你們要我背著這個醉鬼上山?」
看看一向高貴素淨的白衣公子,阿大阿二無言,用力搖頭。
雲照影冷酷一笑。
有我陪著你,我倒想知道,山莊的人會給你什麼待遇。
如有不公,我會代你討回來的。
───────────────
日正當中,花開得艷。碧綠宮裝的女子坐在走廓下修剪著花木,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是一絲不苛,端坐時挺直了腰肢,一舉一動皆符合禮數,完美地教人挑不出斑瑕來。
「二夫人二夫人,五少爺回來了。」
「哼!」女子完美的圖畫中終於出現斑瑕,卡嚓一聲,剪斷了根初生的蓓蕾。她臉色一沉,立起身。靠近看來,她眉端眼角已有些胭脂遮不住的歲月細紋。「回來便回來,有什麼好吃驚的,難道還要本夫人去迎接他不成?」
「不是的。」小丫鬟喘了口氣。「少爺喝醉了,被三個人帶回來……」
「喝醉?!」二夫人的聲音尖銳。「他何不喝死算了?丟人丟成這樣,你成心說來氣本夫人麼?」
「不是的,是外面鬧起來了。」小丫鬟終於一次性說到重點,止住夫人怒沖沖的斥責聲。
「誰敢在垂虹山莊鬧事?」
「是帶回五少爺的那三個人,他們進來時正好遇到三公子與大小姐……」
知道自己兒女與那孽種遇上會發生什麼事,二夫人滿意地點頭。「哼,他們來者是客還敢囂張,活該被教訓。」
與二夫人對自己子女信心十足的表現不同,小丫鬟小心瞄了夫人一眼,戰戰兢兢道:「三公子與大小姐先跟那三人吵,然後有人認出,背著五少爺的那兩人,是血影雙煞……」
「什麼?!」夫人花容失色。
「然後,三公子與大小姐被那個穿白衣的人封了奇經八脈。」小丫鬟說得有些迷惑,不知道這血影雙煞是什麼人,為什麼大家就打起來。
「什麼?!」夫人花容扭曲。「報告莊主了沒有?」
「還沒,莊主那裡有貴客。」
想到貴客身份,夫人臉色更加扭曲,不甘地將手中繡帕絞了好幾圈。「鏡子拿來。」
小丫鬟忙取出隨身攜帶的銅鏡。夫人照了照,確定自己的鬢髮一絲不發,臉上妝容完美無暇後,指令小丫鬟。「多找些門客穩住前面,別讓大夫人知道此事,我去找莊主。」
「夫君。」在門外理了理衣裾,急急踏入聚英廳,黛眉有些不安地顰著。「鴻兒回來了。」
寒莊主沒想到自己二夫人會在此時出現,拂著長鬚,警告性地瞪她一眼,呵呵笑道:「回來就好,你先帶他去歇息吧,沒看我正和蕭先生在談話。」
「可是……」二夫人欲說不說,十分委屈。「妾身只是擔心鴻兒誤交了匪類。夫君寵他天之驕子,這孩子一向也表現得優良。只是近來,不但流連酒鄉,還結識了……」
寒莊主瞪著委屈的二夫人,一旁蕭先生已沉聲問:「結識了何人?」
二夫人看了寒莊主一眼,怯怯低頭,眼角有晶瑩的水光。「都是妾身管教不嚴,他不知何時結識了血影雙煞,大約酒喝多了,又被匪類挑拔……現在正在前莊鬧。」
寒莊主一聽臉色大變,側耳傾聽,果然前莊比平日喧嘩多了,只是隔得遠,先前不注意沒聽到。他這一怒非同小可,手下握的檜木扶手已碎成木屑。「這個孽子,這個孽子……」怒極之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喘氣。
夫人無限委屈又道:「婷兒與昱兒為了阻止他們,也被打傷了。夫君,他們的傷是小事,但鴻兒此刻醉酒連手足之情都不顧,妾身怕他少年得志,誤入了岐途……」
蕭先生聞言也是臉色一沉,拱手道:「寒莊主,婚嫁之事,在下看,還是先停一下吧。郡主這個決定下得太快,此時又突然離去,其中或有什麼變量……」頓了頓,又道:「莊主也該好好教導一下孩子吧,成為郡馬,便不再全是江湖人的身份,如果寒少俠在京中也是如此那便……在下先告辭。」
見蕭先生含怫離去,寒莊主氣得臉都青了,見一旁還在啜泣的二夫人,怒道:「頭髮長見識短,這門親事黃了,你就這麼高興?」
二夫人抬頭,早就沒淚水了。她昂著頭。「是又如何。我這一輩子都在那賤人的陰影下,我才不要昱兒他們也走上相同的路。」
「你……哼!」憤怒甩袖,寒莊主向前院掠去。
───────────────
看著阿二一手一個,像丟皮球一樣輕鬆地將山莊護衛隨手扔開,一臉壓抑過久的嗜血飢渴。
「雲公子,鬧成這樣不太好吧。」阿大背著熟睡的寒驚鴻,躍躍欲試的同時,亦免不得苦笑——為什麼少爺回個家都會這麼熱鬧,驚鴻照影在一起的威力果然是無庸諱言的。
「你不想替寒出口氣?」雲照影說完,冷冷瞪著前方圍住他們不許再往前的護衛,不耐問道:「你們莊主還不出來?」
阿大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與護衛們「你們傷了我們這麼多人……」同時發聲,雲揉了下耳朵,皺眉。
想到先前那一男一女與二少爺如出一轍,見到寒時表現出的鄙夷冷眼,雲知道這件事不該由他插手,還是忍不住怒由心起。所以在山莊有人認出阿大阿二身份時,不解釋也不制止,任阿二把事情鬧大。
現在事情鬧得有些太大了,只怕寒醒過來後,不能再在山莊待下去——雲不否認自己有些私心。
「統統住手!」一聲中氣十足的喝聲,寒莊主終於到。他看到滿地的傷兵殘將,又見背著寒驚鴻,一臉無所謂的阿大;猙獰狂笑,滿眸嗜血之色的阿二;還有靜靜站在一旁,一臉冷酷的雲照影,任他心機如何深沉,亦不由動怒。
「不知閣下何人,今日找上垂虹山莊,有何見教?」
此人便是寒驚鴻的父親麼?抬頭淡淡看了眼,雲照影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姓雲,草名照影。今日上莊實為依理求見,別無居心。」
「雲照影?」寒莊主一臉鐵青道:「你便是與吾兒齊名的浮雲飄萍麼?既然如此,何以帶著血影雙煞上門尋事?」
「血影雙煞當年一賭輸人,屈尊為奴,早已改邪歸正。今日隨我上山,亦是循規蹈率,不敢多事。是貴莊三公子與大小姐一見我們便喝斥,又說二人身份不彰,下令圍攻。」
「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山莊的錯了?」寒莊主豈不知兒女們對寒驚鴻的態度,但今日諸事不順,此時又被傷了如此多人,豈能輕了。「雲公子即知血影雙煞名聲不彰,便不該將他們帶入垂虹山莊。垂虹山莊一向以詩書傳家,豈容賊子上門!」
「雙煞早已改邪歸正。垂虹山莊詩書傳家,便容不得二個已洗心革面的好人?」
「改邪歸正只是你空口白話。他若真改邪歸正,眼前這一地傷兵殘將由何而來?」
「是貴莊之人太過咄咄逼人才使場面無法收拾。況且他若未改邪歸正,現下這裡就不是一地傷兵殘將而是一地碎屍了。」
「好膽!在威脅本莊主麼?!」
「不敢,在下只是依理直言。」雲照影寸步不讓,說到這,也覺得寒莊主根本無意息寧人事,執意要讓雙煞、自己以及寒背上黑鍋,當下臉也沉了。瞥了阿大阿二一眼,正欲示意,突然有人詫異道:「這不是雲世子麼?」
說話的正是收拾行李而稍慢了一步的蕭先生。他經過時原要避開悄悄離去,但見到場中那一身白衣的青年十分眼熟,忍不住喚了出聲。
寒莊主不知道蕭先生與雲照影認識,聞言也是一怔。江湖人多知雲照影出身不凡,來自京師,常年住在孤山蕩雪小築。但對其真正出身由來卻不清楚。曾有人想調查,只是京中雲姓之人,身份最高的,也只是尚書省的雲紫台。且這雲紫台膝下一子一女,皆在京中。所以雲照影到底出身何處,至今對江湖人來說還是個謎。
雲照影見到蕭先生時,遲疑片刻。「蕭平先生?」
「正是平生不肖的蕭平。」蕭先生見到雲照影,十分高興,上前幾步見禮道:「世子已有數年未上靖南王府了,王爺十分期待世子上門。放眼整個京師,也只有雲世子擔當得上人材。王爺常恨未能生子如雲世子你啊,呵呵……」
「靖叔客氣了。」雲照影輕咳了聲,蕭先生話下什麼意思他豈聽不出來。京師不是沒有人材,而是在年齡上可能跟無塵匹配的人材只有自己了。小時未離京,便常以此事為大人打趣。今日重溫惡夢,還是一般糟。「蕭先生來垂虹山莊,不何有何事?」
蕭先生見到雲照影,哪會說出是為了婚事,打了個哈哈,盛意要邀雲照影一同回京。雲照影推說剛從京師出來,被冷落半天的寒莊主終於有機會插嘴道:「不知蕭先生與雲賢侄是……」
這會兒又喚賢侄了。雲照影掀了下眉,心下冷笑。
「蕭平哪敢高攀。寒莊主難道不知道,這位雲世子是從母姓的,父姓軒轅,是為當今皇叔寶親王爺。」
寒莊主在看到蕭先生與雲照影熟識時,心下便有了計較,雲照影的身份定當不小。不料雲照影竟是皇親,還是來自京中三大權門之一的寶親王府,目瞪口呆之餘,已說不出話來。
───────────────
寒莊主的態度轉變,可說是意料之外,預料之中。連被雲照影教訓過的幾位公子小姐看起來也分外熱情。阿大阿二自是毫無置疑地進了山莊——有誰敢置疑寶親王府的世子呢?
幾個冷眼擺脫眾人熱情招待,雲照影上了擁翠閣。
閣樓早已打掃過,一塵不染。咯嘰作響的樓梯也鋪上了錦墊。到處煥然一新的同時,還是能看到一些舊日的留痕。
停步在牆上那幅畫前細看了會兒,畫上女子笑靨如花,明媚盛放。
「這個就是寒伯母?」
一旁的阿二猶豫一下,點頭。
「你不說些什麼與我知麼?」
阿二舔了下唇。「雲公子不想讓少爺親自告訴你麼?」
「如果是悲傷的往事,我何必要寒親自說。」
阿二語拙,半晌方歎。「少爺能認識雲公子,真不知是修了幾世的福。」
是這樣麼?想到自己無法啟齒,不可告人的居心,雲心跳加速,冷冷道:「不見的。」
阿二習慣了雲照影的冷漠,未覺有異,只慢慢道:「阿二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的。少爺的母親,是寒莊主的三夫人。據說寒莊主當年對她一見鍾情,不顧已有兩位夫人,硬是將人家強娶回來。可惜三夫人一直不喜歡他,在少爺五歲那年,跟人私奔了。」
「哦?」想到寒莊主這麼愛面子的個性,付出真心卻被人甩回臉上,難怪山莊上下對寒態度這般怪異,大抵是寒莊主心有顧忌無法報復,才縱寵其它人對寒的冷眼。
「不止如此。」阿二看了樓上一眼,小聲道:「聽說三夫人私奔後,少爺也跟著找了去,結果卻看到他母親被情人拋棄殺死的場面。少爺被帶回山莊時,人都有些癡呆了。寒莊主是不管他的,其它人想管也不敢管,少爺當年就一個人住在這擁翠閣,後來不知從哪裡學了武功,十四歲離開山莊,才跟雲公子你認識了。」
阿二說得憤憤不平,為自家少爺委屈。
才五六歲的孩子,被母親拋棄後,不死心追尋了去,卻見證了母親的死亡,寒那時受到了多重的打擊?回到山莊後,又被一人扔在與母親生活過的地方。這地方白日也顯得陰沈,他小小年紀,到底是如何撐過而不發瘋的?他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明亮耀眼?
雲照影想著當年,心下一陣激動,情緒激昂,對寒的憐惜及對自身無所作為的遺憾,如波濤般澎湃。但雲從不會將感情表現在神色上。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上去看看寒。」
推開門,寒睡得很熟,阿大還體貼地點了熏香,說什麼人家公子小姐房裡都有點,自家少爺房裡也該點的。
雲不知道阿大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謬論。只知道大概用不了多久,對熏香過敏的寒就會醒過來。他一聲不吭,捺熄了熏爐裡的香,推開窗戶放入新風,這才來到床邊。
「醉成這樣,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知道床上醉鬼不會回答的,雲照影捧起寒驚鴻的右手,將手腕往外輕轉,落在燈光下。
腕上隱約有幾道白色的淡淡傷疤,似乎有人在手腕上用力割了好幾刀。
雲照影毫不意外地微微笑起,似乎長久的疑問得到了證實。他一向少笑,這一笑,冰雪初融,說不出的秀美。「我就知道是你……」
手指在傷疤上輕撫著,目中笑意淡去。
在舞月流榭證實了自己先前莫名的情緒是來自男女之間的情愛喜歡,並不能讓雲高興多少。這種驚世駭俗的感情,能說的麼?史書上的奸佞列傳,花街柳巷的像姑館兔兒爺,哪個有過正面的評價?這一進入,帶入的便全是泥污。
看著床上熟睡的寒,臉上的酒污早被阿大擦乾淨了,但一臉鬍渣卻還沒刮去。雲伸出手,碰了碰尖尖刺刺的短髯,突然見寒嘴唇動了動,似在說什麼。
低下頭將耳朵靠近時,已沒了聲音。正要坐直身,聽寒『唔』了聲。以為他要醒了,忙退得遠遠的,卻聽他又『唔』了幾聲,雙目緊閉,並沒有睡醒的傾向。
「這傢伙……」無奈地瞧了會兒,雲照影幫他將胳膊塞回被窩,才想離開,突然手被寒的手緊緊握住,往身上一帶,大叫:「別離開我!」
再次倒在寒的懷裡,雲心跳加速,亂成一團,而被寒這般一叫,亂麻立時變成死結,宣告不解。「寒驚鴻……放開我。」
本應中氣十足的冷喝聲,卻因主人的心情而添上不確定的脆弱及溫和。寒驚鴻睜開迷惘的眼,跟近在咫尺的雲照影大眼瞪小眼半天。「原來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雲沒好氣地反問。
「沒……你趴在我身上幹嘛?難不成你有那個的癖好?」寒驚鴻玩笑的一語正中紅心,雲照影不由煩燥起來。
「寒少俠,你看清楚,是誰抓著誰的手,誰有那癖好?」冷冷將兩人交握的手舉起來,讓寒驚鴻的魔爪以證據呈現在當事人眼前。「還不放手。」
這次絕對中氣十足冷入骨髓,寒驚鴻嚇得好像手上捏了個馬蜂窩似的急急甩開。正要坐起,頭一晃,頓時七八十把刀子在腦袋裡亂攪亂戳,痛得抱頭呻吟了聲。
「活該。」說是說著,起身從桌上的草鋪裡取出阿大早熬好的解酒藥,一摸碗緣有些涼了,又用內力催熱。「你……」想問他為何要去喝悶酒,話到嘴邊,不確定往日的自己是不是會問這事。他此時心中紛亂,在想出個頭緒前不想讓寒發現自己對他已有不同。因此問了一句,又閉嘴。
「我怎麼?想問我為何喝悶酒吧?」喝完藥的人笑嘻嘻道:「當然是想你了。」
雲照影瞪了他半天。「有些話不要胡說。」
「難道你不想我了?」寒驚鴻連天叫屈。
雲照影轉開目光。「回答的代價……」不一定是你我付得起的。
「回答需要什麼代價。」寒驚鴻撇了下唇,突然想起。「你別轉移話題,你這次可是一去三個月才來。」
雲照影哼了聲。「我們是約在蕩雪小築見面的,你不也一住三月沒過去。」
這話顯然戳到寒驚鴻的痛處,寒直直看著頭上的錦帳,不再說話。
他不說話雲照影也不會說話的,兩人就這麼沉默下去。
半晌,寒驚鴻突然開口。「雲,你有什麼想要得到的東西沒有?」
醒酒藥似乎被阿大加了安神入眠的藥物,寒的聲音有點模糊。他不等雲回答,便道:「我想要得到的,好像很多,又好像……一個也沒有。」
而我想得到的……雲沒說話,靜靜聽寒低聲念道:「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寒,你此時在為誰憔悴?
───────────────
寒驚鴻正式醒來,是第二天的事了。阿大的解酒藥雖然又苦又怪異,但效果確實不錯。所以,當寒驚鴻神智清醒地聽說完雲照影來山莊後發生的事,想裝醉都不可得。
不過對於他中間曾醒來喝藥一事,卻是怎麼都想不起來,說過的話更加記不得。雲想問他念那首詞何為,但他既記不得,只有作罷。
推卻寒莊主的盛意款待與挽留,闊別江湖三月的驚鴻照影終於在五月梅雨之初,再度踏入江湖。
良馬既閒,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
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盼生姿。
傳說再次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