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鈞天 第四回 轉輪法王(下)
    七彩霞光,流動幻變,極是耀眼凌目。可是,在雲的眼中,有的卻只是一片紅,一片觸目心驚的紅。

    走馬章台,倚紅偎翠,醉夢小榭中,相思一夜,紅得朦朧,紅得激烈……

    金線縫成,綴珠點翠,艷艷的吉服,嬌羞的新人,紅得嫵媚,紅得斷腸……

    長劍劃過,鮮血紛飛,槁白的鬍鬚染上了異色,紅得陰鬱,紅得邪謔……

    ……還有,那最後的記憶中,最後那一抹紅色,那片鮮艷到了極點的,醉人的紅……那般濃郁的紅,那般醉人的紅,薰得他的心,至此,再也無法醒過來了……

    雲的心中,也是什麼人影也沒有,只有那一片朦朧的,激烈的,嫵媚的,斷腸的,陰鬱的,邪謔的,鮮艷的……醉人的紅色啊……

    血海在洶湧滾動著,它們無心,它們只是依著人心幻化出來,粼粼的,濃濃的飛舞著。

    跟在依然薄霧纏繞,遮掩住身形的天孫之後,破開了某個結界,梵踏入了這人心最不可測的地方,看到了一身白衣,茫然佇立於血海中的雲。

    清雅潔淨的白,濃重淒冷的紅,滾滾的血海疑真疑幻,無法沾染上雲的白衣,依然的纖塵不染,依然的高貴清秀,雲看來就與分別前並無二致,只是……他的眸子,清明如水,冷銳如劍的眸子,已被同化為淒冷,殘絕的紅,那是艷到極點的血、紅!

    「為何不前進呢?」梵開口了,反正天孫又沒禁止他不能震醒雲的心。

    雲輕輕地動了一下,如恆古以來便凝成的塑像終於開口了,無喜也無怒。「再往前走,寒就會不見了。」

    「你只想要這個虛假的寒?」梵直接指明。

    「不,我只是想要多看幾眼,看能不能斷了這執念。」

    「你斬斷了?」

    「……斬斷?」雲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天孫與梵,目光迷霧深隱,又似不曾看到他兩人。「……我以為我斬斷了。」他又低下頭,看著雙手。

    鮮潔而艷麗的液體,不斷地蜿蜒而下,順著白皙的手腕,蛇行前進,最後,在指尖上融合為一,一滴一滴,如沙漏般有節奏地淌入了那片血海。

    「斬無名,斷執著,起智慧,證真如……我一向認為是簡單的事情……所以,我該已經斬斷了……」

    破碎的聲音,斷續的聲音,不絕的,濃艷到觸目驚心的血色,在不住地流著,滴滴的血淚,似在說著,就算是淌盡了,也是無法斬斷這早已入骨,早已融血,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身體中的成灰相思。

    便是用地獄的業火來鍛燒,只怕剩下的,也只有那相思成灰的抵死思戀。

    「寒已是負了你多次,又一直在利用著你,你只為了他死前那一句真假難辯的愛你,如此死纏不放,也太執迷不悟了吧。」天孫帶笑開口,軟軟儂儂的聲音直接地戳入了雲最深的傷口,聽得梵暗下皺眉,卻因不解詳情,而無法反駁。

    「死纏不放?或許吧。」雲側頭想了想,淡淡地說著,連眼也不抬一下,只是著迷般地看著那便是最上等的紅玉也無法與之光澤媲美的血色液體,似是在喃喃自語。「可是,像寒這般自私,冷酷又寂寞的人,會說出這種的話,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他本該明白,這話完全沒必要說,也沒有理由說的。而我,又豈會不懂他?但是他說了。當他說的時候,只不過,不想我忘了他罷了。」

    「也就是說他到死還是自私的,想用這話綁住你,你明白,卻還一意孤行?」天孫格格地笑了起來,似是又看到了什麼大笑話。

    「我,只是害怕寂寞,只是想要找個同伴,相互取暖,只是目標太高,心眼太死,選中一人後就再也無法更改而已。」雲低聲歎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離不開寒,還是寒離不開我,但是這些不都是一樣的事嗎?」

    「寂寞?真的是好借口呢。」天孫笑得更清脆了,聲振銀鈴,揚入天際。「兩隻生物在寂寞中想要相互取暖,度過冰冷的人生,因為天性,少了一半就無法活下來……真是好有趣的事呢~~~」她笑得前俯後仰,花枝亂顫地弓了腰,一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地裡都是天孫那碎玉走珠般的笑聲,極是動聽,在此時聽來,卻是極為刺耳。梵想到孤對天孫的評語,只有承認他說的對。天孫看來,果然是最討厭癡情的人。雲再這樣說下去,只怕是沒有好結果可言了。偏偏又想不出可以調和兩人各走極端的差異,倒讓梵有點傷腦筋。

    好半天,天孫才止住了笑,站直身,又是騙人的高雅尊貴。「那麼癡情啊,我好感動呢。如果我答應你接回寒的命運之線,你是不是想順便求我生生世世都將你們的線連在一起呢?」

    「生生世世?!為何呢?」雲這次倒是想也不想便搖頭。「只此一世,便是癡、苦、難、愁,百般痛楚,已嘗過了一世,又何苦牽連到下一世。如要我再遇上像寒那般的人,我寧可不投胎。」

    天孫沒想到雲會這麼說,一時有些訝然。「你不想再遇上寒,卻在此世拼了命要找回寒。你莫非是太無聊了,將神祇拿來耍?!」

    「每一世都有每一世的因果,沒必要為了某一世而永遠纏在一起……再說,像寒那般的人,誰會想要下一世再遇上一次呢?」雲對自己的這個情人倒是沒有多好的評語,而天孫也點頭贊成。

    「說得也是,但你既是如此看著他,又何必今生找回他?」

    「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可是此生已遇上了,又有什麼辦法呢?心動了,情也動了,不論這是緣還是孽,都是一樣的……我只知道,如果此生讓他就這樣離開的話,我會生生世世地記著他,一直記著他,記著與他那未完的情緣,然後,我就真的會生生世世去尋找著那樣一個人……我已經厭倦和他之間無盡的追逐了!我不想再追著他了!……所以,今生一定要有個了斷……」雲迷迷茫茫地說著,手上的血似是流得更急了。

    天孫這次倒沒有笑,不知是否雲無情的話對上了她的胃口,她安靜不語。她的沉默讓梵心中更是不安,不曉得她又在轉著什麼念頭,又會有幾人遭殃。

    「為了沒有來生,而要求今生。你的想法倒是很有趣。有趣的人,我一向都很喜歡的。」天孫又開始笑了。「可是癡情的人,偏生又是我最討厭的,倒讓我有些為難了,不知該不該幫你。」

    梵輕咳一聲,「自是該幫的,這個癡情求的就是無情,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

    「可是,天孫討厭看到有情人。」天孫乾脆任性的一句話,幾乎讓人無從反駁起。

    「比起以後世世都看到,不如只看一世的好。」幸好梵也不省油。

    天孫突然大笑出聲。「哎,梵都如此求情了,作為情人的我,自該酌情才對。也罷,天孫就幫上一半吧。只要雲去冥界,帶回寒的魂魄,我就幫他將命運之線連上。這事成不成,就看他的誠心能不能感動天地了~~~~~~~~」

    嘲弄的笑聲讓梵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雲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入冥界,帶回寒的魂魄。你這不是刁難人麼。」

    「梵擔心了嗎?真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呢。好吧,我答應讓你陪他一起去。不過你不可以讓孤幫你哦,不然雲休想再與寒見面。」天孫輕快地說著。

    誰誰誰,誰說過這種的話啊~~~~~~~~對天孫的斷章取義,梵一時來不及辯駁,不過看了看雲那迷茫的紅眸之後,又懶得辯駁了。

    「那你是不是該讓他離開這霞之鏡呢?」

    「離開是可以,不過,轉輪宮不接收不合格的客人。這點可是原則呢!」天孫一舞長袖,氣流飛旋,團團裹住了她與梵。

    「等你準備好之後,我直接將你倆送入冥界。到時,一切就由你們自己看著辦了。」

    「那憐夕呢?」

    「你們目的達成,憐夕的目的不也達成了,到時我自會送她出霞之鏡的。」

    這樣……也好,算是沒辦法中的最好的辦法了。梵一眨眼睛,紫眸中,異芒一閃即逝。

    離開了雲的心境,梵有一個問題一直好奇著。「如果當時雲說他想要生生世世,你會怎麼辦?」

    「生生世世?好簡單啊,我說出一定會作到的。」天孫笑得極是開心。「反正又沒說生生世世是人,隨便生生世世什麼都好,蟑螂配螞蟻也無所謂啦~~~~」

    就知道這……最具有婦女美德的代表一定不會有好話。梵有些後悔自己問了這句話,自找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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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時間可進入的的轉輪宮中,天孫拂動著水鏡,有些迷惑。

    她面前那波光漓漓中,映出的是個小小少年,在同伴的陪伴下玩耍著,俊秀的臉上,有的是純淨無邪的笑容。

    天孫伸出手,似想要觸摸,但眉頭一皺,哼了一聲,又收回了手。

    鏡面流光逝影中,閃動的是同樣的一張臉,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歲月刻下的痕跡,不斷地侵蝕著那人。而那人身畔,一直美麗如昔的,卻是天孫。

    少年的恩愛,青年的寵愛,中年的無奈,老年的痛苦。兩人之間的不斷爭執,和著那人臨終前的懺悔,以及每次都會重立一次的誓言。

    「天神地魔為吾作證,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世世相隨,代代相伴……」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嗎?的確是何苦呢,只是情到濃時,誰會想得到?

    泣血的誓言,沐血的痛楚,終究是抵不過時間的流逝……當初的血淚成灰,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個青年,那個叫雲的青年,只是承命而生,卻比神更清楚明白。是不是沒了操縱萬物的能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呢?

    清楚地認清,是有自己無法作到的事……

    神,也是有著無能為力的時候啊,不管是多麼強大的神祇 ,都有著無法達成的心願……

    不經意間又換了個鏡頭,天孫驚訝地咦了一聲。

    水鏡中,藍色的光芒劃過長空,直逼人間界,光芒中,金髮耀眼,藍眸淡碧,耀眼一如正午的旭日。

    「好像又有什麼有趣的事要發生了。」格格笑著,天孫白皙豐嫩的纖手點上了水鏡。「真令人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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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谷中

    孤戴著日童作的斗笠,安安穩穩地坐在湖邊,努力去體會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浪漫』意境。之所以要努力,大抵只因要達到這一點萬籟俱靜,還得背後那兩個吱吱喳喳的小麻雀配合才成。

    ……

    「屏風好!」

    「門簾好!」

    「屏風比較有用!!」

    「門簾比較有用!!」

    ……

    一大堆不外如是的廢話之爭,吱哩咕嚕,吵人得緊。當風雪再次降臨之時,日童終於以其傳承自憐夕的強詞奪理辯贏了月童,決定接下來作個屏風打發時間。

    「安靜啦?真是難得呢……」孤托了托斗笠,見雙絕童又跑去砍樹木,沒空注意他,悄悄地將斗笠脫了下來。

    這種完全實心的斗笠,除了壓扁頭髮,壓歪脖子之外,基本而言是沒有什麼實際的用途的,不過此話如實告訴雙絕童的話,一定會引來水淹絕谷的,這兩個一哭起來便是驚天動地的慘烈的傢伙,孤是明智地不會去惹的。

    「魚啊魚,你為什麼不上鉤呢?難道我長得如花似玉,讓你們魚沉雁落了?唉,若真如此,為何不見雁子掉下來?」孤深刻思索著這個古往今來最難回答的問題,微微笑了起來。

    老天真賞眼啊,眼前,藍光劃過,不正是雁子掉下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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