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鈞天 第一回 一間小店
    青山隱隱,敗葉蕭蕭,天際寒鴉數點

    人間,已是物華凋盡,菊傲梅寒的初冬時節了,北國銀裝素裹,千里冰封,絕谷雖處於絕境,但並不是真正離塵,亦躲不開這自然的法則,天時的輪變,谷中楓紅梧黃,早已墜了一地,只餘下青松尚傲立著。

    自光之道走出,望著與始天的優美如一不同,四季分明的景象,梵心中不由一動——遊子回鄉便是這種感覺吧? 經歷了東天,魔界,南天的一連串煩亂變化,無奈,及隨之的人事謝代之後,這個原本並不喜歡,可說是有幾分討厭的人間,看起來也不是那麼的令人厭煩了。甚至還有著幾分溫馨的感覺。

    不過感概也只有那麼一下下,梵馬上就只能瞪著眼前那——原本是小木屋,現在,是小木炭的……遺跡——發呆,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雲照影如果不賠我幢新的,我就去燒了他的蕩雪山莊!」

    孤左顧右盼,突而笑了起來。「他已經賠了。」

    「嗯?」梵抬頭,順著孤目光所注之處望去,見到了那座四壁空空,『妙不可言』的『鳥居』,一時間,倒也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笑。「……就這樣?!」

    孤的眼睛彎成了一彎新月,柔和地一片清朗朗的。

    「冬涼夏暖,又通風透氣,有什麼不好?」

    「我寧可席天暮地還更方便,至少不用往上爬!」梵咬咬牙,瞪了他一眼。

    「可是睡在地上還得點篝火驅獸,不是更麻煩?」

    「樹上照樣有猴子會踹,毒蛇會咬。」

    兩人邊走邊辯,來到樹屋之下時,卻見地上隱隱有光芒透出,梵皺皺眉,長袖一拂,落葉紛飛中,數行流光爛美,以靈力凝成的字浮於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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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

    我想你回到人間界後,應是會來此處,本想在這等你,但是寒死了,所以我要帶雲去找轉輪法王。詳情待我回來之後再談。

    你親愛的姐姐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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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情急之下沒空細寫,又或是憐夕的字本來就是這麼潦草,梵辯認了好半天才看懂這短短幾行字,心下驚訝莫名。

    「寒……死了嗎?」半晌,長歎口氣。「這回,可是真的死了……」

    孤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憐夕的留言,一語不發。

    梵偏過頭來,正巧見著了他這副笑容。每次他這麼笑時,大半都是知道有人要倒霉前的笑容了。梵又轉過頭看了看那些留言,皺眉道:「怎麼了,這話裡有什麼不對?」

    「話沒什麼不對。」孤搖搖頭,見梵還是緊緊盯著自己,只得又道:「只是去找的人不對。」

    「轉輪法王?!」

    「是啊。」孤微微一笑,看著自己衣擺上精細的紋路,「天孫……最討厭的就是有情人了。」

    「有情人?你是說寒與雲?」

    「他倆之間的牽纏太深了,而這正是天孫最討厭的一點。要讓她為有情人而弄亂自己的命運之線,這是想都莫要想的事,越是癡濃的情,她就越是討厭,說不定還會出手破壞,讓他倆生生世世都見不得面。」

    「……」梵無言地瞪著那幾行字,心下只覺得始天全是一堆怪人,沒有一個是正常點的。

    孤看著他微微翹起的上唇,好笑地發現,每次梵在自己身邊想事情時,都會這樣一副神情,好像在賭氣一般。

    「怎樣,要不要去追回他們?」

    「我追去作甚?」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她若有事自有父母兄長出頭,每一個都綽綽有餘,我幹嘛要去自找麻煩。而且我哪來這個能力?!」

    「好好好,我說錯話了。你接下來要如何?」

    梵橫眼一掃。「本想再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現在都被破壞成這樣了……」說到著,停了下,週身寒氣森森,完全不需要靈力都能讓人凍僵。「當然是另外找個地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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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

    十一月初七 戊子日

    「我真的是免費的勞工喲,油水都要被你搾光光了……」伴著長長的歎息,天青色的袖子捲得更高了,有著幾分平庸容貌,讓人過目就忘,但還是一臉溫柔悠閒神情的男子覺得自己快要保不住這個招牌形象了。「我從來都不知道我自己是這麼多才多藝的……」

    團團轉地磨墨,勾形,調粉,上色……工筆細繪,寫意潑墨,山山水水,花花鳥鳥,又帶著一大堆的歐體顏體瘦金體的……書畫擺滿了整間屋子,桌上至少堆了三四張,而他就像只忙碌的工蜂,連串地塗抹下去,連汗都顧不上擦。

    他說話的對話正盤膝坐在室內唯一的空間——窗欞上,閒閒地看著棋譜,聽到對方的抱怨,抬起頭,非常和善地,微帶歉意地笑了笑。「賭贏賭輸不賭賴。你輸了棋,就莫要推卻了。你敢賴……我搾到你骨頭出油!」

    「梵,已經763幅了,我十四天內趕了這麼多,該足夠了吧?」他停下筆,覺得自己的雙手已是麻木不仁了,不過,顯然還比不上自己同伴的那顆心。

    「孤!」梵危顫顫地坐在細線般的窗欞上,不知自哪裡掏出個算盤了,三下五去二除一,劈靂叭啦地打上了一通。「要知道,你的字畫一幅平均價格為七兩五錢,扣除成本的宣紙,徵墨,彩料等,淨利潤為三兩六錢。763幅,淨利潤為二千七百四十六兩八錢,扣去這半月的房租三十兩,伙食二十八兩九錢,共收益二千六百八十七兩九錢。而你知道嗎?秀碧坊那間房屋屋主出價是四千八百兩。我們搬過去之後,伙食費之類的零零種種的開支也不小,包括……」

    「停停停!」孤忙喊停,他腦海中一片幾兩幾錢幾錢幾兩,都快混成一團了。「一句話,我還得畫多少?」

    梵悄悄垂下睫,長長的睫毛下,閃動著因為愉快而亮晶晶的光芒。「不包括接下來繼續支出的話……587幅,若加上一個有的伙食及住店開支之類的,另加……44幅,合計——631幅!」

    孤聽了,半天都沒有反應。梵因為得不到預期中的無奈,好奇地跳下來——走過去——輕輕一推——

    「……昏了?!」抱住推金山倒玉柱塌下來的人,梵眨眨眼。「有那麼嚴重嗎?」

    仔仔細細地盯著孤蒼白的臉色,梵臉上的神情漸漸柔和下來,越來越溫柔,越來越溫柔……柔得雙眸中幾乎要滴出水來。

    俯下頭,淡紅色的唇緩緩地接近著,接近著,無限接近著對方優美的耳垂,輕輕吐出氣。

    極盡纏綿,無限溫柔……

    「孤……我,不會原諒你丟下我一個月,更不會原諒你害我丟光錢!你就給我好好畫上一個月吧!不要裝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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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廿二 癸卯日

    宜:開市納財 移徒嫁娶 訂婚出行 動土結網

    忌:穿井栽種 詞訟置產

    金陵城中,新開了個小小的書畫店。

    作為六朝古都,城中百藝雲集,商機無限,店舖起起落落,如潮升潮落,原是常理,因此,多開了家書畫店,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何況那家店舖實在太小了,二人並排就進不去了,店主又沒大肆宣揚,因此,除了那附近的居民之外,幾乎沒人知道——諒來也沒人想知道,連素愛東家長西家短的雜嘴之人都因太小而對它沒什麼興趣。

    小小的書畫店,店名就叫「小小的書畫店」,用瘦金體寫在一條小小的布條上,淒懍懍地掛在門外,幾乎讓人以為是條破布了。

    據說這個店名是兩位怕麻煩的店主,在見到店面之後,揮毫寫下的,說好點是極有創意,說糟點——極不負責任!

    不過,這店終究是別人家的,愛怎樣就怎樣。所以,這個有著龍飛鳳舞,特別……名符其實的『金』字招牌的小店已經開張了,成員——一個叫老闆,一個叫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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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狹窄到幾乎沒辦法塞進椅子的櫃檯後,孤居然還泡了壺茶,悠悠閒閒地啜飲著,望著街外不太多也不太少的人潮,一臉笑瞇瞇,和氣生財的樣子。

    隔壁陶瓷店的小二見此時沒什麼客流,老闆又學公雞啄米般在櫃檯後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就自櫃檯下端了盤花生,溜了過來。

    「古大哥,又是你一人在看店啊。」已經說過七八遍的開場白,再說一次也是無妨的。這個古大哥雖然相貌平庸,比不得武揚鏢局那群爺兒的剽悍威風,總會勾走長街上姑娘們的眼睛,但那溫溫柔柔,平平和和的神情,卻讓人看得極是順眼,又能言善道,這一講起古來啊,悅來客棧那個說書先生只有遠遠地靠邊站去。所以他現在只要得空,就會想要溜過來喳呼幾句。

    「三兒,你又來啦,上次被掌櫃的揪回去,被念的還不夠嗎?」孤微微一笑,倒了杯茶遞過去。

    「有什麼關係,他唸唸念,還不是自己沒空來。只要把你跟我說的故事講給他聽,嘖,他馬上就不念了。」三兒接過茶,一飲而盡,這才皺著臉。「古大哥啊,你幹嘛只喝茶不喝酒呢,這茶也不是錯了,只是沒什麼味,只有老人才喝的。像我們……」他拍了拍胸脯,又努力在瘦巴巴的胳膊上想擠出肌肉來。「應該用酒來配這……這……這氣氛的,就像你前次說的那個什麼熱血豪情來,聽得咱也熱血起來了。」

    「是嗎?」孤笑而不語,為三兒的杯子再斛上一杯,順手拿了幾粒花生回來。「可是我們生意不好,我沒錢沒酒啊。」

    「倒……倒也是……」三兒打量著黑暗暗的店舖,自覺失言,原本便是紅紅的臉色又浮上了一層尷尬的紅暈。「古大哥,你們生意不好,那你幹嘛不好好招呼下客人,老是坐在這裡笑咪咪的,誰知道這裡有賣東西啊,要像我們掌櫃一樣,見人看過來就死賴著不放,多叫幾下,總會有一筆收入吧。……我說,這燭火之類也是別省,店裡亮堂了一點,客人才有興趣上門哩。」

    「唉,你說的沒錯。」孤扼腕道:「我倒沒想到。可是你也知,這個字畫嘛,如果一個不小心,燒了起來,那我這小本生意不就沒了?」

    三兒又傻了眼。看著那一堆堆他怎麼看也看不懂的有字天書和寫意鬼畫符,淡黃的眉都皺到一團去了。「有了有了,開個窗……」看著啷鐺滿目,都無容身之處的小店,他又自動閉嘴。

    「好了,不用我們煩了。」孤看他越想越傷腦筋,臉皺的比苦瓜還要苦,含笑打岔道:「這種的事就留給大老闆去煩了。反正我只是個看店的。」

    「也是,也是……」三兒愣愣地點著頭,忽然問道:「大老闆呢?在不在?」

    孤指了指頂上的閣樓。「在睡覺。」

    「呼——還好……」三兒吁口氣,正想說什麼,門外卻傳來一片喧鬧之聲。

    「你們這店是新開的?!」虎頭虎腦,又兼虎背熊腰的大漢用力捶了捶門板,吼道:「誰是掌櫃?」

    「哎,顧客上門了嗎?歡迎歡迎。」孤笑得楚楚動人,身子卻窩在櫃檯內動也不動。

    三兒見了那人,當真如見到老虎般,紅紅的臉變得白白的了,扯了扯孤的袖,還來不及開口,大漢就如虎般衝了進來。

    「你就是掌櫃?」

    「基本上沒錯。」孤有些不捨地看著花了四十三兩買來的櫃檯,不知被大漢這熊掌一拍,能不能挺住。

    「好,老規律,每個月三十兩保護費,交來!」

    這次孤倒沒開口。三兒提起膽,小聲地說:「虎爺,您也瞧見這店的樣子了,剛剛才開的,生意根本不好,連本錢都沒著落。您現在一要錢,這店還能開嗎?不如您這個月先放過他們,等下個月生意好點,再一起收吧……」

    環目一瞪。「小子,沒叫你開口就閉嘴。下個月?看這個店能撐到下個月還是問題。如果他們到時跑了,這個錢誰來付?你?!」

    他說得一激動就拍桌子,孤瞧著茶具在桌上一顫一顫地,花生也掉出盤外,在櫃面上滾來滾去,想了想,就將東西都收了起來,放到身後的壁櫃去。

    「混蛋,我在跟你說話啊!」虎爺受孤這一輕忽,脾氣都上來了,巴掌高高一舉,便要揮下來。

    「等等等等,有話好好說,不要這麼衝動吧。」另一張笑盈盈的臉插了進來 ,鼻上有著點點的麻子,卻不討人厭,笑得非常生意人的樣子。「大爺是要收保護費是嗎?這是當然的,當然的,不過你也看到了,小店薄利,根本湊不足數的,只有二十兩,先墊一下可好?不然小店真的得關門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虎爺也只是急性子,倒也不是什麼歹人,見人家銀子都送上來了,也就不再為難。「算你識相。喏,給你。」

    梵接過來,卻是一面黃色的小旗子,上面繡著著奇形的字,是篆體的武。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遲疑道:「這個……幹嘛用?」

    「將它插在櫃檯邊,表示你們是在武聖莊的保護下,這樣小癟三們就不會上門鬧事。虎爺就算正常說話聲音也大得像打雷。「別以為我們是白拿你的錢的,有了這個,你們不知省事多少了。」

    「是這樣啊。」梵微笑著。「那我就收下了,多謝了。」

    見虎爺走了,三兒也在方才被嚇跑了。梵隨手一揚,旗子便端端正正地落在了櫃角邊緣的裂縫間,直直立著。

    「好手法。」孤笑道:「我方才只當你會出手呢。」

    「這種小角色,打發了便是,我可不想引起注意。」梵揮揮手,跳到櫃面上坐著。「想要過平凡普通的日子,不付出代價是不行的。」

    「平凡普通啊……」孤不知自哪裡弄出塊抹布來,擦擦抹抹,無聊之極。「你還在意聖的話。」

    「我不是在意,我只是想證明他說的是錯的。」梵不爽地將鞋子踩在孤擦過的地方。「誰說我不能過平凡普通的日子。現在不就是了。」

    「是是是,你說是就是了。」孤也不擦了,雙肘壓在櫃檯上,支著身子,揚著抹布。「那你就來負責這裡的衛生好了,不要都推給我。」

    梵瞪了他一眼。「我好忙呢,哪有空。反正你一向都是個閒人,這些事就讓你來吧。」

    「我閒?!」孤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哪有人賴得這麼理直氣壯,聽得連自己都快要相信真的是自己太閒了。

    「小聲點。」梵一把躍下櫃檯,「無名教跟神仙府鬧得不可開交,現在整個武林都很亂,哪裡都去不了的,你沒聽過大隱隱於市。所以我才開了這個店,等事情平息下來,我們再到別處住好了。在這之前,還是別引人注目吧。」

    可能嗎?像梵這樣的人?孤搖頭一笑,也不與他辯下去了——像他這樣生死存亡都會撼動整個宇宙的人啊,永遠都是與平凡無緣的……但梵想要忽視這一點,他也不會刻意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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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三兒又跑過來,見著了櫃角的小黃旗,笑逐顏開,拚命與孤說著以前小流氓們三天兩頭上來一批是何等淒慘之事,武聖莊出面之後又是何等方便幸福之事,語下對武聖莊主的敬仰,更如高山流水,仰而望之,快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去了。孤見他講得興致勃勃,口沫四濺,比手劃腳,不時還擺個招式,只得把桌上的茶具再次收起,至於之前衝泡的白毫,盡數提供給他補充口水用。

    「孤,你們在講什麼講得這麼激動啊?」青衣素巾,自閣樓上施施然而下,梵明明是一臉笑意,但三兒怎麼看都覺得那雙眼睛是在計算著將自己賣了值幾荷一事。不由打了個寒顫,乾笑幾聲,停下了手舞足蹈。

    「沒,沒什麼,我沒打擾你們的生意……啊,大老闆好!」

    「同好同好。」梵笑了笑。「你們怎麼不繼續說呢?」

    「啊?……啊!我,我要回去看店了,下次再……說吧……我走了。」

    目送三兒急急離去,梵保持著微笑,頭也不回地向後一抓,揪住了孤的衣領。「孤,我笑得很可怕嗎?!」

    「……就現在來說,是的!」孤苦笑著習慣這不該習慣的行為,不知是不是該感謝梵只會與自己這麼親近?

    不平地哼了口氣,梵放開手,回身,躍上櫃檯,盤膝坐下。「我可以肯定,我這些天是笑得最和善,最發自真心的高興的笑容,他幹嘛又嚇跑了?!」

    就是這樣才糟啊。你笑得那麼親切,誰敢呆下?孤暗自想著,將茶遞給了他。「這種小事你都要生氣?」

    「什麼小事……」梵悶悶地說著,捂著茶杯。

    「別急別急,慢慢來吧。要融入大眾生活並不是那麼難,時間久了他們也會習慣的。」孤揉了揉他的頭髮,微笑道:「你會適應得很好的。」

    梵偏開頭,斜睨了他一眼,卻不是很生氣。他低頭呷了口茶,忽然身形如驚弦之箭,疾速無比地消失在樓角。

    孤抬眼望去,長街前,走過兩個不住爭執的人。

    一個是輕裘緩帶,袍裾飄飄的公子哥兒,不過顯然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旁邊的那位,風鬟霧鬢,羅衣勝雪,尊姓為柳,芳名依依的,武聖莊的大小姐——

    除了這位天下第一美人外,能讓魔簫聞風而逃的,武林中還真是找不到幾位。

    孤笑咪咪地靠在櫃檯邊,悠閒地看著好戲。

    夜色已晚,孤見也沒什麼生意,就關上店舖,上樓去了。

    一燈如豆,昏黃跳動,映照在狹小的室內,除了文房四寶之外,只有一桌一床一榻,以及兩把椅子,連個衣櫃都沒有。桌子旁,梵正支著頭,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在想柳大小姐?」孤打破寂靜。

    「可能吧……」梵抬起頭,紫眸有點朦朧,看來魂魄尚未回體。「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放心,不是知道你在這。」孤輕笑著,「她方才在樓下與那位同伴吵翻了天。因為她想要嫁的天下第一英雄失蹤了,而那位世兄對你又極沒好感,簡直是從長街一路吵到底的。」

    「不是這一件。這裡是金陵……算了,武林中事我就不去想它了。」梵晃晃腦袋,看著天色。「都這麼夜了,我們外面去吃飯吧。」

    孤靜默不語,突然伸出手來,撫住梵光滑的臉頰。「既然在意,就不要壓抑。讓你這麼不愉快,還不如去幹自己想幹的事吧。」

    梵只覺得心頭一跳,一種難言的混亂心情又跑出來打擾自己了。努力板著臉,不讓表情瀉出自己的心思,他有些尖銳地微笑道:「我想幹的事就是要如何維持下這家店的,所以,你多多努力吧,掌櫃!」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孤柔和一笑,放下手,轉身走了出去。「我們去吃飯吧。」

    孤生氣了嗎?梵怔怔地站著,左手不自覺得碰了碰左頰。

    「哎,我還沒易容啊!孤你等等啦……」團團轉地找著易容用品,剛才那奇怪的心思又被梵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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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外出吃飯,以兩人目前的財力,也只能上路邊小攤。不過夜市也是極為熱鬧之處,可以聽到不少奇奇怪怪,但可信度要扣去七八成的消息。

    在這裡也聽到了關於魔簫的消息,當真是千奇百怪的緊。有的說虛夜梵已經和柳依依雙宿雙飛,成為武聖莊的乘龍快婿了,有的說他犯上了無名教,被無名教的御夜使者滅口了,有的說他在塞外找到了寶藏,與人一同去尋寶了,然後又有人說他找到寶藏,在波斯成了親王,又或是找到寶藏,但被守護的怪獸所傷,身負重傷,不能再出現在江湖上了……

    信手一撈就是一大把的消息,從天南到地北,聽得梵只能直咬牙,省得笑出聲來,他只不過失蹤一年而已,江湖上就傳成這樣。流言的威力,當真不可小窺。

    孤也聽得直搖頭。「好奇心當真是要不得的,不過,他們猜得再厲害,也是比不上事實吧。」

    想到這一年來,上始天,認回親人,進魔界,重遇孤,黃沙碧血,斗祭師,與聖決裂,上南天,入重天之流,捲入了南天王室之爭……梵只能承認,的確是世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短短一年,發生的事還真不少……」停下筷子,擱在碗沿,梵大有深意地看了孤一眼。

    孤苦笑,發覺自己起了個麻煩的開頭。

    梵卻也不再接下去,不知聽到什麼話,他神情專注地看著左側,幾個酒意正濃,在高談闊論的大漢。

    「這麼說來,武林目前是無名教,武聖莊,還有神仙府三派鼎立了?」

    「不錯,還有一個消息,說神仙府背後還有個大後台……就是——」

    「就是什麼,大哥,你別吊胃口了!」

    「就是……當今朝延啊!」明顯小聲下來的聲音。

    「朝延?!」

    「是啊,聽說無名教與朝延之間的恩怨,有百年以上了。」

    「別開玩笑了,民不與官鬥,無名教再強也只是個江湖組織,怎麼跟朝延去鬥!」聲音越來越小了。

    「這其中,自是大有緣故的。大哥所在的極天幫算是月後直屬的幫派,所以大哥聽到了一些。」他的聲音幾乎是耳語般大了。「他們,是在亂世就結下的梁子,本來皇帝該是無名教的始祖當的,不過被我朝太祖奪去了,無名教只好隱入草莽。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你們可莫要說出去,被聽到可是會砍頭的。」

    眾人齊齊倒吸口氣,用更崇敬的目光看著知道這麼多消息的大哥。

    「不過無名教跟神仙府都這麼硬的話,武聖莊拿什麼來跟人家相爭?雖然莊主是武聖,不過拿這個虛名又怎麼勝得過這兩派?」人群中有個小小疑問。

    「蛤鶴相爭,漁翁得利你不懂啊?!」這位大哥說了一句後,不管別人再怎麼激他,都不肯說半個字,只成了悶嘴葫蘆。

    梵低頭注視著碗中泡得都糊了的麵條,用筷子輕攪著,「……無名教……神仙府……武聖莊……」

    「怎麼,想到什麼事了?」孤看著他將面攪成麵糊,看來相當煩惱,不由開口問道。

    梵抬起頭。「那些人說的話都不可信,不過,三派鼎立看來是成事實了……」他咬著下唇。「百年之內,武林休想得到平靜!」

    「那……你是說我要賣畫賣上一百年?!」孤突然也煩惱起來了。

    兩兩相望,只差執手相看淚眼了。梵忽然笑了起來。「有什麼關係,賣完畫,我們就去賣古玩,賣玩古玩,我們就去賣陶瓷,賣完陶瓷……反正干膩了再說吧。」

    說得真好聽啊~~~~~~孤仰天長歎,壯懷激烈到欲哭無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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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四,甲申日

    小小的書畫店

    三兒又跑來碎嘴了,孤閒著也是閒著,還是一般般的微笑。梵在後面站得倒是快要打瞌睡了。

    好歹也是過了快一個月了,三兒總算不再見了梵就跑,梵偶爾也下來陪孤一起站櫃檯——他絕對不會承認是自己覺得太孤單……因為牽連到自作自受的大問題。

    按說今日該是虎爺來收保護費的日子,附近的店面都準備好了,但現在都日墜西山了,還不見那個虎虎熊熊的傢伙過來,三兒就是覺得奇怪,才向孤喋喋不休地說著。

    孤虛應著,突然覺得身後一沉,不用回頭也知道,梵又靠在自己身上睡著了。

    明明可以到樓上去睡的,偏是怕了那一室的冷清,卻又嘴硬得不肯承認,要窩在下面這連坐都不能坐的地方,再經不住三兒催眠般的話,慢慢睡著了。

    等下又得抱他上樓去了。搖搖頭,孤沒有發覺自己的笑容中有絲冰冷。

    「劈靂……彭!」牆壁倒塌的聲音打斷了三兒的話,他忙往外跑去,又以不輸與之的速度跑回來。「出事了~~~~~虎爺出事了!」

    隨著他的大叫和著剛才那聲巨響,附近的居民們都探出頭來,原本高大,在他們眼中是雄壯到打不倒的虎爺倒在地上,鮮血吐滿了毛茸茸的胸膛,臉腫鼻青,想要爬起來,卻只能趴在地上喘著氣。

    一雙黑色千層鞋踏上了虎爺的胸,黑衣人冷冷地看著眾人。「從現在開始,武聖旗都撥掉。以後,這個地方由神仙府來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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