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檠輕輕翻個身,緩緩張開眼,定定的看著天花板。"天花板"怎麼變了個樣?他疑惑的起身,再環視四周──這不是他的房間,更不是醫院,看起來好像是……古代的房間?
這怎麼可能!"回到過去"是小說中的情節,不可能會在現實生活中上演,更何況是發生在他身上!他不相信,也無法相信!這太荒謬了!
佟未檠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了床來到桌邊。
"該不會是有人跟我開玩笑吧!"佟未檠猜測著。
他隨手拿起一個杯子,他對骨董並沒有特別研究,但是他手中的杯子,卻讓他有種置身於古代的異樣感覺。他四處走著,摸著房內的每一樣物品──它們真的太像了,根本不像仿做的!
念頭一閃,他手中的杯子已然落地。
砰然聲響驚動了門外的人,房門隨即被打開,只聽見來人開口道:"少爺,你醒啦!老爺、夫人,少爺醒了!"
少爺?這是什麼年代?佟未檠呆愣在原地。
他應該還在作夢吧?
場面真是壯觀啊!
他佟未檠何時這麼有名,這麼多人來看他?
不,應該是說這個身體的主人──韓問霽,真的很有名。
直到見過這家人後,佟未檠才自覺到,自己是真的來到了古代。
是車禍吧!
尖銳的煞車聲猶然在耳,他是死了才對,否則按照"常理",他的身體應該會
和靈魂一起來到"古代"才是。
想想也真可笑,早上才想過"跳脫",如今他卻真的跳脫了,以這副模樣待在這裡……
不過,這身體的主人韓問霽死了嗎?他以這模樣出現,會不會太對不起韓問霽的家人?該怎麼對他們說呢?
他總不能說"對不起,我不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的兒子已經死了,我只是佔用他的身體"吧!這種話實在太傷人了。
韓照仁的手在佟未檠的眼前揮了揮,不安的問著大夫。"王大夫,我兒子怎麼變成這樣?他沒問題吧?"
王大夫收拾著東西,笑笑地表示,"沒事,他只是一時驚慌未定罷了。剛死裡逃生,心情起伏總是特別大,很快就會沒事的,你不用太擔心。"
待王大夫走後,李氏才開口:"問霽,你可把娘給嚇死了!以後有事可以跟娘說,娘會幫你的,不要再莽撞行事了。"她一臉溺愛的拍了拍兒子的手。
但見兒子眼神漠然,讓李氏覺得奇怪。"問霽,你怎麼了?娘說錯話了嗎?"
佟未檠這才記起她是韓問霽的娘,忙道:"沒有,媽……娘,我只是剛從鬼門關回來,有些不適應。"
接著親戚一個一個上前來噓寒問暖,佟未檠也很有耐心的一一應答;畢竟是他佔了人家的身體,總該為人家做一點事。
等到客人陸續離開後,韓問霽的父親就開罵了。
"你竟然在新婚之夜給我跑出去玩女人,你是要我顏面掃地是不是?"韓照仁大聲斥責。
韓間霽的新婚之夜?他今天結婚?佟未檠的疑惑全寫在臉上。
"還給我裝糊塗!你的酒讓人下了毒,你曉不曉得?要不是搶救得快,你現在就已經去見閻王了!"韓照仁仍是怒氣衝天。
"被人下毒?"那韓問霽是死了,所以才能由他的靈魂來遞補。
"是啊!問霽,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有事沒事就往外跑。現在你已經成了親,有個美若天仙的妻子,就不要再去煙花地找什麼女人了。"李氏好言相勸。
韓照仁怒氣末平的將矛頭轉向李氏,"都是你把他寵壞了,他要什麼你都答應,才會讓他亂來!"
李氏噤聲不語。
"爹,你別怪娘,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會再讓你們操心。"佟未檠依循自己的想法說道。
不料他這一席話卻讓韓照仁及李氏愣住了;這好像不是他們兒子會說的話!即使是寵愛韓問霽的李氏也知道自己的兒子真的是無法無天、好吃懶做,成天只會和一些酒肉朋友吃喝玩樂、花天酒地。
所以聽見兒子說出這些話,真的讓他們震驚不已;難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會讓人徹頭徹尾的改變?
"問霽,你還好吧?"李氏試探的問。
父母終究是父母,還是最瞭解自己的兒子。佟未檠為避免露出馬腳,連忙表示自己剛醒來,身體及精神都有些不適,這才逃過一劫。
"那你先去客房休息吧!"韓照仁囑咐道。
"他為什麼不能回房睡?他今天新婚,理該睡新房,他的妻子也在等他。"李氏有些不解。
"婚禮當天,他未出席就已經很糟糕了,沒想到還替自己惹來大麻煩,你說他這樣會不會讓秋水難堪?"
"無妨,我就睡客房吧。"
佟未檠的一句話結束了今晚的荒謬。
這真是一場大混亂,想他原是堂堂一個總裁,如今卻成了身體己死、靈魂不知飄落在何處的"陌生人";這一切讓他不知要如何自處,他該不會要在這裡生活一輩子吧?
佟未檠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開始想念他的家人。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應該會很難過;但事實上他並沒有死,而是活在另一個時空!
大家都會想念他才是,只除了未央;未央不戀家,不喜歡他,甚至從不親近父母,讓他這個哥哥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才好。
罷了!如今想再多都是多餘,他人已經不在那裡。
但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緣際會,讓他來到這裡?在二十世紀他還有好多事要做,明天有好幾個會要開,人事調動也尚未決定,公司也需要擴展……
最重要的是下個月母親的生日,他答應要帶女朋友回家的,這下全都做不成了。
他實在不該到這裡來的。
隔天一早,在王恆的陪同下,佟未檠在前院裡散步。
"王恆,你可以去做你的事,不用管我,我一個人就行了。"佟未檠實在不喜歡有人跟在他身邊。
"老爺要我緊跟著你,免得你又出事。"王恆的忠誠稱得上是府內第一。
佟未檠歎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在不遠處有幾個婢女正在打掃,佟未檠為避免打擾她們,便在小徑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少爺是不是累了?"
"不,前面有人在打掃,我們不要吵到她們。"佟未檠把衣擺提起放在膝上,這種複雜的衣服,他還穿不習慣。
王恆噤聲不語,少爺的行為讓他訝異。
"現在是什麼年代?"佟未檠想要知道自己在哪個朝代。
"現在是大宋紹興十二年。"王恆必恭必敬的回答。
"紹興十二年……原來我來到了南宋。"佟未檠喃喃自語。
在他的旁敲側擊下,他知道原來韓問霽是個成天花天酒地、好吃懶做的人,甚至還有人說韓問霽活過來是禍害遺千年。
聽到那些評語,讓他這個"代理人"都覺得尷尬。
至於那晚,聽說韓問霽是為了慶祝新婚,最後一次上酒樓──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而在他酒裡下毒的是曾和他有過節的王海;現在王海已經被抓進官府了。
後來他聽說是葉毓池救了他的命。這麼說來,他是應該前去道謝才對。
只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只得先緩緩。
佟未檠轉頭看了看婢女,又回頭面對王恆。
"你們這裡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很好命,都可以三妻四妾?"這點是他最好奇的。
"少爺?"王恆很訝異他問話的方式,臉上隨即露出疑惑。
察覺自己的錯誤,佟未檠立即改正,"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有三妻四妾?"
王恆以點頭代替回答。
"是嗎?這裡的男人還真是幸福。"
即使如此,他還是希望能回到二十世紀,畢竟那襄才是他的家,而且他沒有留在這襄的任何理由。
佟未檠又好奇的追問:"王恆,如果昨天我不幸死了,誰最難過?"
王恆馬上回答,"當然是老爺、夫人。"
"那誰最不難過?"
"少爺,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你老實說無妨,我要聽實話。"
王恆面有難色的回答,"這……恐怕是少夫人吧!"
顧秋水?
佟未檠低頭一笑。
也對,不論她是為了什麼理由嫁給韓問霽,他總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丈夫。而且在新婚當晚他就令妻子難堪,這樣的男人即使死了,沒人為他掉淚也是應該的。他能理解顧秋水的心態,這絕不能怪她薄情。
但如今丈夫沒死,顧秋水又會如何做呢?他實在很想知道。
佟未檠起身道:"我現在要去看我的妻子,我想,你總沒有理由跟了吧。"
金色的光絲透過綠影更顯薄弱,涼風一吹,綠葉擺動,光絲也跟著變化,數十種影像在一瞬間變化萬千,讓人目不暇給,不忍移開目光。
一個嬌弱的身影端坐在涼亭的椅子上,雙手撐著下巴,眼睛跟著光影轉動,沒注意到有人正朝她走來。
樹葉被風吹得——作響,掩蓋了來人的腳步聲,來者也不驚動她,就這麼躲在樹後。
不知身後有人的顧秋水開始吟詩,"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而今有誰飲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一聲長長的歎息,傳進樹後人的耳裡。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姑娘,你所吟的是李清照的詞吧?"佟未檠由樹後走出。他原是想去見顧秋水的,沒想到卻在這裡耽擱了。
嬌弱的人兒似乎受到驚嚇,緩緩轉過身,瞪大了眼看著佟未檠。
佟未檠沒想到自己會遇見這樣一個清秀小佳人,她是誰呢?
顧秋水見來者是韓問霽,急忙站起,朝他行禮。
佟未檠扶起她,"不用行禮。剛剛很抱歉,打擾到你了。你是?"在這種時代,讀書的女人不多,他記得韓問霽是獨生子,沒有姊妹,難不成她是婢女?
顧秋水抬起頭,半是訝異半是疑惑的盯著他。
佟未檠溫柔的直視她,"怎麼,我臉上有什麼?"
"不。"顧秋水又低下頭。
"還是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猶豫一會兒,顧秋水緩緩開口,"夫君,妾身是秋水,你的妻子,你忘記了?l
原來她是顧秋水。佟未檠立即找理由搪塞,"我怎麼可能忘記,只是想跟你玩玩罷了。你怎麼獨自一人在這裡,沒人陪你?"
"妾身只是覺得外頭風景很美,一時忘情地走出來,夫君切莫生氣。"顧秋水小聲說著。
在她的印象中,韓問霽是個很容易動怒的人。雖然新婚當晚,他棄她於不顧,逕自跑到酒樓,還差點被人毒死,不過她卻一點也不難過。畢竟他們並沒有感情,即使他真的死了,她也不為所動。只是今天的韓問霽好像有些不同,至於是什麼地方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說真的,她真的很怕韓問霽生氣。
看穿顧秋水的顧忌,佟未檠說道:"我為何要生氣?外面的風景將你引出來,你就該好好享受這得來不易的時刻,我不會生氣的。"
佟未檠抬頭看向天空,以前他哪會有這種閒情逸致,如今……
"唉!"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老實說,顧秋水相當討厭韓問霽,盡量不與他碰面,不跟他說話;不過大難不死的他好像有些不同,無論是行為、語氣或是神色,都與從前大相逕庭。
"夫君為什麼歎氣?"她忍不住開口。
面對顧秋水的溫柔,佟未檠卸下了心防。"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覺得這裡變得很陌生,我很難適應。"
顧秋水對於他的回答不知要如何回應;這是他住了二十三年的家,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變得陌生?
佟未檠見她一臉疑惑,苦笑道:"我這麼說你一定無法瞭解。算了,不要談這些事了。你剛剛吟的詞,我記得是李清照的'聲聲慢',說的是國家的殘破與自己的喪偶。你也有這種心情嗎?"
"妾身沒有那種意思,只是一時想起這闕詞,請夫君不要責怪。"顧秋水眼中出現恐懼,頭垂得更低了。
韓問霽有這麼恐怖嗎?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其實我不容易生氣的,你不要這麼怕我。"佟未檠溫柔的道,欲伸手安慰她,她卻急忙退開。
面對顧秋水的害怕,佟未檠不禁有些失望。"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怕我。"
"夫君,沒有的事,你不要亂猜測。"顧秋水慌亂的說。
看著顧秋水低垂的頭,他不禁暗歎一聲。如果他必須以這面貌在這裡度過一輩子,那麼他得和眼前這個對他來說全然陌生的女子好好溝通才行,否則是沒有辦法一起生活的。
"算了。天氣好像變了,你趕快進去休息,等我想通,我再和你談談。"反正來日方長,不差這些時候,既然她如此怕他,那就得慢慢來。
"夫君?"他的行為令顧秋水手足無措,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韓問霽。
"下次再聊吧,反正我們的時間很長。"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一個人靜一靜。
佟未檠不知道這裡該有的禮節,所以他完全是以過去的生活方來應對。
而這讓顧秋水以為丈夫不滿意她的回答。"夫君,你是否厭倦妾身?"
佟未檠笑而不答。
"夫君?"他的笑容讓她不安。
"那你是否也討厭我?"佟未檠反問。
顧秋水被問倒了。"這……我……"
"無妨,等你想到答案再回答我。天涼了,進屋去吧,免得著涼了。"
即使韓問霽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但他的笑語仍迥蕩在顧秋水的耳畔,她真的被他的舉止搞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