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
太陽溫暖地照進小小的斗室,悠閒地在不足四十平米的蝸居徜徉。
桌上散亂著牛奶包裝盒、吃了一半剩下的已經冷得如同樓蘭乾屍的餃子,顯示出主人的個性……頗有點大而化之。
這是安仰眉的居室,安仰眉是個女孩子,可惜單看房間你是完全看不清這一點的。
安仰眉的手機鬧鈴盡責地響了起來,龍貓的音樂聽起來活潑得很,但對於睡眠不足的人來說,只不過是催命鈴。
褐色的被子裡,一團亂草伸了出來,一隻手爬出被子摸啊摸,摸到那個擾人的小工具,狠狠地按下了確認鍵。
手在半空中耷拉了下來,從一瞬間的精力十足又變成垂死瀕危的樣子。
過了五分鐘後,被子裡才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仔細聽起來像是完全的咒罵:「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開會?豬頭……死豬頭……我們記者這行最忌在上午開會的知不知道?死豬頭!」
聲音越來越響,最後被子終於被掀開,安仰眉認命地坐在床的中央,哭喪著臉對著手機上的時間顯示。
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有嬌俏,微圓的臉如粉嫩嫩的糯米團,眼睛瞇起來的樣子更有些卡通的喜氣。可惜現在的安仰眉只是一個蒼白的小糰子,毫無血色。
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後,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握著拳頭大大地叫了一聲「加油」。
赤腳跳到地上,卻被昨天晚上太累了而散在床邊的鞋子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又倒回床上,她皺著鼻頭憤憤地踢了那罪魁禍首一腳,「豬!欺負我嗎?今天不穿你!」
再看了一眼手機,她衝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一邊刷牙一邊手裡哼哼唧唧:「偶丫卡藥偶丫卡藥(我要加油我要加油)!」把清水甩到臉上的時候她終於清醒了,看著眼眶裡的紅絲歎了口氣。
昨天報社值班,本來一直沒事,她以為十點可以準時回家睡覺。結果九點五十分有熱線電話打進來說是市郊的化工廠有可疑氣體瀰漫,類似化學藥品。值班編輯立即要她到當地核實,在駕車一個半小時到達現場後,她不幸地發現,兩小時前此地一垃圾堆小範圍著火,在眾人撲救下早已救滅。
最可惡的是,她後來發現打進熱線的那位仁兄正是撲救「小火」中的一員。
安仰眉當即發火,那位兄台還笑嘻嘻地說:「給你們報紙打電話不是有外快?我想賺錢嘛!你既然來了,給我錢吧。」
安仰眉無話可說,雖然想扁人,奈何已經沒有力氣了。
於是,凌晨兩點,她趕回報社向領導匯報,再騎著自己的破舊自行車行進在Y市冷漠的夜色裡,到達家的時候,手機顯示為三點。
回到家的時候,只有爬到床上的力氣了。
臨睡前她只來得及哼兩聲「我要加油我要加油」,立刻墮入了夢鄉。
安仰眉每每懷疑,夜裡若發生地震或著火,她一定是最拖累救護人員的人。
因為她雖不是死人,卻與死人無異。這就是一個記者的生存現狀!這樣自嘲著,她拿出眼藥水滴了滴,然後甩甩頭,抓起包包就衝了出去。
每週二的例會,絕對不能遲到。
一跑出樓道,太陽迎面而來,亮晃晃的明媚無比。
安仰眉忍不住笑了,笑的時候眼睛如彎月。
「你早啊。」有點天真地瞇眼向太陽打了個招呼,她踏上了上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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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進會議室的時候,方可心朝她小小招了招手,「仰眉,這裡。」
安仰眉吐了吐舌頭,拽著包包踮步朝方可心的方向行進。
剛在方可心身邊的座位上坐下,就聽到一聲咳。
安仰眉頭皮發麻,賠笑著抬起臉,「領導,早上好啊!」
部門主管張松懷慈眉善目地笑著,「好啊,仰眉,睡得好不好?」
「好,怎麼可能不好。好像還夢到你了。」安仰眉擠眉弄眼。
室內爆笑,安仰眉的臉皮之厚,可賽城牆。
最難得的是她一張娃娃臉,說出那麼曖昧的話語,還是純真如孩童。
張松懷忍不住又咳了出來,這次是真的被嗆到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安仰眉得意洋洋的笑臉,「你哦,好的不學,盡學些不三不四的。」他拍了拍手,「不過還是要表揚的。我們仰眉昨天這麼累,今天又很有精神了,果然是干記者的料。不錯不錯!」
安仰眉苦下眉眼,「領導,你不要消遣我。我哪裡敢當,本職工作嘛,呵呵呵。」
張松懷笑,「是嗎?難得這麼謙虛。來來來,進入正題。」他把手上的文件夾往桌上拍了拍,「關於上周的工作,昨天會議上的總結是……」他低頭念著講稿。
安仰眉湊近方可心小聲道:「小心心,剛才說什麼沒?」
方可心小心地抬頭看看張某人,同樣小小聲地說:「沒說什麼啦,只是說上周有些人的稿子有錯別字而已,不聽沒關係的。」
安仰眉呼了一口氣,癱倒在座位上,「搞什麼?那還這麼緊張做什麼?我還以為漏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呵呵,誰讓你遲到了十分鐘呢?主任最犯忌這個呢,偏偏你老是撞到槍口上。」
安仰眉耷拉著眉眼,「這個不怪我吧?誰讓我值晚班的時候總是有那麼多的事呢?」
方可心看著對方呈八字倒掛的眉毛,小女孩鬧彆扭的樣子,「噗嗤」笑出聲,「誰讓你是天煞孤星呢?走到哪兒都犯事情。」
張松懷又開始咳起來,狠狠瞪了對面兩個小女人一眼。
方可心立即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安仰眉則無辜地看著主任的臉,「領導,怎麼老是咳呢?是不是喉嚨不好?我下午幫你配點藥去。」
方可心忍不住又「噗嗤」笑了出來,眼見著張松懷的瞪視轉移到她的臉上,方可心連忙板起了臉,同時手飛快地爬到安仰眉腿上,狠狠扭了一把。
安仰眉的表情立刻猙獰了起來,努力控制住叫痛的衝動,繼續想以無辜的表情對著張松懷。
張松懷歎著氣,繼續他的報告。
安仰眉這才鬆下臉部肌肉,哀怨地看著朋友,「你怎麼就捨得下手呢?」
方可心指指前面,「小聲點,主任都瞪你好多次了。」
安仰眉歎息,「我只怕我一靜下來就想睡覺啦。」
方可心問:「真的那麼累?」
安仰眉嘀咕:「我全身好像剛剛被拆開再重組過,你說累不累?」
方可心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等開好會你再趴會兒吧。」
「嗯。」安仰眉點了點頭。
張松懷仍在以每分鐘五十個字的語速平穩說話,安仰眉卻覺得睡意鋪天蓋地襲來。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心想著,我就讓眼睛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
方可心忽然覺得肩膀一沉,心道不好,轉頭,發現果然是身邊那位大小姐睡著了,頭半低著,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她的手上。
方可心暗暗叫苦,支著臂想把安仰眉撐起來,奈何大小姐太重了,而且腦袋頗有作蜻蜓點水狀的嫌疑。為掩人耳目,她也只能任安仰眉壓著。
安仰眉醒來的時候,是因為聽到了耳邊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到」,就聽到耳邊一陣哄堂大笑。
睜開眼,方可心滿臉通紅地瞪著她,而所有的同事都朝著她微笑著。
她呵呵跟著笑了兩聲,「難得可以娛樂大眾,謝謝了。」
張松懷扔了一個紙團過來,「你這個傢伙,有沒有聽到我剛剛的講話?」
「哎呀,我就是聽到領導你叫我的名字,我才醒過來的嘛。我只聽您老人家指揮啦,您只要喚一聲,我立刻趕過來,無論您在哪裡。」
張松懷大笑,「少拍馬屁,你那套我還不清楚?說的比做的好聽!看來你是沒聽清楚我的話了,會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省得你又睡著。」
「知道了,這只是失常現象,你不要這麼說我啊。」安仰眉低下頭,看到方可心正揉著被自己壓得通紅的手,心中一陣感動,偷偷抱抱方可心的臂,「好姐妹,全靠你呢。」
「少來。」方可心賞她一個白眼,「做你的姐妹好像沒什麼好處,我才不要做呢。」抬頭示意,「不要又再睡了,聽報告啦。」
安仰眉點頭,「知道啦!不會再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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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安仰眉乖乖地到了張松懷的辦公室接受「教誨」。
張松懷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一陣好笑,「不要弄得跟小媳婦似的,坐吧坐吧。」說著,遞過一疊材料,「你看一下,這是你接下去幾天的任務。」
安仰眉好奇地翻看了一下,眉毛慢慢皺了起來,「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
「嗯,我接到投訴的時候也嚇了一跳。美特利公司在業內一向風評不錯,這個投訴如果是真的,很有東西可做,我希望你能搞定美特利公司。」
安仰眉仔細地看著文件,「空調有質量問題,美特利公司不但不退,還在顧客上門詢問的時候任保安傷人?好過分!」她抬頭,「投訴人在哪兒?」
「投訴人現在在家,底頁有他的電話號碼,你可以再聯繫一下。最後的附件是醫院的診斷書,你仔細看看,也可以問一下醫院方面。我希望在兩天內能看到結果,如果有什麼困難你說好了。」張松懷爽快地說。
安仰眉又皺了皺眉,「領導,我剛入行的時候你不是說不要做這類報道為好嗎?為什麼這次居然會讓我做?」
張松懷呵呵一笑,「我那時是覺得你的經驗還不夠,現在你也已經工作兩年了,也是時候經經風浪了。你放心,我頂著。」
安仰眉心頭一熱,「領導,果然是慧眼識英雄。你放心,我一定搞定這則報道給你看!」
張松懷臉色一整,「不過說真的,美特利公司樹大根深,你現在還只是菜鳥一隻,怕不怕?搞不搞得定?最重要的是,我要看到美特利公司的答覆。」
安仰眉捏緊材料,「領導,你也不要隨便用激將法吧?我都說了一定會做得妥妥當當地給你看的。」
張松懷站起來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
安仰眉揚眉而笑,「我辦事,你放心。」踏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步子,她走出了辦公室。
張松懷看著她的背影笑著,遠遠看去,有幾分像是彌勒佛。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是安仰眉在下午發現的不幸事實。
採訪投訴者倒不是難題,那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傷患正有一肚子的火氣要往外倒,聽說安仰眉的身份就抓著她的手說個不停,從購買的空調型號到當時保安的衣著統統描述了一遍,安仰眉低下頭記記記,足足耗了採訪薄的七大頁紙張。
奈何在採訪美特利公司時,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打電話到對方總機,七轉八轉轉到辦公室後,對方一口咬定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更讓她惱火的是,通話的最後,對方以非常輕蔑的口吻說道:「如果你是想聯繫廣告業務,請直接跟我們廣告部聯繫,不必要如此拐彎抹角。」
氣得安仰眉當即掛斷電話。以為她是借這件事情來敲詐廣告業務的嗎?真是公司大了,說話就牛了。她忍不住冷冷哼了好幾聲。
剛哼得心裡爽快一點,安仰眉就後悔了:結果白打了電話,對方的態度跟意見還是半點沒問到。
方可心看到她陰鬱的眉眼,好心地問:「怎麼了?有什麼麻煩?難得看到你這麼沒精神。」
「沒事,就是沒採訪到人啦。 」安仰眉大大地歎著氣。
方可心微笑,「你這個人就是太拚命,要我啊,才不會為了工作上的事情而不高興呢。」
安仰眉趴到了辦公桌上,「怎麼辦呢?任務總還是要完成的。我總不能跟主任說自己不會說話,搞砸了採訪吧?」
「那再打個電話吧。」
安仰眉別彆扭扭地搖著頭,「他們態度真差,我不想再去賠笑似的採訪。」
方可心皺起眉,為朋友焦急起來,然後她突發奇想地笑了起來,「不然你就暗訪好了,反正只要弄到事實真相就行了不是嗎?」
安仰眉的眼睛亮了,「對哦,好辦法,我怎麼就沒想到?」
方可心看著她興奮的神色,忽然擔心起來,「那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萬一被美特利公司的人查出來,你不是會很慘?」
「沒事兒,以我的天分,不過就是暗訪嗎,沒什麼了不起!」安仰眉忍不住又握緊了拳頭,眉飛色舞,「這個絕對是好主意。你放心,呵呵,我會小心的!美特利公司,我來了!」抓起背包就往外衝。
方可心擔心地喚著:「喂,等一下。」追了出去,卻只看到電梯的門緩緩關上,安仰眉在門內朝她露齒而笑,一副讓她放心的樣子。
方可心擔心地站在電梯口,忽然有陰雲罩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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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美特利公司的大樓前,安仰眉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回倒不是為了激動,而是因為憤怒。
美特利的大樓有20層,在市中心繁華路段,想到寸土寸金的地價安仰眉不禁暗暗咋舌,順便狠狠地鄙視著美特利公司:奸商!
然後她提醒了一下自己:採訪之前不能有偏見,得客觀啊客觀。說雖這麼說,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朝大樓比了下中指。
安仰眉整了整衣服,走進了這幢大樓。
接待安仰眉的是該公司客戶服務部的一位小姐。安仰眉用的借口則是空調的質量問題,且說的是與投訴人是同一款同一型的那種。
當對方問起保修卡和證書時,安仰眉編了個謊話,稱是忘在家裡了。
一邊說著謊她一邊在心中劃著十字:阿門,我說謊全是因為情勢所逼,希望不會被神靈怪罪。
接待小姐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她還真沒見過上門投訴質量問題卻是兩手空空的顧客。但是對面女孩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她,讓她只能收斂了神色,正經地安慰著「沒關係下次再拿過來」之類的話。
安仰眉誇張地拍了拍胸口,「沒關係嗎?我這個人的脾氣就是這麼丟三落四的,總是要給人家添麻煩。」眼看著對面小姐又露出安慰的笑,安仰眉忽然問:「我聽說這一款空調好像也被別人投訴過,那個人還被這裡的保安打了,是不是有這回事?」她竭力讓臉部表情看來純潔無依,甚至多眨了兩下眼睛,希望多添點傻氣。
但是,接待小姐立刻如看到洪水猛獸般收回笑容,審慎地看著安仰眉,然後露出客氣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笑容,「對不起,關於這個問題的話,請稍等一下。」說完就離開了接待室。
安仰眉看著對方的背影,皺起了眉:是哪裡露出了馬腳嗎?怎麼一問出這個問題對方就像是看到鬼的表情呢?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自己應該是留下去或是馬上離開呢?
正想著,有人推門進來。
她聞聲看去,哇!雖然她自認是古井不波的老女人了,但是居然還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進門的男人穿著時下上班族流行的高級西裝,服裝的設計和剪裁雖不錯,但總體而言卻仍是普通的套裝。令安仰眉在意的是其比普通男性更為英挺的走姿,以及端正得對男性而言可謂是過於奢侈的容貌。無框眼鏡下的瞳眸似深不可測如兩潭淵水,足以使雕刻家傾倒的立體五官,還有緊抿時也稍稍上揚的唇線……如果一定要挑出缺點的話,便是有點鷹鉤的鼻子,給人一種不可接近信任的錯覺。男人露出了不耐的眼神,但是只在眼底一閃而過。
安仰眉心中一凜,記住來訪的目的,為什麼要在「假想敵」面前流口水呢?這無疑是示弱呢!這樣想著,她挺直了背,微笑,「你好。」
對方神態變得自若了很多,伸出手微笑,「你好,我是美特利公司客戶服務部經理秦延悅,聽說你遇到了點麻煩,希望可以幫助你。」
安仰眉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不是很明白,之前跟我溝通的不是另外一位小姐嗎?她有什麼問題嗎?我不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再講一遍,你知道,這樣子很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
「是這樣的,關於你的投訴問題,我們已經做了記錄,並且會很快派人檢查。一旦發現確切問題,我們會給你答覆。我之所以前來,是聽說你提到一件『保安打人』事件,是嗎?」
安仰眉頭皮又開始發麻,對方雖然一直微笑著,但是壓迫感超強,不動如山。她悄悄握緊了拳頭,繼續微笑,「哦,是的,我偶爾間提起來的,有什麼問題嗎?」
秦延悅笑容帶了點不耐,「這麼說吧,明人不說暗話,如果你是《天天快報》的記者,我希望大家可以開門見山聊聊,而不是以現在這種方式。」
安仰眉冷汗在背上流,《天天快報》的確是她的東家。但是她決定嘴硬到底,「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是很明白。」
秦延悅停止了笑,嘴角雖然仍有角度,看起來卻是剛硬無比,「是嗎?『保安打人』事件我只在《天天快報》那邊聽說過。我原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家報紙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想到小姐你的消息也很靈通。不管你是不是與《天天快報》有關,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從來也不曾發生過這樣的情況,這幢樓所有的員工都可以作證。報道要客觀,偏聽偏信會出什麼樣的後果,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吧?至於你們報社某位先生的『要求』我們不會考慮,我們公司從來沒有在《天天快報》上做過廣告,將來也不會考慮。話盡於此,小姐你的投訴我們會受理,其餘的要求就算了。」他一口氣說下來,直直看著安仰眉,最後又扯開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更像是冷笑而非客套,「另外,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把你所購買的我們產品的保修卡之類憑據複印件寄過來嗎?我想我們大家會更省事一點。」
安仰眉的臉變紅了,羞憤難當。對方的態度堅定得讓她幾乎要相信的確無此事了,那麼她所看到的呢?
安仰眉緊緊抿著嘴,臉色冷毅,「是嗎?既然秦經理如此火眼金睛,我也不妨挑明了。」她從包裡拿出投訴者驗傷單的複印證,「您對這個又是怎麼解釋?」
秦延悅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不過還是把單子接過去看了。
在看了多項診斷證明後,他把材料扔給了安仰眉,「我什麼也不用解釋,這個跟我們公司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但是對方很明確地告訴我,這些傷是由你們的保安造成的。當時你們不接受他的投訴,並且在他堅持之後,有三名保安將他拖至你們二樓的某間房間內毆打,造成這位先生多處受傷,你認為這個跟你們公司也沒有關係嗎?」安仰眉被對方若無其事的表情惹怒了,抓著診斷材料站了起來,逼問著秦延悅。
秦延悅以憐憫的眼光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小女人,「你還是新記者吧?看起來經驗不足。」
安仰眉一下子哽住了,然後臉變得通紅,「我想我的經驗足不足跟這件事情本身沒有什麼關係吧?」秦延悅波瀾不興的神情讓她看了不爽,好像完全是她自己在無理取鬧似的。
秦延悅微笑,「那麼我希望你也善用一下自己的判斷力吧。一個能夠想到出事後向媒體舉報的精明消費者,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想到報案?你所拿到的只不過是他受傷的證明,怎麼能夠斷言一定是在我們公司造成的?我們這邊有絕對足夠的人證證明他在說謊,如果你堅持認為單憑這些材料就能將我們定罪,我歡迎登報。但是《天天日報》要有勇氣承擔這個後果,因為一看到報紙,我們立刻就會起訴。小姐你仔細考慮清楚吧。」
安仰眉在聽到他的話後,臉變白了。一語切中要害,她的確忘了這個問題。為什麼投訴人不報警?但當聽到秦延悅最後的那段話時,她咬緊了牙,然後冷靜地問:「你是在威脅我?」
秦延悅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偽善,漫不經心地說:「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提醒你,凡事查證清楚最重要。」
安仰眉抿著嘴把材料塞進包裡,「是嗎?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們所有的解釋都寫進報道的。」
秦延悅平靜地看著她變白的臉,看著她手微微顫抖著,看著她衝出了室外。然後,他搖了搖頭,一臉漠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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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七點,秦延悅在停車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安仰眉。
她就站在停車場入口處,緊緊握著手中的包包,樣子看起來很無助。
雖然對《天天快報》並無好感,但是秦延悅卻對這個小女孩有著莫名的好感。
她的眼睛看起來很純淨,完全沒有私心的樣子,只有衝勁。所以當看到安仰眉毫無血色的臉和唇時,他選擇走近她。
「嗨。」他平靜地說,「還有什麼事情嗎?我以為我們之前已經溝通得很清楚了。」
安仰眉聞言抬起了頭。
秦延悅被嚇倒了。她明亮的眼睛裡有一層水澤,顯然是很勉強地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他控制住想要走開的衝動,「還有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忙的嗎?」
安仰眉忽然朝他鞠了一躬,「對不起,下午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我弄錯了,實在太對不起了!」說完就要跑開。
秦延悅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你最好說說清楚,什麼事情是你弄錯了?不要總是這麼沒頭沒腦的吧。」
安仰眉沒有回頭,臉漲紅了,「反正……反正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道歉!」
秦延悅試圖冷靜分析,「你又去求證過了?」
安仰眉沒有回答,而是重重點頭。
「所以結果是對方撒了謊?」
安仰眉沒有動,眼淚流了出來。冰晶似的淚水,滴到地上,很快就不見了。
秦延悅似被刺到般縮回了手,「對不起!」
安仰眉立刻不回頭地逃跑了。她逃跑的樣子,像是只受驚的小兔。
秦延悅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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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仰眉奔跑著,淚水流到風裡。想到的是張松懷的歎氣,「仰眉啊,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只想聽到美特利公司的反應。你也是個聰明人,應該聽懂我的意思吧?我只是讓你敲山震虎,讓對方吐出點廣告費而已。你幹嗎那麼認真地還要去追查真相?說你還嫩,你果然是嫩。這下好了,讓美特利公司抓到了把柄,我們的地位多狼狽?你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不要留下後遺症。」
聽到那番話時,除了震驚,就是夢想被打得粉碎的痛感。
記者是這樣的嗎?報道是用來敲詐的嗎?負面新聞只是賺錢的工具嗎?所以,她的人格也是可以用來扭曲踐踏的嗎?
是她一直太傻還是眼睛瞎了呢?她哭著,無聲無息。只有眼淚飛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