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駭人的怒氣。雖然他和往常一樣只是靜默的望著她,但是那份無聲的憤怒和帝王的威懾還是清晰的讓人心顫。糾結的濃眉和不明意味的黑眸牢牢的框住她,連輕微的氣息都帶著懾人的陰寒。第一次,她望見他最憤怒的模樣。以往,他們爭吵,她惹他氣憤,他的憤怒是有聲有息的,逼迫她,卻也帶著無奈和些許的悔懺,是以一個真實的人的態度來對待她。即使這些日子,他靜默的看守她,也能透出絲毫的溫情,全然不是今天這番模樣。此刻,他是以一個君王的姿態,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像是望著一個想要叛離自己的所屬物一樣,帶著絕對的控制和憤怒。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讓她害怕。良久。他起身走向她,然後捏起她的下顎,冷聲的說道「你不要想著逃走,更別再想著那個契丹人。」霎時,她所有的神經糾結在一起,心中的陰霾頓時氤散而來。他知道了什麼?「臣妾不知道皇上再說什麼。」別過臉去,無法直視他的逼迫。他的神色未變,但加重了捏著她下顎的力道,「朕可以不在乎你在遼國時發生了什麼,但是你若再有絲毫的異心,再對那個契丹人念念不忘,朕不會放過你們。」疼痛使得她秀眉緊蹙,是威脅,是警告,她已不願去分辨,卻能深切的感受到他霸道的近乎癲狂的佔有慾。這個時代的男人,怎麼都可以這麼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快瘋了。」監視看守她,逼迫威脅她,還可以大言不慚的說愛她,她不要,不論是近乎自殘式的愛,還是像他這種極端的愛,她一點都不要。「是,我快瘋了,快讓你逼瘋了。」他幾近的咆哮的低吼,然後轉身離開。他不知道,再多呆一秒,他會做出什麼。娘娘曾經是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的妾侍,據傳耶律斜軫十分寵愛娘娘,甚至為了娘娘和其兄耶律休哥爭風吃醋,不惜兄弟反目,耶律斜軫還曾經為了娘娘拋下結髮妻子在婚宴上逃走,娘娘還有過耶律斜軫的孩子,………付雲天的稟告,他只聽到這,便再也無法停下去。想到她曾和另一個男人雙宿雙棲,他的憤怒便如同彌天的大火,無法熄滅。他知道她的性子,若不是心甘情願,她不會去委身做任何人的妾,也不會為誰去孕育子嗣。她對他是為報恩,為那個男人可能就是情。這個認知,讓他無法控制,匆匆趕到紫宸宮,卻看到她一臉淚痕的失神模樣。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她在想念那個男人,她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他不允,更不許她的背叛,不論是身子,還是心,他要她只是他的,可是他卻發現,她的心從來都沒在他身上,先是陳堯叟,現在又是那個契丹人,他到底又算什麼!「來人!」「是!皇上有何吩咐。」「把李妃鎖在紫宸宮,沒有我的旨意不許任何人見她,也不許她踏出紫宸宮一步!」「是。」七月。燥熱的酷暑和陰悶的空氣糾結在一起,漾出令人焦惶的浮動氣息,但枝頭日益茂盛的新綠卻也稍緩了烈炎的暑氣。再過一月,她便要臨盆。時光轉逝,日子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難熬,多半是腹中的孩子撫慰了她。雖然身子極重,原本就有些嬌弱的她更是有些力不從心,但是這種難言的甜蜜和折磨,她始終都覺得是上蒼許她的恩賜。她知道,她逃不了。能把皇帝逼到把懷著龍種的妃子徹底打入冷宮,她想,古往今來,她應是第一人。「朕給男孩起了個名字,叫受益。取自古句」滿招損,謙受益「,他日受益登上皇位之時,朕希望他依然能記得這句話,做一個虛懷納諫的帝王。女孩的名字,朕想讓你來取。」那是一月前,他最後一次試著和她修好,輕聲細語,笑容溫淡,但是,她看得出,那是極大的忍耐和克制。不是她不知好歹,只是如今,在他面前,她只想依著自己的心意過活,於是她別過眼去,不再望他。但是孩子的名字,她的確已經想了許久。「念姊。女孩的話,我想叫她念姊。」她眼裡有傷,也有溫情。「念姊?」他啞然。「念著她的姊妹。」她想告訴那個死去的孩子,為娘一直都沒有忘記你,以後你的妹妹,弟弟也會一直一直記得你,也許,也許,你的爹爹也是。「你還在掛念著為那個男人生的孩子?」他的冷言讓她心頭驀地一顫,那個男人,她依然恨著,依然無法原諒,也依然難以抹去心中牽念。她恨自己的軟弱和自賤,當初誓要離開忘記那個男人的決心那麼強烈和決然,可是如今,那夜深宮的倉皇相見,以及安陽公主話,都讓她心中的某一處在微微撼動著。但是,太過遙遠了,離那段曾經相守過的日子已經太遠了,即使無法忘記,也不可能再回去了。錯愛已是百年身。宋妃,遼臣。在這個時代,他們如今的身份便已然說明,他們早就不自由了。不論是身,還是心。她只盼著,他會早日離開,彼此相忘,各自終老。那麼前塵往事,愛恨情仇,她都可以一一收起,在這個依舊陌生的歲月裡走一步,是一步。於是,她不願回答真宗的質問。因為,她的確,還在念著那個孩子,還有,那個男人。她的沉默證實了他的幾乎弩定的猜測。不知為何,那個瞬間,他所有的怒氣消失殆盡,而爬上心頭的,是絕望。那麼他寧願把她徹底打入冷宮,不放她自由,也寧願她恨他,寧願讓她成為所有人都無法得到的美好和希冀,他寧願,毀了她。自那以後,不但他不許任何人出入紫宸宮,連他自己也再也沒有踏進去一步。並且暗中允了皇后,她生下的孩子,交由皇后撫養,視皇后為親母。他的意圖,她有所心會,宮中的流言,她也有所耳聞。只是一顆堅定的護子之心,讓她無聲的承受和堅強。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怕,不怕…卻想不出任何的對策,也不知道誰能幫她。紫宸宮的門外有數十名的侍衛輪番把守,但宮內只有四個人。她,小燕,安寧,以及一名老太監。她感念小燕的忠誠,也明白老太監留守紫宸宮的無可奈何,只是,對於安寧,她有很深的困惑。她不知道,是因為過往的姐妹情誼,還是皇后的暗中指使,或者是兩者兼具?但安寧的細微的改變她卻能感受的出,是更加的盡心,也更加的矛盾,依然不與她說話,可是眉目之間卻也不那麼糾結。於是,她願意往更好的方向去想。日子平靜,靜到無聲。卻似是蘊著另一場更加劇烈的…是災難,還是救贖?她驀地發現,即使她知曉這段歷史,也不瞭解這未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