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這些日子我也從下人那裡知道了一些你跟我之間的事,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先是勾引我大哥,再來幻惑我,離間我們兄弟二人的感情,但是,我已經全然不記得了,也不會再追究,我讓賬房拿些銀兩給你,你,走吧,我不想讓熙寧誤會。」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你等我。你等我。………那日他在花廳對她說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把她的心一下子就刺穿了,他已經不記得她了,他已經把她忘了,他趕她走是怕讓另一個女人誤會。震怒,痛苦,絕望糾結在一起,一口鮮血破口而出,隨即,她暈倒在地。再醒來時,還是那張軟塌,還是芙蓉帳和錦被,可是他卻不在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人「未過門的妻子」,熙寧。「蘇姑娘,你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你動了胎氣,可是尚無大礙,你要好好的調養」熙寧的口氣依然溫和。她,懷孕了,最近幾個月她的月事一直不穩,吃的極少,偶爾還有嘔吐的現象,她還以為是思念耶律斜軫而致,原來,原來…沉默,震驚,還有一種無形的痛苦緊緊圍繞著她,怎麼辦,怎麼辦………她只能任淚水在眼底肆虐。「是軫哥的孩子吧。」熙寧輕歎一口氣,再次開口,「那你可不可以把孩子生下來」。蘇莫如依然低頭不語。「不瞞你說,我,無法懷孕,過了歲還沒有來過月事,爹娘覺得不正常,後來才知道,…。總之,我做不了母親。」熙寧垂下眼眸,神色黯淡下來。「耶律斜軫知道嗎?」蘇莫如只想知道這個問題。「軫哥,軫哥知道,但他說他不在乎,可是,可是我不能讓他連一個子嗣都沒有,所以,所以,請你為軫哥生下這個孩子。我,不介意做妾的。」她流下眼淚,蘇莫如苦笑,這,算什麼。「但是我介意。」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蘇莫如和熙寧下意識的回望,耶律斜軫臉色鐵青,站在門框外,然後大步走到熙寧身旁,緊緊擁著她。「我不要妾,我只要你一個,」他眼底無限柔情,安撫似的擁緊了熙寧,蘇莫如想起曾經他也這麼擁著自己,輕聲在她耳邊低語,只要你,只要你就好。「你又跟熙寧說了什麼,拿孩子來威脅她嗎,想成為南院大王的正式嗎,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你別做夢了,我永遠都不可能娶你!」他朝蘇莫如大吼,聲音是她不曾聽見過的冷硬和絕情。你別做夢了,你別做夢了,我永遠都不可能娶你,我永遠都不可能娶你,……莫如,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吧。莫如,收下這個你就是我的妻了。莫如,你等我。莫如,我愛你。……。假的,假的,都是騙人的,他根本不曾愛過她,不然他怎麼能記起了所有而唯獨把她忘記了,不然他怎麼能趕她走,不然他怎麼能為了另一個女子的眼淚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她,污蔑她,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是!我就是你想的那樣,我拿孩子來威脅她,我不擇手段,處心積慮就是為了成為南院大王的正式!你滿意了吧!」幾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蘇莫如朝耶律斜軫喊了出來,然後絕望,痛苦,憤怒的看著他。耶律斜軫望著她的眼睛,突然一陣莫名的恍惚,心中驀地的抽搐了一下,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軫哥,不是這樣的。」熙寧急急的拉著他走了出去,不忘叮囑蘇莫如,「蘇姑娘,你好生休息。」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耶律斜軫不自主的回頭望了一眼,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床頭,身子一直在不停的顫抖,他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某一瞬間,他的腦海裡迸出這個意識,卻又馬上被厭惡的情緒覆蓋,她果然是個機關算盡的女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不知藏著怎樣的歹毒。她披著一件單衣,倚在窗欞上出神的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手指不停的撫弄掛在頸間的白玉扳指,時而微笑,時而羞澀,也時而流淚,可是眼睛裡的純真無邪是始終未變的神采。她望著天上的月亮,他站在迴廊望著她。「是我求蘇姑娘把孩子生下來的,我哭,是因為我告訴她我無法為你孕育孩子。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只是一直哭。」只是一直哭,一直哭。他記得那日熙寧這麼告訴他。為了熙寧的願望,他同意讓蘇莫如生下孩子,可是絕不同意她成為他的妻子,她是個來路不明的中原女子,他不知道自己和她曾經有過什麼,或許自己曾經貪戀過她出色的容貌,可是現在他愛的是熙寧,他只想娶自己愛的人,斷不會因為一個孩子而放棄自己的所求,如果她知趣,自己也許可能會給她一筆豐厚的遣散費,讓她後半生安享富貴。他找她攤牌,沒想到她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坐在床沿狠狠的抓著床上的錦被,使勁咬著嘴唇,低著頭,可是地板上氤氳的濕潤告訴他,她哭了,這讓他心中突然一陣莫名的恐慌和不安,只能借由著怒吼發洩出來,「哭哭哭,就知道哭,別拿你們中原女人那股狐媚的本事來對付我,我不吃這一套!」然後,她猛地抬起頭,對著他一陣狂笑,他更加不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站起來,像是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的輪了他一耳光,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她便一臉冷靜決絕的對他說「你說的對,我為什麼要在你面前哭,你,根本不配!至於這個孩子,我不會留下他,我管你有沒有什麼子嗣,我現在根本一分鐘都不想呆在這裡,我馬上就想離開這裡!」說完她便開始打開衣櫃,找出包袱和衣服,開始收拾行李。耶律斜軫被她震住,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看起來柔弱,逆來順受,骨子裡卻是如此倔強強悍,她甚至給了他一耳光,然後沒有自怨自艾,收拾行李便想離開。好,好,反正,是你自己要走的,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在她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說,「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語氣冰冷絕然,連頭都沒有回,可是她的話卻讓他心中一陣絞痛,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衝到她面前死死的抱住她。她先是一怔,隨後使勁的捶打他,拚命的想要掙脫開來,嘴裡咒罵著「你這個混蛋,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隨她怎麼打,怎麼哭,怎麼罵,他都不放,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著,怎麼都放不開。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不再哭鬧,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他低下頭,她,睡著了,蒼白的睡容,未干的眼淚。他心裡,又是一陣說不出原因的絞痛。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蓋上錦被,她突然張開雙手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可是眼睛還是緊閉著,嘴裡的喃喃的喊著「軫哥,你別走,別走………」握住她的小手,不一會,她又安心的睡去。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那麼熟悉,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第二天,熙寧欣喜的告訴他,蘇莫如說,生下孩子,她就離開。他笑著附和,說為他們的未來高興,可是蘇莫如無聲哭泣的樣子在他的腦海中一遍遍閃過,他想要抹去,卻印得更深。然後,他開始不自覺的留意她,甚至有時像一個偷窺者,站在離她不遠卻又不被發現的位置,偷偷的,偷偷的看著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她忘了李商隱這兩句詩的意思,卻莫名地低吟起來。是不是古代的月亮也沒被污染過,所以看起來也是明亮潔淨,不像人心,怎麼都猜不透,望不明。她還是會想念他,比如,站在這種清冷的月光下。回憶就可以一點一滴的透進心裡,他的霸道,他的寵憐,他的溫柔,還有,他的遺忘,他的欺騙。手緩緩移到尚未隆起的小腹,她答應熙寧,生下這個孩子,然後離開。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他一直緊緊的抱住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他愛熙寧,熙寧要她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他不能讓她離開。如果,他不曾忘記她,那麼當他回來,她告訴他,他們要為人父母了,他會不會真心的感到快樂。如果,他還是她一個人的軫哥,那麼他會不會兌現他的承諾,天涯海角,執手相伴。如果,如果,…………一切都只是如果。莫如,我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的傷。曾經,他說的,她全都相信。可是,現在,傷她最深的那個人,是他。這次,她的心是不是再也拼不回來了。拿手把臉上的淚水抹掉,她的愛情,她的憧憬,就連她腹中的小生命,她都全數還給他,然後再也,再也不要讓他出現自己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