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圓,燈會。汴梁橋兩邊支起了幽幽紅燈,幾乎每個人手中也會提著一盞畫著各式圖案的明燈,街道上,人群中,這是她第一次曉得,什麼是真正的燈火通明。老遠,她就看見了他,提著一盞畫著蘭草的燈籠站在橋頭等她。「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嗎」,不期然的,她就想到那句詩。走過去,輕拍他的肩膀,「喂,等久了嗎。」陳堯叟轉過身來,對她微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滿是溫柔和潔淨,「沒,我們也剛到。」我們?陳堯叟四處看了看,然後定格在人群中某個不知所措的背影身上,蘇莫如好奇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陳堯咨別彆扭扭的往他們這走,表情極不甘願,卻又難以撫平此時的尷尬。「你怎麼來了?」蘇莫如有些好奇,也有些許失落。「是我叫他來的,你們之間好像有什麼誤會。」陳堯叟替陳堯咨先開口,原來,他是為了幫他們解除矛盾才約她出來的,感激他的好意,卻也莫名的心中一怵。「嗯,那個,你,我……對不起。」蘇莫如看著陳堯咨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那句「對不起」幾乎都聲不可聞,她突然心中一陣暖流,怎麼說,他也只不過是個青春期少年,有倔強,有純善,也有臉紅的時候。蘇莫如對他微笑「是我不對。」陳堯咨抬頭望著滿眼流光的蘇莫如,一時不由的癡了。不遠處傳來一片喝彩叫好的聲音,三人尋聲望去,原來是一場燈謎會。「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如何?」說完不等陳家兄弟反應,自己已經一溜煙的跑進了人群中。陳家兄弟無奈的相視一笑,也隨她而去。糖果,燈籠,夜明珠,還有一對玉鐲,「一兩銀猜一道燈謎唷!猜中不用錢,猜中獎品豐厚」小販在一邊叫喊著。「我來,我來。」蘇莫如對腦筋急轉彎,字謎之類的問題向來十分熱心,而且那顆晶瑩透徹的夜明珠,自己看第一眼的時候便極喜歡。「我要那顆夜明珠,」對陳家兄弟壞笑一下,拿出銀子遞給小販。「好,這位公子,我出題了,」「請出題,」她自信一笑。「雙淚落君前,猜一字」「只有的」只「字」一把糖放在她手中,她開心的遞到陳家兄弟手裡。「十五的月亮,猜一成語。」「正大光明」這次是一盞紙燈,她望著陳家兄弟眉毛一挑,「看吧。」「捲簾人道雨過天晴,打一七字常言」「打開天窗說亮話」當蘇莫如毫不猶豫的說完時,人群中傳來一陣熱烈的叫好聲。陳家兄弟也有些訝異,她,真是古靈精怪。蘇莫如如願得到了那顆夜明珠,拉著陳家兄弟正欲轉身離開。「就這麼走了?要是再猜下去,那玉鐲也能是你的。」陳堯咨不置可否的望著她。「但是,我只想想要夜明珠而已,人不能貪心呢。」蘇莫如答的理所當然,沒發現陳堯叟眼睛裡的讚賞。「那位公子,在下有一燈謎不知公子可否能解?」突然從人群中飄出一句話。蘇莫如回過頭去,看見一個契丹人模樣的大鬍子對她笑盈盈的走來,無妨,就當是加深民族友誼好了,對他一笑,「兄台請講。」「一彎月照枝頭亮,兩顆星懸天下明。打一字」。這個人的聲音有意的壓低了。「是個」秋「字」,蘇莫如先是微微蹙眉,隨即綻開笑容,然後拉著陳家兄弟離開擁擠的人群,卻不知道,那個大鬍子站在原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玩味了好久。「聽說一會橋頭那會有煙火表演,我還沒在這裡看過煙火呢,小的時候,每當過年,我就拿著鞭炮什麼的跟著一群男孩子瞎玩,可過……。」蘇莫如一臉興奮的轉過身來,卻發現身邊的陳家兄弟早已不見了,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心中慢慢變得焦急,一不小心被人群撞到在地,帽子掉了下來,一頭烏黑的長髮肆意散了下來。「原來,是個姑娘。」「挺俊俏的嘛。」「姑娘,要不要跟爺一起去賞燈。」人群中一陣騷動,蘇莫如心想,慘了,被識破女兒身不說,還遇見流氓。「你沒事吧?」突然,蘇莫如被一雙大手從地上拉了起來,抬起頭一看,是他,那個大鬍子?「嗯,沒事。」趕緊掙脫了被他握住的雙手。「看什麼看,」聲音雖不似剛才的低沉,卻是意外的懾人。人群漸漸散去,蘇莫如從新挽上髮髻,戴上帽子,「謝謝你」。雖然素問平生,但是他救了她,蘇莫如心生感激。「不礙事,你在找人嗎?」「嗯,你有沒有看到跟我一起的那兩個人。」「剛才路過汴梁橋,看見了其中的一位公子。」她有了些許他們的下落,立刻轉身準備離開,卻被叫住,「這就要走了嗎,那至少,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蘇莫如頓了頓,回眸一笑,「我叫蘇莫如。」一頭扎進人群,往汴梁橋的方向走去。大鬍子望著她娉瑩的身影,扯下虯髯,露出英俊的面龐,中原之行的最後一晚,他收穫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氣喘吁吁的跑到橋邊,發現陳堯叟還站在那裡,不安的四處張望,蘇莫如心裡舒了一口氣,「陳大哥!」陳堯叟聞聲轉頭,還好,還好,她沒走丟。「你們去哪了,我一轉眼就看不見你們了。」想起剛才的經歷,蘇莫如心頭一陣委屈,眼淚一下子溢到眼眶,陳堯叟望著她的水靈靈的大眼一下子有些慌了,忙拿起帕子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是我不好,你別哭啊。」他在慌張,他在給她擦眼淚,那是不是表示,他有一點心疼她,或者,有一點點喜歡她。心中一陣暖意,眼淚卻來的更急。「怎麼又哭了,你,我……」陳堯叟一時不知所措。「砰的一聲」漆黑的天際突然出現一道絢爛的煙火,「蘇姑娘,你看,別哭了,多美啊!」像是哄一個稚童,帶著寵溺的關切和溫和。蘇莫如望著他,踮起腳,輕輕的親吻了他的臉頰,她喜歡他,很喜歡,這是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她吻了他,那個人是他的大哥,雖然她不施脂粉,雖然她學識精淵,他還是從她的耳洞,光潔的脖頸,已經時不時露出的女子嬌羞看出來,她是個女人。陳堯咨站在橋底,望著那個這些時日在他心底漸漸變成秘密的女人,那個踮起腳尖親吻他大哥的女人……沉默,寂靜到令人覺得可怕的沉默。通火的燈明,讓人覺得刺眼。她吻了他。他先是驚訝的轉過頭望著她,隨後垂下眼睫,神色黯然,只說了一句,「我們走吧。」蘇莫如的眼淚又聚集在一起,自己到底作了什麼,一定,一定被他討厭了吧。隨著他走下汴梁橋,卻看見陳堯咨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們,眼睛裡閃爍著她讀不懂的茫然。然後他們三人誰都沒有再說什麼,一路沉默著回到國子監。好好的一場燈會,就讓自己這麼毀了,鼻子一陣酸澀,眼淚簌簌的流下來,推開房門,連蠟燭都沒點燃,伏在桌子上,輕輕的抽噎出聲。「你,怎麼了。」驀地聽見一個聲音,蘇莫如的魂魄快要被嚇掉了一半,四週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蘇莫如一動都不敢動,只能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問「你是人,還是鬼?」良久,蘇莫如聽見一聲歎息,然後蠟燭被燃起,居然是他,宋襄,不,應該是還未成為宋真宗的宋襄王。「你來這裡做什麼?」蘇莫如對他並無太多的好感,也許多半來自與對「薔薇」的同情。宋襄先是一愣,隨即苦笑一聲,「以前,你從來都是笑盈盈的等我來。」以前,是啊,薔薇甚至都為了他自縊,虧他還說「以前」。「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現在的她的確真的都不記得。「是嗎,我想,你也什麼都不記得了,畢竟是我有負與你。」這番話要是讓真的薔薇聽見,應該能原諒他吧,可是她不是,她叫蘇莫如,一不小心從現代來到了這裡。「怎麼樣都好,與我無關。」「我明天就要回宮了」,聲音裡有一絲留戀還有陰冷。蘇莫如什麼話都沒說,卻在心裡慢慢想著,這樣最好。「但是我這次不會再放下你了。」蘇莫如一驚,這是,什麼意思。「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成大宋最榮華的女人。」他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蘇莫如沒有絲毫欣喜,卻覺得冰冷之極,她才不要做被養在深宮的金絲雀。「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從拋棄到現在稀奇古怪的給與許諾,反正不管你是未來九五至尊還是宋襄,我都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牽扯。」說出自己認為最冷酷的話,只要能斷了這個人的念向就好。「你,還在氣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會那麼對你,可是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像換了一個人,但是我卻…。一開始,我看你是因為疑惑,你為何不認識我,後來,是因為,不由自主,你的一切都讓我好奇,也讓我心生戀慕。」他是真龍天子,可是話語裡並無半點虛假和高傲,他甚至說的情真意切,眼裡的溫柔讓蘇莫如不知所措。他是真心喜歡自己,蘇莫如曉得,但是他不是自己遇見時便覺得砰然心動的那個人,她看見他不會覺得欣喜,她想他的時候不會覺得臉紅,她看見他的溫柔也不會感動,他,他不是陳堯叟。「就像你說的,我已經換了一個人,我不是薔薇,我叫蘇莫如,所以你不要再把你們的前塵往事扯在我身上。」蘇莫如實情以告。他先是一怔,隨即微笑,「你是薔薇也好,是蘇莫如也好,我都不會放開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你別這樣行嗎?」這個人怎麼說不通呢。「那個人是誰?」他的眼睛瞬間變得陰鷙,讓人不由得心泛冷意。「我不想告訴你,而且,他的心上人也不是我。」黯然低下頭,是啊,他愛的是死去的絲容。又是一笑,可是笑裡卻夾雜著一絲苦澀和戲謔,「不管你現在想的是誰,總之,你一定只會是我的。」轉身離開,蘇莫如愣在原地,被他剛才聲音裡的狠硬所震住,那是一個帝王身上的果決嗎。頭一暈,用手一撐卻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碗筷。碗筷?不只是碗筷,桌上還有四個色澤鮮美的小菜,以及一盤月餅。只是,菜,已經涼透。中秋佳節,像他這麼重要的皇子不在皇宮應該是個天大的笑話吧,他等了自己很久了吧,菜,都涼了,一陣愧疚席上心頭,可是,這樣也好,畢竟自己與他不可能,可是與陳堯叟就可能嗎?摀住腦袋,什麼都不願再想。又是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晨,當她黑著眼圈心中忐忑不安的來上課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陳家兄弟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三人面面相覷,尷尬的不得了,蘇莫如突然想起熊貓,三隻熊貓嗎,然後大笑起來。「你怎麼了,」陳堯叟一臉茫然,陳堯咨也滿是困惑,怎麼說,她也得表示一下害羞吧。「沒……沒什麼,就是想起了一種動物。」「動物?」看著他們滿臉的茫然,她笑得更加起勁。陳堯叟苦笑一下,歎了口氣,這樣也好,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只是他身邊一個如精靈般的女孩,只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