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英作出非常誠懇的樣子說道:「姐姐,我實是一片誠心與你修好,請你別對我先存敵意。你是世傑的好朋友,又是聶大將軍的掌上明珠,我豈敢對你無禮?」聶隱娘道:「不用你假獻慇勤,爽快的說,你想怎麼?」
史朝英微微一笑,說道:「聽說你父親已奉命統率王師,作了招討副使,剋日便要到此。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哥哥雖然名為大燕皇帝,實則兵僅早已不在他的手中,我什麼時候要他倒台他就什麼時候倒合,目前他不過等於世傑的傀儡而已,儘管他自己也許還未知道。」聶隱娘冷笑道:「你真是聰明能幹,做得牟世傑的好幫手。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史朝英道:「難道你不想世傑做天下至尊麼?如今你爹爹前來『討賊』,實則是『討代』世傑,你知道麼?」聶隱娘道:「知道了又怎麼樣?」史朝英笑道:「那就得請你幫忙了。」聶隱娘道:「如何幫忙?」史朝英道:「請你看在世傑的份上,親筆修書,我叫人送給你的父親。」聶隱娘道:「這封信如何寫法?」史朝英道:「姐姐你這樣聰明,還用我給你出主意嗎?」聶隱娘道:「我就是想聽聽你的主意。」史朝英道:「最好當然是請你爹爹棄暗投明,輔佐世傑,共圖大事。其次是兩不相犯,你爹爹盡可擁兵割據,自立為王。再其次,若是他不旨背叛唐室,也可以擁兵觀望,不必真的就為朝廷賣命,與世傑大動於戈。你是熟悉你爹爹的為人的,這上中下三策,你看那一個容易說得動你的爹爹?」
聶隱娘冷冷說道:「一個也不行!」史朝英道:「我不信你爹爹對朝廷當真就那麼忠心耿耿,即使他真的要做忠臣,他只有你一個女兒,也不能不顧呀!」聶隱娘道:「我爹爹決不會依從,我也決不會寫!」史朝英勃然變色,說道:「原來是你不願寫!」
忽地又格格笑道:「咱們的事情容易商量,世傑若做了皇帝,勢必要置三宮六院,我就讓你做正宮娘娘,那也無妨,」
聶隱娘淡淡說道:「你以為人人都似你這麼無恥,貪圖富貴榮華?」並非疾言厲色,但卻是滿臉鄙夷的神情。史朝英再也按捺不住,冷笑說道:「聶大小姐,別忘了你現在不是在你的將軍府,是在我史朝英的手中!」聶隱娘道:「哦,原來你所謂的誠心修好就是如此!倘我不是聶鋒的女兒,你早就把我殺了吧?」
史朝英道:「你明白就好。現在就看你的了,這封信你寫也不寫?」
聶隱娘道:「我已經說過的,從不說第二遍!我雖是聶鋒的女兒,但對你們毫無用處,你也不必在我身上再打主意了。」
史朝英十分惱怒,待要將聶隱娘殺了,卻又希望事情能有轉機,心裡轉了好幾個念頭,忽地嘿嘿冷笑,說道:「你這次到來,不是為了世傑麼?」聶隱娘笑道:「你要怎麼想,那是你的事。」
史朝英何等聰明,早已知道她的心意,一笑說道:「你恩錯了,我並不是怕你爭奪世傑;但你既是為了世傑而來,豈可對他絕情?」聶隱娘斥道:「閉嘴!」史朝英道:「你儘管罵,我倒是同情你呢!你難得到此,世傑見了你也會高興的。你別以為我是個心胸淺窄的女子,你可知道我現在正想什麼?」聶隱娘道:「誰管你想的什麼?」史朝英笑道:「我正想請牟世傑過來,讓你們見上一面。我知道我向你說情,你先自心懷敵意,決不會有好臉色我看,那就讓世傑親口和你說吧。且看他的說話與我是否相同?我也想讓你知道,是我『迷惑』了世傑呢,還是世傑他非我不可!」
史朝英正想把一個侍女叫來,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音,史朝英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倒省得我派人去請了。聶姐姐,你想不想現在就見?」聶隱娘也聽得出是牟世傑的腳步聲,心頭卜卜亂跳,翻轉了臉,不理不睬,史朝英低聲笑道:「那你就暫時不用露面吧,待我和他先說好了,免得他太過驚詫。」一面說話,一面將錦帳放了下來,剛剛弄好,牟世傑便走進了她的閨房。
牟世傑道:「你剛剛起身嗎?為何這樣高興?」史朝英道:「我探得了一件重要軍情,正想說給你知道。」牟世傑道:「什麼軍情?」史朝英道:「朝廷派了一員大將,統兵五萬,前來與李光揭會師,準備圍攻咱們,大約十日之後可到。你猜這位官居招討副使的統兵大將是誰?」牟世傑道:「這人來做李光弼的副手,那一定不是郭子儀了,只要不是郭子儀,又何足懼?」史朝英道:「唐朝除了郭子儀,難道就沒有將材了嗎,你也不可大過輕敵了。」牟世傑道:「是秦襄嗎?但秦襄正統率羽林軍,皇帝老兒怎放心讓他遠離京師?」史朝英道:「再猜。」牟世傑笑道:「不必打啞謎了,說吧。」史朝英笑道:「你猜來猜去,怎的就設想起這個人來,這個人幾乎要成為你的泰山大人的!」牟世傑道:「是,正是聶鋒?」史朝英道:「不錯,是聶鋒。這,你可該高興了吧?」牟世傑道:「你又小心眼了,我不許你有胡亂說話。聶鋒帶兵來討伐咱們,那就是敵人了,我有什麼可高興的?」
史朝英撲哧一笑,說道:「若不是你先有心病,何必怕我提起她來?其實你心裡高興,那也是人之常情。聶鋒此刻雖然是你的敵人,他的女兒從前可是你的好友啊!」牟世傑道:「從前之事,何必再提?」說這話時,心裡不覺有絲絲悵惘。
史朝英眼波一溜,明銳的眼光似乎要看穿牟世傑的內心,又是微笑說道:「好吧,往事不提,就提眼前之事。聶鋒這次統兵前來,他的女兒定然在他身邊,你不是有希望又可以見到了從前的好友了麼?」牟世傑瞧了瞧史朝英的顏色,低聲說道:「你記不記得你從前說過的一句話?」史朝英道:「哪一句話?」牟世傑道:「咱們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兩隻蚱蜢,命運相同,生死與共,誰也離不了誰啦,你還下放心麼?」史朝英道,「只怕你見著聶大將軍的小姐,就忘了我了。」牟世傑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哪有此事:再說她也未必如你所料,就隨著父親出征。」史朝英道:「要是當真如我所料呢,你見著她又怎麼樣?」牟世傑道:「我若說要殺了她,你定然不信。」史朝英道:「我要你說心裡的話。」牟世傑想了一想,說道:「我會為她惋借,到底相識一場,今日卻干戈相向,但我絕不會移情。再說得明白些,我若是要和聶姑娘相好,那也不必等到今日了。」史朝英道:「她人品相貌都比我好,文才武藝也比我強,你為什麼不喜歡她?」
牟世傑哈哈一笑,將她擁入懷中,說道:「這,你就是明知故間了,她縱有百般好處,但胸無大志,卻怎比得上你是巾幗鬚眉,女中豪傑?」
史朝英掙脫了他,笑道:「你喜歡我,那是為了我可以幫你打天下。但你說實話,你心裡有時想不想她?」牟世傑道:「你既知道我一心打天下的了,我哪有功夫去想念她?」
史朝英似是已相當滿意,笑靨如花,嬌聲說道:「你我心思如一,其實我也不是妒忌的女子,我倒願意你見著她呢。」牟世傑道:「哦,你是想在她身上,想。想個退敵之計,咳,哪有這樣的巧事?」
史朝英道:「是不是,所以我說你心裡實在是想見她的。世傑,你每次心中想做什麼事,我都會給先行辦到。這次也不例外,我已將那位聶大小姐請了來啦。」牟世傑嚇了一跳,說道:「你開什麼玩笑?」史朝英道:「你去揭開帳子看看,床中躺的是誰?人家都等了你許久啦!我一發做個人情,先行迴避,讓你們兩個,好好暢敘一番。」格格的笑個不休,果然走出去了。
聶隱娘氣苦交並,喉頭堵塞,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牟世傑聽得床板吱吱作響,心中也是驚疑不定,緩緩的把帳子揭開。
這剎那間,兩人都是尷尬之極,牟世傑呆若木雞,過了半晌,方始心神略定,說道:「隱娘,你是怎麼來的?」聶隱娘憤然說道:「間你的新娘子去。」
牟世傑這時也看出了聶隱娘是著了酥骨散之類的麻藥,功力已失,不問可知,當然是史朝英將她俘來的了,自己也感到間得笨拙,但隨即想道,「隱娘冒了這樣大的危險,潛入堡中,這還不是為了我的原故!」心中不禁歉然。要知牟世傑並非對聶隱娘全無情意,不過因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終於捨了聶隱娘而取史朝英,此時正在結婚的前夕,碰上了舊日的情人,而又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自己未婚妻子的閨房之中,他自是不由得對聶隱娘感到內疚了。
又過了半晌,牟世傑緩緩抬起頭來,卻仍然避開了聶隱娘的目光,低聲說道:「多謝你來看我。你有什麼活要和我說嗎?」
聶隱娘更想不到自己會躺在史朝英的床上和牟世傑見面,本來準備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當下淡淡說道:「事到如今,什麼話也不用說了。如今我是你的俘虜。我只間你,你要如何將我發落?」
牟世傑卻誤解了聶隱娘的意思,以為聶隱娘對他還是餘情未斷,這一瞬間,他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忽地微笑說道:「隱娘,我志在天下,你我汞忝知交,想你也能體諒我的苦衷,願意成全我的志願。我希望你與史姑娘能情如姐妹,和諧共處,我也決不會負了你的。」這一番話,若是明白的說,那就是希望聶隱娘盡釋前嫌,與史朝英共事一夫,同助他完成帝業。
聶隱娘幾乎給他氣得又昏過去,斥道:「世傑,我今日總算認得你了,住嘴!」牟世傑愕然退了一步,仍以為是聶隱娘心懷妒意,女子常情;哪知聶隱娘已是鄙視他的為人,不屑與他多說。他愕一愕,又走過去想把聶隱娘扶起,聶隱娘已掙扎著坐了起來,倚著床壁,冷冷說道:「你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無力自殺,咬斷舌根,總還可以。」
牟世傑內疚於心,對聶隱娘倒是好生憐惜,但心裡卻也在想道,「我正要仰仗朝英,總不能為了憐惜隱娘,而將朝英捨了?」
不覺搖頭苦笑,說道:「隱娘,你我總算是相好一場,可惜我今日才知道你的心事。你,你就不願略受委屈,相助我麼?」聶隱娘冷笑道:「我是個胸無大志的平庸女子,怎及得上人家巾幗鬚眉,女中豪傑?你找我相助,那是找錯人了。」這是牟世傑說過的話,牟世傑不禁面紅過耳,抬不起頭來。
但牟世傑雖然感到內疚,卻畢竟是個雄心萬丈,以事業為重之人,為了逐鹿中原,他盡可以不擇手段,於是暗自思量,「既然難以兩全其美,也只好作退一步的打算了。」遂又抬頭來,說道:「隱娘,你是文武雙全的將門之女,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你我雖然無緣,我總還是當你好友看待,決不能叫你吃虧。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解藥要來,隨你心意,你願留便留,願走便走。你可願意幫我個忙麼?」
聶隱娘冷笑說道:「我如今是你俘虜,按照黑道規矩,總得要付代價取贖。好,你要我用什麼贖身,就清吩咐吧!」
牟世傑不由得又是滿面通紅,忙道:「隱娘,別這樣說!我是以友人身份請你幫忙,你不願意,那也罷了。」聶隱娘道:「幫忙也罷,取贖也罷,活雖有好聽難聽之分,實際都是一樣。
好吧,牟盟主,你要我如何幫忙?儘管說吧!」
牟世傑道:「你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想得到的。聽說你爹爹統率王師,不日就可來到此間?」聶隱娘道:「哦,原來你是要在我身上想個退兵之計。」這話又是牟肚傑剛才和史朝英說過的,牟世傑心中七上八落,只恐聶隱娘在氣頭上還會說出一些譏刺的說話。
只聽得聶隱娘淡淡說道:「這個退兵之計麼,我也早已想過了,我有上中下三策,正待與你商量。」牟世傑大喜道:「是哪三策,請賢妹賜教。」
聶隱娘道:「上策是勸我爹爹易幟歸順,做你的開國功臣。」牟世傑道:「只怕你爹爹不肯吧?」聶隱娘道:「他不肯我還有中下兩策相勸。中策是請他自立為王,與你訂盟,彼此相助,打平天下之後,誰做皇帝,那時再說。爹爹若是不肯背叛唐室,還有一個下策,請他傭兵觀望,不必真的為朝廷賣命,與你大動干戈!」
牟世傑狂喜叫道:「隱娘,你真是聰明絕頂,你所說的和我心裡所擬定的計劃完全一樣!唉,我還只當你不肯贊助我呢,原來你我早已是心思如一的了。」略一沉吟,又道:「我看還是中策最能打動你爹爹的心,你就以中策相勸他吧!」
聶隱娘忽地連連冷笑,笑聲有幾分激憤,更有幾分悲涼,牟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笑什麼?」聶隱娘道:「聰明絕頂的不是我,是你的新娘子,這上中下三策都是她想出來的,我不過複述一遍而已。哼,你們兩人真是氣味相投,心思如一!牟世傑,我如今才看透你了!」冷笑聲中,忽地門外也有哈哈的笑聲,正是史朝英又回來了。
史朝英得意洋洋,柳眉一揚,杏斜眼睨,瞅著聶隱娘笑道:「不錯,這三策是我擬的,與世傑心中所想,正是不謀而合!聶大小姐,如今你也可以明白了吧,我對你說的話,其實也就是世傑想要對你說的話,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還要執拗麼?」
牟世傑亦已知道不妙,心中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當下柔聲說道:「朝英這三策其實也是為了你們父女著想。朝廷無道,藩鎮割據,李唐的國運看來已是不久的了。你爹爹屢立軍功,至今也未曾得到一個節度使,何苦再給朝廷差遣?與其做個招討副使,何如自立為王?何況這麼一來,也顧全了你我的友誼,於公於私,豈不兩全其美?你意下如何?」
聶隱娘道:「我的意思早已對你的新娘於說過了,還要我再說一遍麼?」史朝英淡淡說道:「聶大小姐惜墨如金,這一封信她不胄寫。哎呀,我的好隱娘姐姐,你不給我情面,那也罷了。
對世傑也這樣無義無情麼?」
聶隱娘喝道:「住嘴!」忽地眼光一轉,她雖然神疲力倦,眼光卻是有著一股正氣,凜然不可輕侮,說道:「世傑,我此來正是為了情義二字!」牟世傑對著她的目光,正覺心中微凜,忽聞此語,喜出望外,連忙說道:「是啊,我知道你絕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史朝英大感意外,嘿嘿冷笑。
聶隱娘鳳眼合成,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你們可別想得歪了,我說的情是朋友之情,我說的義則是千秋正義!世傑,不錯,我與你曾是一場朋友,也正因此,我不願一個朋友誤入歧途!世傑,你自負不凡,何以今日卻倒行逆施,不肯聽一眾朋友的良言?」牟世傑面色越來越不自然,冷冷說道:「我怎麼是倒行逆施了?天下唯有道者居之,李淵父子當日在太原起兵,不也是以隋朝臣子的身份取而代之麼?何況我不是唐朝之臣,更有何不可?」
聶隱娘道:「你若欲救民水火,意存問鼎之心,那也不失其英雄氣概,但你現在是怎麼作法,你是與安史餘孽,同流合污;你是要借用外兵,侵擾本國。即使一時僥倖成功,也逃不了千秋筆伐。何況老百姓對安史之亂,至今還在切齒痛恨,民心又焉能附你?」
史朝英冷笑道:「好呀,連我也罵起來了!我是安史餘孽。
你爹爹又是什麼?當年也不是曾做過安祿山的手下?」聶隱娘道:「我爹爹早已棄暗投明,」史朝英冷笑道:「李家天子,也不見得就是明主?」聶隱娘道:「總勝於安祿山這等胡賊,殘暴不仁,荼毒生靈!」
牟世傑道:「只要我不是殘暴不仁,那就行了。」聶隱娘道:「但你一開首第一步路就錯了,國人又豈能相信於你?」牟世傑道:「依你之見如何?」聶隱娘道:「帶領你自己部下,即日離開此地。要打江山,也不能依靠外人!」牟世傑哈哈笑道:「這是小孩子的話。這麼一來,要走多少彎路?」聶隱娘道:「我知道你是想走捷徑,你卻沒想到越走捷徑,彎路卻是越多,」史朝英又冷笑道:「你不過想離間世傑和我罷了,好呀,世傑,看來她倒很有主意,你就請她做軍師吧!」聶隱娘技下怒氣,說道:「我只是盡朋友之道,言所欲言,聽與不聽,任由於你。你們既如此猜疑,那我也就無須再說了。」
牟世傑道:「你這套論調也不新鮮,鐵摩勒早已說過的了。」
聶隱娘道:「鐵大哥見識我一向佩服,原來他也是這樣說法麼?那麼,你難道以為鐵大哥也是孩子的說話?」牟世傑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鐵奘勒早已分手了。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我不想議論鐵摩勒的見識。」
聶隱娘意冷心灰,傷心到了極點,當下也就淡淡說道:「既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朋友之義已絕,咱們也該分手了。哦,我也還說得不對,我如今是你的俘虜,要殺要剮,都得聽從於你,『分手』二字,那是用不上了。」牟世傑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回過身來,說道:「朝英,你,你給她……」「解藥」二字未曾出口,史朝英已是冷冰冰的打斷他的話道:「你忘記了她是聶鋒的女兒麼?放她回去,她已知道這裡的虛實,正可以助他父親破此城堡,建立大功。到了那時,你我成了聶鋒的俘虜,他們父女,可就未必肯放過咱們了!」
牟世傑霍然一驚,「朝英說的也有道理,我怎能斷定隱娘不助她的爹爹。」但要他傷害隱娘,他卻也還於心不忍。正自心意躊躇,委決不下,忽地有衛兵來到門外報道:「飲馬川有個弟兄前來求見盟主。」
牟世傑有兩個最得力、也最忠心的手下,一個是蓋天豪,另一個就是飲馬川的寨主楊大雷,身高七尺有餘,綽號楊大個子。
這兩人都是一方的綠林之雄,當年竭力推戴牟世傑做盟主的,也就是這兩個人。這一次牟肚傑來與史朝義合流,曾發出綠林箭,命令屬下趕到幽州聚集,擇日起事。蓋天豪所部早已來到,楊大個子所部卻遲遲未來。牟世傑正在掛心,忽聽得飲馬川有人來了,心中大喜,說道:「朝英,你好好勸勸隱娘。我且看是誰來了,」隨手把房間虛掩,便去接見來人。
來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伙子,相貌很老實,像個莊稼人,但一雙大眼精光內蘊,落在牟世傑這等武學行家的眼中,卻可以看礙出此人頗有內功根底。牟世傑咯有幾分詫異,「楊大個於手下有如此人材,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當下問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誰。在飲馬川有好幾年了?入伙之前,可曾投師學技;在寨中是何職位?」
那小伙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參見禮,一一答道:「屬下姓袁,單名一個『渾』字。先父是個武館教師,曾學過幾手家傳的劍法。入伙未到一年,承蒙楊寨主看得起,提拔我做『忠』字旗下的一個小頭目。」過去一年,牟世傑雖曾到過飲馬川,但在寨中逗留的時間不到十日,大小頭目,數以百計,這樣一個新進的小頭目他不認識,那是理所當然之事。但牟世傑仍是不禁有幾分奇怪,「楊大個子也真糊塗,為何不派一個我認得的大頭目來?」但隨即又想:「想必是見這小伙子武功了得,可當重任,改而派他前來送訊,這倒不好錯怪他了。」
牟世傑眼光射向門外,門外有一匹白馬,正在低頭吃草,牟世傑不覺又是一驚,讚道:「好一匹照夜獅子,這是你的坐騎嗎?」
那自稱「袁渾」的小伙子道:「這是楊寨主新近從官軍手裡奪來的一匹駿馬,暫時賞給屬下代步。」牟世傑道:「楊寨主和大伙兄弟現在何處?他要你快馬馳報,所報何事?」
那小伙道:「寨主和闔寨弟兄,都已開放來了。我離開他們那天,是在陝北的高陵谷,大約再過十天左右,他們可到幽州。
楊寨主叫我快馬馳報,是因為探得一件重大的軍情。」牟世傑道:「什麼軍情?」那小伙子道:「朝廷任命聶鋒招討副使,聽說是由於郭子儀推薦的,郭子儀撥了五萬精壯的兵馬給他,要他與李光弼合攻幽州,只怕在半月之內,便可來到,請盟主早作提防!」
牟世傑道:「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還有什麼嗎?」那小伙子囁囁嚅嚅、吞吞吐吐的說道:「還有秘密的消息,卻不知,不知該不該說?」牟世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不該說的?」那小伙子道:「怕盟主聽了不高興。」牟世傑道:「但說無妨。高興的消息要聽,不高興的消息更要聽!是鐵摩勒要和我作對麼?」
那小伙子道:「這倒不是。我們打聽到一樁事情,聶鋒的女兒聶隱娘,隨她父親出征,忽然有一天偷偷離開軍中,據我們的探子偵查所得,這聶隱娘是向幽州而來。楊寨主怕她混入了吐谷堡,說不定會來見盟主。楊寨主說、說——」牟世傑笑道:「我知道了,楊大哥對我一片忠心,他知道我和聶隱娘有過一段交情,怕我上她的當是不是?」那小伙子道:「如今敵我分明,而且聽說盟主也要和大燕公主成婚了,只怕這聶隱娘還會前來行刺。楊寨主想請盟主多加留意,若然一發現此女蹤跡,務必要將她拿下,不可放過。但也不必急急將她殺了。可以留來要挾聶鋒。」牟世傑大笑道:「想不到楊寨主粗中有細,竟會替我出起主意來了。哈哈,楊寨主想得到的,我還想不到嗎?你們大可以不必顧慮,不過,我也一樣感謝你們對我的忠誠。好了,還有什麼嗎?」那小伙子道,「盟主可曾發現聶鋒的女兒行蹤嗎?是不是已經將她抓來了?」牟世傑道:「這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必管了?你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心想,「這小伙子倒是愛管閒事,卻也有幾分似他寨主的憨直。」
史朝英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這時忽地走到了那小伙子的面前,向他打量,說道:「我看你好生面善,你是在哪裡見過我嗎?」那小伙子道:「公主想必是看錯人了,我是飲馬川山寨裡一個芝麻綠豆的小頭目,怎能有這個榮幸見過公主?」牟世傑一聽,疑心頓起,冷冷說道:「且慢,你既然沒有見過她,怎知她是公主?」
聶隱娘在房中聽得外面談話,越聽越覺得那小伙子的聲音好熟,驀地想起了一個人來,不由得驚喜交集。她氣力雖然消失,但因內功頗有根底,醒來之後,即暗暗按照師門的吐納秘傳,將真氣一點一滴的凝聚,此時已過了個多時辰,功力雖然未曾恢復百分之一,但卻勉強可以掙扎起來走路。就在牟世傑盤問那小伙子的時候,她已扶著牆壁,悄悄的走到門邊。
那小伙子正待砌辭回答,忽聽得聶隱娘的聲音叫道:「我在這兒,快把這妖女拿下。」正是:赴火蹈湯渾不顧,飛騎千里護同門。
欲知後事如間?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