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蒙面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和史若梅分手的那個書生——獨孤宇。獨孤字道:「我也不知,原來史兄乃是金雞嶺的好漢,真是失敬了。」史芳梅用新近學識的黑道術語問道:「兄台是哪條線上的朋友?」獨孤宇哈哈笑道:「我不是綠林人物,但生平最喜結交英雄豪傑。金雞嶺鐵摩勒大快的聲名,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小弟只恨無緣拜謁,至今耿耿於心。聽說這兩天官軍大舉攻山,不知鐵寨主可脫險了麼?」史若梅將錯就錯,便認作是「金雞嶺的好漢」,說道:「鐵寨主早已脫險了,小弟本事低微,跟不上寨主,掉了隊。」獨孤宇道:「史兄不必擔憂,若蒙不棄,請容小弟稍盡地主之誼,請史兄到寒舍暫進一時。」史若梅道:「兄台盛意可感,但只怕連累了你。」獨孤宇道:「史兄,先前彼此不知身份,猶有可說。如今倘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史若梅心意躊躇,一時難決,心裡想道:「此人看來似是個俠義之士,但我一個單身女子,卻怎好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家裡去住?」當下訥訥說道:「我看,我受的這點傷還不打緊,……」哪知就在說話之時,牽動創口,鮮血又湧出來。
獨孤字翻身下馬,說道:「我身上有金創藥,史兄,你先料理了傷口再說。」走過來要扶史若梅下馬。
史若梅一驚,忍看疼痛,先跳下馬,險險跌倒,獨孤宇伸手去扶,她又連忙一閃閃開,說道:「不打緊,不打緊。請將金創藥給我,我自己會敷。」獨孤宇心中納悶,暗自想道:「這人怎的一點也沒有綠林好漢的氣概,客氣得也未免太過份了。」
史若梅中箭已將近半個時辰,最初流出來的血液已與衣裳膠結一起,史若梅咬緊牙根,撕破衣裳,正想拔箭,獨孤宇忙道:「史兄,使不得!須得洗淨傷口,先敷上藥,包紮妥當,最少過了一個晚上,待血止了,才可以將箭拔出來。現在拔箭會流血不止,而且還怕血液中毒,只憑這點金創藥是濟不了事的。
小弟家內宕藥齊備,明天再放箭不遲。」史若梅道:「多謝兄台指教。」將金創藥敷上,她從無經驗,手指顫抖,敷藥之時,觸動骨頭,痛得她冷汗如雨,幾乎叫出聲來。獨孤字更覺奇怪,心想:「他幹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怎的連治箭傷的一些常識也不知道,我已經說過一次了,他還想拔箭,現在看來,他簡直是連怎樣敷藥也不懂。綠林好漢,竟似個初出道的雛兒,真是一件奇事。」他見史若梅痛苦的情形,心中不忍,又想過去幫她敷藥裹傷。
史若梅正在低頭敷藥,不留意獨孤宇已到了她的身邊,獨孤字見她搖搖晃晃,很是痛苦,也未及說明來意,便伸出手去扶她。史若梅忽地感覺到有一隻手觸及她的身體,猛吃一驚,幾乎是出於女性防禦的本能,立即一掌推出,叫道:「你幹什麼?」
那一小包金創藥也跌落地上。
獨孤字怔了一怔,道:「史兄,我是來幫你敷藥的,你怎麼啦?」史若梅這時已經看清楚了是獨孤宇,當然也已明白了他的來意,不由得滿面通紅,勉強笑道:「我已經敷好藥了,多謝你啦。」獨孤宇道:「我幫你包紮傷口。」史若梅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會。」獨孤宇心想:「這人的脾氣真是古怪已極,簡直比一個大姑娘還害羞。」史若梅將受傷的左臂擱在肩膊上,撕下了一幅衣裳,自己就包紮起來,她又不懂得包紮,橫一道直一道,包裹得十分難看。獨孤宇大皺眉頭,幾次忍不住要過去幫她,但史若梅冷淡戒備的神氣卻把他止住了。
唐代並不怎樣講究禮教,對男女之防也遠不如後世的重視,只因史若梅是節度使小姐出身,她的母親(兼奶媽)又是名門閨秀,所以她和一般女於不同,對陌生男子,絕不敢過份親熱。
正因為她與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獨孤宇也未懷疑到她是女子,(因為一般女子,尤其是江湖女子,在受傷的時候,是絕不會拒絕男子的幫助的。)他只道這是史若梅的一種怪脾氣,心裡雖不怎樣高興,卻也不便說她。
史若梅裹好傷口,又歇了一會,氣力也恢復了一些,勉強跨上馬背,獨孤字道:「史兄,你這箭傷須得好好調養,請不必客氣了,就到寒舍宿住幾天吧。」這是他的第三次邀請了,史若梅猶在躊躇,獨孤宇道:「這一路上都有官軍,算你有緊要的事待辦,也是不方便在路上行走的了,你單身一人,又受了傷,奠說官軍,任何人見了都會起疑。」史若梅聽他說得有理,且又是盛情難卻,心想:「事已如此,我只好隨遇而安。這人看來是個俠義之士,大約不會對我不利。」當下便道:「獨孤兄盛意相邀,我只好厚著臉皮,打攪你了。只怕連累了你。」獨孤宇道:「史兄不用擔心,小弟僻處山鄉,外人不會注意的。只是小弟倒有點擔心,……」史若梅道:「你擔心什麼?」獨孤宇道:「史兄受傷之後,只怕騎馬吃力,不如你我合乘一騎如何?」史若梅心中一凜,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看出我是個女子,心懷壞意。」但看獨孤宇神色坦然,說話誠懇,卻又不似。
史若梅沉吟片刻,委婉說道:「小弟手臂受傷,騎馬尚無大礙,獨孤兄不必為小弟擔心。」她儘管說得委婉,神色總是不大自然,獨孤宇心道:「倘若不是為了你是金雞嶺的好漢,我才不高興管你的閒事,為你操心呢。」
獨孤字恐怕遇著官軍,挑了一條靠著山邊的羊腸小道行走,道路崎嶇,騎在馬背上也頗受顛簸之苦,史若梅咬牙忍受,幸好獨孤宇的家離出事地點不過四十多里,走了兩個多時辰,便已到達。
獨孤宇的家正在林屋山日鷗峰下,門前是一片荷塘,兩岸幾行垂柳,紅牆綠瓦在中,恍如人在畫圖。史若梅讚道:「好一處所在,無殊世外桃源。」獨孤宇笑道:「史兄不像是個綠林豪傑,倒像詩人騷客了。難得客人歡喜,我這個做主人的更是高興,定要請你多住幾天。」
說話之間,只見一個少女飛跑出來;遠遠的就高聲叫道:「哥哥,你回來啦!」驀然看見史若梅臂上帶箭,和哥哥一起,不覺一怔,獨孤宇笑道:「我邀請了一位好朋友來呢。」當下給兩人介紹道:「這位是史正道(史若梅捏造的假名)史大哥,這是舍妹獨孤瑩。史大哥當真是請也請不到的稀客。瑩妹,你可要代我好好招呼。」
獨孤瑩道:「哎呀,史大哥,你是怎麼受了傷了?」獨孤宇道:「妹妹,好教你喜歡……」獨孤瑩插嘴道:「咦,人家受了傷,你喜歡什麼?」獨孤宇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給你說史大哥的來歷,你別纏夾不清。瑩妹,你不是說,當今豪傑,你最佩服三個人麼?」獨孤瑩道:「不錯,一個是鐵摩勒,一個是牟世傑,一個是段克邪。」獨狐宇道:「這位史大哥和他們三人都是朋友,他是金雞嶺的好漢。」要知牟、段二人與鐵摩勒的關係,武林中很多人知道,因此史若梅雖然沒有說過她認識牟、段二人,獨孤宇已是想「當然耳」的為她吹噓了。史若梅笑道:「我只是金雞嶺一個無名小卒,哪配得上是他們三人的朋友?」獨孤宇道:「史兄,你別太自謙啦。你的劍法足可以與當世名家比拚,決不會是無名小卒。」
獨孤瑩道:「哦,我明白了,聽說前幾天官軍正圖攻金雞嶺,你是受了官軍的箭傷。」獨孤宇道:「他是剛剛受的箭傷。」當下將剛才遇見羽林軍的事說了。獨孤瑩道:「哥哥,你也是的,人家受了傷,你卻只是顧著說話,快點進去給史大哥料理吧。」
史若梅疲倦不堪,兩條腿都己麻木不靈,好像不屬於自己的了。獨孤宇在前引路,他的家建築在山崗上,要走上一道斜坡,獨孤瑩一直在留神史若梅,見她皺著眉頭下馬,一肢一拐的走一步歇一下,禁不住就過來扶她,又禁不住埋怨哥哥道:「你只知道吩咐我招呼客人,你自己就不懂礙招呼。」
史若梅雖然怨恨段克邪,但不知怎的,對於稱讚段克邪的人,卻是不自覺的生出一重好感,何況獨孤瑩又是個女子,史若梅竟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男子」身份,對獨孤瑩毫無避忌,不但任由她用手攙扶,而且由於太疲倦的緣故,不自覺的就靠在她的身上。獨孤瑩感到她的體溫,感到她呼出來的氣息濕潤著自己的頭髮,也禁不住芳心跳動,但她是個爽朗的姑娘,竭力裝出神色自如,毫不在乎的仍然扶著史若梅踏入她的家門。
獨孤宇起初擔心妹妹會碰史若梅的釘子,後來見她們如此形狀,頗覺意外,心中想道:「我只道他是天生的害羞脾氣,誰知他卻任由妹妹攙扶。真是個怪脾氣,我是個男子,他倒不肯讓我碰他一已換了個女的,他卻反而無所謂了。哼,要不是我早就在昨晚看出他行事坦率,我還真會當他是個好色之徒。」
獨孤瑩聽得史若梅微微喘息,心中好生憐惜,說道:「史大哥,你真是個硬漢子,受了箭傷,居然還能夠騎馬跑這麼一大段山路。哥哥,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就讓他在你的房中安歇好不好?好有個照料。」史若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不敢麻煩獨孤兄。小弟有個怪脾氣。不慣與人同房,喜歡一個人清清淨淨的住。」獨孤瑩心想:「這個人倒是坦率得可喜,向來做客人的都是聽從主人的安排,他卻指定要主人給他清淨的住所,口氣之間,還似乎不願意主人去打擾他似的。」當下笑道:「我有一間書房,倒還整潔,就不知合不合史大哥的心意。」當下就扶史若梅走進她的書房。
這書房端的佈置礙十分雅致,靠牆一個書櫥,壁上遍掛字畫,靠窗一張書桌,桌上供有瓶花,還有一爐未盡的餘香,書櫥對面有張胡床,沒有被褥,只有涼枕,想是供獨孤瑩疲倦時躺著看書的。獨孤瑩笑道:「史大哥倘若不嫌這間房子不好,等下我就把被褥拿來。」
史若梅精神一振,說道:「好,好得很!想不到姑娘還是個才女,房裡這麼多書。這幅字書法真是蒼勁之極,咦,這原來是杜甫寫的新詩!」
杜甫、李白是當時並駕齊名的詩聖詩仙,每篇一出,萬口爭誦,洛陽紙貴。但他們的親筆書法部很難得,這一首新詩,史若梅也未曾見過,不覺就念起來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看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拇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穎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與余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詩後附序,卻原來是杜甫在臨穎(地名,在今河南許昌縣南。)見公孫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劍,因賦此詩相贈的。
史若梅擊節讚賞,說道:「好詩,好詩!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劍術練到詩中這樣的境界,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同時又有點奇怪,問道:「這首詩是杜老寫給公孫大娘的女弟子李十二娘的,不知怎的會在獨孤姑娘這兒?」濁孤宇微微一笑,說道:「舍妹就是李十二娘的師妹,我們兄妹二人是不同師父的。」史若梅吃了一驚。說道:「公孫大娘還在人間嗎?那不是將近百歲了?」獨孤瑩道:「家師大前年已去世了。我是她的關門弟子,李十二娘是大師姐,我的功夫其實是大師姐教的。
大師姐最疼愛我,去年她路過此地,知道我喜歡杜甫的詩,就把杜甫這幅手跡送了給我。」
獨孤宇也覺得奇怪,問道:「史兄如此愛好詩書,想必也是讀書種子?卻怎的進了綠林?」史若梅道:「小弟是讀過一點詩書,說不上是讀書種子。我追隨鐵寨主只是最近的事情,獨孤兄問我何以會淪落綠林,唉,這事情嘛,不說也罷。」史若梅本想捏造一個故事,但她不慣說謊,急切間捏造不來。獨孤宇卻以為她有難言之隱,不便再問,當下連忙說道:「史兄文武全材,端的令人佩服。如今亂世,英雄正出自綠林,怎說得上淪落二字?」心想:「原來他乃是新入行的綠林好漢,又是讀書人家出身的,怪不得他這麼缺乏江湖經驗,一點不像個強盜,卻像個文縐縐的書生。」
說話之間,早有丫鬟將被褥拿來,獨孤瑩笑道:「別盡顧說話了,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吧。」便請史若梅在胡床躺下。
獨孤宇道:「你們女孩子細心得多,敷藥裹傷之事,瑩妹,我可要偏勞你了。」獨孤瑩芳心一動,低下頭來,卻忽地又「噗噗」
笑道:「哥哥,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心大意,那我也不必責怪你了。你瞧,你給人家裹傷,包紮得像個什麼樣子?橫一道豎一道的,簡直把史大哥的臂膊扎得像個粽子了。」
史若梅臉上一紅,說道:「這是我自己裹的。」獨孤瑩怪不好意思,尷尬笑道:「男人家多是不會料理自己的,史大哥,你躺下來,我替你敷藥。」史若梅的傷口附近,血液如膠,與衣裳粘在一起,獨孤瑩道:「史大哥,你有替換的衣裳嗎?」史若梅道:「在我的背囊裡,有兩件衣裳,是昨日新買的,不知合不合身。」獨孤宇笑道:「你不知道,史大哥可真闊氣哩,這兩件衣裳,是他用金豆換的。」將昨晚客店中的故事說了,聽得獨孤瑩格格嬌笑。
獨孤瑩道:「史大哥,請你背轉身子,我替你把上衣除下來,哥哥,你端一碗溫水來。」她是想替史若梅洗淨傷口,然後敷藥,然後換衣。史若梅不禁又是臉上一紅,低聲說道:「不必這樣麻煩了,你有剪刀嗎?」獨孤瑩道:「要剪刀做什麼?」史若梅道:「你給我將傷口附近的衣裳剪開,不是就可以洗抹、換藥了嗎?」
獨孤瑩心道:「枉他是個綠林好漢,卻原來比女孩子還會臉紅。
我不在乎,他反而要避起男女之嫌來了。」當下只好取來剪刀,依從史若梅的意思,替她洗淨了血汗,重新敷過金創藥。
獨孤宇端來一個人籠,一大壺參茶,說道:「你流血很多,定會感到喉乾舌渴,這壺參茶,正好給你止渴。明幾你餓了再吃東西。」獨孤兄妹,慇勤照料,史若梅很覺過意不去,謝了又謝,說道:「麻煩了你們半天,你們也該歇息了。」獨孤宇道:「我住在對面,你半夜有事,儘管叫我,不必客氣。」史若梅道:「我知道啦,我現在已經好了許多了,想來不會有事。」
史若梅待他們兄妹走後,心裡還真有點害怕獨孤字半夜過來,她掙扎下床,把窗戶都夫好了,然後放心換過衣裳,蒙頭睡覺。
初時她心裡還有忐忑不安,但畢竟是太疲倦了,不久就沉沉熟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被敲門之聲驚醒,史若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我沒事,獨孤兄請回去睡覺吧。」門外那人「噗嚙」一笑,說道:「是我,早已夭亮了,我給你端早點來啦。」卻原來是獨孤瑩。
史若梅打開房門。獨孤瑩笑道:「你怎麼連窗子都關得密不透風,不氣悶麼?」趕忙給她將窗戶打開,讓陽光和空氣透進來。
史若梅道:「我小時候怕鬼,習慣了關好窗戶才睡的,你別見笑。」她這一解釋,獨孤瑩本來是不想笑的,也不覺笑了起來,說道:「我只當女孩於才怕鬼,卻原來你們綠林好漢也怕鬼的。好啦,現在已是白日青天、不用怕鬼啦。快吃早點吧。」
獨孤瑩將攜來的食物擺在桌上,那是四樣精美的小菜和一大碗稀飯,史若梅吃得津津有味,獨孤瑩說道:「這都是我親手做的,我還擔心你嚥不下去呢。」史若梅笑道:「獨孤小姐真是多才多藝,能文能武又會做菜,不知將來誰有這個福氣……」獨孤瑩面上一紅,嗔道:「史大哥,你說什麼?」史若梅這才猛地想起自己是男子身份,急忙把後半句「娶得你作妻子」縮了回去,尷尬說道:「你年紀大約和我也差不多,你是樣樣皆能,我卻是什麼都不懂,說實在的,我真是好生羨慕你呢!」她說者無心,獨孤瑩聽者有意,臉上更紅得似塗了一層厚厚的胭脂。
史若梅心道:「糟糕,我又說錯了話。假扮男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連忙低下頭去「呼呼虜虜」的吃粥,掩飾自己的窘態。半晌抬起頭來,見獨孤瑩的一雙妙目正在向自己射來,並無惱怒的神態,史若梅這才放了心。獨孤瑩忽地微笑說道:「史大哥,你太客氣了,你才真的是文武全才呢。」
史若梅趁機會移轉話題,說道:「我以前只知道李白喜歡結交俠士,懂得劍術;如今看了杜甫送給令師姐的這首詩,卻原來他老人家也是一位行家。」獨孤瑩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行家?」史若梅笑道:「要不然他怎能形容得這樣維妙維肖?」獨孤瑩道:「據我所知,杜甫並不懂得劍術,但他懂得欣賞,那倒是真的。」史若梅道:「懂得欣賞,那也就是行家了。」
獨孤瑩忽道:「史大哥,你和段克邪熟不熟識?」史若梅心頭一跳,不覺也是臉泛紅暈,說道:「不是很熟,你問這個做什麼?」獨孤瑩道:「你剛才說起李白歡喜結交俠士,我想了起來,李白和段硅璋段大俠就有一段不尋常的交情,想來你也是早已知道的了。可惜段大俠去世大早,咱們後生晚輩,沒來得及見他,不知這位曾經被李白讚美過的劍客,劍術到底是怎麼樣的了不起?」接著又道:「聽說段克邪的劍術比他的父親還要好,你見過嗎?」史若梅聽得人家稱讚段克邪,心裡暗暗高興,但卻裝出一副冷淡的神氣說道:「大約是吧,我沒有見過。」
獨孤瑩暗暗納罕,心想:「如此看來,他和段克邪的交情大約也真是普普通通的了。這也奇怪,俗語說惺惺相惜,他和段克邪同在一個山寨,卻怎的不多找機會親近親近。」想至此處,只見斜對面她哥哥的房門已經打開。
獨孤宇走了進來,笑道:「妹妹,原來你早已來了。」獨孤瑩道:「誰像你這樣懶,日上三竿,猶未起床。對客人也未免太疏忽了。」獨孤字笑道:「我有你這樣一位好妹子,還用得著**心嗎?」濁孤瑩聽出她哥哥笑中含有深意,不覺又是芳心蕩漾。
獨孤宇道:「史大哥覺得好了點嗎?」史若梅笑道,「好得多了,你瞧,我吃了這麼多東西。」獨孤字道:「好,這支箭可以放出來了。妹妹,你心靈手巧,替史大哥拔箭,還要偏勞你呢。」
獨孤瑩知道哥哥是有心讓她和這位「史大哥」多多親近,卻也不好推辭,當下微笑說道:「哥哥,你真會享福,樣樣都要我管。
好吧,你也總得做點事情,請你把需用的藥品拿來吧。」獨孤宇道:「我早已準備妥當了。」
史若梅很覺過意不去,說道:「獨孤姑娘,我給你帶來了許多麻煩了。」獨孤瑩嫣然一笑,說道:「史大哥,我是和哥哥說笑的,你別認真。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你受了傷,我應該服侍你的。」獨孤宇笑道:「妹妹,我看你還應該感激我呢!」獨孤瑩嘎道:「感激什麼?你別亂說。」獨孤宇道:「感激我將史大哥請來啦。你限你師姐學了劍木,總恨沒人切磋,史大哥正是一位劍術高手,以後你可以多多請他指教了。」獨孤瑩很怕哥哥和她再開玩笑,說得太過露骨,如今聽獨孤宇這麼一說,倒是光明正大,替她找到了接近史若梅的藉口,便連忙點頭說道:「對啦,我正有這個心意,但盼史大哥早日痊癒。」
史若梅道:「你是公孫大娘的高足,我得拜你為師才成,你怎麼和我這樣客氣。」獨孤宇道:「你們兩人都別客氣,史大哥傷好之後,你們相互切磋,讓我也好觀摩觀摩。」史若梅雖然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卻也是個心眼玲瓏的人,心裡暗暗好笑:「看來這位獨孤姑娘對我很有點意思,她的哥哥也願玉成其事。只可惜我無福消受。」史若梅一直擔心給他們兄妹看破行藏,這時心上的一塊石頭才放了下來。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史若梅躺在胡床,獨孤瑩小心翼翼的替她拔箭,頭髮幾乎拂到史若梅臉上,彼此都感到對方呼吸的氣息。獨孤瑩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擴大了。低聲問道:「史大哥,你覺得痛嗎?」史若梅道:「很好,多謝你啦!」獨孤瑩心裡甜絲絲的,有說不出的舒服。
史若梅倒不是胡亂稱讚,獨孤瑩的手法的確甚為靈巧,拔出箭頭,再塗了藥,史若梅痛楚若失,對獨孤瑩很是感激。
自此之後,一連幾天,獨孤瑩日間都幾乎寸步不離的服侍史若梅,獨孤字反而來得很少。史若梅和她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史若梅的傷本來並不很重,又得獨孤瑩小心照料,好得很快。這一日史若梅起床之後,試試活動筋骨,已是恢復如初。獨孤瑩很是歡喜,笑道:「史大哥你悶了這許多天。我陪你到花園走走吧。史大哥,今天你可以指點我的劍法啦。」
這時正是暮春時節,史若梅隨著獨孤瑩走進園子,只見佳木籠蔥,百花爭艷,這座花園雖然並不很大,但卻佈置得別有匠心,山石玲瓏,亭台隱現,曲徑迂迴,清流如帶,一花一草,一木一石,無不安排得恰到好處,走到園子深幽之處,宛如人在畫圖。史若梅悶了多日,不覺精神一爽,容光煥發。
史若梅本來貌美,心中歡悅,更添上幾分瀟灑,一片豪情。兩人在荷塘旁邊走過,清波照影,現出一對壁人。獨孤瑩看看水中的倒影,再看看面前的這個「美少年」,不覺酡顏如醉,暗自想道:「這人端的是才貌雙全,想不到綠林中竟有如此人物!
古人說什麼潘安之貌,想來也不過如此。」
史若梅微微一笑,說道:「獨孤小姐,你在想些什麼?」獨孤瑩心頭一跳,說道:「我想請你指點劍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史若梅道:「我怎敢班門弄斧,還是請小姐先顯身手。」獨孤瑩道:「也好,你新病初癒,且歇一會兒,待我先拋磚引玉吧。」
獨孤瑩拔出佩劍,滴溜溜一個轉身,劍光已似匹練般伸展出去,舞到急處,端的是翩若驚鴻,宛如游龍,劍氣縱橫,寒風颯颯,花片紛紛墜下,隨著劍光飄散,更顯得奇麗無比。史若梅不禁拍掌讚好,念起杜甫那首詩中的佳句:「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獨孤瑩劍光一收,半喜半嗔地說道:「我師姐的劍術,或者可以當得起這幾句詩,我哪裡便能至此境界。」史若梅笑道:「我未曾見過令師姐的劍術,看了你的,已是目眩神馳,自歎眼福不淺了!」
獨孤瑩道:「你這張嘴,只會討人歡喜,我聽哥哥說,你的劍術才真正是神妙無比呢。我已獻拙了,你還不肯指教嗎?」
史若梅給她引起了興致,其實亦已是躍躍欲試,當下笑道。「我本想藏拙,卻怕你這張利嘴排渲,說不得也只好獻醜了。姑娘,我給你喂招,你手下留情。」
獨孤瑩道:「我有個新鮮的法子,你我離開三丈,彼此出招還招,這樣可以避免誤傷,大家也可以拿出平生所學,盡力施為了,你看可好?」史若梅知道她是照顧自己新病初癒,既佩服她心思周到,又感激她體貼入微。
史若梅道:「好,請先賜招。」獨孤瑩是主人身份,不便客氣,當下撫劍一揖,隨即出了一招「玉女投梭」,史若梅也還了一招「投桃報李」。
獨孤瑩嫣然一笑,說道:「史大哥,你太多禮啦,不必如此客氣。」原來史若梅這一招「投桃報李」,含有客人感謝主人恩義,欲圖有以報答之意。
獨孤瑩腳踏乾位,走出「傷」門,長劍抖動,嗤嗤有聲,這一招劍勢凌厲之極,倘若真的是近身鬥劍,這便是一招令敵人傷殘的殺手劍法。史若梅笑道:「好狠!」斜走震位,長劍一翻一絞,腳跟一旋,又回到原來的方位。獨孤瑩也不禁讚道:「好,解得真妙!」兩人始終保持著三丈左右距離,腳踏五行八卦方位,出劍虛擊。雙方使的都是上乘劍法,十分認真,與正式交手,殊無二致,而且由於中間有一段距離,彼此劍法的精妙之處,就看得更加清楚。
轉眼間拆了三十招,獨孤瑩臉上現出一層迷惘的神色,史若梅暗暗奇怪,想道:「現在正是鬥到緊張之處,她卻怎的心神不屬,似是另有所思。」當下叫道:「小心這招!」青鋼劍揚空一劃,劍尖抖動,閃起了朵朵劍花,這一招名為「佛光普照」,正是妙慧神尼佛門劍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
獨孤瑩霍然一驚,連退三步,忽地也叫道:「小心這招!」身形乎地拔起,長劍就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將史若梅的身形都籠罩在這圓圈之內,史若梅失聲叫道:「好劍法!」抱劍直立,使出「朝天一炷香」的劍式,身子也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獨孤瑩落下地來,兩人對面而立,雙劍互指,彼此都不再變招,原來到了此際,倘若是真的比拚的話,雙方的長劍相交,已是僵持之局,只能憑內力取勝,誰先變招,誰就要吃虧了。
史若梅笑道:「公孫大娘的嫡傳劍法,果然名下無虛,小弟佩服之至,甘願認輸。」獨孤瑩道:「哪裡,哪裡,你是男子,氣力一定比我大,若然真的比劍,鬥到了這一招,那還應該是我輸了。」
兩人徐徐收劍,獨孤瑩忽地問道:「史大哥,你的師父是誰?」史若梅怔了一怔,說道:「我學藝不精,不好意思說出師父名字。」
獨孤瑩道:「史大哥,我有一件事覺得很奇怪。」史若梅道:「何事奇怪?」獨孤瑩道:「妙慧神尼聽說一向是不收男徒弟的,不知何以會破了例?」
史若梅暗暗吃驚,這才頻道獨孤瑩原來已看出了她的師門宗派。心想:「我真是糊塗一時了,她是公孫大娘的弟子,當然是劍術的大行家,我怎好與她比劍,讓她看出了我的劍法來歷。」
當下心念轉了幾轉,尷尬笑道:「獨孤小姐眼光端的厲害,這麼說來,我所使的,大約真的是妙慧神尼的劍法了。」
獨孤瑩越發奇怪,問道:「你這話可真奇了,你使的是什麼劍法,難道自己都不知的嗎?」
史若梅笑道:「實不相瞞,我的劍法是跟一個女子學的,但卻並非尼姑。」獨孤瑩道:「那女子是誰?」史若梅道:「是我的表姐聶隱娘。」史若梅這話倒也不是完全扯謊,聶隱娘長她兩歲,先跟妙慧神尼學劍,史若梅的劍術有一大半是由聶隱娘轉授的。
聶隱娘常在江湖走動,獨孤瑩雖未會過,卻也知道聶隱娘的名字,知道聶隱娘是妙慧神尼的弟子。當下說道:「原來你是聶隱娘的表弟,這就怪不得了。」說話的當兒,心中已是酸溜溜的,神態很不自然。
史若梅道:「我是她的遠房表弟,自幼父母雙亡,在她家中伴讀。表姐時時要我陪她練劍,我在旁邊瞧呀瞧的,不知不覺也就學會了。我表姐是曾說過,是個老尼姑教她的,但我卻不知道便是妙慧神尼。」
獨孤瑩冷冷說道:「你的表姐對你可真好,不惜瞞著師父,把劍法教給你。聽說她是一位將軍的女兒,你在她家裡住得好好的,怎麼又捨得離開她了?」
史若梅道:「我不想永遠寄人籬下,所以離開聶家,在江湖上闖蕩,沒有多久,認識了金雞嶺的頭目,我知道主雞嶺的鐵摩勒,不同普通強盜,於是便入了伙。」
獨孤瑩酸溜溜地道:「你很有志氣,只是未免太辜負你表姐的好意了吧?」史若梅本來還想逗她一逗,說是自己與聶隱娘訂有婚嫁之約,但見獨孤瑩雙目紅潤,似乎就要滴下淚來,心中不忍,想道:「我臨時再留書給他說明真相吧。過早暴露身份,於我不便。」當下說道:「獨孤小姐休要取笑,表姐與我貴賤懸殊,我不過是個伴讀小廝,豈能有絲毫妄念?」
獨孤瑩稍為舒服一些,說道:「我師父在生之時與妙慧神尼交情甚好,你使的那最後兩招,就是她們切磋出來的。這是我聽師姐說的,我自己可沒有見過妙慧神尼。」史若梅心想:「怪不得她剛才現出迷侗的神情,原來我與她的師門,還有這一段淵源。」獨孤瑩又道:「史大哥,要是將來有機緣的話,我很想見見你這位表姐,看她是怎樣一位劍法高妙的美人兒!」語氣中的「醋味」不自覺的流露出來,史若梅暗暗好笑。
就在此時,忽見一個丫鬟走來,向她們兩人見過了禮,說道:「外面來了一位客人,公子請小姐和史相公出去見客。」史若梅聽了,不覺有點詫異。
獨孤瑩道:「什麼客人?」那丫鬟道:「是個身體魁梧的男子漢,公於叫他做什麼呂大俠。」獨孤瑩笑道,「江湖上的人物動不動就稱什麼大俠小快,好吧,史大哥,咱們一道去見見這位『大俠』看他到底是什麼人。」史芳梅有點詫異,暗自想道:「他家的客人,他叫妹子出去見客,那還罷了,為何要我也見外人。我又從不認識這個姓呂的。」獨孤瑩似是知道她的顧慮,說道:「我哥哥一向謹慎,他要你見的客人,想必無妨。」史若梅本待不去,但聽獨孤瑩這麼一說,不去叵會見疑,只好和獨孤瑩一同出去見客。
獨孤字在客廳裡陪著一個中年漢子,見她門來到,忙站起來,濁孤宇道:「這位是名震江湖的神箭手呂鴻春呂大俠,這位是史正道史大哥,這位是舍妹獨孤瑩。」接著又笑道:「瑩妹,你一向仰慕的女俠呂鴻秋,就是這位呂大俠的妹子。」呂鴻春連忙說道:「不敢當,不敢當,你們兄妹雙俠才真是令人仰慕。」
獨孤瑩心道:「原來是神箭手呂鴻春,倒也配得上一個『俠』字,只是他的眼光卻令人討厭。」原來呂鴻春見她艷麗非凡,不免多看了她兩眼,獨孤瑩眼光向他投射過去,他連忙正襟危坐。
史若梅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原來他是呂鴻秋的哥哥,糟糕,我和他妹妹打了一架,這事情不知他可知道了沒有?莫非他已識破我的行藏,有意叫獨孤宇請我出來的?」
獨孤瑩道:「何以不見令妹?」呂鴻春兄妹一向在江湖上並肩行俠,是以獨孤瑩有此一同。呂鴻春道:「我這次出來,正是找尋舍妹的。」史若梅聽得他還未見到妹妹,心中一塊大石方始放下。
獨孤瑩道:「這可真可惜了,沒緣份會見鴻秋姐姐。」呂鴻春道:「獨孤小姐有所不知,舍妹上個月去參加金雞嶺的英雄大會去了,聽說金雞嶺已被官軍攻破,所以我急著要找她。」獨孤宇道:「這位史大哥正是金雞嶺的好漢。」史若梅心道:「原來他是想向我探聽他妹妹的消息。」心中妒意未消,說道:「我只是山寨裡的一個小頭回,呂女俠是貴窖,我沒資格相陪,我只是見她和段克邪常在一起。」
呂鴻春道:「不錯,她是在潼關碰到段小俠,她曾幫過段小俠一點小忙,段小俠邀她一同去的。」
獨孤瑩道:「聽史大哥說,鐵摩勒、辛天雄、段克邪等首腦人物都已逃出來了,鴻秋姐姐既是和他們一道,想必亦已脫險了。」獨孤瑩話猶未了,獨孤宇忽地笑了一笑。
獨孤瑩正自心想:「難道是我說錯了話?」只聽得她的哥哥己笑著說道:「呂大哥不是向咱們打聽消息來的,他還給咱們帶來了消息呢。」獨孤瑩道:「哦,什麼消息?」獨孤宇道:「他已經與鐵摩勒、牟世傑二人會過面了。」
史若梅不禁又吃一驚,「他和鐵、牟二人見過了面,想必知道了我的事情?莫非是鐵、牟二人托他來尋訪我的?」但她現在是冒充「金雞嶺好漢」的身份,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哦,那好極了。我掉了隊,正想知道鐵寨主他們的去處,好早日趕回去。
不知鐵寨主可曾向呂大俠言及麼?」
呂鴻春道:「我和鐵摩勒雖然是相熟的朋友,但我不是綠林中人,他們的去向,我不方便動問。」他聽史若梅問得外行,不覺起了一點疑心:「這人是金雞嶺的頭目,怎的連綠林禁忌都不知道?」
呂鴻春接著說道:「我見了他們,已知道了舍妹平安無事,我也就放了心了。別的事情,我無暇多問,但有個消息,可以告慰史兄。金雞嶺這次遭受圍攻,雖然失了山寨,傷亡卻並不大。」
獨孤字忽地問道:「呂大哥可曾見到段克邪麼?」要知段克邪雖然出道未久,但已名震江湖,武林人士淡起話來少不免要提及他,是以獨孤宇有此一問。
呂鴻春道:「沒有見著,聽說他是尋訪未婚妻去了。」獨孤瑩好奇心起,問道:「他的未婚妻是誰?」呂鴻春笑道:「說起來你們一定猜想不到,他的未婚妻竟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女兒!」
獨孤瑩詫道:「果然是猜想不到,段克邪是綠林中人,怎的卻攀上了這門親事?」呂鴻春道:「聽說那女的並不是薛嵩的親生女兒。她的生父和段大俠生前是最要好的朋友,指腹為婚的。
這女的現在已離開薛家,也變成了江湖兒女了。聽鐵寨主說,他們之間的事情,離奇曲折,說起來恐怕要說個一天半夜,當時我們都沒有鬧工夫多談,所以我也沒有詳細打聽。」
史若梅一直在旁邊提心吊膽,聽到這裡,方始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是了,我和克邪鬧翻,牽涉著他的妹子,鐵大哥和牟世傑自是不便與他詳談。」又想道:「克邪真的找我?哼,莫非找這個藉口,好離開大隊,陪伴那呂鴻秋吧?哼,他屢次侮辱我,就是真的回心轉意,我也不理他了!」但她雖然是如此自思自想,內心深處,卻還是希望段克邪真的找她。正是:是愛是憎還是恨,女兒心事最難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