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夢超也自不勝感慨,歎然道:「公子棋高無敵,天生的一個貴人,雖有坎坷艱險,也會逢凶化吉的,此番重返中原,似從天而降,過兩日韓某把公子護送到鄱陽湖總堂處,自會讓連總堂主、孫奇先生和卜堂主他們驚嚇歡喜一回的。」
方國渙道:「一切就有勞韓堂主了,連姐姐、孫奇先生他們還好罷?」韓夢超道:「還是先前的樣子,但多了些憔悴,也是經此兵亂之故。漢陽王謀反之前,曾派人下書遊說連總堂主,要六合堂與他們一起舉事,並許諾六合堂將來可統管大半江南,連總堂主見漢陽王反心已決,知道不妙,急把總堂從鄱陽湖六合島上撤出,勢力外避,以防不測,現在江湖上誰不稱讚連總堂主有先見之明,是女子中的豪傑,能識得清天下的大勢。」方國渙笑道:「連姐姐雖是個女子,卻也有王者之風,自不屑理會漢陽王這等無德之人。」
時至夜半,先前的那位陳香主才回了來,自向韓夢超覆命道:「稟堂主,屬下已把那些抓獲的賊兵送到縣上,縣裡的曹大人十分感激韓堂主能助官府維持地方治安,捕殺流竄到此的賊兵,救下了許多無辜的百姓,特封了一千兩賞金,因堂主有話,屬下沒有收。」
韓夢超點頭道:「做的很好,此次圍殲亂兵是不得已而為之,那曹大人若有心,但用賞金撫恤那些被亂兵傷害的百姓就是了,官府中人,我們還是敬而遠之的好,陳香主和弟兄們此番辛苦,且下去安歇罷。」陳香主施了一禮轉身去了。
韓夢超隨後對方國渙道:「國渙公子晚來了些日子,否則就能見著棋上名家,蜀中的劉訶劉敏章堂主了。」方國渙聞之忙道:「久聞劉訶先生棋上大名,乞盼能有機會一見,沒想到竟錯過了,不知劉訶先生何時到這裡的?」
韓夢超道:「先前叛軍攻入四川時,劉訶堂主率本堂兄弟遵連總堂主之命撤出蜀中到雲南相避,前些日子戰亂平息,又值總堂處有召,故而先去了。公子日後必會有與劉堂主相見之時,劉堂主也因一直未見公子之面,而有所遺憾。」
方國渙道:「幾年未與人走棋了,但願能與劉訶先生臨枰對弈一局罷。」韓夢超笑道:「公子飄泊異國他鄉,自沒有對手來走棋的,棋藝上可是生疏了罷?日後莫要讓劉堂主討了便宜去。」方國渙笑道:「棋在心中,不曾丟了的,倒也希望因久疏棋盤而以此緩些棋力,與人對弈時,便可走出興致了。」
韓夢超笑道:「公子棋高無敵,沒想到也會有無敵時的孤獨寂寞。」方國渙和韓夢超意外地在此重逢,興奮不已,徹底夜長談,天色見亮時,二人這才小睡了一會。
第二天,韓夢超處理了一些堂中事務,叫人訂租了一艘客船,準備走水路沿金沙江入長江,護送方國渙順江直下直抵翻陽湖。方國渙見一切都有韓夢超安排,也自省了心,在房中又睡了一覺。醒來後,起身來到了戶外,見後院有一處花園,便一路走了過去。這座花園不算很大,裡面倒種了許多茶花,方國渙不盡識,覺得也無甚趣味,抬頭偶見花園的後牆有一缺口,便信步走了過去。走至近前,見外面是鎮上的一條道路,沒有什麼可觀的。
方國渙欲轉身回房間時,見有一個人低著頭從牆外走過,方國渙起初沒有理會,可是不知怎麼,覺得此人的身影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不由探出頭來多望了那人一眼。這個人本來是低頭走路,但是覺得路邊牆內好似有人在窺視他,也是無意中的一回頭,正與方國渙的目光相對。
這一下,令方國渙與那人同時大吃一驚,那人一見方國渙,是如驚弓之鳥,不由轉身就跑。你道此人是誰,正是那位精於「換腦術」的如意神醫玉滿堂。方國渙此時大為驚異,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座小鎮子上遇見玉滿堂,見他已不如以前那般神氣活現了,像一個落難之人,灰頭土臉的,沒了些氣質,手中先前玩弄著的那支細長珍貴的玉如意,不知是丟了還是賣了。
方國渙識出是玉滿堂,驚訝之餘不及多想,轉身急忙向前院跑去,迎面遇上了韓夢超。韓夢超見方國渙神情焦急的樣子,不由驚訝道:「國渙公子,為何如此模樣?」
方國渙一見韓夢超,連忙道:「韓堂主,快去捉住一個人。」韓夢超聞之茫然道:「捉人?捉什麼人?」方國渙道:「適才在後花園,無意中見牆外有一人經過,竟然是昔日的一位仇人,此人惡極,幾乎害了我的性命,不知何故卻出現在了這裡,一見我嚇得轉身就跑,故來請韓堂主幫我拿他。」
韓夢超聞之大驚道:「原來是公子的仇家,既然到了這裡,當容不得他去。」忙回身喊道:「陳香主。」隨見陳香主跑來道:「堂主有何吩咐?」
韓夢超道:「這幾天鎮上可來了什麼生人?」陳香主道:「前幾日來了一位山東的郎中,自稱姓王的,因醫術高明,鎮上的人捨不得他去,便留他在鎮上診疾醫病。」方國渙一旁忙道:「就是此人,山東來的不假,卻是叫玉滿堂的,雖然醫術高明,但是曾經以醫害人,乃是一個無德行的醫家。」韓夢超立即道:「且把此人拿來審問。」陳香主應了一聲,轉身招呼了一群人,急急地去了。
方國渙便把先前遇見玉滿堂的經過向韓夢超簡單的敘述了一遍,韓夢超聞之大驚道:「天下間竟有這等缺德狠毒的醫家,把人的腦子換來換去,成何道理?如此不顧人的死活,醫術再高也該殺的。」方國渙擔心道:「此人剛才識出了我,恐怕要跑掉的。」
韓夢超道:「公子但請放心,在這裡,縱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脫的。」見方國渙有些焦慮之色,韓夢超便道:「這是個惡人,當不能放過他的,公子稍後,待韓某去探個動靜。」說完,轉身到前廳去了。
方國渙哪裡坐的下,來回走動,甚是不安,因為這是除掉玉滿堂的一個絕好機會,若讓他走掉,可就無處尋了。想起當年和卜元護送國手狀元曲良儀回江蘇老家,在山東道上與玉滿堂等眾劫匪相遇,幸虧有呂竹風相助,才得以脫險。後來又在盧家莊,玉滿堂欲施毒手相害時,被盧紫雲主僕驚走,想起這些,方國渙不勝感慨,接著又想起了為自己以身試棋而亡身在李如川殺人棋上的盧紫雲,尤令方國渙傷感和愧疚。
時間不大,韓夢超轉了回來,一見方國渙便道:「此人果然心虛得很,直接跑出鎮子逃入山中去了。」
方國渙聞之大急道:「這豈不叫玉滿堂走掉了嗎?」韓夢超笑道:「此人雖惡,卻也如一位文弱的書生罷了,哪裡逃得過弟兄們快捷的腿腳,我們暫且飲酒候著消息罷。」說完,命人擺上了酒菜,與方國渙對飲起來。方國渙哪有心思在此,不時的向門外張望。韓夢超見了,笑了笑,但以勸酒。
過了一會,忽見一名大漢跑來報道:「稟堂主,那小子慌不擇路一氣跑上了懸崖頂,見弟兄們追得緊,也不知怎麼那麼害怕,不小心失足跌落了崖去。」
方國渙聞之忙道:「無論死活,此次一定不能放過他,免得日後再以醫術害人。」韓夢超便對那漢子道:「即刻派人到崖底搜尋,是死是活,一定要找到他。」
那漢子道:「陳香主他們已經下去找了,特派屬下回來稟告一聲,叫堂主與方公子不要著急。」韓夢超道:「很好,你馬上回去,告訴陳香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人手不夠,再調些去。」那漢子應了一聲,轉身飛跑去了。
韓夢超隨後對方國渙笑道:「公子這回放心了罷,那玉滿堂此番跌落崖去,必會粉身碎骨,縱使命大一時死不了,弟兄們也會把他拿回來的。」
方國渙心中稍安,歎然一聲道:「這也是他害人的報應,說來也怪,他如何出現在這裡?」韓夢超笑道:「管他呢!總之這回他是跑不掉的。」
天色將黑時,陳香主等人才抬了一具屍體回了來。方國渙上前看時,不由一怔,雖然識得是玉滿堂的屍體,但是卻見頭部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韓夢超見了道:「落下崖去如何會摔成這般模樣?」
陳香主道:「回堂主,此人跌下山崖後,弟兄們轉到谷底搜尋了好久時間,最後才在一處野狼窩子裡發現了他的屍體,說來好怪,那隻狼不食他身上的骨肉,但啃壞了腦袋,吸去了腦髓,流了一地白花花的腦漿,所以才成了這個樣子。」
方國渙一旁聞之,驚呆住了,心下駭然,搖頭歎道:「報應!報應!玉滿堂不會想到他能有此下場的。」陳香主不明其中原委,接著道:「或許那只野狼事先吃飽了,吸了些腦子後就去了。」
韓夢超這時感歎道:「這等惡人,他的血肉連狼都不願食的。」陳香主隨後遞與韓夢超幾張信箋道:「這是從此人身上搜出來的文卷,請堂主過目。」韓夢超接過看罷,不由驚訝道:「原來此人投靠了叛亂的晉王,做了幕僚賓客,是了,此番三王叛亂未成,兵敗後,一些要犯同黨被朝廷通緝,此人也必在其中了,故而隱姓埋名逃到了此地,不想卻撞在了方公子的眼裡,終歸難逃一劫。」
方國渙道:「原來玉滿堂投靠了晉王,他的醫術必能得到晉王的青睞,這其間不知又害死了多少人。」說完,不忍再看玉滿堂的屍體,韓夢超便命人把屍體抬到野地裡埋了。
過了兩日,韓夢超便把雲南分堂的堂務交付給了陳香主等幾位得力的香主,帶了家人韓啟和幾十名手下,護了方國渙來到了江邊渡口,租訂的客船已在那裡候了。陳香主率了眾人在岸邊相送,人人都送了方國渙一些禮物,方國渙推辭不去,只得謝過收了。韓啟指揮一些人抬了箱籠等行李上了船後,韓夢超便命船夫揚帆起航,船隻自離岸而去。
走水路順江直下甚是便利,一路風順水急,也不知走了幾千里,已是進入了長江水道。方國渙望著兩岸起伏不斷的崇山峻嶺,忽然想起金聖法王所言,天下地勢,西高東低,眾多支流從青藏高原流出後,彙集成了長江、黃河兩大水系,地氣隨之流布,形成了與那地象相應的地理風水格局。
方國渙心中此時惑然道:「事實所驗,那金聖法王說的也似有些道理,不過江河水流也窄些,如何影響得了大片的地勢?那地脈、地氣終屬無形之說,如何能關係到國家的安危來?」又想起了以棋力變動那地象之局,方國渙此時又不相信起來,如經歷了回夢幻一般,也自驚訝當時自己如何就信了,硬著頭皮進入了那黑暗無邊的地下,此番回想,大是茫然,怎麼也不能把那地象與眼前的江山聯繫起來,自是搖頭感歎不已。韓夢超見了,只道方國渙重返中原,免不了一番感慨,也不去打擾他。
這一日,船隻到了一座小鎮,船家便尋了一渡口停泊了,韓啟帶人到鎮上買了些酒菜來,韓夢超便陪了方國渙在倉中用了。二人談起一些舊事,尤其是當年獨石口關外天元血戰,至今回想起來,不勝感歎。
這時,忽聞岸上有人喊話道:「船家,你們的船隻可要經過荊州?我主僕二人搭個腳如何?少不了與你船錢。」聞聲是一位嗓聲洪亮的老者所發。此時船家應道:「這船是雲南的客人包下的,不便另載客,老爺子另尋它船罷。」
岸上那老者道:「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人,行個方便罷,老夫問過幾隻船,都是走近程的,不得便,貴船若是經過荊州,捎帶上我二人又能如何?船錢加倍付就是了。」船家道:「這件事我們可做不了主。」
這時,韓啟聞聲,走出倉來,對岸上喊道:「老爺子休要在胡纏,此船我家主人已包下,哪裡再容得外人上來打擾,速速到別處尋罷,勿驚動了我家主人。」岸上那老者道:「你這小哥,說話也勿太倔強,搭你們的船走個便路又有何妨,船錢、飯錢多付些就是了。」
韓啟有些惱了道:「你這老頭,好沒道理,此船不載你,還要硬爬上來怎麼地?快快走開,遲了勿怪我不客氣。」岸上那老者笑道:「年輕人,有話好說,何鬚髮這麼大的火,你又不是主人,如何做得了主。」
韓啟聞之怒道:「老頭,好大的派頭,待我上岸趕你走。」韓夢超在倉裡聽得不大對勁,便與方國渙走了出來,喝住了握著拳頭要跳上岸的韓啟,待往岸上看時,韓夢超與方國渙各自暗裡讚歎了一聲「好一位長者!」但見岸上站著老少主僕兩人,那老者鶴髮童顏,容光煥發,雪白長鬚垂布胸前,寬袍大袖,二目含神,笑吟吟地望著船上眾人,無一絲的不悅之色,實是慈祥得很,另一位是挎著一木箱的俊俏僮僕。
韓夢超見那老者氣宇不凡,知道不是一般的人,便在船頭上一拱手道:「老人家請了,適才下人有所冒犯,還望見諒,我們的船隻要去鄱陽湖,正好路過荊州,此船也大,多你二人不多,少你二人不少,但請上船走個同路吧。」
那老者見韓夢超舉止言談頗有禮數,是個大家公子的氣質,當即還禮道:「那就多謝公子了,我主僕二人當感激不盡。」船夫見韓夢超應了,便搭上跳板,接了那主僕二人過了來。韓啟自有些不願,見韓夢超發了話,便嘟囔了兩聲,轉身歸倉中去了。
韓夢超這時對船家道:「且把後倉收出一處睡臥的地方,日後船上多備出兩份飯菜就是了。」那老者一旁忙謝道:「公子果是大義之人,老夫這裡謝過了,到得荊州,費用加倍付的。」
韓夢超笑道:「老人家勿客氣,既搭此船,些許茶飯不足掛齒,又何多此一舉。」那老者復謝了一聲,倒也不再說什麼,主僕二人便隨了船家轉向後倉去了,韓夢超仍拉了方國渙回倉中飲酒。船隻在此渡口停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揚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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