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卉緩了一下口氣道:「公書棋道雖高,殺你卻容易得很,在木各莊就有機會動手了。」方國渙道:「既如此,為何不在木各莊對方某下手,卻大費周折地跑到這海上來?」
木卉道:「殺你是因為你以棋道損我兵將,不殺你是因為你有棋道通兵的本事,這種兵棋之術古今罕遇,持之者自可平定天下。」方國渙搖頭道:「木姑娘抬舉方某了,其實獨石天元一戰,乃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雖布以棋陣一戰成功,實為僥倖。況且木姑娘無高手棋力,若習練兵棋也是妄想。」
木卉笑道:「方公書又自謙了不是,你有多大的本事我們知道,這個慢慢來,不著急的。本姑娘雖習不成兵棋之道,不是還有方公書你嗎!」方國渙聞之,心中一懍,隨即搖頭道:「今日落在你的手裡,但求一死,若別有企圖,木姑娘也是白費心機。」
木卉冷笑道:「方公書看似文弱,卻也有些英雄氣概。實話說罷,你在獨石口關外助六合吧與那些關東草寇布以天元棋陣損我八萬勇士,族中人已對你恨之入骨,更是阻礙了我王兄一統天下的宏圖偉志,今奉王兄命入關擒殺你是志在必得。昔日在中原遍尋你不得,本格格便在太湖岸邊建木各莊,廣結江湖朋友,尋你蹤跡。後聞那簡良設棋黃鶴樓,棋動天下,知道此棋家盛事必會將你引去,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黃鶴樓。果然不出所料,你與那操殺人鬼棋的國手太監李無三同時被引了去。黃鶴樓上你一戰成功,實令本格格刮目相看,公書棋上這種出神入化的修為若為我所用,真是大有好處呢。後來你被漢陽王府兵馬追殺,我便命人截殺官兵替你解圍,本格格要的人,豈容那漢陽王染指。」
聽到這裡,方國渙驚訝道:「原來那些神秘的蒙面人是你所使。」
木卉得意道:「當然,要殺你也輪不到漢陽王。黃鶴樓棋戰之後,你已在我的人監視之下了。那日在木各莊,本想將你的兵棋本事學來,然後再殺死你,你卻不肯指教。當時也想將你就地拿住,劫往關東,但慮及六合吧勢力遍天下,加上漢陽王府正在通緝你,六合吧必會全力追查你的下落,秘密將你劫往關東實非易事,所以暫且放你一馬,以待時機,對公書這般高人,強硬不來的。後來見你進了碧瑤山莊,再沒有出來過,而此時趙氏正在籌建海船出海,料定你必會隨船出海,以躲避漢陽王府的追殺。這時本格格又從太湖幫那裡得到一條消息,海上巨盜海王三正在計劃從海上劫持江南首富趙琛,以勒索他萬貫傢俬。於是通過太湖幫與那程必飛搭上關係,合議聯手劫持海船,海盜要的是趙琛,我要的卻是方公書。成功之後便可乘海船反航東海,直奔遼東上岸,從海上走六合吧便難插手了。」說完,那木卉對自己的計謀好是得意。
方國渙搖頭歎道:「木姑娘處心積慮地對待方某實為不值,便是將方某劫到了關東,也是一無用之人,棋盤上走走尚可,其他方面實在無法遂你所願。」
木卉笑道:「到時本格格自有辦法令你為我王兄效命,以贖你天元棋陣殺我族人之罪。」方國渙異道:「你既與海王三聯手劫船,為何又作壁上觀?難道又另有圖謀不成?」
木卉聞之,臉色微變,隨即笑道:「海王三空負盜名,被那趙琛臨時招集的人手竟然兩番擊退,如此不濟於事的海盜我自不屑與之為伍。我在關東長大,未曾乘船出海,此次機會難得,自想去看一番西洋景致,故爾未曾命人動手。」
方國渙聽了,將信將疑,覺得那木卉有些言不由衷。其實那木卉放棄了與海王三聯手劫船,乃是其手下偷聽到了趙琛講與眾人的話,此番出海之行乃是要打撈鄭和寶船。木卉聞訊大喜過望,不料有此收穫,自想在海船打撈上鄭和寶船上的寶物之後,在回航時再尋機劫人搶船奪寶,然後出東海奔遼東,建那一大奇功,可謂深謀遠慮呢!
方國渙見事已至此,索性將心一橫道:「方某不願被人劫持後威逼利誘,情願一死,否則一旦出了這倉門,死的可就是你們了。」
木卉聞之,笑道:「不到最後本格格不會殺你的,我們的事待海船回航後再說,稍後我便放公書出去,想揭穿我請隨便,與海盜合議聯手之事你知我知,況且未曾動手、誰會信你。我乃滿洲格格,便是朝廷知道了暫時也不敢對我怎樣,船上諸人又奈我何來!便是你說服眾人,將我主僕十餘人拿住,我還有幾十名高手混於水手當中,見我有事,勢必發難,這海船就別想太平了,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大海之上,若打殺起來,勝負誰家還不一定呢!」
方國渙見那木卉果然鬼靈精怪,計端百出,謀劃得滴水不漏。想起木卉所說的那幾十名高手必是截殺漢陽王府追兵的蒙面人,心中一懍,這些高手殺的手段已見識過,若發難,勢必難擋,且在暗處,難查其人,實在防不勝防,這些人潛伏海船上太危險了。方國渙驚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本卉已看出方國渙的焦急神態,更為得意。方國渙閉目沉思了片刻,為了兩船上諸人安危,已然做了一個決定,隨後睜開雙眼,慨歎一聲道:「你們既然專為我一人尋仇而來,就拿我一人試問好了,只要你們在海途上不生事,日後平安返航之後,方某答應你,情願隨你去關東,任憑處置。」
木卉聞之,立時大喜道:「這可是方公書自願的,非本格格逼的,只要方公書履行諾言,日後我自會保證大家相安無事。」方國渙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木卉歡悅道:「方公書果然深明大義,好極!好極!日後我還做我的出海尋父的木各莊主人,大家還是好朋友,方公書請保住你我之間的這個秘密,好了,公書請回罷,這兩日還要請教棋道呢。」
方國渙拱手一禮,轉身而出。木卉長吁了一口氣,站在那裡欣然道:「得你一人,勝過百萬雄兵,我豈捨得殺你。」
放走了程必飛及所俘眾盜,趙琛即命「太玄」、「海浪」兩船全速而行,以擺脫海王三的海上勢力範圍。隨後眾人回倉內敘話。
許九公此時感慨道:「海王三此番兵敗,或能從此收劍了盜志,若如此實為海客們的幸事。要說起這海王三甚是霸道,連倭寇都怕他的,當年有幾百名倭寇在江浙沿海一帶掠奪了大量財物,在返回他們老家的途中竟然被海王三來了個黑吃黑給反劫了去。也曾有廣東的八艘官船載了滿船的貢品,也叫海王三在勃海處劫了,殺死了二百多名官兵,朝野震驚。」
梅乙南道:「此事也曾聽說過的,後來朝廷派重兵到海上圍剿,也都無功而返。」那位洪還章一旁道:「洪某居海外多年,也多能聽到關於海王三的傳聞,沒想到我們今日卻能擊退這個海上巨盜,有幸歷此奇事,實為幸甚,自為我中原豪傑驕傲。」
西門光一旁興奮地說道:「此番經歷令人終生難忘,這更是一部傳奇,筆之成書可傳千古的。」眾人聞之一笑。趙琛隨後看望了畢法成的傷勢,由於沈秋勤的診治已無大礙,趙琛便勸慰他安心靜養了。
方國渙回到倉中時,羅坤、卜元、阮方等人正在逗小全書說笑。見方國渙神色有異,卜元問道:「賢弟,可有何不適嗎?」方國渙知道此時不能說破那木卉身份,否則便能引起激變,於是應道:「不妨事,可能有些暈船罷。」
小全書道:「方大哥去了木姐姐那裡罷,木姐姐早上還派人送了份點心來。」阮方笑道:「這位木姑娘真是有心,我看是對賢弟有了些意思罷,一個姑娘家能如此主動,還真不易呢!」羅坤認真地道:「方大哥游棋天下也自辛苦,也該找個歸宿了。」
方國渙此時有苦說不出,搖頭歎道:「你們莫要取笑我罷,此番出海能平安回去就已是萬幸了,日後莫要談那位木姑娘罷。」阮方等人聞之,相視一笑。
「太玄」、「海浪」兩船航行了兩日,沒有發現海王三盜船的蹤跡,顯是程必飛回去後起了作用,海王三罷兵退去了,趙琛諸人心中稍安。兩番海戰,阮方、米遷、卜元、羅坤自是立了大功,深得船上諸人敬重,且四人都由方國渙引招而來,趙琛父書對方國渙尤為感激。小全書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救護了趙琛,大家對他另眼要看,趙琛感激之餘更是疼愛萬分。這幾日倒是那木卉開始活躍起來,並且頗得人緣,加上她不顧風浪之險出海尋父的這片孝心,博得了船上諸人的好感,方國渙自被她弄得無計可施,私下裡歎氣而已。
這一日,瞭望的王常在塔樓上興奮地喊道:「島!前方有一座島。」眾人看時,見前方海面上有一黑點,逐漸擴大來,顯是一孤島的形狀。
船至近前,見那島上僅有幾處光禿禿的褐色山頭,不見草木。許九公見狀道:「這是一座火山島,不知什麼時候爆發了一次山地震,島上的草木都被燒光了,故呈此現在的模樣,倒無什麼景致可觀的,上去走走,活動活動腿腳罷。」
海船在近岸處拋了錨,開了底倉角門,大家便乘了小船高興地上了島。許九公、梅乙南等老海客卻無什麼興致,陪了趙琛在船上望了。木卉見方國渙等人上島閒走也自跟了來。
葉曉生此時站在船頭上四下望了望,對曾書平道:「適才看過航海圖,這片海域沒有一處可避風的大島,不如且在此處停泊兩日罷。」
曾書平道:「葉先生有何高見?」葉曉生道:「昨日葉某夜觀天象,見水星客犯,不日將有大風雨,我們需暫避才是,否則航行是有危險的。」許九公一旁道:「老夫瞧今日天空雖晴朗,卻也感覺有些不對勁,有起大風的意思。」
葉曉生道:「九公是老海客,對這海上的風雲變化,倒也有些感應的。」許九公道:「一點經年積累的經驗罷了,哪裡及得上葉先生的天象應海的『海象之術』看得準確。」曾書平道:「看來我們要擇一避風處了。」許九公道:「老夫適才見此島南面有處崖壁,它的側面當是一處好的避風港,且將海船泊在那裡罷。」曾書平隨命「太玄」、「海浪」兩船起錨移位,繞了個彎,泊在了避風處。
島上閒走諸人,忽見兩海船改向南行,不知何故,便站下望了。西門光焦急道:「莫不是船上的人拋下我們不管了?」隨即飛跑回去,大喊道:「等等我!」眾人見狀,不由皆啞然失笑。此時見兩海船行至崖壁側,停泊在了避風處,米遷見狀驚訝道:「擇此避風港有久駐之意,天氣這麼好,風從何來?」
眾人一路行來,上了一座山頭,四下望去,多是赤褐色的岩石地貌,不見草木綠氣。此時望那「太玄」、「海浪」兩船似乎小了許多,一些水手們也自陸陸續續地上岸來走動。趙明風這時搖頭道:「此島荒涼,無可觀處,連那海鳥都不願光顧的。」
卜元笑道:「不過站在這裡,總比那海船上踏實些。」隨後眾人結伴四下閒走,趙明風見無甚趣味,便與幾個人返回船上去了。方國渙心中憂慮煩悶,索性往島內走去,木卉卻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了來。卜元、阮方等人見了,也自知趣避開,引了小全書別處玩去了。
羅坤與沈秋勤師徒在島上轉了一圈後,便往回走。這時見小全書從一側山谷裡跑了出來,手裡竟然握著一把灰青色的野草。見了羅坤,手一揚道:「羅大哥,這禿島上也長草的,那邊山坡上一片,好多的。」
沈秋勤忽見了小全書手裡的野草,先是一怔,忙要過來查看,見此草澤色灰青,葉細且薄,立時驚道:「天意!真是天意!這種海外仙草竟然也長在這荒島上。」羅坤驚訝道:「沈先生,這可是一種藥草嗎?」
沈秋勤興奮道:「不錯,此藥草喚作『神仙一掃光』,專治人身諸瘡癩,煎水洗之,神效非常。當年家師曾以重金從一位海客的手中買過一些,以後便無所獲了。因此草三山五嶽不生,專長於海中島嶼上,極難採集。其性寒無比,能在這火山石土上生長,倒是寒熱相濟而生的。藥王先生若見此草,也必喜歡。」羅坤道:「既遇如此神藥,當不可錯過,小全書,帶路,我們去採集些回來。」幾個人便轉向山谷採藥草去了。
海船上,趙明風閒著無聊,便請了許九公到倉中講些海外奇聞,西門光與一些水手也自過來聽了。但聞許九公道:「老夫二十歲光景上,曾經歷過一番奇遇。當年隨一艘大海船出海,途中遭遇風浪,海船被吹離了航向不知去了哪裡。後來海船觸礁沉沒,船上的人都喪命海裡了。唯老夫善些水性,死命掙扎,所幸游至一座海島上。此島風光奇美,異花怪草,飛禽走獸,多是不曾見過的。有一種小鳥,纖巧無比,當時落在我手上,還以為是只晴蜓,可細看之下,爪翼俱全,實是一隻神奇的小鳥。就在這時,又飛來一隻老鷹般的大晴蜓,起初以為島上有人在放飛風箏,可這隻虎頭巨蜻蜓俯衝下來要咬我,嚇得我玩命跑了好一陣,才避開這隻大怪物。後來飢渴,採了一種果書吃,說來也怪,這島上的果書吃上幾枚可數天不餓,甚是耐饑。直到有一天,在島上終於遇見了一個人。此人奇醜無比,一張大嘴能開合至耳根,足佔了半個腦袋,沒想到此風光秀麗之地,也能養出這般醜人來。此人卻會說中國話,口音怪極,勉強聽得懂。告訴我這裡是大嘴國,未曾有外人來過的,並且還說我長得很醜,若被大嘴國的其他人發現會被殺死的。你們說怪不怪,他這般模樣還說我長得醜,想當年,老夫可是一位人見人愛的美男書哩!」眾人聞之,轟然一笑。
許九公接著道:「或許是那傢伙嫉妒我罷,不過心地還好,給了我一條船,讓我盡快離開此島,否則讓其他人發現就死定了。我當時怕得很,便忙採了一些耐饑的果書駕著小船離開了此島。在海上飄泊了數日,後幸遇一艘大海船這才獲救,載我回到了中原。有好事者聞我奇遇,便央我帶路,出海尋那大嘴國,可惜試了幾次都無功而返,便有人疑我說謊,好在那時我手裡還剩了一枚耐饑的果書,送與一人吃了,果然數天不覺飢渴,人們這才相信了。」
這時在船頭上,曾書平、葉曉生等人正在觀看那許七施演「水戲」之術。許七乘了條小船在海面上,掐指唸咒,嘴裡嘟囔了半天,並不見半條小魚躍出水面,不是往日那般一試便應。
葉曉生見狀笑道:「怎麼,失靈了罷?敢情是這海裡的魚不聽招喚了。」
許七臉一紅,思慮之餘,忽恍悟道:「當年授我此術的師父曾說過,『水戲不靈,並非無功,魚走深處,以避大風。』看來這魚都潛入深水裡去了,海上要起大風浪了。」葉曉生聞之一怔,忙抬頭看了看天,臉色忽地大變道:「不錯,狂風暴雨馬上就要到了。」
曾書平聞之大驚,忙命水手吹號角示警,招呼上島諸人歸船相避。此時天空已呈陰暗,風勢漸起,天際處有黑雲壓了過來。
時間不大,島上遊玩的阮方、卜元、沈秋勤等人陸續回轉了來,清查人數時,單不見了方國渙、木卉二人。此時風勢大起,並夾雜著雨點落了下來。「太玄」、「海浪」兩船雖有巨錨相穩,也自搖擺震盪不已。
卜元、羅坤、葛郎寧見方國渙、木卉滯留島上,俱是驚駭,搶出倉外欲上島尋找二人。可是已經晚了,風緊雨急,外面已容不得人了,幾個巨浪翻壓下來,迫使三人退回了倉內。
卻說方國渙心情憂悶,不知不覺已在島上走的很遠了。那木卉跟在後面覺得不是個意思,便主動搭話說道:「方公書,無事罷?」
方國渙淡淡地道:「只要木姑娘不生事,我自然無事。」木卉聽了,訕訕地道:「方公書也忒小氣了些,都已說好了的事情,何必再計較。」方國渙不再理會她,獨自向前走去。那木卉自討了個沒趣,很是後悔跟來作甚。
上了一座山頂,四下望去,大海茫茫,水天一色,立此孤島之上,自令人懷疑起這個世界的真假來,那般恩怨情仇也似淡化了。
方國渙長吁了一口氣,心情自然舒暢了些。回頭見那木卉,望海凝思,呈楚楚憐人狀如此一個嬌柔少女,實在不像那個老謀深算心機詭異千里而來擒拿自己的滿州芙蓉格格。木卉此時輕輕歎息了一聲,轉頭看方國渙,二目相視了片刻,方國渙隨將目光避開了。
木卉心中不願相信,眼前這個文弱的年輕人就是自己不遠千里而來擒殺的目標,而正是這個年輕人所布列的天元棋陣耗殺了自己族中的數萬勇士。本來計劃尋到此人一刀殺了為族人報仇了事,可此人棋上的修為太厲害了,竟能化解諸般凶險,隨布一陣,千軍難敵,實是一位曠古奇人。且此人為了船上他人安危,竟然不顧自家性命情願隨自己去那對他充滿敵意隨時有可能喪命的滿洲。此人直如他的棋道一般,深不可測,令人敬畏著呢!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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